帝业凰途-身在咫尺,心在天涯(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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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微浓感到很口渴,头昏脑胀,四肢无力。朦胧之中,她好像听到了云辰和原澈的说话声,还有人在抚摸她的额头和脸颊。可他们怎么会在这里?她不是应该在燕王宫吗?

    微浓一时想不起自己身在何处,又发生过什么,她只觉得很累、很困,想无休止地睡下去。

    “她在发烧,额头很烫。”原澈看着微浓,忧心忡忡。

    云辰上前解开她肩头的绷带,声音一沉:“是伤口化脓了。”

    原澈连忙看过去,只见微浓伤口周围隐隐发白,整个肩头都是肿的:“一定是河水太脏,你没有把伤口清理干净!”

    云辰蹙眉,无从辩驳。

    原澈很是心疼:“这可怎么办?还有半日水程才到胭城呢!”

    胭城,丰州首府,魏侯府所在之地。

    今日凌晨,船队进入丰州地界,算是彻底摆脱了燕军的追击。原澈惦记微浓的伤势,便大大方方地命令船只靠岸,找了不少伤药,又让将士们都饱餐了一顿,换了几艘舒适的大船。

    可刚一重新起航,微浓便发起高烧,怎么叫也叫不醒。若是就此靠岸寻医,免不得要给将士们话柄;若是不靠岸,谁也不知微浓能否撑到胭城。

    原澈正是焦虑之时,忽听云辰问道:“我们还剩多少人马?”

    “一万不到。”其实原本逃出来的不止这些人,但昨夜燕军在水上一路追击,殿后的人马又折损了两千。原澈想到此处便心中难受,神色黯然,“听说燕军俘虏了一万余人,徐将军那边逃出来六千多,已从陆路北上了。”

    幽州府一战,宁军出动七万人马,如今只有不到三万人活了下来,其中一万还是俘虏,这一场,他们败得太惨。

    “燕军那边的死伤人数,世子知道吗?”云辰再问。

    原澈摇了摇头:“不清楚,总归比咱们好一些。”

    “我有个主意,不知世子准不准。”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卖什么关子?”

    云辰便径直说道:“我想留下照顾微浓,你率军继续北上,去向王上请罪。”

    “这怎么行!”原澈立即否决,“要留一起留,要走一起走,你是督军,难道你不回去?”

    “我怕微浓撑不住。”云辰看向微浓,目露担忧,“再者以王上如今的心情,她随你回去必死无疑。”

    “那……那怎么办?”原澈闻言心神大乱。

    “你是三军统帅,必须回去复命。”云辰分析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你是头次出征,面对的又是聂星痕,输了也就输了,王上未必会大加责难。但你要尽快回去复命,路上不能再耽搁。”

    “那微浓呢?她若不随我回去,老爷子可要发怒啊!”原澈忽然变得六神无主。

    “你率军回去复命,放低姿态,言明生擒了烟岚郡主,但因其重伤在身,无法赶路,由我留下照看,随后押送回京。”云辰教他如是禀明。

    “若是老爷子怪罪你呢?”

    “他不会的,我本就不是宁国人,何谈忠心。”云辰的唇角勾起一抹讽笑,“更何况,他还要留着我对付聂星痕。”

    “行,就按你说的做吧。”原澈心里也明白,此刻他若强行带走微浓,即便她挺过身上的重伤,到了黎都也要再吃苦头;至少丰州是他的地盘,她留下,身边又有云辰照看,不会有性命之忧。

    “我就怕老爷子听说微浓在丰州,会派人来捉她。”原澈仍有顾虑。

    “王上会派人捉拿,微浓难道不会跑吗?到时世子暗中帮她一把,想必不会有什么问题。”云辰倒显得很自信。

    “你说得也是。”原澈讪笑一声。他虽心中不舍,亦不想创造机会让云辰和微浓单独相处,可事到如今,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了。一面是家国重任,一面是儿女私情,他只能选其一。

    原澈抿紧嘴唇,想要再去抚摸微浓的脸颊,却被云辰抬手挡住。他心情沉重,此刻也无心计较,只道:“我这就命人靠岸找医馆。”

    一个时辰后,云辰和微浓已经秘密抵达当地最好的医馆。他挑了几名亲信留下随护,其余人马则跟着原澈继续走水路,赶往黎都复命。

    云辰选的这家医馆,东家姓郑,五十多岁,医术在这小城里也算首屈一指。为免泄露风声,他将整间医馆包了下来,几个药童也都暂时迁去别处,只留郑大夫和其孙女在此。

    云辰是想打个时间差,趁着原澈等人还在返程的路上,尽快替微浓治伤。等到原澈一行走到黎都附近,宁王就会得知微浓不在队伍里的消息。届时她的伤必已好转,他可以再将她转移到别处,保她不会被宁王捉到。

    既有郑大夫为微浓诊治换药,云辰也稍感放心。他在众人的劝说下休息了两个时辰,但也睡不大安稳。起身之后,天色已晚,眼见微浓仍旧高烧不退,他心中焦急,忙将郑大夫招来询问情况。

    “禀大人,这位姑娘伤口化脓严重,高烧不退,今夜最是凶险……请大人有个准备。”郑大夫实话实说。

    云辰心头一抽:“她不过就是落了水,肩上中箭,为何如此严重?”

    “据小人诊断,在中箭之前,这位姑娘的身体已经非常虚弱,大概……大概……”郑大夫吞吞吐吐。

    “大概什么?”云辰凝声质问。

    “她大概先前服用过某种药物,勉强支撑精神罢了。”郑大夫亦是心生怜惜,“有些药物能在短时间内将人的精力发挥至最大,但过后对身子的损害不可估量……这位姑娘,显见是用了这种药,且用药过度。”

    用药过度!云辰倒吸一口气,没再说话,挥手屏退郑大夫:“还请大夫费心医治,多谢。”

    “呃……小人就在外头守着,姑娘若有什么不妥,您尽管吩咐。”郑大夫说完这一句,便恭恭敬敬地告退。

    是夜,云辰陪着微浓枯坐一宿,直至天色渐明之时,他才从屋内走了出来,看不出任何表情。

    那十名亲信全是他的心腹,自然知道微浓是谁,见他满面憔悴之色,忍不住劝道:“主子,留不住就别留了,她原本就是……早该死了的人。”

    云辰没有接话,只目视前方,沉声吩咐:“看好这屋子,除了郑大夫之外谁都不许进去。若有违者……”他眸色闪过一丝阴鸷,没往下说。

    这警告之意不言而喻,言罢,他快速迈步离开医馆。

    半个时辰后,云辰拿着一包东西返回,命郑大夫煮了药。微浓服用之后高烧渐退,待到翌日清晨已悠悠转醒。

    睁开双眸的一刹那,她看到了云辰的脸。他撑着额头在她枕边休息,想必是累极了,眉目紧蹙、面色憔悴。微浓动了动四肢,想要起身,双臂刚使出点力气,云辰便惊醒过来。

    四目交汇,彼此都没移开目光,云辰长舒一口气:“你终于醒了。”他伸手便往微浓额头上探去。

    微浓偏头躲过,勉强坐直上半身,低头看了看肩头伤口。绷带已经拆掉,伤口裸露在外,被一片绿色的药汁全部敷盖,药味刺鼻难闻。

    不只这药味难闻,微浓浑身上下都很难闻,河水的腥气扑鼻而来,她忍不住蛾眉微蹙:“多谢你救我……我想沐浴。”

    “你高烧刚退,再等等。”云辰耐心回答。

    微浓没再坚持,抬眸望向窗外,迟疑着问:“这里是……丰州?”

    “是。”云辰没多说。

    前日受伤之时,微浓隐约知道自己被人所救,还曾听到过云辰和原澈的声音。眼下自己能在这般敞阔的屋子里休息,没有遭到拘禁与虐待,也没有随军赶路,不想也知,她一定是在原澈的地盘上。

    那么幽州府一战的胜负,她几乎可以断定了。

    但奇怪的是,她并没有想象中的欣喜,反而觉得煞是讽刺。她代替聂星痕出征,扰乱了原澈和云辰的心思,为燕军突袭争取了更多机会。可宁军事败,她却被敌人所救。

    这个时候,她宁愿自己身在牢房,而不是如此难堪地面对云辰。

    “世子呢?”她没话找话。

    “回黎都复命了。”

    “宁王可会怪罪他?”

    “怪罪会有,总不致死。”

    “为何救我?”

    云辰有问必答,却败在这一问上,答不出来。

    正顺六十一年十月,微浓和原澈上孔雀山寻书,自此一别,彼此已近四年未见。这四年里,他们都经历了很多,有些伤口渐渐愈合,有些事情渐渐想通,但有些心情依旧翻覆。

    越是想要倾吐什么,越是无法开口。两人静默半晌,是微浓先开口表态,神色坚定:“待我伤好之后,就随你去黎都复命。”

    云辰蹙眉:“难道你不怕死?”

    “怕,”微浓直白言明,“等到了黎都,我会想法子自救,你不须插手。”

    她想激怒他,可惜没能成功,他依旧冷静自若:“你见宁王,无非是想说动他找到连庸,或者逼我交出月落花。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

    心思被识破,微浓垂下眸子,只笑:“你放心好了,我不会求你的,你不救他是人之常情,但我会努力到最后一刻。”

    云辰听闻此言,心中酸涩难忍:“你以前如此恨他,终究还是原谅了。”

    微浓默然一瞬:“这不是如你所愿吗?我回了燕国。”

    云辰似乎是在强忍情绪,额上青筋逐渐显露,怒意难掩:“我让你回燕国,是希望你平稳度日,不要插手四国纷争!”

    “你觉得我能做到吗?”微浓直视窗外,眼中有晶莹的泪光一闪而过,“你该想到会有这一天。”

    微浓言罢躺下翻了个身子,背对云辰:“我身为囚犯就该有囚犯的自觉,从明日起,你不要再来看我了。至于你救我的恩情……那一箱《国策》和王拓的性命,我想应该够还了。”

    从那天起,云辰真的不再来了,连个人影都不见。微浓的饮食起居、煎药用药,全由郑大夫的孙女小猫儿照料。微浓清醒过来的第三天,执意要沐浴涤发,郑大夫拗不过她,只得让小猫儿去服侍。

    小猫儿是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其父继承祖父的衣钵,在胭城开医馆,娶妻纳妾生下她和两个儿子。胭城生活不易,父亲嫌她是个女孩,便将她扔回家乡交给祖父照料。她每年只在过年时才能见上父母一面,但她从不抱怨,乖巧地帮祖父经营医馆打下手,这几年也学会了些皮毛。

    微浓肩上有伤,一不能沾水,二无法抬手,故由小猫儿为她涤发。微浓坐在浴桶之中,小猫儿开始为她清洗,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很快便洗完了。

    微浓穿好衣裳,坐到简陋的梳妆台前,小猫儿替她擦着头发,随口问道:“您和那位大人,是黎都来的吗?”

    “算是吧。”微浓不想说太多。

    “真好,你们一看就是贵人。”小猫儿压低声音,悄悄地道,“其实……其实大人他很关心您的,我每天早上煎药的时候,他都在旁看着;您一日三餐吃了什么,他也是要过问的。”

    微浓望着铜镜之中那张天真的、稚嫩的脸庞,笑问:“小猫儿想说什么?”

    小猫儿扁了扁嘴,有些踌躇:“我是想说,您别再和大人闹别扭了,他……他待您很好的。”

    微浓望向窗外,指着门口隐隐约约的几个人影,问:“你知道他们是在做什么吗?”

    小猫儿也望向窗外:“他们是侍卫,在保护您。”

    “不,”微浓从妆台前站起身,“是监视。”

    “监视?!”小猫儿大吃一惊,“我以为您和大人是……是一对……”小猫儿到底年纪小,说出最后两个字时略显羞涩。

    微浓神色复杂,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转而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正好七月十五,今晚有圆月亮!”小猫儿又高兴起来。

    七月十五?聂星痕只有三个月的寿命了!微浓推窗望向天际高悬的烈日,良久无语。

    用过午饭,微浓到庭中散步,饶是有数名侍卫监视着,她也能做到旁若无人。小猫儿见她穿得少,忙将一件披风送出来,笑道:“您怎么出来了啊!”

    “活动活动筋骨。”微浓环顾庭院一周,自然而然地问,“小猫儿这会儿有空吗?带我四处转转行吗?”

    “当然好啊!”小猫儿痛快应下,带着微浓把这医馆里里外外逛了一遍,每到一处便介绍道,“这是前堂,这是药房,这是厨房,这是专门熬药的地方……”

    微浓饶有兴致地看,丝毫不在意身后跟着侍卫,看过之后仍不肯回房,又在庭中走了好久,直至身上出了汗才回去休息。云辰白日不在医馆,几个侍卫自然不会顾忌微浓的身体,也不管她是否吹风,是否劳累,只是目不转睛地监视着她。

    是夜傍晚,秋风清凉,圆月高悬,果然不负这七月十五的好时节。小猫儿下厨做了几个小菜,和祖父在庭中设下小宴,特意邀请她和云辰一同小酌。微浓不忍扫了祖孙二人的兴致,只得勉强自己出席。

    席间,她与云辰各自都不开口,纵有小猫儿说说笑笑,也难以抵挡这尴尬之景。从始至终,云辰只对她说过一句话,就是在她想要小酌之时开口劝阻。

    但微浓执意喝了两杯小酒,像是刻意挑衅。郑大夫忙在一旁打圆场,道是“小酌怡情,于伤势无碍”。云辰这才没再说什么。

    说来也怪,本是好端端的晴夜,不知何时忽然变了天,乌云渐渐浓密,时而遮住月色,时而风吹云散,像是人心一般难以捉摸。

    郑大夫见此情形,终于找到理由结束这场尴尬的小宴,忙道:“唉,要变天了,姑娘伤势未愈不宜吹风,要不……要不咱们就散了吧?”

    微浓求之不得,立即笑道:“也好,今晚多谢您了。”言罢她起身朝郑大夫祖孙行礼道谢。

    祖孙二人皆起身相送,唯独云辰坐在原处不动,抬目看着微浓,面无表情。

    微浓视若无睹,拾级而上返回自己屋内。待推开屋门时,她又突然顿住脚步,转身对小猫儿道:“小猫儿,劳烦你打盆热水进来,可以吗?”

    小猫儿点头应允。

    微浓轻轻关上房门。

    云辰又在庭中坐了片刻,才对郑大夫祖孙道:“今日有劳您了,这种事情,以后不必再做。”

    小猫儿立刻哭丧着脸:“大人,我是不是帮了倒忙。”

    云辰只笑:“没有,与你无关,快去烧水吧。”

    小猫儿情绪低落,什么都没再说,去了厨房烧水。郑大夫也草草将碗筷收拾完毕,进屋歇下了。

    小猫儿在厨房忙活一番,提着一壶滚烫的开水出来。路过庭中时,发现云辰仍旧坐在原处吹冷风,她不禁停下脚步关切道:“大人,天色已晚,您怎么还不去歇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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