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微浓对云辰留下的“去姜国”三个字念念不忘,在临近姜国王都时,她曾试图逃进城内。只可惜宁王派来的眼线太多,两个侍女在她身边寸步不离,她根本没有逃跑的机会。眼看着他们一行人即将穿过十万大山,进入燕国地界,微浓也渐渐死心了。
“王后娘娘,敝上昨日传来消息,一旦过了十万大山,贵国摄政王即会派人接应。”为首的宁国侍卫转告微浓。
“知道了。”微浓想起即将见到聂星痕,心里滋味难言。
一路上,侍卫们早已习惯了她惜字如金的态度,也晓得她只是废后,便没将她放在心上。有人见她神色冷淡,甚至低声抱怨:“真把自己当根葱了。”
微浓只当作没听见:“我去前头喂马。”这一路她虽乘坐车辇,但坐骑祥瑞是一直跟着的,微浓时时不忘照顾它。
两个侍女立刻跟上,尾随她而去。
微浓牵马走进草丛,放任它去吃草,然后独自走到一处遮蔽视野的山隘,静静坐下出了会儿神。
两名侍女等了她半晌,见她一直没有回去的意思,不禁催促道:“娘娘,时辰不早了,咱们该……”
那侍女话没说完,不远处忽然响起祥瑞的嘶鸣声。紧接着,几匹马儿似受了惊,同时狂嘶不止。微浓背脊一冷,迅速反应过来,对两名侍女命道:“趴下!”
激烈的打斗声猝然传来。两名侍女均有武艺在身,立刻俯身趴在茂密的草丛里。微浓拨开草叶向外看去,只见一群江湖人士不知从何处跳了出来,正与护送她的侍卫们纠缠打斗,下手狠戾,毫不留情。
而她的坐骑祥瑞竟是分外机灵,独自扬蹄跑了,但并不是来找她。那伙杀手只顾着打斗,无暇顾及一匹马,于是祥瑞瞬间便跑得无影无踪。
微浓自然也顾不上马儿,一心都放在那伙杀手身上。一个侍女惊疑不定地问:“难道是打劫?”
微浓毕竟走过几年镖,对江湖上的路数也很清楚,观察片刻,否定道:“不像打劫。”
她意识到这群杀手是冲她而来,心里不禁打起鼓:在宁国境内一直平安无事,怎么到了姜国就遇上了截杀?会是谁想杀她?是明丹姝接到了消息,想阻止她回燕王宫,还是宁王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或者是她从前结了怨而不自知?
显然,那两名侍女也猜到了杀手的目的,其中一人对微浓道:“娘娘千万不可露面。”
另一侍女则犹豫着:“我身上有烟幕弹,可一旦发出求救信号,必定会被他们发现。这可如何是好?”
微浓沉吟一瞬,当机立断:“你跑远一点再放,快去!”
侍女愣了一下:“那您呢?”
“我要看看是谁想杀我。”微浓盯着不远处正在打斗的众人,目不转睛。
侍女闻言忙劝:“娘娘,性命要紧!”
但微浓就是如此固执,思索片刻,对两名侍女道:“趁他们还没发现,你们快走。一个下山找援兵,一个躲起来放烟幕弹。”
“可是,您……”侍女们有些迟疑。
微浓心知肚明,这群杀手功夫路子虽是异数,但没有一个人蒙面。这表明他们根本不怕被发现,是抱着必杀的决心而来的。一旦她被捕,大约是没有活路可言的。
“不要再浪费时间了,”微浓冷静劝道,“这是最好的办法,照我说的做。”
侍女们当然也想保命,见正主已发话,均不再迟疑,立即分头行动,各自跑开。可毕竟是两个大活人从草丛里钻出来,再如何谨慎,还是会被杀手瞧见。眼看着有两个杀手已朝这边看来,那个手持烟幕弹的侍女脚下一顿,当即改变了主意。
她突然将烟幕弹扔给微浓,口中喊着:“娘娘,得罪了!”
微浓大吃一惊,没想到这侍女竟会如此害她,可眼下已经来不及了,只见那烟幕弹快速朝她飞来,落入她身边的草丛里。与此同时,一道浓烟高高飘起,伴随着一声悠远的鸣响,直冲天际。
几个杀手见此情状,再不恋战,当即跑到草丛之中来捉微浓。微浓的惊鸿剑被云辰夺走了,手边没有兵器,根本打不过这些人,她唯有拖延时间,期望那两个侍女没有彻底泯灭良心,还能找到救兵。虽然,这个希望微乎其微。
如此想着,她只好慢慢从草丛里起身,拨了拨身上的草屑,故作淡定:“你们是来捉我的?”
杀手们都不说话,径直将她绑了起来。那边厢,打斗也已接近尾声,宁国的侍卫全军覆没,地上横尸一片。
杀手头领是一位蓝衣男子,拿着血淋淋的刀剑走到微浓面前。他至多二十来岁,神色冷峻,五官端正,乍一看并没什么特别之处,不过微浓却觉得他很眼熟,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蓝衣人倒也坦然地任由微浓打量,冷笑道:“我们又见面了。”
微浓蹙眉:“你是谁?”
蓝衣人没有回话,围着微浓走了一圈,视线落在绑缚她的绳子上,突然笑了一笑。“嚓”的一声,他将她身上的绳子划开。
微浓活动了一下手腕:“多谢。”
蓝衣人阴恻恻地笑回:“你多虑了,我替你解开绳子,是怕耽误我下刀。”
话音未落,他的目光突然变得狠戾无比,手起刀落,重重砍向微浓的面门。微浓大惊之下翻身躲避,那一刀便砍在了她的背脊之上。
“哧”的一声响,刀锋砍中肌骨的声音传来,微浓惨烈地呻吟,重重跌在了地上。刀刃深深嵌入她后背之中,撕心裂肺般的疼痛让她感觉就像快死去一般,她开始变得呼吸困难,浑身抽搐。
蓝衣人缓缓蹲下身子,看着趴在草丛中的微浓,满目皆是杀意:“别怪我,要怪就怪你自己!”
“唰”的一声,他将刀从微浓背后拔了出来。一瞬间,鲜血飞溅,溅在他的脸上,溅在他的蓝衣上,溅在了高高的草丛之上。
附近的毒虫们嗅到鲜血的气息,立即从四面八方的角落里爬出来,朝着微浓的身躯行进。这一刻,她已是它们眼中最鲜美的食物了。
蓝衣人冷眼旁观着一切,甚至特意撕裂她背上的衣衫,让毒虫们更轻松地找到她的伤口。他看着微浓抽搐、翻滚、痛苦地惨叫,神色却是漠然,然后变成一种残忍的快感。
微浓感到背脊上的毒虫越来越多,它们在吸她的血,在吃她的肉,她的鼻中、口中不知吸进了多少泥土、草屑,呛得她喘不过气来,渐渐窒息。
她痛不欲生,可依旧强撑着一丝神志,执着地追问:“为什么……”
蓝衣人看着她迅速失血萎靡的面容,无情地冷笑:“这是你的报应!”
此言甫罢,他再次扬起佩刀,指向微浓的脸颊:“我要将你的脸划花,让你死得面目全非,尸体被毒虫分食!你会化为这十万大山的尘土,消失得无影无踪!”
此时此刻,微浓浑身已被痛楚占据,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她只是抽搐着、煎熬着、感受着濒临死亡的痛苦,扬起脸庞狠狠地盯着他。意识消失的那一刻,她隐约听到马匹的悲鸣,那声音像极了她的坐骑祥瑞。
恍惚中,微浓感到胸闷气短,可背上却有些许凉意,带着惬意的微痒。她努力想要恢复神志,挣扎良久才从混沌中清醒。她发现自己正赤裸着上半身,趴在一张舒适无比的软榻上,而这张榻,就在一辆辘辘行进的车辇内。
她想要翻身,但被人阻止了,确切地说,是一只手掌按在了她光裸的背脊上。显然,方才背上传来的痒意,来自那个人微凉的手指。
微浓竭力想要看清对方是谁,怎奈她趴着,而那人坐着。从她的位置看过去,触目是一片暗色的袍角,质地轻薄而熨帖,提醒着她如今依旧是夏天。虽然,这车辇里凉爽无比。
你是谁?微浓想开口问话,然嗓子里发不出一丁点儿声音,整个人就像是干涸的泉眼,极度需要水的滋养。
那人还是不说话,只用微凉的手指一再摩挲她的后背,轻柔流连,似疼惜又似爱怜。
微浓定下神来,回想自己昏迷前所发生的一切,大约也猜到了对方是谁,索性合上双眸不再理会。
聂星痕看到她的神情,才缓缓开口:“你昏迷了一个月,目前还不能饮水,再忍忍吧。”
微浓的长睫轻轻闪动,仿佛受惊的蝴蝶颤动着双翅。在她的记忆里,受伤的那一幕太过血腥,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是他救了她吗?还是……
“我知你心中有很多疑问,我都告诉你。”聂星痕的手指从她背脊上离开,转而握住她一只手,“我送你的那匹马,是受过训练的良驹,一旦你在十万大山出了事,它会自行跑到据点报信。”
原来她竟是托了祥瑞的福!可又何尝不是托了聂星痕的福?微浓努力勾起一抹哂笑,自嘲之意溢于言表。
聂星痕摩挲着她修长而消瘦的手指,叹道:“你到姜国解毒时,连阔用了数十种毒虫做药引,寻常毒物根本无法伤害你。若非如此,你难逃这一劫。”
聂星痕说着,手指又触摸上她的背脊:“但这一身疤痕,恐怕难以消除了。”
他说到此处,几乎不忍再看微浓的后背。如今微浓的身体极度瘦弱,肩胛骨高高凸起,两侧肋骨深深凹陷,已是皮包骨头。整条脊椎之上,有一道刀痕蜿蜒而下,深可见骨,遑论那些被毒虫啃噬过的地方,疤痕散乱密布,肌肤凹凸不平,惨不忍睹。
早在接获祁湛手书之时,他已决定亲自来接应微浓,可刚走到半路,又接到据点的飞鸽传书,得知微浓遇袭重伤的消息。他当即快马加鞭赶来,却不承想,看到的竟是如此触目惊心的伤痕!
不幸中之万幸,她伤的是后背,而不是心口或咽喉……如此狠手,若是从面门一刀劈下去,微浓必定当场死亡。想到那一情景,聂星痕的双手不由自主地收紧,骤然泄露了他的心事。
微浓也能猜到,自己背上究竟有多么狰狞。那日她中刀之后,是眼睁睁看着草丛里的毒物爬上她的背脊的。那种剧痛、恐惧、毛骨悚然的感觉,她毕生难忘!
“究竟是谁要杀我?”她喑哑着嗓子问道。
聂星痕沉默片刻:“等你伤势痊愈,我再告诉你。”
然而微浓并不罢休,坚持追问:“是谁?”她强忍着深入骨髓的伤痛,慢慢地移动着枯瘦的左手,试图拉住聂星痕的下袍。只这简单的一个动作,她的后背已是撕裂般的疼痛。
聂星痕立刻按住她的手,面露担忧:“你真想知道?”
微浓动了动手指,算是回应。
“杀手来自宁国云府。”聂星痕缓慢地、一字一句地说道。
“云府”二字一出口,微浓果然激动起来,双肩耸动想要起身。
聂星痕及时阻止了她:“你冷静些!”
微浓被聂星痕牢牢按住,也知自己是徒劳,只是那眼泪却不听使唤地流了出来,顺着她的脸颊淌在软榻上。
她很想否认聂星痕的话,可当她听见“云府”二字时,她猛地想起一件事——杀手之中的蓝衣人,那个置她于死地的蓝衣人,是云辰身边的侍卫,好像名叫竹风。在她和云辰仅有的几次接触中,那个侍卫一直随护着,每次看到她时,都是一脸的淡漠之色。
还有,她返程之事极为隐蔽,除了宁王、祁湛之外,根本无人知晓。只有云辰!
再想起他悄然写下的“去姜国”三个字,微浓只觉得是一种讽刺。她知道自己不应该流泪,可心底弥漫的痛楚是何等汹涌,她根本无力阻止。
仍旧是那般微凉的手指,缓缓为她拭去泪水,聂星痕叹了口气:“你真的猜不到云辰是谁?不过是楚珩改头换面罢了。”
微浓依旧默默地流着泪,不愿开口分辩。
“如今的姜国,均以王后楚瑶马首是瞻,姜王早已成了摆设。姜人何等排外,竟对一个异族王后心悦诚服,此等手段,怕是天底下找不出第二个女人了。”
聂星痕轻叹一声,话中之意再通透不过:“姜王后把楚珩接回去,分明有所图,你冒冒失失揭穿他的假身份,岂不是自寻死路?”
是啊,一切都是她自找的。可微浓还有好多疑问没解开,譬如云辰的相貌,他的身份来历,他去宁国目的何在……只可惜,她没有力气再问了。
聂星痕知她所想,径自又道:“楚国被破之后,我曾见过楚珩一面,才知他早就破了相,整日以面具示人。楚王曾遍寻名医为他医治,听说收效甚微。自到了燕国之后,他一直深居简出,也是这个缘故。”
聂星痕边说边观察微浓的表情,顿了顿,话锋一转:“姜国的能人异士向来很多,有些不外传的秘术,看样子他是被治好了。但不知他们姐弟打的什么主意,难道是想借助宁王复国?”
听了聂星痕这一席话,微浓心头的积郁更无处发泄了。他虽坐镇千里之外,却对她的行踪、想法了如指掌,眼睁睁地看着她犯傻,看着她再一次被打回原形,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微浓将脸埋进软榻里,不愿再想、再听。
然而聂星痕的话语就在她的耳畔,淳厚、低沉、极具诱惑力:“既然知道世事险恶……肯回来就好。”
因着微浓的伤势,一行人走得极慢,就连中秋佳节都耽搁在了路上。不过聂星痕一直不慌不忙,朝中奏报也由专人每日快马送来,供他审阅。
微浓心中明白,他敢放心离宫这么久,定是朝中局势已经稳定了。她感动之余,心情也更加复杂难言,不知该怎样面对他。
所幸这一路上,他们并没有机会过多交谈——夜里在驿馆,他会挑灯批阅奏章;白日在车辇上,他会看奏报,偶尔闭目养神。如此各自静默着,气氛显得既暧昧又生硬。
尤其,她伤在后背不能穿衣,每日侍女为她换药,他从不回避。
不过也有好事,他给的秘药效果奇佳,虽不能“起死人”,却实打实能“肉白骨”。她背上深可见骨的刀伤,因着这秘药也恢复得极快,待十月初抵达京州城时,她已能下地走路了。
聂星痕依旧将她安置在了未央宫,但宫人一律换成了新面孔。五日后,他又将晓馨调入未央宫服侍她,别的一概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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