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业凰途-破镜难圆,覆水难收(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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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微浓这才知道,晓馨从姜国返回燕王宫之后,径直领了尚宫局司簿的差事,正六品女官。没过半年,时任尚宫年迈致仕,晓馨便顺势升任尚宫一职,如今已是正五品。就连聂星痕的姬妾们都知道晓馨的分量,不敢在她面前造次,唯独明淑妃偶尔会给她摆个脸色,全是王后明连翩替她解围。

    从晓馨口中,微浓知道了很多事。譬如这宫里掌管凤印的,表面上是王后明连翩,实则还是淑妃明丹姝。两人之间名为姐妹,但彼此制衡,维持着宫内最微妙的平衡。

    还有聂星痕的姬妾们,大部分已经在房州就地遣散,剩下几个乖顺温娴的封了品级进宫,却也是守活寡,无人理会。

    而最令微浓惊讶的是,自己离开这一年多来,聂星痕竟然还没有子嗣!可她明明记得自己出宫之时,明丹姝已经有了身孕,还曾在她面前耀武扬威。难道那孩子是……

    微浓对此颇有猜疑,但自她回宫之后,明丹姝一直不曾登门,更没有找过她的麻烦,故而她也没有深究。

    待到十月中旬,聂星痕开始隔三岔五来找她用膳,有时是午膳,有时是晚膳。微浓阻止不了,便也由他去了。如此平静度日,她的伤渐渐好转,身子也丰腴了些。

    进入冬月之后,她的伤基本痊愈,聂星痕也明显来得频繁了。他虽没说过什么,但宫人们全都注意到了,也都猜到了摄政王的心思,于是微浓的存在变得极为尴尬。

    这一日午膳时候,聂星痕照例又来探望微浓,两人同桌用膳,各自沉默了好一阵子。最终,还是聂星痕先开了口:“今日钦天监合了你我的生辰八字。”

    微浓执箸的右手猛然一顿,想起昨日晓馨说过的话:“您知道殿下为何迟迟不登基吗?因为不登基,就不会被进言立后,不会被催促子嗣。殿下是在等着您啊!”

    微浓不禁握紧手中筷子,不知该如何回应。

    聂星痕知她听懂了,便也不再拐弯抹角:“看如今形势,燕、宁两国迟早会有一战,为了你的安危着想,我希望你能留在燕王宫……”

    他顿了顿,又刻意强调:“名正言顺地留下。”

    微浓咬着下唇,仍旧没有答话。

    聂星痕似已预料到她的反应,沉默须臾,又说:“宁、姜两国联手,燕国腹背受敌,乱世之局避无可避,你再四处游逛会很危险……”

    “乱世之局是谁挑起的?”微浓终于打断他的话,“倘若楚国尚在,四国并立,根本不会是这个局面。”

    聂星痕的眸子微微眯起,像失落,又像无可奈何:“既然身负皇后命格,你以为你能躲得过?”

    微浓嗤笑一声,苍白的面容上流露出不屑与愤慨:“我从不信命,你信吗?”

    “我也不信,”聂星痕语气泰然,“信命的都是凡夫俗子,不信的都是天纵王者。”

    “你想乘人之危?”微浓神情一凛。

    “不,我希望你心甘情愿地留下。”

    微浓再次沉默,不予表态。

    聂星痕看在眼里,目露几分痛楚之色:“微浓,我已二十有五,你也不小了,很多事情再拖下去,只怕会等不到。我们不是无情,又身负重担,为何不能携手开创一个太平盛世?难道你真要为了过去的事,怨我一辈子,也毁了你自己?”

    听闻此言,微浓缓缓合上双眸:“我不知道我为何会是皇后命格,但这个枷锁太沉重了,我负担不起,只想当个普通人。抱歉。”

    她说得恳切,也是真的痛苦与迷茫。知道她命格的人不多,有牵扯的只剩下聂星痕一个了。只要他肯放弃,也许她真的能解脱。

    可聂星痕只一味地盯着她,似要将彼此缺失的时光尽数补偿回来:“你太小看你自己了,也太小看我了。”

    他站起身来:“不相信命运,也是一种宿命。”

    两日后,聂星痕带微浓来到钦天监。

    钦天监掌天象、推算节气、制定历法,尤其在笃信星象的燕国,地位尤其崇高。监正一职相当于宁国的国师,备受百姓尊重,其推演之术秘不外传,多由子孙、徒弟继承,在外人眼中尤为神秘。

    微浓在燕国数年,从没见过监正露面,即便是当王后那几年,聂星逸也将监正保护得很好。她原本以为,对方会是个仙风道骨、鹤发鸡皮的长者,却不曾料到,站在她面前的竟是个三十余岁的男子,斯文瘦小,毫不起眼。

    “微臣见过摄政王殿下,见过娘娘。”监正拜倒相迎。他也算是个极有眼色之人,对微浓的称呼模棱两可,让聂星痕极为舒坦。

    “连卿平身。”聂星痕语气温和,虚扶了监正一把。

    微浓立刻听出端倪:“监正大人姓连?”

    连监正恭恭敬敬地朝微浓行礼,回道:“微臣姓连,单字鸿,飞鸿照影之鸿。”

    “连”姓乃是姜国独有的姓氏,连鸿又是钦天监监正,不得不令人多想。微浓还没问出口,聂星痕已知她的心思,主动解答:“连卿去年刚当上监正,他从前是连庸先生的徒弟,连阔的师兄。”

    “可是,连庸先生不是姜国人吗?连监正却不像。”微浓疑惑不解。

    连鸿径直回了话:“娘娘有所不知,我师父胸怀天下,收徒并不拘于姜人。不过他老人家擅蛊,这一门是姜国不外传的绝学,故而连阔师弟能学,微臣不能学,只学了推演占卜之术。”

    连庸是姜国乃至九州都极负盛名的蛊医,微浓去年中的蛊毒,也是他和徒弟连阔联手解除的。听了连鸿这番话,微浓不禁佩服起连庸,他的几个弟子之中,连阔在姜王后身边效力,连鸿在聂星痕手下做官,估计宁国朝内也有他的人。如此一来,日后三国开战,无论哪一国胜出,他都有能力自保。

    不得不说,这法子极妙,但也佐证了他教徒有方,能让几国君王都无视国别之分,对他的弟子委以重任。

    微浓正分神想着,但听连鸿又道:“微臣曾多次听师父和师弟提起娘娘,说您性情坚韧、命格极贵,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您过奖了。”微浓自然知道这是客套话。她原本就对八字、斗数之类的推演不大相信,今日又见这监正油嘴滑舌,更是心有抵触。

    聂星痕倒是一直噙着笑,此时才插了句玩笑:“连卿别看她嘴上不说,心里定是将你看成神棍了。”

    微浓便坦白道:“不瞒连监正,我的确不信。”

    连鸿只是微笑,并不辩驳,看样子竟是胸有成竹,不惧人言。在聂星痕的示意之下,他取过一张红色签纸,奉到微浓手中:“娘娘请看。”

    微浓接过签纸徐徐展开,竟是大吃一惊,只见其上写着——

    男命贵,紫微之相;女命贵,母仪之相。然则命定相克,姻缘不能长久,轻则相离,重则丧命,恐无嗣。

    看了这签文,微浓惊得说不出话来。单看字面,她和聂星痕各有各的贵重命格,但决计不能在一起!

    于是她连忙追问:“是谁克谁?谁会丧命?”

    连鸿低头,面有难色。

    聂星痕倒显得很平静:“无妨,连卿直说吧!”

    连鸿这才坦白相告:“从命盘上看,初限是殿下克您,中限之后是您克殿下……”

    “何为‘初限’?何为‘中限’?”微浓并不懂得这些术语。

    “命盘之中,‘限’乃一轮之大运,一轮十二年。‘初限’共两轮,‘中限’亦两轮,‘末限’为最后两轮。”连鸿如实回道。

    初限是前两轮,也就是前二十四年。按照连鸿话中之意,二十四岁之前,是聂星痕克她;二十四岁之后会反过来。

    而聂星痕今年二十五,恰好进入中限。

    饶是微浓再不信命,此刻也被这推演的结果震住了。她原本以为聂星痕急于娶她,必定是钦天监算出了什么好结果,却不承想如此糟糕!

    “信命的都是凡夫俗子,不信的都是天纵王者。”

    “不相信命运,也是一种宿命。”

    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了聂星痕这些话的意思,他正是因为不信命,才非要娶她不可!

    “怎么?你怕了?”聂星痕看着她。

    微浓只觉百千滋味涌上心头,唯有攥紧这张红色签纸,低声询问:“你真的不信?”

    “不信,”聂星痕断然否定,“有没有这张批语,我都要娶你。”

    微浓低着头,又默念了一遍签纸上的内容,问道:“倘若这批语是真的呢?”

    “那就逆天改命。”他说得极轻、极慢,神情也并无任何变化,可那话中所透露的王者之气如此明晰,好似他真的能够逆天而行,让人无法自抑地想要相信他。

    微浓看着他,他也看着微浓,四目相视,眸光皆是坦然澄澈,没有一丝污浊和算计。这样空灵干净的眼神,就像他们初相识一般,而感情仿佛本该如此。

    只可惜时移世易,他们中间早就多了一个白衣身影。

    微浓率先垂下双眸,嘴角缓缓勾笑:“就凭一纸批语,便想定下我的后半生?我不服,也不信。”

    “所以你该嫁,”聂星痕乘势说道,“就让上苍看看,我们是如何美满。”

    会美满吗?微浓将签纸还给连鸿,继续笑道:“为了你我的安危,还是不要涉险为好。”

    聂星痕蹙眉:“你……”

    他刚说出一个字来,忽听门外响起一声禀报:“禀殿下,镇国将军明尘远有要事求见!”

    原来明尘远已升任镇国将军了。可到底是什么紧急之事,竟让他追到钦天监来?微浓有些不解。

    “传他进来。”聂星痕倒不避讳什么。

    须臾,只见明尘远身穿一袭铠甲,匆匆地跑进来。他如今是金城公主的驸马,却还能执掌兵权,也是开了外戚掌管兵权的先河。他那一脸的意气风发藏也藏不住,可见聂星痕待他不错。

    想是真有紧急的军务,明尘远匆匆与聂星痕见礼之后,便从怀中掏出一份信报,附在他耳边私语了几句。

    聂星痕眉峰一蹙,继而挥了挥手:“知道了,你先回宫。”

    “是。”明尘远恭敬地回道,这才顾得上向微浓行礼,临去前又深深地看了连鸿一眼。

    微浓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连鸿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门口,那里明尘远挺拔的背影一晃而过,消失在了门外连廊的拐角处。

    微浓看得清清楚楚,明尘远临去前的一眼别有深意,但更有深意的是连鸿的眼神。

    显然聂星痕也发现了端倪,却没多问,只将信报展开来看。看了半晌,又从中抽出两张纸递给微浓:“此事你也该知晓。”

    微浓大致浏览了一遍,才知宁王已昭告天下,道是从民间寻回了王孙原湛,特立为王储,赐婚当朝护国公之女。

    此事在微浓的意料之中,她只是有些担心璎珞。但想想自己是个外人,也没什么立场过问,便将信报叠好,还给了聂星痕。

    再看连鸿,他仍旧望着门口的连廊,面有难色。

    聂星痕也看见了,遂无奈地笑叹:“好了连卿,我知道你的意思。”

    连鸿回过神来,神色郑重地道:“微臣已向您进言过两次,为了这江山社稷,还望您对此事上心。”

    聂星痕敷衍地一摆手:“嗯,知道了。”

    微浓听得一头雾水,忍不住询问:“怎么?明将军有难?”

    聂星痕笑了笑:“连卿对我说,仲泽脑后有反骨,恐会威胁我的大业。”他话语随意,显然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仲泽是明尘远的表字,说他有反骨,漫说聂星痕不相信,微浓也不相信。他和聂星痕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同吃苦共患难,同病相怜心事互通,比亲兄弟的感情还深。聂星痕在这世上最信任的人,恐怕非明尘远莫属,而明尘远为了帮聂星痕上位,更不惜与父兄反目,与亲者断绝往来。

    这样同生共死的交情,明尘远怎么可能会有反心?他至多恃宠而骄罢了。

    如此想着,微浓也是一笑了之,心里却好受许多。倘若连鸿对明尘远看走了眼,别的事情也未必算得准吧。

    连鸿见他二人俱是一脸的不相信,心中大感无奈,忍不住重申:“微臣与明将军没有私怨,所言句句属实,从面相上看,明将军真的会有二心。”

    聂星痕没往下接话,不置可否。

    连鸿见状摇头再劝:“殿下,他与您命中相克,迟早会毁掉您一手创下的基业!”

    “哪有那么多相克之理?”聂星痕像听了个笑话,“我与微浓命中相克,与仲泽也相克,我身边统共就这么两个人,若都与我相克,我岂不是天煞孤星?”

    “微臣并非此意。”连鸿自知失言,又见聂星痕不以为意,也没敢再多说什么。

    “若是因为钦天监的一句话,我便随意处置心腹重臣,岂不要让朝野上下寒心?”聂星痕如此回应,也算是安慰连鸿。

    微浓深以为然。钦天监的职责是观天象推历法,至于命数之事太过玄虚,若是君王过于笃信,以一言断定朝臣生死,那钦天监岂非权力过大?聂星痕也就是个昏君了。

    “娘娘也是分毫不信吗?”连鸿攻不破聂星痕,转而攻向微浓。

    “信什么?”

    “微臣的推演。”

    “荒唐无比,恕难相信。”微浓看着他手上的批语,其实心里是有些生气的。这个连鸿轻易判定了她的一生,还如此草率地给明尘远定了谋反大罪。

    然而连鸿也并非示弱之人:“不如这样,娘娘在心中求问一事,微臣斗胆为您推算一次,您再断言信或不信,如何?”

    “连监正可真是执着。”微浓失笑。

    连鸿直白地道:“头一次您不信,也许是微臣措辞不当,惹您不快。但恕微臣斗胆,不能见您污蔑推演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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