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有什么机密好让我探取的?”微浓淡淡反驳,“再者言,当初是您主动请我来的,可不是我求着您来的。”
其实这话说出来,原澈就已经后悔了。他以前之所以认定微浓是细作,是因为把她错认成了女杀手,又看到了她的马。如今既然知道她是废后,又是燕王室的外亲,那她肯定就不是细作了。
谁也不会这么傻,派一个身份高贵的外亲、举世皆知的废后来宁国当细作。而且,这细作不设法进宁王宫,却跑到他这个魏侯世子身边来。
这般一分析,原澈也为方才的脱口之言后悔不迭。他不禁挺直腰板,试图挽回自己英明睿智的形象:“我邀请你来做护卫,你可以拒绝啊!你不拒绝,那就是刻意隐瞒!还说你不是别有用心?”
这一次,微浓倒是没反驳,径直承认:“我的确别有用心,当时黎都城戒严,我怕云辰发现我进城,才想躲到您这里。而且,云辰和您走得近,我也想借机打听他的消息。”
原澈冷笑:“所以你一直在利用我?”
“您误会我喜欢祁湛,却还邀请我进府,不也是想利用我吗?”微浓反问。
原澈再也无话可说了。他向来自诩口齿伶俐,却不想被微浓三言两语挡了回去,心里更是不满:“这不用你管!”
微浓却不肯罢休:“既然您想拿我要挟祁湛,那咱们扯平了。”
“扯平?这话什么意思?”原澈没太明白。
微浓表情黯然:“我的意思是,我要走了。”
“走了?”原澈双手抱臂,“你把本世子耍得团团转,就想一走了之?”
“您想怎么样?”微浓毫无惧色地看着他。
想怎么样?原澈摸了摸下巴。杀,肯定是不能杀的,别说她身份特殊,就是他自己虽然生气,却也从没想过要杀掉她。他只是有些不甘心,非常不甘心!
他想刺激她、羞辱她,好似唯有如此,他心里的愤懑、屈辱、不甘、恼怒才能消解一些。
“原来在云辰心里,你连个妓女都不如啊!”他故作嘲笑。
微浓懒得回他。
原澈见状来劲了,但不知怎的,心里却又提不起精神,便只好指着微浓,装出一副看笑话的样子,捧腹不止。
微浓抚了抚左手上的夹板,伸手一点一点拆掉它,边拆边道:“嘲笑我若能让您感到痛快,那您随意。”
“怎么不痛快,我痛快极了!”原澈继续大笑着,故意抹了抹眼角的泪,“不得不说,云辰的眼光还不错,至少他没看上你!”
“啪”的一声,微浓将拆下的板子撂在桌案上,神情如常:“这些日子多谢您的照看,既是误会一场,我也不是您要找的人,那我就告辞了。”
“慢着!”原澈俊目微微眯起,“我们魏侯府虽比不上燕王宫,却也不是你说来就能来,说走就能走的!”
“你想怎样?”
“我……”原澈忽然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能把微浓怎么样。从得知微浓的身份开始,他就一直在发火、骂人、摔东西,从没想过自己要做什么、怎么报这个仇。
对!一定是因为被一个女人玩弄在股掌之中太耻辱了!他原澈活了二十年,从没遇上过这种事!想到此处,原澈伸腿把房门蹬上,靠在门板上笑道:“听说你这个废后,无诏不得回京?”
“不劳您费心。”微浓依旧神色平静。
原澈最讨厌她这副宠辱不惊的样子,心里更觉恼火:“反正你不能走!什么时候老子气消了,你才能离开!”
微浓闻言,面色终于浮起一丝反感:“世子,虽然我们不算朋友,但我一直以为,我们不算敌人。”
原澈冷笑:“以前不算,以后就算了。”
微浓无奈:“您私藏燕国废后在府里,被人得知会是什么后果?被祁湛知道了呢?被燕国摄政王知道了呢?您难道要让他们亲自向您要人?”
“他们得有机会知道才行!”原澈也露出威胁的笑意,“王后娘娘,你可别逼我把你关起来,那种不见天日的地方……”
“啧啧,”他故意摇了摇头,“你不会喜欢的。”
微浓泰然一笑:“随你吧。”
她并不担心自己的处境,燕国废后的身份在此,原澈绝不可能为难她,更不可能一辈子囚禁她。再者,云辰已经知道她在魏侯京邸,出于保守秘密的目的,也不可能看着她落入原澈手里。
所以,她只需要等待,总会等到离开的机会。
想到此,微浓索性伸手相请:“我要休息了,世子请回吧。您若真生气,大可把我关起来。”
“你!”原澈气得够呛,正要发火,却听院门“吱呀”一声,王拓的声音随即传来:“禀世子,方才宫里传出消息,云大人在外办差期间被捕了,现已押送回城。”
云辰被捕了?原澈愕然,下意识地去看微浓。而后者只是一脸淡漠,什么表情都没有。
原澈轻咳一声,让王拓进来回话,问道:“知道犯的什么事吗?”
“暂时还没消息。”
云辰到底犯了什么事?王拓竟都打听不出来?会不会牵连到魏侯府?原澈这才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再也没心思与微浓斗嘴,转身推门而出:“快!我要给父侯写信!”
一日后,宫里偷偷传出消息,云辰犯了结党营私之罪。
原澈很纳闷,结党营私虽然是历代君王都痛恨之事,但在宁国早就见怪不怪了。不要说云辰结党营私,朝中还有几个人是独善其身的?大部分都分了派别站了队,祁湛不也在极力拉拢人吗?
为何偏偏治了云辰的罪?而且云辰没来宁国之前,就与他们魏侯府过从甚密,这些事老爷子都是知情的,为何会突然发难?
这是在通过云辰警告他和父侯吗,还是有别的什么内幕?原澈大为不解。尤其发落云辰的时机还很巧妙,就在云辰伤了微浓之后,而微浓又是燕国的废后。
诚如他所料,此事的确和微浓有关。内情还得从十六个月前说起。
去年六月,微浓夜闯云府被捕,因此闹到了宁王面前,被宁王遣返燕国。而璎珞则进宫了一段时间,但不知怎的与祁湛闹僵了,独自回了墨门。祁湛对她不放心,这一年里一直都派人注意着她的动向,时刻探听着她的消息。
原本这也没什么,不过是个关心之举,璎珞一直都不知情。偏巧今年祁湛母亲逝世,冀凤致回墨门奔丧,与微浓分别之后突然遇袭,他只得在墨门养伤数月。这段时间内,一直是璎珞在照顾他的伤势。祁湛本是盯着璎珞,却意外发现了冀凤致,得知他要来黎都。
去年微浓返回燕国时,曾托祁湛注意冀凤致的行踪,祁湛也促成了他们师徒二人在燕国会合。如今见冀凤致前来黎都,他猜测必定与微浓有关。果不其然,跟踪冀凤致之后,他发现了微浓在福家客栈留下的书信,从而确定了微浓的行踪。
祁湛不是傻子,知道宁国上下唯有云辰能让微浓记挂。他本就怀疑云辰是楚璃,又发现微浓去而复返,基于此,他一下子就猜到了云辰是谁。
亡国的宗室改名换姓潜入宁国,还身居高位,这动机真的很可疑!祁湛不敢隐瞒,当即禀报给了宁王。
这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宁王下旨彻查。而聂星痕也在此时火上浇油,授意王拓写了封密信告状,直指云辰拉拢宁国官员,扰乱朝纲。密信里不仅有云辰交好的官员名单,就连他何时何地与这些人私下约见,都有据可查。
说来也巧,这半个月里云辰恰好奉命出城办事,不在黎都。所有的一切都在暗中进行,他甚至连洞察的机会都没有,在办差途中一举被捕。
云辰当然矢口否认和楚王室的关系,一口咬定是有人陷害。眼见云辰不承认,宁王索性就当内政处理了,给他安了一个结党营私的罪名,对外也好有个交代。
而黎都城的另一端,魏侯府里,冀凤致前来与微浓会合,道明了自己因璎珞而暴露行踪,导致祁湛发现微浓,怀疑云辰这一连串的前因后果。微浓只是淡淡听着,并无反应。
“云辰的事,你会去找湛儿求情吗?”冀凤致问道。
“不会了,”微浓垂眸,“不管他是谁、不管我想不想救,这一次我都无能为力了。”
冀凤致看着她脖颈处的伤痕,深深叹息:“看来云辰伤你至深。”
微浓自嘲地笑笑:“这么多年,我一直想去保护楚王室,可惜从来没有成功过。其实回过头想想,也许当初我放手不管,他们还能活得更久一点。”
冀凤致闻言很是担忧:“微浓……”
他最清楚这个徒弟的性格,从小她就有一股子冲劲儿,喜好打抱不平、乐于助人。即便后来被聂星痕所伤,嫁去了楚王室,她也不曾改变初心。可自从楚璃死后,她的性子便渐渐冷淡了,开始对世事漠不关心,唯独关心着楚王室。
近两年她好不容易走了出来,可遇上云辰之后又变得偏执。这一次云辰如此打击了她,也不知她何时才能再次解脱。想到此处,冀凤致忍不住劝慰她:“微浓,为师行走江湖多年,看了太多世事。多少年轻人初出茅庐,想要兼济天下,但在江湖上走一遭,最后都只能独善其身。如今九州局势看似安稳,实则乱象丛生,你照顾好自己就行了,其他的不必再管。”
“我明白师父的意思。”微浓看起来很平静,“可是我如今被困在魏侯京邸,一时半会儿还脱不开身。”
这的确是件棘手的事情,冀凤致沉吟片刻,道:“不如我……找湛儿帮忙?”
“师父,”微浓立刻打断他的话,“这件事您别插手。”
冀凤致蹙眉:“为何?”
“原澈不会伤害我的,他还不至于拿一个女人下手。”微浓说出自己的猜测,“他若有心为难我,今天也不会放您来见我了。”
“可你一直被他困在这里,也不是个办法。”冀凤致没有答应。
“我的身份摆在这里,他早晚会放我离开。”微浓显得很冷静,“您不插手,我的顾虑会小一点,把握反而更大。”
其实冀凤致也知道自己帮不上忙,这些都是朝堂大事、人心之争,他一个江湖人士根本说不上话。尤其,他并不想和祁湛正面敌对,毕竟祁湛是他看重的晚辈,是他师妹唯一的儿子。
“我会去福家客栈落脚,若有什么风吹草动,我也能尽快出城搬救兵。”冀凤致有意提点她道,“你若真是陷入困境,千万记得拖延时间,我会尽快给聂星痕传递消息。”
微浓一怔,随即垂眸:“还是算了,我不想再让他为我操心。”
“别逞强。”冀凤致拍了拍她的肩,却也没再往下说。
师徒两个又说了几句闲话便散了。微浓担心原澈会为难冀凤致,决定送他出门。
谁料后者拒绝了:“不必,我有几句话要单独对魏侯世子说。”
微浓迟疑片刻:“那您当心,他并不如表面上那么简单。”
冀凤致随意地笑了笑,径自走出微浓的院落,去了前厅。
原澈今日听说冀凤致来访,原本是想阻拦的,但前思后想,又觉得自己并无立场。再者说,挡着不让他们师徒相见,搞得自己很小气,传出去也是个笑柄。
而且冀凤致在江湖上素有威名,又出身墨门,必定对墨门那些小把戏一清二楚。倘若能将他拉拢过来,自己以后对付祁湛,就不必忌惮墨门了。出于这些考虑,原澈不想得罪冀凤致,便让他去见了微浓。此刻再看见冀凤致心平气和地出来,他自觉这个决定没错。
“真是没想到,堂堂燕国王后竟然会武,而且师承冀先生。”原澈先发制人。
“因缘际会罢了。”冀凤致表情不变,“微浓身份特殊,如今在宁国也不安全,其实老朽倒希望她在您府上安身。但世子您早晚要回丰州,微浓也早晚要回燕国,凡事还望您能留个情面。”
“冀先生这话我不爱听了。我对令徒,可是以上宾之礼相待的!”原澈厚颜无耻地表功,“您看,她吃的、喝的,都是照我的标准做的。她受了伤,我立刻去请大夫,府里收藏的好药都拿出来用了。就是住的地方小了点儿,也是她自己不乐意搬……”
眼见原澈要展开长篇大论,冀凤致只好打断他道:“那就劳烦世子再费心一段时日,等到时机成熟,老朽再来带她离开。”
敢情她将这里当成躲风头的地方了!原澈闻言很不乐意,面上却笑:“冀先生客气了,要不您也留下小住几日?对了,我正有些问题要向您请教。”
冀凤致一听这话,自然知道是拉拢之意,便回道:“不了,老朽粗野之人,住在您府上只怕会坏了规矩,还是隔三岔五来看看徒弟就成了,望您届时能够通融。”
“当然当然,魏侯府随时欢迎冀先生登门。”原澈不想强人所难,也不屑于用微浓做要挟。强扭的瓜不甜,既然冀凤致不愿意替魏侯府效劳,他也没再往下劝说。
冀凤致便适时告辞,起身的瞬间,又说了几句话:“世子文韬武略,少年英雄。老朽行走江湖多年,看多了世间百态,也有几句话想赠予世子。”
“先生请讲。”原澈做出虚心受教之色。
冀凤致便道:“浅滩困不住蛟龙,星火也困不住凤凰。这座魏侯京邸如今还是浅滩,但望世子能三思而后动,不要波及外人。”
原澈装傻堵了回去:“冀先生真是高人,说的话都是高深莫测。虽然我没听懂,不过我会好好琢磨的。”
他笑意不变:“我送先生出门。”
冀凤致离开魏侯京邸的第二天,竹风找上门来。
彼时原澈正在练剑,练的还是龙吟剑。一堆侍卫服侍着,有的陪着练手,剩下的陪着叫好。原澈就在这一片叫好声中只赢不输、屡战屡胜,心情非常之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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