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部分兵权都在你手中,其余调拨各州州将的兵符,收回来也没什么用,他们该拉拢的早就拉拢了,没有兵符,照样能调兵遣将、收买人心。”微浓叹道,“如今大家之所以按兵不动,大约还是顾忌着聂星逸,以及想看看你能走多远。”
明尘远只觉得今晚宴上喝得太多,此刻很是头痛:“从前殿下总想着,把兵权收在自己手里头才放心,造成如今连个能用的武将都没有!若非无人领兵,我也不至于被殿下调去楚地平乱,也许殿下就不会死!如今我更不会进退维谷,留在燕国也不是,去幽州也不是!”
明尘远说着,胸中一腔悲愤更难抒发,一拳重重砸在桌案上。
这就是聂星痕自负所造成的后果,微浓心里也难受,却自知不是发脾气的时候,再问他:“眼下你还有回头路吗?须知‘造反’的帽子一旦扣下来,很多事情都不好办了。”
好在明尘远还算理智,点了点头:“有,连翩当初劝过我,不要把事情做得太绝,故而我一直没有公然宣称‘造反’一事,只说是‘保家卫国,拒绝投宁’。”
“朝中大臣呢?他们都知道多少?”
“我在殿下的亲信面前,一直坚称要保住燕国的基业,虽形同造反,但我只拿着聂星逸要‘降宁’的把柄说话,也没有公然承认过造反一事。”
“那就好。”微浓一颗悬着的心终于重重落下。朝堂之上,很多事情都讲究一个“名”,即便明尘远已经做了什么,只要名分上还是燕王室的臣子,一切就来得及补救。
“若是没把事情做绝,就不能算‘造反’。你安心去前线吧,宫里的事情交给我,我来治治聂星逸。”微浓如是表态。
“你没有兵权,治不住他。”明尘远打击她,“长公主那么恨他,都没与他撕破脸,也是顾忌他手里还有五万兵马。”
“所以你这一仗必须要赢,只有打赢,我们的底气才够硬。”微浓一想起如今的情势便觉得头大,拿下幽州又能如何?还有闵州、丰州、演州,除非打到底,攻下黎都,否则燕军就不可能再灰头土脸地回来了。然而说是攻下宁国,没有聂星痕坐镇又谈何容易!
“说了这么久,您还没说,您到底是要告诉我什么事?”明尘远倒还记得此事。
微浓这才想起,还有一桩大事要说。虽然云辰曾告诫过她,让她提防明尘远,但今晚与他倾谈一番,微浓觉得该信任他,至少现阶段,他心里还是忠于聂星痕的。
于是,微浓决定把聂星痕或许没死的猜测告诉他,可思前想后,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她便压低声音:“我得先告诉你一件事,关于他和宁王的关系……”
这一整个夜晚,微浓将聂星痕的身世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包括后来她与宁王之间的谈话内容,她如何逃出黎都,在丰州遇上一队奇怪的人马……直至说到移棺。
从始至终,明尘远一直沉默地听着,只在微浓说到“移棺”时,皱了皱眉:“此事您难道不知情?”
微浓听得一头雾水:“我人在宁王宫,怎会知情?”
明尘远面色一沉:“我记得很清楚,腊月初,我写信飞鸽传书送去幽州,命人八百里加急送到宁王宫给您。腊月二十,宁王宫便有回信,还是您的亲笔信,说您已经同意移棺。”
“我的亲笔信?”微浓面色更沉。
“正是因为您同意了,长公主才特意去了一趟姜国,为殿下主持移棺。”明尘远神色凝重。
腊月二十,那时她还没逃跑呢。若是她没记错,应该是她第一天去原澈私邸的日子。微浓一时大为光火:“此事宁王根本就没提过,我更没写过什么亲笔信!”
明尘远也意识到自己上了当,对宁王的恼怒更多了几分:“我和长公主都不认得您的笔迹,只觉得宁王没理由阻止,故而见信也就相信了。他为何拦着不让您知道?我实在想不明白。”
微浓在心中默默列出那些有用的线索:聂星痕与祁湛死时是师父在场,师父出身墨门,墨门有假死秘方,宁王是聂星痕的外祖父、祁湛的祖父,宁王对她隐瞒移棺之事,大批买进药材,还有元宵节那夜禁卫军护送的东西……
微浓隐隐感到自己离真相很近了,她心中有个大胆的猜测,随即问道:“你在信上写了什么?”
“无非是陵寝的位置、风水、姜王花费多少人力财力,还有移棺的日子……”明尘远话到此处,发现微浓睁大眼睛看着自己,心里“咯噔”一声,“糟了!”
微浓也失声喊了出来:“快!去陵寝看看!”
五日后,微浓与明尘远快马加鞭赶到苍山,后者担心延误战机,只得让十万大军趁着春雨时节到来之前,先行赶往幽州燕军大营。
直至两人来到苍山脚下,微浓还在担心明尘远这一决定:“十万援军没有主帅,你真的放心?”
明尘远也别无他法:“宁王虽放出风声要开战,但毕竟还在整军当中,咱们有二十万大军,尚能抵御一阵子,只要我尽快赶过去,应该问题不大。”
在燕宁即将开战的重要关头,明尘远身为主帅,这个决定太不顾大局了。但站在个人立场上,微浓又欣慰于他这个决定,至少证明在他心中聂星痕比军权更加重要,这也让她彻底对明尘远放心了。
为了以防万一,两人这次来苍山是带着姜王的手谕,还有一千人马相随。守陵的士兵见有姜王手谕和信物,便让他们进入园内。此时已是二月中旬,万物复苏,草木生长,各种具有姜国特色的花草树木遍植园中,为这本该忧伤、沉肃的陵园增添了几分盎然的生机。
但微浓和明尘远皆无心观赏这景色,两人直奔聂星痕的地下墓室,命令士兵将墓门挖开。这一挖,足足挖了三天。聂星痕的棺椁移入陵园之后,姜王为了防止有人盗墓,命人在墓门内外安置了诸多机关,虽有图纸在手,但士兵们害怕毁坏墓室,故而进展缓慢。
微浓和明尘远就在陵园里等了三天才等到墓门开启,微浓见机关复杂,分析道:“如若宁王真的曾来盗棺,必定是在棺椁葬入墓室之前行动,否则以这层层机关,相信他很难得手。”
明尘远也做此想,心里感到一阵紧张:“真相近在眼前,进去看看便知。”
他亲自选定十名亲信随微浓进入陵墓,其余人马则都围在墓室外头等候调遣。十二个人手持烛台往地下走去,微浓边走边看,不禁感叹:“他去年九月逝世,迄今不过五个月,姜王竟能建成如此规模的陵园,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您有所不知,这陵园去年初就动工了,本是姜王给自己百年之后修建的,后来听说殿下想安葬于此,他在苍山上看了一遍,没有一处比这里风水更好,遂将这修到一半的园子让了出来,略加删改,就变成了如今这个样子。”明尘远深深一叹,“单从这点上来看,姜王还是知恩图报的。”
此事微浓毫不知情,如今听到,也为姜王此举感到动容。明尘远见她默不作声,怕她徒增伤感,忙说:“郡主,事不宜迟,咱们赶紧查看棺椁吧。”
这才是正事,微浓忙掩去种种思绪,随明尘远往地下深处走去。虽他们越走越觉寒凉,但也越走越是激动。一方面,他们希望看到聂星痕的棺椁安然无恙;另一方面,他们又希望聂星痕的棺椁真被宁王盗走了,去年那场死别只是大梦一场。
终于来到存放棺椁的墓室,明尘远将石龛里的烛台全部点燃,打量着棺椁,道:“从外观来看,这的确是殿下的棺椁没错。”
微浓也抚摸着棺椁上的狻猊雕纹,竭力回想当时所见,这棺椁确实一模一样。
“还不能最终确定,绿檀椁里还有棺,也要看一看。”微浓如是说道。
明尘远便也没再说什么,对着棺椁磕了三个头,才对士兵们命道:“你们当心一些,把里头的棺木抬出来。”
“是。”十名士兵什么都没问,依言照做。
微浓和明尘远再次上前查看,棺木也确实是原来那具无疑,钉子没有被撬动的痕迹,一切完好如初。
明尘远眉峰紧蹙:“难道真如姜王所言,宁国只是来姜国采买药材的?”
微浓没有回答,双目死死地盯着那具棺木,轻声道:“开棺,验尸。”
明尘远大惊:“郡主!这会惊扰亡魂的!”
微浓仿若未闻,只低声重复:“我要验尸。”她边说边用手扒着棺木边沿,想要凭一己之力将它打开。此时此刻,没有人觉得她是在亵渎亡魂,反而都为她这一举动容。
明尘远心中既震惊又为难,伸手挡住她:“不可,如今棺木封死,一旦空气进入,殿下的尸身就保不住了!”
“他一定会理解我的,一定会!”微浓仍旧扒着棺材边沿,“不看到尸身,我绝不死心。”
“郡主!”明尘远拽开她的手,悲戚地劝道,“您也看到了,这墓室机关重重。您也确认了,这就是殿下的棺椁。那您还奢望什么?就算宁王想盗走殿下的尸身,他怎么盗?钉子没拆,棺体完好,即便菩萨在世,也不可能将殿下移走啊!”
明尘远将微浓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痛声再道:“若是宁王想做什么,定瞒不过姜王。但您也看到了,姜王他重情重义,宁可将自己的陵园让给殿下,又怎会把殿下的尸身交给宁王?退一万步讲,宁王是殿下的外祖父,若他真能让殿下复活,又岂会瞒着你?”
明尘远说完这番话,只觉得自己那微茫的希冀也跟着破灭了,强忍着情绪道:“您节哀吧。”
从始至终,微浓只是默默地听着,一句话也没说。她抬眸望着石龛里的烛火,没有任何反应,这让明尘远怀疑,她是否把他方才说的话听进去了。
“郡主?”他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
微浓依旧没有反应,良久才道:“你说得对,盖棺吧。”
她的语气很平静,平静得趋于死寂。明尘远知道,她这是真的死心了,愿意面对现实了。可他宁愿她痛哭一场,癫狂一场,但是她没有,她只是轻声重复着那句话:“盖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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