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是当朝太子,一个是私生女,舍弃谁,毫无疑问。他选择送走澈儿,不仅是把她嫁出去,还要嫁得远远的,再也不会回来!唯有如此,两个孩子才能彻彻底底遗忘过去,重新开始。
起初,他想收澈儿为义女,册封她为公主,以联姻的方式将她嫁到楚国或燕国。可前思后想,他又有几个顾虑:
其一,他一直有抱负想要统一九州,澈儿若是以公主的身份出嫁,万一日后他真的发动战争,澈儿就会成为对方要挟宁国的把柄,不仅会让他左右为难,更会危及澈儿的安危。
其二,当年他和看雪的事情虽然隐蔽,但也有少数近身服侍的太监知道内情,因他当年心存愧疚,这几个人他并没有灭口,有的已经告老还乡,有的已经找不到踪迹。而一旦他给了澈儿光明正大的身份,是否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从而追查到他当年在王陵中发生过的事?这是否会影响他苦心经营了三十几年的好名声?
其三,若是澈儿以宁国公主的身份联姻,万一生下男孩,哪个君王也不会傻到立一个与宁国亲近的王子为太子,以防将来大权被宁国控制。但若是澈儿以普通身份嫁出去,生下的孩子反倒可能受到青睐。届时,只要他暗中帮一把,他的亲外孙也许就是下一任楚王或燕王!
经过深思熟虑,他决定悄悄送走澈儿,并亲自找她谈过此事,希望能得到她的谅解。值得欣慰的是,澈儿要比原真冷静,她愿意离开这个伤心地,也愿意肩负起公主的责任,助他完成大业。虽然,她并没有得到公主该有的名分。
此后,他便开始物色澈儿的夫婿人选,楚国太子楚胤和燕国三王子聂旸同时进入他的视线。原本他属意楚胤,但多番打听才得知,楚胤十分惧内;反而是燕国三王子聂旸,没过一年便在长姐的帮助下坐上了太子之位,而且他与正妻感情不睦,膝下并无子嗣。
于是,他便欲张罗将澈儿送去燕国,却没想到此时传出原真喜获嫡子的消息。澈儿因此受了刺激,生了一场大病,这一病就是整整一年。
等她彻彻底底好起来,已是正顺三十五年初。痊愈之后,她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从前的抑郁脆弱全都消失无踪,变得格外坚强,也格外冷漠。说来也巧,她病愈不满两个月,恰逢宁燕交谊三十年,燕国太子聂旸亲自下帖,邀请宁国太子前往燕国,半为国事半为私交。
这是两国间的大事,宁国上到朝臣、下到百姓都喜闻乐见。澈儿听说之后,便主动提出趁此机会前去燕国。原本他还担心原真会不同意,也是澈儿相约原真密谈一番,才说服后者接受这一决定。
澈儿果然没有让他失望,随原真出使燕国,令聂旸对她一见钟情。她顺理成章地留在了燕国,所有人都以为她是宁太子的姬妾,因为当宁太子开口说出那句“女人而已,怎及两国交情”时,那种痛苦与不舍,在场所有人都看在了眼里。
澈儿留在燕国之后,聂旸也算对她用心至极。为了能给她一个名分,不惜为她换了身份、改了名字,托在当朝第一世家赫连氏族中,让她做了太子妃赫连璧月的族妹。
赫连澈月,从此宠冠东宫。可叹澈儿在宁王宫住了十几年,都没有一个正式的身份,反倒是去了燕国才有了身份。
他本以为澈儿这一走,两个孩子离得远了,彼此就会慢慢淡忘对方。最初的一年,原真似乎也真的收心敛性,慢慢好转。如此风平浪静直至正顺三十六年,澈儿为聂旸生下一个儿子,满月即被老燕王赐名星痕,疼爱非常。聂旸特意将这个喜讯送来宁国,以示两国交好。
当时已近年关,原真顺顺利利地过完年,之后便大病一场,又开始了放浪形骸的生活。而这一次,无论他如何苦口婆心地劝说、阻止,原真都没有任何收敛。
真正摧毁原真的一件事,发生在正顺三十九年——澈儿的死讯传回,当时她已是聂旸的良娣,死因是“产后抑郁”。原真得知澈儿的死讯之后,变本加厉地放浪荒淫,也彻底荒废了朝政。
与此同时,朝中开始流言频传,说是他身为宁王专权于身,压制太子天性,使得太子屡受打击,终致颓废。
他知道,这流言是原真自己传出去的,是在报复他这个父亲,是在痛斥他的无能。他没有去辩解,一心希望原真发泄过后还能重新振作起来,苍天可鉴,他是多么看重这个儿子!
然而让他失望了,澈儿的死对原真的打击实在太大,他用了无数种方法,不仅没能让原真重新活过来,反而眼睁睁看着几个孙子接连死亡,没有一个能活到成年。原真像是铁了心要报复他,任由东宫里互相倾轧陷害,后妃、子嗣一个个莫名其妙地死去都不管不问。
直至他的三子原殊生下嫡子,那孩子粉雕玉琢、冰雪可爱,活脱脱像个女娃娃,更像极了澈儿小时候。也许是冥冥之中的天意,也许真是澈儿投胎转世,那孩子甚至连胎记的位置都和澈儿一模一样,就长在耳后,状如蝴蝶!
原真看到这个侄儿之后激动非常,想要为其取名原澈,所有知晓内情的人,包括三子原殊在内,听到这个名字俱是沉默。是他不忍拂了爱子的心意,勉强点头应允这个名字,却也特意交代原殊,不要时常带着孩子到东宫走动。
可饶是如此,原真还是将象征王权的龙吟剑送给了原澈,更多次暗示想将原澈过继到膝下。他觉得此事不妙,为了不让原澈时常出现在原真面前,他甚至将一无所成的原殊册封为魏侯,赐他们父子封邑丰州,从此将这对伯侄隔绝。
这就是原真为何特别偏爱原澈的理由,更是他纵容原澈胡闹十几年的根本缘由。可他分得很清楚,王位必须要留给原真的血脉骨肉!哪怕是一个私生子,是一个女杀手生下的孩子,他都乐意给予那孩子王太孙之位!他在竭力弥补了!
而原澈根本不适合做王太孙。这个孙子所得到的一切疼爱,只是因为一个胎记,一个名字,一张肖似故人的脸。他可以无条件地纵容原澈,却不想看到他时常出现在自己面前,勾起自己这辈子最不愿回想、最不堪的一段往事!
宁王回忆至此,似乎已是无力至极,他瘫软在了龙椅上,拍着桌案对微浓痛声说道:“太子与澈儿,是孤最看重的两个儿女;湛儿与星痕,是孤最看重的孙子与外孙!如今……如今一切都没了!你说孤恨不恨!孤比你更恨!”
“不,不可能!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原澈听完这一切,已经恍惚至极,“我不相信!这是假的!”
“假的?你扪心自问,你太子伯伯对你如何?你到底有哪一点出众之处,值得他如此厚待你?他又为何要把龙吟剑送给你?”宁王怒极反笑,“你当真以为是你机灵聪敏,讨他欢喜?你父侯想方设法要把他拉下太子之位,他为何还对你这么好?他是傻子吗?!”
“在他心里,你就是你澈姑姑的替身!”宁王终于说了出来,沉痛而愤怒,“现在你高兴了!你满意了!孤最看重的孙子和外孙都被你杀死了!你太子伯伯和你澈姑姑要死不瞑目了!死不瞑目!”
原澈睁大眼睛,眼中头一次积蓄了泪水。曾经,他一直觉得太子伯伯对他青眼有加,若非祁湛突然出现,他早就该是王太孙了!是祁湛,抢走了本该属于他的一切!所以他嫉妒、他愤怒、他怨恨,看到老爷子一再栽培祁湛,他更加不忿!
他以为只要搞垮祁湛,只要杀了他,一切就可以回到正轨!于是,他处处与祁湛作对,想方设法陷害祁湛,想要置他于死地!
可原来,这一切都不是他的。他的名字、长相、获得的宠爱,甚至他父侯的爵位,他拥有的一切,都是因为另外一个人!祁湛的再三忍让,只是怜悯他这个一无所知的可怜鬼!
可笑他原澈自负了二十几年,飞扬跋扈、眼高于顶……原来都是别人的施舍!是一场天大的笑话!
原澈瘫坐在地上,想放声大哭,又想放声大笑,他心中一直以来坚定的信念和目标,这一刻轰然崩塌!
“你知道孤为何不考虑你做王储?因为你太自私,太多疑,太独断!你若做了王储,你的叔伯、兄弟都不会有好下场!孤的子孙,都要死在你手里!”宁王颤抖着伸出右手,指着原澈痛声大骂,“你永远不能体会孤的心血!你只顾着你自己!”
因为愤怒,宁王一张脸已经憋得通红,可他还觉得不够,继续骂道:“若不是因为你这张脸,这个名字,孤真是恨不得杀了你!杀了你!”
面对宁王的愤怒痛斥,原澈震惊无力。微浓听完整个故事,心头更是冲击不断。她似也能感受到宁太子、澈夫人的无力与悲伤,感受到他们相爱而不能爱的悲哀,感受到宁太子送走爱人的痛苦。
命运何其相似!聂星痕母子两代,竟都经历过同样的感情悲剧!爱上自己的手足,送走自己的爱人。
然而命运又对聂星痕何其优待!她和他只是一场错认!兜兜转转,苍天又给了他们一次机会!只可惜,她并没有把握住。
微浓恍然想起聂星痕此次出征宁国时,曾有一段极其消极的日子,这种消极就连她在燕王宫都感觉到了。可当她赶去苍山时,聂星痕又已经恢复如常。
这会与他的身世有关吗?微浓不禁问道:“这件事,他知道吗?”
微浓没说“他”是谁,宁王却已点了点头,声音颤抖:“知道。他亲征宁国的消息刚一传来,我就派了心腹送信给他,将当年内情如实相告,只可惜他并不理解我。”
“呵呵!若是我,也必不能理解!”微浓冷笑出声,感到愤怒非常,“你可知道他在燕国过的是什么日子?自幼丧母,委曲求全,赫连璧月稍有不满,就对他体罚!这么多年,他的一切都是靠他自己努力!若不是没有活路,他怎么会处心积虑要抢王位!他是要替他母亲报仇!”
“而这一切,你就是罪魁祸首!”微浓抬手指向宁王,怒而再斥,“当年你若肯认下澈夫人,让她以宁国公主的身份出嫁,她怎会受赫连璧月欺辱致死?!但凡你在背后给他们母子撑腰,他这条路又岂会走得如此艰难?!他童年受苦时,远走房州时,你可曾过问一句?!眼下他得势了,要攻打宁国了,你又急匆匆跑来认外孙!你怎么做得出来?!”
“谁说我对他不闻不问!我是在磨砺他的意志,是想让他成器!”宁王拍着桌案,大声辩驳,“我若不关心他,就不会知道你和他所有的事!也不会派湛儿去刺杀聂星逸!更不会帮他牵制云辰!我一直在帮他!”
“这有用吗?”微浓的眼底此刻已积满泪水,“他最需要的不是这些!是有人关心他,对他全然地信任!而你,就为了你的宏图大业,为了你的一己之私,造成他三十年孤苦无依!”
微浓越发难以克制情绪,回头看了原澈一眼,心头悲愤:“还有原澈!他为何对祁湛耿耿于怀?都是因为你!你没有做好一个父亲、一个祖父!你让你的子孙互相残杀!”
“从头至尾,你心里只有你的名誉、王位!宁太子和澈夫人,祁湛和他,都是被你害死的!原澈也是毁在你的手上!”微浓说到此处,终于流下眼泪,这眼泪是替聂星痕而流,“我若是他,也绝不会原谅你,绝不!”
“妇人之仁!”宁王依旧固执己见,“这件事上,我唯一的错处就是没有好好对待看雪母女!除此之外,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家国大业,绝没有半分私心!天下人都会懂我!”
“是啊,天下人都懂你,我们却不懂!”微浓擦掉眼泪,放声大笑,“我们不懂你在王陵之中苟且,在为母守孝期间留下私生女,不懂你为了名誉出卖女儿、逼疯儿子,更不懂你让亲生孙子去做杀手,让外孙孤苦无依!”
微浓一步一步走上丹墀,逼近宁王,狠狠拍上他的桌案。愤怒之下,她目中充斥着血红,声音也变得沙哑撕裂:“多少人因你流血流泪,改变一生!你的一句话、一个念头,造成多少无法挽回的错误!他在燕国摄政七年,你为何不早点说出真相!如今,你不觉得太晚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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