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业凰途-眼前生死,胸中乾坤(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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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冀凤致并未正面回答,只捋了捋胡子,委婉地道:“你也做过和亲公主,难道你还不明白?联姻就是一种高明的政治手段。通过一个女子的婚事,便能不费一兵一卒而结下两国之谊,天底下没有比这更小的牺牲了。”

    冀凤致兀自说着,眼见她情绪不对,又补充道:“当然,从你的立场看,这的确是个自私的决定;可站在大局上看,能以最小的牺牲博取最大的利益,再划算不过,所以他们虽有私心,却也算是为国考虑。”

    微浓听后黯然。

    “其实,你心里也理解他们。你生气,不是因为他们自私,而是因为他们不再念及摄政王,还要摆布你的婚事。”冀凤致一针见血。

    师父如此了解自己,微浓唯有沉默。

    “作为你的师父,我不希望看到你孤独终老。”冀凤致语重心长地表态,“作为一直浪迹江湖的老头子,我更加不愿意看到九州继续分裂。”

    微浓像是没有听见这句话,她的背脊挺得很直,笔直而僵硬,半点不回应。唯独下唇微微颤抖,能看出她竭力压抑的情绪。

    冀凤致摇头再叹:“我也知道,原澈不是最好的人选,若有一丝可能,我更希望云辰来照顾你。”

    话虽如此,但他心里也明白,经过这么多事之后,他们两人是绝无可能了。

    “也许是云辰自知无法照顾你,才会为你安排这样一个归宿,你该相信他才是。”冀凤致唯有再劝。

    微浓垂下眸子,仍旧不接话,表情也越发冷漠。

    冀凤致也不愿勉强爱徒,便停下这个话题,正想着该如何安抚她的情绪,此时却听一个清脆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师徒二人的思绪:“微浓!”

    是璎珞,她身穿一袭白裙站在门外。

    时光飞逝,一晃四年未见,璎珞与微浓印象之中大有不同。她不再是一袭黑衣,不再是锋芒毕露,取而代之的是柔和的面容,沉静的气质,略显丰腴的身段。若将从前的璎珞比作悬崖边怒放的野蔷薇,如今的璎珞则是花圃中盛放的白茉莉,变化之大令人惊讶。

    甫一见到故人,微浓自然喜不自胜,可看到璎珞这身打扮,又是心头酸楚,不知该说些什么。

    然而冀凤致见到璎珞,却似惊讶非常:“你怎么下床了?”

    璎珞微微一笑,走进屋内:“无妨,活动筋骨罢了。”

    微浓连忙关切:“璎珞,你生病了?”

    璎珞摇了摇头,转而对冀凤致道:“冀师伯,我与微浓多年未见,想说些私房话,行吗?”

    冀凤致似有些为难,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微浓,终是点头:“也好,不过你要当心身子。”

    “多谢师伯。”璎珞径直走到微浓身边,一把将她从座椅上拉起:“我们走吧。”

    微浓强忍心中酸楚之意,随她离开。

    两人相携走出冀凤致的房间后,璎珞的笑容立即收敛:“你们方才的对话,我都听见了。微浓,要嫁就嫁你喜欢的人,除此之外,谁都别嫁!”

    听闻此言,微浓心中是说不出的感动。这么久以来,她一直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聂星痕的死、燕国的动荡、五万将士的被困,还有改嫁之事……每一桩都是一块巨石,沉重地压在她的心口。所有人都告诉她,要顾全大局,要牺牲自我,要顺应形势……好似她若不同意嫁给原澈,就是燕国的罪人。

    这是她头一次听到支持自己的声音,不禁拉过璎珞的手由衷说道:“谢谢你,璎珞,只有你知道我的感受。”

    璎珞安抚似的拍着她的手背:“同为女人,我怎么可能不理解你?男人们自私,就想通过女人来成事。说不准这主意就是宁王出的,你若真的嫁过去,还不是要受他的摆布。”

    听璎珞这般一说,微浓脑中闪过一瞬的疑惑。是啊,璎珞说得没错,杜仲他们就算想让她做皇后,也得经过宁王首肯才行。而云辰既然也劝说她嫁,可见他和宁王已经达成了共识。

    这就奇了,宁王明知她与聂星痕的关系,而聂星痕又是他的外孙,从伦理上讲,他又岂会同意自己嫁给原澈?尤其,宁王对她并无好感。

    难道是宁王知道了那个传言?所谓的皇后命格?

    微浓正胡思乱想着,忽觉璎珞停下脚步。她回过神来,才发现两人已经驻足在一间屋子前,还未进门,一阵淡淡的香火味便已送入她的鼻中。只见璎珞抬手推开屋门,率先走了进去,对她招了招手:“进来吧。”

    微浓跨进门内放眼看去,一片素缟。她看到了祁湛的灵堂,如她所料,香火气就是从此而来。微浓看了璎珞一眼,低声道:“我想为他上炷香。”

    璎珞也没拒绝,点了香递给微浓。微浓虔诚地鞠躬三次,把香插在香炉上。两人站在祁湛的牌位前,不约而同地想起在十万大山的初遇,皆是感慨不已。

    严格说起来,祁湛数次利用微浓,两人并不能算是朋友,后来立场相悖,反而敌对。但祁湛是为了聂星痕而死,只此一点,微浓便觉亏欠他。可惜逝者已矣,所有恩怨都随着燕宁的和谈而结束了。从此以后,人们会渐渐忘却宁国曾有一任短命的王太孙,“墨门第一杀手”的传说也将消失于江湖之中。

    “往后你有什么打算?”微浓自然而然地开口询问。

    “我还能去哪儿?”璎珞轻笑。

    当初璎珞爱惨了祁湛,自己则是一味抗拒聂星痕。谁料到两个男人死后,反而是自己一直走不出来,璎珞已经能笑着与她说话聊天了。

    同是天涯沦落人,璎珞独自泊岸,她却仍在漂泊。

    气氛正有些伤感之际,隔壁隐隐约约传来一声啼哭,璎珞神色一变,连忙跑了过去。

    微浓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急忙跟在她身后,却见她匆匆迈进门内,从床榻上抱起一个小小的婴儿,轻声低哄着。

    微浓目瞪口呆:“这是……这是你的孩子?!”

    璎珞点了点头:“我和祁湛的孩子。”她低头哄着那小小的婴儿,补充道,“还没足月。”

    也就是说,璎珞是刚生下孩子,还没出月子!难怪方才师父让她注意身子!微浓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这……你和祁湛……何时……”

    “去年,就在他去燕军大营之前,我们在一起了。”璎珞面色平静,仿佛说的是别人的事。

    去年……是了,去年祁湛是率领墨门去夜探燕军大营的,在那之前,他肯定见过璎珞了。

    终于,他们还是在一起了!微浓看着璎珞柔和的面容,看着她抱着婴儿的模样,忽然很想哭。祁湛死了,至少他还有一个骨血留在世上,可聂星痕呢?他什么都没留下。是她耽误了他,害了他!

    “我竟不知,是该为你欢喜还是难过。”微浓如此说着,眼泪却已流了下来。

    “自然是该为我欢喜的。”见婴儿不再啼哭,璎珞将他放回到床榻上,轻轻笑道,“我从没想过要跟祁湛回宫,即便他活着,在我心里也像死了一样。如今他留下一个孩子给我,我还有什么可遗憾的?”

    是啊,真心相爱过,有过感情的结晶,还有什么可遗憾的?

    微浓擦掉眼泪,由衷地替璎珞感到欢喜:“这孩子有名字了吗?”

    “还没有,我是个粗人,不会取名。”璎珞索性坐到床边,朝微浓招手,“你来取个名字如何?”

    “我取?”

    “对啊,你是他的姨母呢。”

    微浓有些心动了,忍不住去看那婴儿。由于还未足月,他一张小脸皱巴巴的,但也是粉雕玉琢、可爱至极。微浓不禁问道:“是个男孩吗?”

    “对,男孩。”璎珞边说边伸出一根食指,去逗弄婴儿的脸颊。

    婴儿无声地笑了起来,裹在被子里的一双小手不停地晃着,高兴至极。

    微浓越看越是欢喜,思索片刻,道:“不如,就叫他祁念如何?想念的念。”

    “祁念,念儿。”璎珞喃喃重复,面上划过一丝黯然,旋即又笑,“好名字,就叫祁念吧!”

    两人话到此处,璎珞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神色忽地严肃起来:“微浓,念儿的事没有外人知道,你要替我保密。”

    璎珞这般一说,微浓恍然意识到这个孩子的重要性。祁湛之死一直使宁王耿耿于怀,因为昭仁太子再也无后,若是这个孩子被宁王发现,他一定会把孩子抱走的!

    微浓忙问璎珞:“你打算将孩子怎么办?”

    “不怎么办,他会一辈子跟着我,但我不会让他做杀手,更不会让他和宁王相认。”璎珞紧紧握住念儿一只小手,“微浓,他是我全部的寄托,如果不是他,我根本活不下去。”

    “我明白,”微浓感同身受,却又为这对母子的未来万分担忧,“你领着念儿在墨门生活,难道就没有想过,这消息迟早会走漏?”

    “不会的,门主已经下令让所有人对这件事守口如瓶。”璎珞神色坚定地道,“如若传出去,我拼死也不会让宁王带走他。”

    “关键是要门主愿意帮你。”这才是最不可思议的事。墨门门主祁连城,为何要答应璎珞把孩子留下?难道他想故技重施,再上演一次当年祁湛的戏码?

    这般想着,微浓心头一阵紧张,忙出言提醒:“璎珞,祁湛的身世乃是前车之鉴,你要注意提防门主……”

    “璎珞。”微浓的话还没说完,一个脸上有刀疤的中年男子突然出现在门外,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师兄有事吗?”璎珞抱着念儿问道。

    “门主听说岛上来了贵客,想请贵客前去一叙。”

    晦暗的室内弥漫着些许药味,微弱的咳嗽声传到微浓耳中。这是一间建在水中深处的屋子,水晶做成的窗户折射进深邃的蓝色,屋内并无太多光亮。

    借着微弱的烛光,微浓一眼便看到正对屋门的那面墙上,挂着一副对联:

    抛不开胸中乾坤,何必登仙岛把酒?

    放得下眼前生死,方可借刀剑笑谈。[1]

    横批——以杀止杀。

    这不就是自己来时,那船夫问过的接头暗号吗?原来暗号就光明正大地挂在门主屋内。微浓默默记下这几句话,视线顺势往下,看到横批匾额的阴影之下,坐着一个瘦骨嶙峋的男人。

    他似乎被病痛折磨得不轻,给她一种“时日无多”之感。她不知这是假象还是真的,因为在她印象里,墨门门主祁连城是个心机深沉的人,即便他真的病了,也不该将这副样子示于人前。

    “怎么,看到我现在的样子,你很惊讶?”祁连城咳嗽一声,打断微浓的思绪。

    她不知该如何答话,祁连城也不需要她回答,已是自顾自笑道:“人生在世,生老病死乃是天道规律,无人能够逃脱。”

    微浓仍旧没有接话。

    祁连城又笑了:“你和你父亲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都瞧不上我。”

    这话从何说起?微浓心生警惕,开了口:“门主言重了,是微浓口拙,不知该说些什么。”她顿了顿,决定把握主动权,“您召我前来,有何吩咐?”

    “怎么?到了我墨门的地盘,按礼你不该来见见我?”祁连城一句话堵回去。

    按照礼节,微浓的确是该来这一趟,毕竟她是客,岂能不拜见主人?但她是真的没顾上,而且在她心目中,祁连城应该不会计较这些世俗之礼。

    见微浓不说话,祁连城又是虚弱地笑:“按照辈分,你该喊我一声师伯。你父亲夜凉晨、你师父冀凤致,都是我的师弟。”

    然而微浓根本叫不出口。或许他说得没错,她的确瞧不上他,瞧不上他当年对祁湛母子的所作所为。

    于是,她冷淡回应:“门主说笑了,我父亲、师父均已脱离墨门,这一声‘师伯’我实在没有资格唤出口。”

    微浓如此无礼,祁连城倒也不见生气,唯独双目闪过犀利的精光,直直射向她。饶是屋内光线暗淡,微浓也能感到他的目光似两道锋刃,仿佛要在她身上割肉削骨。至此,她终于明白,祁湛那双鹰隼般凛厉的眸子是继承了谁。

    屋内气氛正有些沉抑,祁连城的目光却倏然收回,他执起手边茶盏啜饮一口,垂下眸子问道:“既然说起你的父亲和师父,那你可知,当年他们为何要离开墨门?”

    就算微浓说“不想知道”,祁连城也还是会说,于是她便洗耳恭听。

    果然,祁连城又是一声咳嗽,缓缓开口:“家师乃上任墨门门主,门下弟子无数,得他亲自教导的却只有四人。我排行第一,你父亲行二,你师父行三,璎珞的师父最小。这四人中,你父亲功夫最高,我最奸诈。”

    说到最后两个字,祁连城自己先笑了。

    微浓倒是听师父提起过此事,说是上任墨门门主武功高绝,擅长多种兵刃,峨眉刺是他的绝活,四个徒弟都学。除此之外,他的其他几样功夫则分别传授给几个徒弟:祁连城学的是子午钺和梅花镖;她父亲夜凉晨学的是刀剑与锦套索;她师父冀凤致学的是软、硬两剑;璎珞的师父则擅长吹箭、袖箭和双枪。

    四个徒弟,功夫各异,平分秋色。

    微浓虽不喜欢祁连城,但前任门主却是她实打实的师祖,她这手峨眉刺也是受益于他,故而也生出些敬意,出言赞叹:“师祖乃武学集大成者,寻常人哪怕学到他一样绝活,便能纵横江湖了。”

    “倒也不是,”祁连城客观评价,“家师虽擅长多种兵器,但所学繁杂,难免博而不精,唯有峨眉刺出彩。他自己也知道这个问题,才会让徒弟们分学几样,方便钻研。如今除了峨眉刺无人能超越家师之外,其他几样绝学,我们师兄弟四人都已发扬光大,功夫早在他之上。这当中,尤以你父亲资质最佳,功夫最高。”

    微浓见祁连城多次提及自己的父亲,不知他是什么意思,不过她确实对父亲知之太少,也愿意听一听,便没再打断。

    但听祁连城续道:“你父亲在墨门二十余年,任务从无失手过,乃是墨门第一人。只可惜他空有超群武艺和狠绝手段,为人却太偏执孤傲,习惯独来独往。执行任务时,他从不肯与人合作,故而与门中弟子关系紧张。

    “相反,我功夫虽不如他,但有个好人缘。”祁连城喘了口气,又笑。

    “所以师祖多番考虑之下,将门主的位置传给了你,我父亲心有不忿,就离开了墨门?”微浓替他说了出来。

    “他心有不忿是真,但没有离开。”祁连城没再往下说,反而问道,“你觉得,你师祖的决定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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