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业凰途-峰回路转,节外生枝(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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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隆武十九年八月十六,燕王聂旸因患心疾久治不愈,午时三刻驾崩于龙乾宫,上谥号“文武大圣大广皇帝”,庙号“高宗”。监国太子聂星逸宣读先王遗旨,授封三位顾命大臣,因宣诏时不胜悲痛,以致罢朝三日。

    八月十八至二十,群臣三次奏请太子复朝登基,谓曰:国不可一日无君。

    八月二十一,太子聂星逸应奏复朝,正式即位,建元“天德”,大赦天下。尊母赫连璧月为太后;册封太子妃暮氏为王后;加封敬侯聂星痕为天策上将,建邸天策府,命其长驻京州。

    八月二十三,高宗梓宫在太极殿停满七日,新王聂星逸亲自扶灵送入王陵下葬。丧葬典仪持续三日,举国志哀。

    此后一月,新王以雷霆手段整饬朝纲,调动了一批朝臣,有擢升,有启用,有外派,有发落。因发生在聂星逸即位之初,天德元年,燕史称之为“天德朝案”。

    转眼已是十月底,微浓的封后仪式也在平稳中进行完毕,毫无疏漏之处。聂星逸见她顺从地接受了王后之位,还以为是自己的威胁起了作用,也并未多想,更无暇多想。两人依旧不甚和睦,聂星逸即位以来,只在册封大典前见过微浓几次。之后一个入主龙乾宫,一个移居凤朝宫,两座宫殿离得又不近,二人便各自忙碌,互不相见了。

    微浓觉得,当初建造这座燕王宫时,时任燕王与王后必定感情不和,又或许是夫妻做得久了,积攒了一些不欲为枕边人所探究的隐秘,才会将夫妻两人的寝宫修建得遥遥相望。

    不过,这正合了她之意。

    宫人们对此议论纷纷,都疑惑于新王对王后的态度。若说王后不得宠,可国丈定义侯却得到了重用,得以时常出入王宫,与新王商议朝政;可若说王后得宠,新王即位以来从未踏足凤朝宫,每每有宫人提起王后,新王也总是沉了脸色。

    与王后的失宠形成鲜明对比,明丹姝与魏连翩恩宠日盛。明丹姝从太子良娣一跃成为明淑妃,魏连翩则突然有了身孕,擢升为九嫔之首的昭仪。微浓心里清楚,作为聂星逸登基以来的头一胎,魏连翩无论生男生女,封妃都不过是早晚之事。聂星逸必定会将这个孩子视为福星,宠爱至极。

    如此不咸不淡地过着日子,燕王宫看似又恢复了平静,除了明丹姝偶尔的挑衅之外,一切尚算安闲,只是一直未见聂星痕有什么动静。

    唯有遍地枯黄的落叶诉说着季节的变换,还有人心的凋敝。

    冬月初,一个消息打破了这种难耐的平静——金城公主再次有了身孕。

    自从驸马明重远被赐死之后,金城公主一直住在燕王宫里。从养胎到落胎,从燕王病重到新王即位,她好似越发懂事起来,对一切风波都不闻不问,每日除了去燕王榻前侍疾,便是安安分分地待在灵犀宫度日。

    怎么突然就有了身孕?!她明明今年六月初一才落了胎!前后算起来刚满五个月而已,又重新怀上了?!

    是明尘远频繁出入了燕王宫,还是金城偷偷溜了出去?微浓猜想无论是哪一种,金城珠胎暗结之事,都足以让赫连太后与聂星逸大发雷霆。

    显然金城自己也做此想,她根本没敢将有孕之事告诉母亲与胞兄,她第一个便想到了微浓。经过上次在东宫含紫殿小产之事,她也学聪明了,这次没有亲自过去,而是差人去了一趟凤朝宫,请微浓过来。

    微浓听到消息后,立即赶往灵犀宫,由宫人引着进了偏殿,便瞧见金城斜斜倚在一张鎏金乌木榻上,衣装朴素,长发披垂,满是娇弱无力的模样。可让她未曾料到的是,聂星痕居然也在。

    前一次正式相见,还是在长公主的寿宴之上,后来她怒闯宣政殿时,明知他也在殿上,却没看他一眼。世事难料,这半年里彼此都经历了太多变故,从前的恩怨情仇仿佛都已消磨殆尽,唯独那种陌生而又熟悉的疏离感,始终存在。

    她忍不住打量对方,他又瘦了,比从前还要清朗嶙峋,也更加显得他一张俊颜棱角分明。眉如墨画,鼻梁挺直,似将山川河流、锦绣巍峨都融在了这一张脸上,气质沉着,姿态沉稳,却是夺人心魄。

    尤其是他望着她的目光,令她无所遁形。

    当着宫人们的面,微浓也不好表露什么,只得与聂星痕略微客气了几句。

    金城也是极有眼色,当众自责:“我身子不适,还要劳烦王嫂凤驾,实在是过意不去。”

    “无妨,总不能让你病中来回折腾。”微浓语气有些僵硬。

    “下个月便是王兄的生辰了,我这做妹妹的备了件礼物,也不知能不能拿得出手。恰好王嫂与二哥今日都在,能帮着参谋参谋吗?”金城口中如是说,目中已流露出企盼之意,眸光闪烁地看着微浓。

    微浓抿唇沉默,聂星痕便低声调侃金城:“难为你一片苦心,做哥哥的怎能不帮你?”

    金城瞥了一眼微浓,见她仍旧不表态,便只当她是默认了。于是,金城屏退了殿内所有宫婢,连同微浓带来的人也一并赶了出去。

    眼见殿内四下无人,金城才哭丧着脸,表露出几分怯懦:“王嫂,二哥,你们快替我想想法子啊!这孩子……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生下来。”聂星痕面色不改,“我会尽快去向母后请旨赐婚。”

    “母后会打死我的!”金城急得险些落泪,又将目光转向微浓,“王嫂,我该怎么办呀?”

    “实话实说。”撇开对赫连璧月与聂星逸的厌恶,微浓对金城尚算关照,也不想将她母、兄的作为算在她头上。她知道,聂星痕也是这么想的。

    “你同明将军彼此倾慕,如今又有了孩子,以王后对你的疼爱,再加上驸马一案的愧疚,她即便再生气,也不会拆散你们的。”微浓如是分析。

    “可是……”金城抬眸看了看聂星痕,欲言又止。

    聂星痕是何等聪明,自然晓得她的意思,承诺道:“只要母后同意这门婚事,我会立刻将仲泽调离,短期内不再见他。你不必担心母后因我而恼他,毕竟,他还是明氏子孙。”

    聂星痕口中的“仲泽”,正是明尘远的表字。

    这寥寥数语,打消了金城公主最大的顾虑,她不禁面露感激之色:“二哥,做妹妹的在此谢谢您了。这个人情,日后我与尘郎必定加倍偿还!”

    “不必日后再还。”聂星痕笑着摆了摆手,“你若想谢我,现下就借我个地方,让我与王后娘娘单独说两句话,如何?”

    金城沉吟片刻,想起聂星痕和微浓之间的仇恨,一时有些踌躇。但转念想起自己方才承了聂星痕这么大一个人情,她也不好再回绝,只得抬手一指宫婢夜间值守的小屋,道:“我在这里替你们望风,不要太久。”

    于是聂星痕转看微浓,无言地伸手相请。

    微浓迟疑片刻,到底是走入小屋内。聂星痕走在后头,顺势关上屋门,却久久没有开口说话,只是看着她,目光既热烈又思慕,既深沉又灼热。

    微浓难以忍受他这种目光,撇过头看向虚空之处,淡淡问道:“你找我做什么?”

    “我要你一句准话。”聂星痕开门见山。

    “什么准话?”

    “袖手旁观。”

    微浓闻言沉默了,许久才道:“袖手旁观就是帮你。”

    “的确,”聂星痕神色沉敛,“但我知道你会同意。”

    “为何?”

    “因为楚王室,”聂星痕笃定地道,“聂星逸根本不在乎他们。”

    “嗬,”微浓冷笑,“楚王室落到如此地步,罪魁祸首是谁?”

    “我承认我有私心,”聂星痕叹了口气,“但你也知道,两国交战并非我个人意志。”

    “如今说什么都晚了,”微浓冷冷道,“要我帮你可以,但答应我一个条件。”

    “你说。”

    “事成之后,放我离开。”

    微浓话音落下,聂星痕露出了失望的表情,久久没有接话。

    微浓垂下双眸,只道:“你若不同意,一切免谈。”

    “非走不可?”聂星痕沉沉抬眸看她,目光炽热而伤痛。

    微浓却不看他,语气寒凉:“当日将我送入龙乾宫密道的人,必定是你。我明白你的用意,你想让我亲耳听一听他们母子的用心。”

    微浓顿了顿,深蹙蛾眉:“但我实在无法想象,你既然掌握了龙乾宫的动向,又知道那条密道,怎能忍着不救你父王,眼睁睁看他被赫连璧月折磨死?”

    “你总是把我想得这么十恶不赦。”聂星痕只得耐着性子解释,“那个密道,我是今年八月初才听宝公公说的。赫连璧月盯得严,宝公公一直苦无联络我的机会,直到金城进入龙乾宫侍疾,他诱骗金城给仲泽捎了两句话,我这才知道,原来父王一直属意我继承王位。”

    话到此处,他又自嘲地笑笑:“宝公公将父王的安排都说与我听了,你一直知道父王的心思,是不是?”

    “是。”微浓没有否认。

    “你竟瞒着我?”聂星痕终于有些恼了,“你若早点说出来,我们也不至于闹到如此地步。也许我们……”

    “没有也许。”微浓干脆利落地打断他,“除非时光倒流,楚璃死而复生,否则你我注定成仇。”

    聂星痕无话可接。

    “如今再谈论这些没有任何意义了,”微浓态度坚决,“无论你是成是败,我都要离开燕王宫。你若赢了,我少费点周章;你若输了,我也能逼着聂星逸放我走。”

    “他会放了你吗?”聂星痕冷笑,似在嗤笑她的天真,“即便聂星逸肯,定义侯肯吗?他才刚当上国丈,怎么可能轻易放你离开?”

    微浓索性合上双眸,不再答话。

    “还有,”聂星痕咄咄相逼,“如今你已接近了真相,却一走了之,你难道不觉得有愧?你良心上能过得去?”

    两句质问,使微浓的身形猛然一颤,她睁开双眸,终于正视他:“你也猜到了?”

    聂星痕又笑了,不答反问:“长公主寿宴之前,你我曾见过一面。当时我说她的镯子很眼熟,你的表情是吃醋吗?”

    微浓闻言轻嗤:“你若这么想,我也无话可说。”

    “其实你误会了。”聂星痕看着她,正色解释,“那只镯子,我不是见明丹姝戴过。”

    微浓眸色一凝,看了看屋门的方向:“我们说的是同一个人吗?”

    聂星痕也看向屋门处:“应该是。”

    两个人,四道目光,交会之处仿佛有闪电乍起,穿透屋门,照到外头的女子身上。

    正想着金城公主,她的声音便恰好传了进来,隐隐带着几分急切:“王兄!您怎么来了?”

    是聂星逸!

    燕国对嫡庶向来看得很重,金城是嫡出的公主,聂星逸也是嫡出,而聂星痕是庶出。因此,金城唤前者是“王兄”,称呼后者是“二哥”。

    “王兄!王兄……”屋外响起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像是聂星逸在到处翻找,金城慌忙地阻止他,“您在找什么?我正病着……”

    “让开!吃里爬外的东西!”聂星逸声音冰冷彻骨,似蕴藏着巨大的怒意。话音落下,小屋的门已被他一脚踹开。

    微浓与聂星痕相对而立,齐齐转首看向他,俱是无话。

    聂星逸目光骤冷,在他两人之间徘徊一阵,瞧着他们“并肩而立”的情景,只觉得异常刺目。他克制住怒意,脸上缓缓浮上莫名的笑意:“我当是谁,原来是二弟在此。”

    微浓听着这话更觉刺耳:“王上这话是何意呢?”

    “见过王兄。”聂星痕也不疾不缓地回笑,“金城身子抱恙,臣弟从圣书房出来,顺路来瞧她。”

    “那是王后来得凑巧了。”聂星逸出言讽刺。

    微浓双手收于广袖之中,语气清淡,直言不讳地道:“人心龌龊,看人皆是龌龊;人心坦荡,看人则坦坦荡荡。”

    如此反将一军,聂星逸也不恼怒,冷冷笑问:“王后所言极是。敢问王后,你与二弟‘坦坦荡荡’地说完了吗?”

    微浓回忆片刻,在聂星逸突然闯入之前,她与聂星痕正说到她的去留问题。而这一时半刻怕也说不出个结果,她便回话:“臣妾与敬侯不过是闲话家常,怕吵着公主而已。”

    聂星痕也适时附和:“都是些琐事,臣弟先告退了。”

    “这段日子你身子不好,不必事事亲力亲为。组建天策府之事,孤会找人帮你。”聂星逸似笑非笑地看向聂星痕,“是不是少了一位正妻照顾,才总是病痛缠身?”

    “臣弟这身子骨,不敢拖累哪家小姐。”聂星痕看似恭谨地笑回,“王兄方才登基,百废待兴,臣弟不敢劳您费心。”

    微浓闻言只觉得好笑,聂星痕这句话分明可以换个意思说——你还是看好你的王位吧。

    聂星逸见她这表情,越发沉下脸色:“你去吧!既已受封天策上将,便要把握分寸,以后无诏不得入宫。”

    聂星痕听后无甚反应,只是再次重复:“臣弟告退。”言罢退出门外。

    目送他走远,聂星逸立刻抓住微浓的手臂,凤目阴鸷,面色阴沉:“我说过的话,你都当成了耳旁风?”

    微浓试着挣脱他的钳制,奈何他手抓得太紧,她只好敷衍:“臣妾不敢。臣妾与敬侯一直恪守礼节。”

    “恪守礼节?”聂星逸咬牙恨道,“堂堂大燕国王后,光天化日与小叔子独处一室,这是恪守礼节?你身为王后,他是臣,两个人并肩而立,这是恪守礼节?”

    “看来臣妾又让您蒙羞了。”微浓冷淡地道。

    聂星逸方才是在气头上,一则痛恨微浓“不守妇道”;二则怕她与聂星痕旧情复燃,联手对付自己。可转念一想,金城是自己的亲妹子,即便和明尘远有什么瓜葛,也绝对不会帮着聂星痕。

    微浓也不会这么傻,在金城的宫里与聂星痕商议要事,外头宫人这么多,根本避不开龙乾宫的眼线。

    如此一想,聂星逸心情平静了些,冷哼一声:“你方才和他说了什么?”

    “没什么。”微浓看向屋门外的金城,“有金城公主在,臣妾还能说什么?总不会是造反大计。”她一语戳穿他的心思。

    后者原本已经平复了心境,闻言又暴怒起来:“贱人!是不是我太过仁慈让你不知分寸了?”

    “你想做什么?”微浓立时警醒,猝然看他,眸光锐利如锋,“我已经按照你的意思受封王后,迁居凤朝宫,凤印也交给了明丹姝掌管。你不能出尔反尔!”

    “孤偏要出尔反尔,怎样?”聂星逸狂妄大笑,“定义侯已被我收拢,长公主也老了,谁会帮你这个野种?既然没底气,就不要来忤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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