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微浓听见宝公公如是答道。
“不可能!她是皇后命格!”赫连王后不知在做什么,半晌没有动静,微浓一颗心已是紧张到无以复加,才听她又问,“她都知道了什么?晓馨呢?”
“赫连璧月,你做出这样天诛地灭的事,你一定不得好……”
宝公公的声音戛然而止,最后那个“死”字到底没能说出口。随即,有什么东西重重倒在了地砖上,带着铁链摩擦的声响,无比刺耳。
“王上,臣妾已成全了宝公公的忠心,送他先走一步。黄泉路上,您不必担心没人侍奉您了。”赫连王后平静地笑道。
榻上的燕王想必是绝望了,没有半分回应。但微浓知道,他还活着。
“您的遗旨臣妾已代为拟好,也盖上了玉玺。”赫连王后随即念了一遍“遗旨”的内容,殿内又窸窸窣窣响了一阵,应是她在强迫燕王按上手泥。
微浓断断续续地听到那遗旨的内容,除却传位于聂星逸之外,还剥夺了聂星痕的兵权,册封了几位顾命大臣,将一些重臣尤其是武将架空的架空,清算的清算,改任的改任,打压得七零八落。
即便微浓不通政事,也晓得那几位顾命大臣是太子党,而那些被打压的武将,必定是向着聂星痕的。这旨意看似没什么,可微浓觉得赫连王后太傻了,一旦这旨意公之于世,天下人都会猜到它是伪造的。
“臣妾恭送王上。”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令微浓乍然惊醒。赫连王后要动手了!
微浓下意识地捂住口鼻,泪水已在眼眶里打转。可她却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为燕王而哭,还是在为这宫廷的险恶而流泪。
“母后!”聂星逸的声音又猛然响起,还有随之而来的脚步声,像是在阻止赫连王后动手。紧接着,他惊讶地反问,“您捂死了父王?”
赫连王后没答话,将旨意甩给他:“你瞧瞧有何不妥。”那声音平静沉稳,根本不像亲手杀死夫君的毒妇。
聂星逸也迅速冷静下来,扫了一眼遗旨,提出异议:“这遗旨不行,一看便知是伪造的。”
“怎么?”
“这倾向太明显了!聂星痕被剥夺了兵权,敬侯党全军覆没……”
赫连王后没等他说完,便已打断:“既然你父王属意你,自然要替你铲平内患,我并不觉得有何不妥。”
“可他毕竟是父王的儿子,虎毒不食子!”聂星逸沉吟片刻,又道,“您就听我一次,聂星痕的兵权不能剥夺。儿臣新即位,他是儿臣唯一的王弟,按常理应该重用才对。”
“你疯了吗?”赫连王后重重反问。
“母后别着急,儿臣加封他一官半职,他就得留在京州任职,不能再回封邑了。”聂星逸幽幽说道,“这样他一旦有外逃之心,儿臣就能名正言顺地拿下他。”
显然,赫连王后被他的这番话说动了,轻声笑言:“你若早些长进,咱们也能少走许多弯路。”
聂星逸没接话,迟疑着道:“儿臣这就去重新拟旨,父王这里……还有微浓……”
“不打紧,造了这么久的势,宫里、宫外都心知肚明。当务之急是找到太子妃,派人看好那个贱种。”赫连王后说道。
“敬侯府到处都是儿臣的眼线,无妨。可微浓……”聂星逸停顿片刻,才道,“不如不找了吧!”
赫连王后闻言很诧异:“怎么?你要杀她?”
聂星逸嗤笑一声,没有接话。
微浓也忍不住在心底冷笑。她早就知道,自从她设计了丁久彻父子过后,聂星逸已对她起了杀心。若非登基在即,恐怕他早就动手了。
“是因为丁家父子那件事?”赫连王后道,“她想替楚王室出头,你成全她不就行了?一个丁久彻,也不是非要不可。”
“您不明白,”聂星逸显得有些疲倦,“她跟儿臣不一心,儿臣也把控不了她。”
“是你夫纲不振。”赫连王后一语中的,“她有皇后命格,暂时动不得。而且你登基在即,突然没了王后,岂不惹人非议?”
“也不是要杀她……”聂星逸没将话说完,又隐晦地反问,“您不让儿臣动她,真是因为她的皇后命格吗?”
“你说话别拐弯抹角的。我难道不是为你好?”赫连王后答得更隐晦。
聂星逸重重地跺了跺脚,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我真佩服父王,如今想动她也动不了!”
“只要她是王后,你想纳谁做妃子,母后都不管你。”赫连王后突然软下声音,近乎慈蔼地说道,“别再耽搁了,这火烧眉毛的两件事,你赶紧去办妥了。”
“好。”聂星逸立即应下,“儿臣这就去办,您让儿臣再看父王一眼。”
“看什么看?他连王位都不给你!”赫连王后再次沉声,“留着你的眼泪,等国丧之时再去哭吧。”
聂星逸知道时间紧迫,也没再多说,匆匆离开。
寝殿里又安静了下来,半晌微浓才听赫连王后又道:“聂旸,你耽误我一生,从此咱们两清了。”
至此,赫连王后终于哽咽,像是幽咽的箫管呜呜低吟,个中哀怨与悲戚毫不掩藏。
然而微浓无心感受,她已被眼前这纷繁复杂的局势所烦扰,为她即将面对的局面而忐忑。二十一年来,这是她最迷茫的时刻,比当初得知身世时更加茫然无措。
再后来,赫连王后应是离开了,燕王寝殿里只余下细碎的脚步声,再无一人说话。于是微浓也定下神来,开始在地上胡乱摸索着,试图找出密道的出入口。
过了这么久,她早已适应了黑暗的环境,双眼勉强可以视物。腹中适时传来饥饿之感,她想起那个食盒与清水,打算果腹。可还没走几步,她隐约看到食盒旁边多了一片暗沉的影子,又或许那影子原本就存在。
“娘娘终于发现奴婢了。”那影子幽幽低叹。
是晓馨的声音!微浓大吃一惊,连忙弯腰走近,拽住她低问:“你为何不早出声?”
“我若早出声,难保不会弄出动静,被王后与太子发现。”晓馨悄声附在她耳畔,说道,“您别急,再有半个时辰,等上头风声松了,奴婢便会放您出去。”
“你是王上的人?”微浓追问。
晓馨迟疑一瞬:“也算是吧!您放心,奴婢是奉命保护您的,从没对您起过加害之心。”
此刻微浓正是思绪如麻,有太多的问题想要询问,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一时竟然语塞。
“奴婢求您什么都别问,待奴婢重见天日之时,您一切都会明白的。”晓馨先发制人,动之以情,“外头已经安排好了一具投井的女尸,等您出去之后,指认是奴婢便成了。”
微浓明白了晓馨的意思,她是要让赫连王后以为,自己的失踪是宝公公与她里应外合造成的。如今宝公公已死,只要晓馨也“死”了,此事便会断了线索,全推在宝公公头上,而赫连王后与聂星逸忙于登基之事,必定无暇追查。
既然外头有人替晓馨安排一切,那便足以证明,这个局都在某人掌握之中。魏良媛一个女流之辈,绝不可能有这么大的能耐,作为太子良媛,她也不该有这份异心。
因此,这个隐藏在幕后的人是谁,显而易见。
微浓没觉得惊讶,也许她心里早已猜到了,竟还觉得有一丝庆幸。她长舒一口气,轻声道:“我只有一个问题。”
晓馨很是为难:“求您别问了……奴婢不能说。”
“你多虑了,”微浓淡笑,“我是想问,你留在此处,会有人给你送水、送饭吗?”
晓馨一愣,点了点头,又怕微浓看不见,轻轻“嗯”了一声。
“很好,聂星逸登基之后,必定会移居龙乾宫。你留在此处假死避难,记录他每日的起居动向,再借由送饭之人传递给你的主子,对不对?”微浓平静反问。
晓馨没想到会被她套出话来,嗫嚅了半晌,到底转移了话题:“时辰差不多了,奴婢送您出去吧!到了外头,您只管推到奴婢头上即可。”
微浓再笑:“也好。”
“请您恕罪,这条密道不能泄露出去。”晓馨又道。
“我明白……”微浓刚说出这三个字来,便觉得后颈猝然一疼,她已重重倒在了晓馨怀中。
微浓再醒来时,人已躺在了东宫含紫殿的鸾榻上。她想起当初为了设计丁久彻父子,自己打昏过晓馨,没想到风水轮流转,前后不过一个月,自己也挨了晓馨的手刀。
她在榻上假寐良久,因不知该如何面对眼前的境况,直至思绪平稳了些,确定不会露出破绽,她才悠悠睁开双眸,故作迷惘地坐起身子。
窗外,曙色微明。
“娘娘,您终于醒了!”一个宫婢惊喜地唤道,“殿下吩咐了,您若醒来,立即向他禀报。”
微浓也想见聂星逸一面,便无力地摆了摆手:“你去吧。”
宫婢应了一声,一路小跑出去,其他人赶忙侍奉微浓起身。
不多时,聂星逸火急火燎地走了进来,一脸疲惫之色。他没等宫人们行礼便摆手屏退他们,径直走到微浓榻旁:“你身子未愈,不必行礼了。”
微浓敷衍他:“谢殿下体恤。”
聂星逸搬了把梨木镌花椅放到榻前,撩起衣袍下摆落了座,面无表情地说道:“昨日明良娣与魏良媛在你殿前起了争执,有人趁机下了迷药,将你掳走。”
微浓想起晓馨的话,顺势揉了揉额头,假装问道:“是谁做的?”
“还能有谁?”聂星逸冷笑,“你可是个香饽饽。”
微浓见他答得模棱两可,像是故意要往聂星痕身上引,可她偏不上当,反问:“您是在哪儿找到我的?”
“御膳房后院仓库。”聂星逸神色一凝,“禁卫军找到你时,你身上的药性未散,昏迷不醒,手臂上有些擦伤。”
他不说微浓还没察觉,自己左臂上的确有一条长长的口子,已被仔细包扎过,不疼应是伤得不重。
她再问:“为何要将我藏到御膳房?”
“我怎么知道!”聂星逸有些不耐烦,从椅子上站起来,“找到你时,禁卫军刚从水井里打捞出一具女尸,看样子是晓馨。”
微浓没有作声。
聂星逸仔细观察,见她神态自然,便清了清嗓子:“此事揭过不提,我是来告诉你,父王怕是熬不过中秋了,你做好准备吧!”
熬不过中秋?秋老虎暑气犹盛,也不知燕王的尸体放到中秋会不会腐掉?微浓心中如是想着,口中却问:“我该怎么做?再去侍疾?”
聂星逸凤目微眯,终于正色看向她:“你不要装傻充愣!我没有时间与你废话,好自为之吧!”聂星逸冷着脸色撂下这句话,转身便欲离开。
“聂星逸,”微浓适时喊住他,“你废了我吧!”
“废了?”聂星逸似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废了你,让你去找聂星痕?”
微浓抬眸,靠在榻上与他对视:“大婚之夜,我以为我说得够清楚了。”
“你是说得很清楚。”聂星逸蓦地神色狰狞,“你说你痛恨聂星痕,你要帮我,但你帮了吗?堂堂太子妃被人调戏,甚至闹上宣政殿,历数我朝,你还真是第一人!”
“成婚之日我便说过,楚王室是我的底线。”
“那你就乖乖听话,不要再生风波!”聂星逸恨恨地道,“否则,楚环死了,还有楚琮;楚琮死了,还有他老子。我会让他们一个个都死在你面前!”
“卑鄙!”微浓霎时气血上涌,怒目而视。
聂星逸见她如此恼怒,心情反而舒畅起来,拊掌大笑:“好啊!用楚王室来要挟你,果然百试不厌。”
微浓气得浑身发抖,险些要将密道里听见的话抖搂出来。幸好,她尚残留最后一丝理智,勉强将这冲动压了回去。这个男人,连养育他的父亲都能下得去手,她还能指望他善待楚王室吗?
“可笑我从前还以为你是个君子。”微浓凝声讽刺。
“宫廷之中,何来君子?”话到此处,聂星逸已无心逗留,理了理袖口,冷冷警告,“五日之内我会登基,你若再敢挡我的路,就等着替楚王室收尸吧!”
言罢,不等微浓反应,他已仰面大笑,推门离开。
微浓望着他的背影,眸中头一次流露出阴鸷之色:“聂星逸,你会后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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