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初并不知道聂星痕发现了另一条密道,更不能未卜先知您会失去幽州。而且,燕军进驻幽州府后,整个城内全是百姓,若是我将这密道透露给您,您也根本无法设伏。与其如此,我不如等到时机成熟再说,也算我的一个筹码。”云辰早已准备好了说辞,态度也很坦然。
宁王除了憋闷无话可说。是啊,他怎么能指望云辰全心全意帮他?堂堂宁国的疆域,自己都摸不清楚,还要靠一个楚国人,这才真的是奇耻大辱!
“你是如何得知这条密道的?”宁王沉声问道。
云辰默然片刻,笑道:“这您不必知道,您只要派人去查一查,看我所言是真是假。”
然而宁王想得更远,脑后不禁升起一丝凉意:“除了幽州,宁国其他地方你也摸清楚了?”
“您当我是神仙吗?”云辰眉目上挑,“我之所以能摸清幽州,是因为我在燕军之中有探子,借着燕军进驻幽州府的机会悄悄去查的。后来聂星痕遇刺身亡,我的探子任务完成,如今已经离开燕军大营了。”
很好,这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不留一丝话柄。不过这也让宁王彻底看透了云辰的心思,他是要以此来换取楚王室的出路!
“你献上如此良策,说吧,到底想要什么?”宁王不想再迂回下去了。
云辰也终于不再卖关子,直白言道:“若您能建立新朝,一统天下,请您以云氏之名封赏我族拥立之功。”
“以云氏之名封赏?”宁王以为自己听错了,“那你楚王室呢?”
“楚王室甘愿退出庙堂,从此楚姓不复存在。”云辰回得很干脆,没有半分不舍之意。
宁王明白了,云辰这是以退为进。若是他以楚王室身份寻求封赏,日后若他功高盖主,或是自己想要铲除他们,便可以给他扣上一顶“楚王室造反”的帽子,世人都会相信。
但如今云辰自愿褪去王室光环,改姓云,还以“拥立之功”请求封赏,便等同于向世人宣告:楚王室没有弄权的野心,并且愿意拥戴新朝。在世人眼中,楚王室如此委曲求全,必能博得天下人怜悯。而如此一来,自己若再想铲除他们就会显得名不正言不顺,天下人都会为楚王室叫屈。
这一步棋,楚王室看似没了身份,吃了大亏,但实则占了便宜,是踏踏实实的自保之法。
这个要求虽然出乎宁王的意料,但也算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至少眼下看来,楚王室是真的放弃复国了。
“看来你弟弟的死,对你打击不小啊。”宁王故作哀叹,心里却是欢喜,长舒一口气道,“说吧,你以拥立之功讨要封赏,又甘愿退出庙堂,到底是想要什么?”
云辰昂首直视宁王,毫不客气地道:“我要新朝粮油、漕运、盐、铁四项生意的绝对经营权。”
“放肆!”宁王一听此言,拍案怒斥,“这四项生意向来归朝廷管制!云辰,不要以为你能出谋划策,便可以狮子大开口!”
“王上误会了,我要这四项的经营权,会向新朝缴纳赋税,绝非私吞。虽然这些一直归朝廷所管制,但历来贪腐严重,朝廷收粮,名义上征收五千斤,实则征了八千,另外三千哪儿去了?难道不是被各地官员层层盘剥了?再有漕运,两江的水匪就连官兵都没办法,最后沦落到官匪勾结剥削过往船商;还有盐的提炼、铁矿的挖掘,不都需要人力?军队挖掘是挖,百姓挖掘也是挖,最终养的都是新朝百姓,何分你我?”
听见云辰这番“义正词严”的讨要,宁王几乎要咒骂一句“厚颜无耻”!粮食乃民生之根本,盐乃征税之根本,铁乃军工、农耕之根本,这些都是朝廷的根基命脉,怎么可能交给私人经营?
尤其,粮食的储备、盐税的征缴,单这两项就占据了国库的七成。只要云辰掌控了粮油、盐、铁这三项生意,就等同于掌控了天下百姓,掌控了军工。届时就连皇帝都要看他脸色行事,傻子才会答应这样的条件。
宁王感到这是对自己的羞辱,脸色又开始气得涨红,坚决回拒:“你不必多说,孤绝对不会答应你,否则孤就会沦为天下人的笑柄!”
云辰似乎已经料到了宁王的态度,便退让一步:“我可以把盐的经营权拿掉。”
事实上,盐的确是其中最重要的一项。粮食人人可种,百姓可以自存粮油;但是盐的提炼乃独门工艺,并非人人都会。而且盐不仅供百姓食用,更是兴商润民、征收赋税的重要手段,若是丢了盐这一项,国之根本便将动摇。
可是,即便云辰去掉经营盐的要求,宁王还是觉得他胃口太大,仍旧不愿妥协。
云辰只好再退一步,讨价还价:“既然王上还觉得为难,粮油的生意我也不要了。”
他言下之意,是志在铁和漕运的经营权。铁是农耕的工具,若是铁器私营,被人哄抬价格,农耕的成本就会增加,粮食的价钱就会变高。就算云辰不哄抬铁价,只要他稍稍缩紧手心,造成市面上铁器供不应求,百姓就需要用其他器具来代替铁器。如此一来,农耕的效力大大降低,直接后果就是:粮食减产。
何况铁器攸关军工,兵器、盔甲样样用得到铁,若将铁的经营权交给云辰,就是把军队、农田全都交给他了!
宁王不禁冷笑:“云辰,孤一直以为你是个聪明人,没想到你自己将项上人头送到孤的手里来。这几项经营权,你也敢开口索要?孤一项也不会给你!”
面对宁王的拒绝,云辰面色依旧平静,只是眉峰稍蹙,似乎在斟酌什么。须臾,他勉强下定决心再退一步:“漕运给我,不能再退了。”
宁王眯着眼睛站起身来,双手缓慢支撑在桌案中央,心生杀意。然就在他的双臂正要使力的空当,云辰忽然加了一句话,令他停止了动作。
“一万万两,云氏买断漕运的经营权。”云辰声音低沉,强调出最后两个字,“黄金。”
一万万两黄金!宁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宁国如今一年的税收大约才一千万两白银,即一百万两黄金。那么一万万两黄金,就是宁国一百年的税收!而且是举国不吃不喝才能攒下的数额!
即便日后统一了四国,按照燕、姜、旧楚的税赋情况,四国合起来大约也只有每年三百万两黄金。那么云辰给出的数字,就是九州四国三十余年的税收总和!而且是不花一分钱的情况下才会充盈如此。
这个条件让宁王心动了。他心中想着,若是宁国真能统一四国,届时新朝初建、百废待兴,到处都需要用钱,若能有这一万万两黄金周转,他何愁建不来一个盛世?何愁收拢不了民心?
“你哪儿来这么多钱?”宁王实在忍不住询问。
云辰并不打算说出宝藏之事,便模棱两可地道:“我楚国虽小,却一直安逸富庶。怎么,难道您觉得我出不起一万万两黄金?”
宁王的确觉得他出不起,若是楚国真有这么多钱,当初亡国时,怎么没被燕国发现?
云辰知道宁王多疑,遂进一步解释:“我楚国二百年来积累了无数财富,历代君王生有忧患意识,皆拨出一半国库用以绵延国祚,以备不时之需。自然,这些就是我的复国之资,这一万万两黄金,是我身家的七成,我愿用来买断漕运的经营权。”
“买断多久?”宁王立即问道。这么多钱去买断漕运的经营权,若是时间短,根本无法赚回本金,以云辰的精明,绝不会做这种亏本生意。
云辰也回得很利落:“新朝国祚多久,我就买断多久。这本就是个长期生意,足以说明我相信原氏的能力,也相信新朝会国祚绵长。”
至此,宁王终于听到一句中听的话,心里也舒坦了些,最后问道:“若是新朝不成气候,国运太短呢?”
“那我自认眼光不济,绝无怨言。”云辰坦然答道。
宁王心里清楚,这一万万两黄金买断漕运,短期来看是自己沾光,但长久来算,也是个亏本生意。可他太需要钱了,这两年与燕国交战,耗费不少军资,虽不至于动摇国之根本,但也盈余甚少。
而且他根本无法保证新朝到底能坚持多久。纵观历史,朝代更迭时而有之,更何况四国没有归心,也许要不了几十年,就会有新的政权取而代之。因此单看眼下,至少二十年之内,这笔生意还是自己占便宜。
想到此处,宁王终于一咬牙,点头应道:“好,只要你信守诺言,向世人宣告云氏不干政、不出仕、不造反,永久远离庙堂,孤就做了你这门生意,与你互惠互利,共建新朝!”
“王上英明!”近日里头一次,云辰躬身朝宁王行了一礼。
宁王很是受用,又笑道:“不过孤也把丑话说在前头,孤若发现你有不轨之心,你可知道后果如何?”
云辰亦是笑道:“微臣也将丑话说在前头,若是王上有意过河拆桥,诛杀微臣,那微臣手中也有筹码,必定令您后悔万分。”
云辰这番话虽然充满威胁之意,但却巧妙地自称“微臣”,可见他已经选择服从于宁王。宁王听着虽觉不痛快,但也颇为忌惮,尤其在这局势敏感的时刻,他知道云辰的倒戈会带来什么结果。而因为这一万万两黄金,他已经舍不得杀云辰了,只好交代子孙后世,对云氏徐徐图之。
于是,宁王选择继续忍耐,勉强笑回:“云卿真是客气了,如今宁王室与你相互依存,你若有什么差池,新朝的基业岂不是要坍塌?”
云辰但笑不语。
两人周旋了这么久,宁王也是累极,见一切暂时尘埃落定,不禁朝云辰摆了摆手:“今日到此为止吧,细节之事,待孤拿下燕、姜两国,再议不迟。”
“微臣告退。”云辰什么都没再说,径直退下。
走出圣书房正殿时,云辰知道,宁王的目光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背后。他微微垂目迈开步子,唇畔不由自主地上翘。
其实今日从始至终,他的目的只有漕运的经营权。粮油、盐、铁,不过是他讨价还价的幌子罢了。这些东西固然吸引人,可是天下哪一个君王都不可能将这些交予私人经营。即便给他,他也不敢光明正大地收,收下也没有能力消化,反而会树大招风。
但是控制漕运之后,很多东西都可以慢慢来,因为天下所有物资的流转,全都靠运输。而陆运与漕运之中,走水路更快捷、更顺畅、更四通八达,物资流转十之八九,都是靠漕运。
只要掌握了漕运的经营权,漫说粮油、盐、铁,天下任何东西都能够逐渐侵入、掌控。所以他不急,有生之年先吃透了漕运,而剩下的,他可以交由子孙后代慢慢筹谋。
谁说复国必须要通过朝堂?只要掌握了一朝命脉,便形同无冕之皇,而且这位置坐得会更加长久。
想着想着,云辰反而不笑了,他只觉得如释重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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