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业凰途-狭路相逢,兵不厌诈(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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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辰在楚地谋划起义,未必就是真的起义,或许是扰乱人心的障眼法。倘若聂星逸贸然派兵镇压,即便此次起义平息,云辰还会不断煽动新的祸事。而且,我们会落下楚人的埋怨。”聂星痕再看了一眼手中书信,缓缓勾起一抹笑意,“如今停战和谈,不管结果如何,至少在和谈期间双方是不会动武了,也能为我们争取时间考虑对策。”

    聂星痕说到此处,很是感慨:“也不知是谁想出的主意,不动武力。”话虽如此,他心中已经有了一个人选。明尘远心中亦有。

    能这般委婉地以柔克刚,又能想出不落人话柄的法子,除了长公主不做第二人想。

    “可是这法子治标不治本,若是咱们一直不出兵镇压,云辰极有可能顺势复国,宣布脱离燕国控制。”明尘远仍旧有所顾虑。

    “还没有这么快,如今他毕竟担着云辰的身份,不是楚王室的人。”

    “但您别忘了,他还有个弟弟,楚琮。”

    经明尘远这般一提醒,聂星痕才想起这个人来,心中不免沉了一沉。

    明尘远又提醒道:“也许云辰会推楚琮在前复国,他自己在幕后操控。”

    聂星痕捏信的手指渐渐收紧:“你说得有道理,如此一来,咱们不得不防着了。”

    “宁王呢?他会是什么态度?幸灾乐祸?乘虚而入?”明尘远越想越觉形势严峻。

    “宁王……”聂星痕闭上双目,回想着九州地势,“宁国与楚地接壤,宁王想帮云辰很容易,想害他也很容易。”

    “那眼下怎么办?我们总不能看着自己‘后院起火’啊!”明尘远看着聂星痕越发苍白的脸庞,担忧之色愈来愈浓,“还有您的身体……”

    聂星痕没往下接话。他如今面对的情形,的确是从没有过的严峻,比他当年夺权之时更严峻百倍。在云辰和宁王面前,当年的赫连璧月简直不值一提。

    而且,幽州府的胜利并没有根本改变他的处境,看似一时的胜利,也极有可能被宁军反噬。即便他坐稳了幽州的地盘,宁国还有三个州和京城黎都在等着他去征伐。

    可是他的身体已经等不及了,当初的雄心壮志、野心勃勃,都被这愈见虚弱的身体消磨着,他面临着有生以来最大的挑战——生存。

    最令他困扰的是,他迄今都没有找到方法解毒,还要忍受微浓不在身边的痛苦。然而这痛苦却还不能对外人说,一旦被天下人知道燕国摄政王身中剧毒时日无多,后果将不堪设想。

    骑虎难下。

    “云辰和微浓眼下在何处,你可打听到了?”聂星痕忍不住问道。

    明尘远摇了摇头:“据说幽州府一战后,原澈是独自回黎都复命,云辰和郡主都没跟着。本来微臣以为,云辰必定还在宁国,也许原澈会知道他的下落。可是探子近日传回消息,说是原澈也在找他二人。”

    话到此处,明尘远叹了口气:“云辰会不会带着郡主回楚地了?”

    “这么短的时间,他跑不回去。毕竟楚地还是燕国的地方,这岂不是自投罗网?”聂星痕表示怀疑。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也许云辰根本没将聂星逸放在眼里。”明尘远反驳道。

    聂星痕沉默半晌,也觉此事难以追踪。如今他只能笃定云辰不在姜国和燕国,因为姜国是从燕到宁的必经之路,但姜人毕竟是异族,若云辰与微浓突然出现,目标实在太过明显。

    幽州府之战已过去整整一个月了,宁王被战事分走精力,若是云辰有心,他极有可能从宁王眼皮子底下逃回楚地。聂星痕越想越觉焦虑,腰上的又开始疼痛难忍。

    “殿下!”明尘远察觉到他的异样。

    聂星痕捂住腰伤,大口喘着气,半晌情绪才稳定下来——他做出了一个决定。

    “仲泽,我想派你去楚地看看。”他打着商量的语气。

    明尘远大惊:“殿下,这时候我怎能离开您?”

    “无妨,还有冀先生和简风在,我没那么容易倒下。”聂星痕朝他摆了摆手,“我在想,既然分析出云辰会在宁、楚两国,我们不如化被动为主动。我必须要留下坐镇,也会趁机寻找云辰行踪,唯有劳烦你去楚国一趟,与我分头找他。”

    “可是……”明尘远没再往下说,因为余下的话太不吉利。聂星痕只剩下两个半月的寿命了,自己此去楚地,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若是做最坏的打算,也许彼此就会……

    天人永隔。

    明尘远从未像此刻一般抗拒:“殿下,眼前征讨宁军才是头等大事,云辰势单力薄,未必能翻起什么风浪,微臣想与您共进退。”

    “若是换了别人,也许闹不起什么风浪,但云辰……”聂星痕没再往下说,转而叹道,“当年我能一举攻下楚国,侥幸胜他,如今想来已是个奇迹。”

    明尘远试图说服聂星痕改变主意,但又不敢提他的身体状况,只能劝道:“咱们拿下幽州,宁王必定大怒,再者郡主找到的兵书也在宁王手里……您让属下去楚地,属下担心……”

    “正因如此,你才更该去。幽州之外还有三州,燕宁还有无数硬仗要打,对于云辰,我们防不胜防。除了你,我实在想不出任何人能阻挡得了他。微浓若真的在楚地,我也不放心把她交给别人。”聂星痕一口气说了太多话,已经喘不过气,腰伤愈发疼痛。

    许是不想再多做劝说,又或许是怕明尘远不愿意去,他缓了缓气息,终于吐出一句:“仲泽,这是军令。”

    明尘远望着聂星痕近乎透明的苍白脸色,心里酸楚难当,却无言以对。身为将领,他必须时刻牢记的原则就是——军令如山。

    聂星痕见他终于领命,又指了指不远处的书案:“你替我磨墨,我要写几个字。”

    明尘远没多想,径直过去研了墨,又将聂星痕扶到案边。后者开始提笔写字,可刚写了两个字,他便觉得笔力不足、气势稍弱,便又换了张纸重新写。如此足足写了三遍,他才略感满意。只是八个字而已,他已累得满头大汗,精神不济。

    聂星痕亲自动手封缄信件,又在信封上工工整整写下“云辰亲启”四个大字,交给明尘远:“若你在楚地找到了云辰,就把这封信给他。若是没找到……就替我烧了吧。”

    “殿下……”明尘远亲眼看到他写了什么,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竟是潸然泪下,“您这是……这是……”

    聂星痕反倒显得很平静,笑言:“你哭什么,我这是计谋而已,以退为进,兵家之道。”

    闻言,明尘远唯有假装配合,擦掉泪水,笑着附和:“原来如此!殿下英明。”

    明尘远刻意的言行,反倒使聂星痕无限伤感:“仲泽今夜陪我喝一杯吧,明日你点兵四万起程,顺便让聂星逸增派援军。记住,去了楚地之后不要硬碰,先以安抚为主,消磨楚人烈性。”

    “微臣领命。”

    十八日后,明尘远的四万人马全部抵达楚地,开始与楚人进行谈判。同日,燕宁双方再次开战。这一次换了宁军主动出击,因为幽州失守之故,宁军受了刺激勇猛无比,大有破釜沉舟之势。

    转眼开战半月有余,大小战役经历四场,燕宁各有胜负。燕军既没有多占领一寸土地,宁军也没有多收复一寸失土,双方在闵州与幽州的交界处对峙,皆是严阵以待、寸步不让、杀敌心切、枕戈待旦。

    祁湛身在墨门,自然打听了战况,得知这四次战役中,聂星痕都没有露过面。这也更加笃定了他的猜测——聂星痕受了伤。

    但兵不厌诈,他还是决定去探一探虚实。好在墨门鼎力相助,拨给了他一百名杀手,随他前往幽州府的燕军大营。

    九月十九,祁湛带着人马来到幽州府城外,此时早有人扮成百姓模样,带着十个箱子在指定地点等候。祁湛指着箱子里的东西,对墨门的杀手们说道:“这是从燕军身上扒下的铠甲,每人挑一件,等进了燕军大营后,伺机换上。”

    他话说得模棱两可,但墨门的杀手们皆知,燕宁已经交战数场,这些铠甲必然是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但杀手们见惯了腥风血雨,故也没人在意,纷纷上前挑拣合身的铠甲。

    甚至还有人说起玩笑:“嘿,这铠甲材质不错。”

    这一句话瞬间将祁湛带到了数年之前,那时他外出执行任务,时常与同伴们说几句荤话、笑话,自我排解紧张情绪。霎时间,祁湛感到无比亲切,提足了劲头对同门承诺:“今夜,请诸位师兄弟暂时忘掉我的身份,还将我当成祁湛。我也向兄弟们承诺,此次我们是秘密行动,绝不与燕军动手。万一事发,你们可自行逃离,不必顾及我。”

    “那怎么行,璎珞要找我们拼命的!”为首一人回道。

    众人随即爆发出笑声,不知是谁又说:“王太孙可别忘了请我们喝喜酒。”

    “这是自然。”祁湛一口应下。他已经想好了,此次不论是成是败,他都要带璎珞回宫见王祖父,请旨将她纳为侧妃。从此之后,彼此常伴于宫中,再也不分离。

    想到此处,祁湛不禁笑了。众人又对他一番调侃,直至暮色已沉才收敛起来,匆匆用了饭食,向燕军大营进发。

    是夜,月黑风高,一队黑衣人陆续从四面八方跳入燕军大营,落地无声,然后迅速换衣,在东营马厩会合。不多时,便见这一队人马整整齐齐地从马厩里走了出来,每人浑身都散发着臭气,手中还各自拎着一个水桶。

    毫无疑问,这是燕军军营中最下等的一队士兵,专职喂养战马。他们所到之处,值守的士兵们都忍不住捂住鼻子,以表嫌弃。

    “咦?你们何时进的马厩?我怎么没看到?”有人见他们从马厩里出来,立刻拦下询问。

    问话之人是个队长,虽然穿着一身铠甲,却把头盔抱在手中,露出寸草不生的脑袋,看样子至少有四十岁了。

    值守时摘下头盔,本是军中大忌,祁湛下意识地就想飞出横刀取其项上人头。但形势所迫,他还是忍住戾气,回道:“天没黑就过来了,是摄政王殿下派人吩咐的,说是明日一早要用一万匹战马。”

    从傍晚到现在,营地已经换了三拨值守人马,或许是下值的士兵忘了交代。那秃头队长也未多想,仍旧用手捂着鼻子,做了个放行的手势。

    祁湛等人立即拎着桶,头也不回地往西营马厩所在地走去。

    东西营的两个马厩,各有战马一万匹,专供中军使用,故而也把守得格外严苛。祁湛先前专程探过路,无论是去找聂星痕还是去找粮草,西营这里都是条捷径,故而他才打扮成了洗马兵,想要浑水摸鱼。

    往西营走的这一路上,皆无任何异样,祁湛带人顺顺当当地通过了各种盘问。可刚走到西营马厩附近,却再次被值守的士兵队长拦下,这个队长看似十分严苛,祁湛预感到他不好对付。

    果不其然,那冷面队长质问他们:“马厩不是刚进去一批人吗?你们是打哪儿来的?”

    刚进去一批人?祁湛生出疑惑。他明明已经提前打探清楚,每日戌时过后马厩房都会落锁,今晚怎么例外了?

    祁湛脑中飞速转着弯,衡量着该如何回答。此刻若要进入马厩,必然会碰上真正的洗马兵;但若是就此退缩,又会引起燕军怀疑,外头值守的士兵如此之多,他们还没接近聂星痕的营帐就会打草惊蛇了。

    退,今晚的一切前功尽弃;进,里头只是百余洗马兵,凭他们墨门的身手,大可无声无息地将这些洗马兵做掉。

    如此一分析,祁湛立即提起精神回道:“殿下让丑时之前备好一万匹战马,这不时辰快到了,西营这边还没搞定,我们打东营马厩干完活儿,特意过来搭把手。”

    冷面队长面露疑惑之色,打量着祁湛,再问:“你说你们是从东营马厩过来的?”

    祁湛点了点头:“正是。”

    “这个时辰应该是安秃子值守东营,”冷面队长伸手指着一个士兵,吩咐道,“你去找他打听打听。”

    那士兵立刻称是,一溜烟儿地跑了。祁湛等人便拎着水桶和沾满马粪的刷子,站在原地等候消息。

    不多时,远处传来马蹄声,是那士兵骑了匹马跑回来。刚一下马,他脑门上便挨了一巴掌,但听那冷面队长斥责道:“军营重地,夜深人静,你还敢骑马?不要小命了你?”

    那士兵颇有些委屈:“是……是东营的安队长说,战马是大事,不能误了摄政王殿下的大计,才让小的骑马回来报告。”

    队长冷哼一声:“他就会装好人!怎么说的?”

    “安队长说,半炷香之前,东营的确放行了一队洗马兵。”

    听到这回答,祁湛默默松了口气,再次赔笑:“您看,咱们可以进去了吧?耽误了摄政王殿下的大计可就不好了。”

    岂料那冷面队长仍旧不松口,反而举着火把上下打量祁湛一番:“我看你眼生啊,以前可没见过。”

    祁湛只得干笑一声:“小的这队人马,是跟随镇国侯从苍山过来的。”

    明尘远的确是在聂星痕拿下幽州府之后才率军过来的,此事燕军之中人人皆知。只不过明尘远来了没几天,又被聂星痕派去楚地平乱了。至此,冷面队长才相信了祁湛的话,朝他摆了摆手:“你们进去吧,可别误了殿下的大事。”

    祁湛立即出声告谢,朝身后的杀手们招了三下手:“都听到没有,加紧干活,千万别误了殿下的大事!”

    他这看似简单的三个手势,其实意思不尽相同,乃是墨门的三个暗号,意思是:前方有敌、速战速决、悄无声息。

    不过这三个手势在外人看来无甚区别,也无任何异样。祁湛边说边领着人往马厩里走,刚走了几步,又听那队长在他们身后喝道:“慢着!”

    这一声听起来格外狐疑,祁湛也谨慎起来,暗中握紧袖中兵器。他慢慢转过身,笑得已经十分勉强:“队长还有什么吩咐?”

    那队长再次打量他一番,却连上前一步都没,大手又指向另一个士兵:“去,你去马厩里问问老王,看是不是他找来的人。”

    祁湛心中“咯噔”一声。今夜从始至终,他都是冒认镇国侯手下的洗马兵,理由也是随口胡诌,若真要进入马厩对峙,他岂不是要当场露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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