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一个燕国人,都有资格置喙!”微浓早已看穿一切,露出轻蔑的表情,“相安无事之时,你与他撇得干干净净,待到两国开战,你却急急忙忙来认外孙。你打的什么主意?安的是什么心?不就是想用亲情作幌子,不废一兵一卒,让燕国对你俯首称臣!成就你的帝王大业!”
“岂有此理!”宁王气得直打哆嗦,话已说不完整。
“怎么?无话可说了?”微浓继续讽刺,“在我眼里,你甚至比不上燕高宗聂旸!至少聂旸错认我时,他敢光明正大将我接回宫,册封我为青城公主!你对澈夫人敢吗?与聂旸相比,你甚至都不是个男人!”
“自身不正,何以正家!家族不正,何以正国!端看你这个宁王如何虚伪自私,也活该你膝下虚空,活该你香火不旺,活该你国祚无继,全是你自作自受!”
微浓歇斯底里地叫喊着,以致疯狂失态。可她还觉得不够,还不够!就算用尽世上最恶毒的语言,都无法形容她此刻心中的痛与恨,厌与憎!
面对微浓的句句痛斥,宁王气得心口泛疼,一口气险些提不上来。
而原澈就跪在殿中央,目瞪口呆地看着微浓。他几乎要忘了方才那些令他备受打击的真相,只愣愣地听着微浓对宁王一番痛斥,震惊非常。
宁王见原澈如此没眼色,忍不住拍了拍桌案,指着他道:“药……药……不长眼的东西!来人!”
原澈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起身跑上丹墀,正打算询问药在何处,便见殿外两个太监已经破门而入,匆匆跑到宁王身边,将桌案正中的抽屉打开,拿出一瓶药丸。
宁王将整整一瓶药丸全都倒进自己嘴里,这才渐渐平复下来。他浑身一放松,手便打了个战,药瓶忽地摔落在地,“啪嗒”一声摔个粉碎,声音异常刺耳。
老太监见状,便询问宁王是否要传御医诊脉,另一个太监则对着微浓呵斥:“你大胆冒犯王上!是死罪!”
“他是你宁国的王,可不是我燕国的王!我犯的是哪门子死罪?”微浓毫无惧色地反击,“今日是宁王请我来的,真相是他告诉我的,那他就得做好自取其辱的准备!”
宁王大口喘着气,与微浓对视半晌,才摆手挥退两个太监,冷冷撂出一句:“孤不与她一般见识,没有教养!”
这一句更加激怒了微浓:“我没教养?你有吗?你的教养可真好!真是世人口中的明君!天下君王的典范!”
微浓与宁王就隔着一张桌案,双手死死撑在案上,她从不知道自己还能如此愤怒、如此疯狂,浑身的血液就像是凝固了,胸口像被什么东西狠狠绞着,牙关紧咬,好似再多说一句话,她就会理智尽失!
两个太监都看出了微浓眼中的杀气,吓得站在原地不敢走,心里默默寻思是否该唤禁卫军上前。
而宁王服用药物过后,脸色已然惨白至极,显然已经没有力气再发怒了。他将目光从微浓面上移开,看向原澈,对他斥道:“你退下!”
原澈不敢多问一句,他知道宁王必不会杀了微浓,便出言告退。两名太监听闻此言,也随之告退。
微浓看了看原澈离去的背影,又转回头再看宁王,冷冷地道:“您方才痛说家史,想必也不是为了自取其辱,今日叫我来究竟是什么意思,总该说了吧。”
“你觉得孤会是什么意思?”宁王卖起了关子。
微浓没有一丁点猜测的心思和兴致,冷笑一声,径直转身走了,边走边道:“战场上见吧!”
“你连这点耐心也没有?!”宁王在她身后冷冷地道。
微浓这才停住脚步,却没转身:“不是没耐心,是不想奉陪。”
“你先听听孤说什么,或许你会有点儿兴趣。”宁王捂着嘴巴咳嗽一声,“孤的意思是正式停战,两国合一。”
听到这一句,微浓迅速转身:“什么叫‘两国合一’?”
“和平统一,谁也不吞并谁。”宁王简单解释。
微浓沉默了,她没想到宁王今日一下子给了她两次冲击,一次于私,一次于公。
“燕宁和平统一,那姜国呢?楚地呢?”微浓问出第一个问题。
“只要燕国愿意,姜国还用考虑吗?至于楚地,”宁王终于笑了,“不早就是燕国的地盘了吗?”
微浓轻笑:“谁能做云辰的主?”
“这上头有写。”宁王从桌案上拿起一本小册子,示意微浓上前,“这是初步计划,你过来看看。”
微浓看着他手中的小册子,将信将疑:“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宁王无奈解释:“星痕死后,孤一直在考虑这件事,毕竟本是一家人,走到这个地步,孤也不想再看到两国互相残杀了。这个决定对两国百姓都好,你自己看看。”
微浓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她返回丹墀之上,接过宁王手中的小册子,翻开粗略一扫,已是吃了一惊。
这小册子上是详细的统一计划,主要以燕宁两国为主,不仅写了朝堂、军队合并之事,就连工、农、渔、牧等各个方面的条例都已经初步拟定。这样一个计划,绝不是一朝一夕所能完成的。
聂星痕才死了多久?两个多月而已!短短时间内,宁王怎么可能就想出这么详细的计划来?
微浓忍不住确认:“这真是最近才做出来的?”
宁王没有正面回答,只道:“如今你再纠结这些无谓的问题有意义吗?女人的注意力永远那么狭隘!不放在大局上!”
“你心虚了?”微浓捏着那本小册子,寸步不让,“这东西总得几年工夫才能制订,你怕是从星痕掌权就开始计划了。”
微浓重重将那本小册子摔在地上:“这计划你是不是也让他看过了?然后被他拒绝了?现在你又想来说服我?”
她话音刚落,裙摆带起一阵风,脚边的册子恰好翻开在第一页,但见上头赫然写着:“四国和平统一,无分你我,以原氏为帝,恢复楚王室,与燕、姜各自封王……”
微浓只觉得想笑:“既然和平统一,又为何要尊原氏为帝?难道不能尊聂氏?还有如你所说,既然楚地归属燕国,恢复不恢复楚王室,难道是你说了算?”
“聂氏还有人吗?燕国还有谁能说了算?聂星逸?”宁王三句反问,隐隐透露着威胁的意思,似乎涉及某个即将被揭露的王室秘密。
微浓心中警铃大作,她很想追问,又恐不打自招,唯有忽略这个问题,继续指出:“你这种统一,与四国割据有何分别?不过就是尊你为帝,每年向你进贡罢了!换汤不换药,图个虚名而已。”
“你难道有更好的法子摆脱现状?还是你想继续打下去?”宁王指了指门外,“别说宁国,就是屋外还有个云辰,你能斗得过?”
“是你斗不过吧?还是你怕百年之后,你的子子孙孙斗不过?你不想把江山拱手让给云辰,便想出恢复楚王室的伎俩来拉拢他,让他甘心替你们原氏卖命?”微浓无声地嘲笑,“真是个天大的笑话,你这是在求他放过你的子孙,却又低不下头,便想用这本册子给自己搭块遮羞布而已。”
微浓一针见血,将宁王气得无话可说。宁王心里纵是一百个不愿承认,可又明白她说的全是事实。
“若是星痕和湛儿还在,孤岂会忍你如此侮辱!”宁王又开始捂着心口喘气,“孤比你更想杀了云辰!”
微浓一脚踩上那本小册子:“你以为云辰是傻子吗?他会不知道你打的是什么主意?一旦他归附于你,等原氏坐稳了新朝大位,他岂不是任你宰割?”
此时此刻,宁王真是后悔把微浓叫来,他今日已经疲累至极,实在没有心思与她做口舌之争,遂十分不耐地道:“孤都说了,云辰不必你过问,你只需说,你是否同意此事!”
“我能代表谁?”微浓再次笑了,“我只是个身份造假的外亲,您太高看我了。”
“你能代表聂持盈和明尘远就够了,”宁王突然也开始笑,“只要你表明立场,聂星逸可以交给孤来谈。”
从方才宁王提起燕王室无人做主开始,微浓就有一种不祥之感,而这种感觉在这一刻变得前所未有的强烈。她立即警醒:“你都做了什么?”
“没什么,”宁王缓缓撑着桌案站起来,“贵国定义侯眼下就在宁王宫做客,烟岚郡主,你迟了一步。”
微浓心里狠狠一揪:“聂星逸派他来的?”
“是啊,孤发函想要密谈统一。这时候,他不派亲生父亲来,还能派谁?”宁王露出一丝诡异的笑。
听到这一句,微浓自觉不用再装傻回避了,饶是心里纷乱如麻,她也强迫自己保持冷静,问道:“你是如何知道的?定义侯告诉你的?”
宁王的笑容更深了:“有件事你不知道,整个燕王室大约都不知道——聂旸根本不育。”
燕高宗聂旸不育?这怎么可能!那聂星痕是哪儿来的?微浓正欲开口追问内情,宁王已自行解答:“若非我们宁王室有求子秘方,澈儿用在了聂旸身上,他连聂星痕都生不出来。”
宁王室有求子秘方?聂旸不育?微浓回想高宗聂旸的几个子嗣,好像的确如此,自己是误认,聂星逸、金城也是鱼目混珠,唯有聂星痕是高宗之子。
反观宁王室,宁王成人的子嗣虽只有三人,可孙子辈却有十人之多,只是许多早夭罢了。纵观燕、宁、姜、楚,唯独宁王室香火最旺。
这已不是微浓的认知范围,她只觉得今日几个事情接连冲击着自己,实在难以消化。
宁王面上又浮现出愧色,叹了口气:“当年澈儿之所以被赫连璧月迫害,正是因为这件事。澈儿怀疑聂星逸不是聂旸亲生,还曾秘密写信回来,是我让她不要轻举妄动,收集证据慢慢揭发,结果反被赫连璧月发现……”
“饶是如此,你也没为澈夫人报仇。”微浓戳穿事实。
宁王竟破天荒地没有反驳:“因为我知道,我的亲外孙迟早会替他的母亲报仇!若是我过早干预,他的复仇之火会被熄灭,谋权的意志也会减轻,或许他就没有今天的成就了。”
然而说完这一句,宁王又陷入沉默,微浓也是沉默。有所成就又如何,人都已经不在了,一切都是过眼云烟。
也许在有些人眼中,权势比人命更值钱,哪怕是至亲的性命,也比不过他在史书上的光辉一笔,在世人口中的一句美名。而这种存活的价值,微浓无法理解,更无法认同。
“所以聂星逸被架空的内情,你早就知道了。”她胸口气闷。
“痕儿上位之后,燕国长公主就宣称要同定义侯和离。这次孤发函密谈,聂星逸又派定义侯前来,这一切难道还不明了?”宁王实话实说。
微浓唯有抿唇不语。
宁王看她终于落了下风,心情大好,遂又添了把火:“如若孤许诺让聂星逸做藩王,他一个野杂种,你说他会不会动心?换作你是他,你是愿意做一个被架空了实权、整日提心吊胆、会被人拆穿身份的燕王,还是愿意在新帝的支持下改头换面重新掌权呢?”
“退一万步讲,就算孤拉拢不了聂星逸,想想燕国以后的局面——摄政王已死,无嗣;燕王又非王室血脉。燕国后果又会怎样?只要孤足够有耐心,就可以看着燕人自相残杀,坐收渔翁之利。”
听闻宁王这番话,微浓的瞳孔急剧收缩。的确,这些年聂星痕就是燕国的顶梁柱,他一死,国内的情形可想而知。聂星逸羽翼未丰,各路别有居心的人都会趁此时机大打出手。自立的自立,造反的造反,割据的割据,搜刮民脂民膏的也不会手软。
而民间人心惶惶,军队士气不振,打家劫舍、鸡鸣狗盗、逃兵投敌之事更会层出不穷,聂星痕这些年辛苦创下的基业将面临全面崩塌!等待燕国的,只会是一个下场——四分五裂,民不聊生。
这正是她急于返回燕国的缘由,她要和长公主等人联手,扶持聂星逸稳定朝纲。可她没想到宁王已先下手为强,不仅把定义侯给弄了过来,还要利用聂星逸的身世做文章!如此一来,燕国便岌岌可危!
看着微浓慌乱的表情,宁王今日这一晤终于有了胜利者的感觉,他不禁以过来人的姿态开口教导:“你到底是太沉不住气了!言语上讨个便宜又能怎样?孤是老了,口齿不及你伶俐,但今日之事就是告诉你,不要逞一时口舌之快!”
言罢,他又指了指那本小册子:“你先不要急着回绝,再好好看看,好好想想!”
“至于那些王室隐秘,”宁王顿了顿,着重强调,“说出来就是天下大乱、两败俱伤,不到万不得已,孤不会这么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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