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现代战争对当前和未来的影响
现代战争有着不计其数的后果,其影响力可能波及至未来好几年。举例说来,1870年战争之后,已经过了几乎半个世纪,但是德国仍然是法国经济和社会生活的负担。
由于当前要完全总结欧洲这场战争的多重影响还不可能,所以我只将简要阐述现代战争可能带来的教训、代价、损失和心理后果。
历史上还没有其他哪场战争能像“一战”这样牵涉了如此众多因素、导致了如此多重后果。这些多重的后果,无论是在物质层面还是精神层面都十分令人困惑,让人无法做出明确区分。
2 现代战争的复杂性
在古代打仗期间,对军队进行补给是很简单的事,比如在古罗马军队里,每个士兵都会自己带上武器和其他必需品,此处“其他必需品”通常是指少量的面粉,他们在找不到食物的时候就会自己给自己做饭吃。每当试图攻下一个城池,古代士兵便会就地用树干建造投石机、塔楼等攻城武器。
到了现代,情况完全不同,军队兵员众多,武器库庞大,再加上物资和装备,包括工厂、仓库、车间、邮电局、医院和驻扎营地,简直就是一个移动的城市。许多设施虽然处于后方,但对于在前线作战的军队来说却是必不可少的。
现代战场的复杂程度和军队行进所需要的军事战术也对铁路和公路运输系统提出了更高的要求,而这两个运输系统对运送物资和撤离伤员来说至关重要。一支由45000名士兵、12000匹战马和2000辆战车组成的军队需要30英里的轨道和100列火车进行运送。
交通部门至关重要,俄国战败的绝大部分原因是因为他们的机动作战能力太差,而德奥军队轻松地胜过人数上占优势的俄军恰恰是源于前者可以迅速调动和转移军队。一支拥有50名军官、300个士兵、200匹战马和35辆战车的军队,必须时时刻刻听从来自总部的指令。
每个兵团都是一支独立作战队伍,他们随身只携带着一个星期的口粮,这就要求后方必须建立一个复杂的系统及时为士兵提供粮食和弹药。军队的指挥官分布在上百英里的前线上,都通过电报接受总司令的指令。
在现代战争中,火车扮演着十分重要的角色。法国在20天的军队调动和部署中动用了上千列次火车,这一事实足以证明火车的重要性。
马恩战役之后,法国军队试图包抄德军右翼,而德军也用上了相同的战术。在这场为期六周、以伊瑟战役告终的军事行动中,整支英军和部分法军是坐着火车从埃纳河转移到伊瑟河的。“6000列火车将70个师运送到60英里至375英里之外。”
刚才我们只考虑到了运输问题的复杂性,如果我们把为好几百万人运送食物和弹药也考虑进去,就会意识到这会为国内外居民的生活造成多大的困扰。工厂等除了为前线军队生产食物和军需物资,根本无暇顾及其他,这样必然导致出口大幅减少,国民收入大幅下降。
这就是法国和德国面临的困境,因为这两个国家的出口量都大幅下跌。从另一方面来看,他们还需要从国外进口很多商品。由于进口意味着必须花钱购买国外价值相当的产品,就不可避免地带来了巨大的开销。大量进口是这两个国家陷入贫困的主要原因。因为,如果只有进口,没有出口,就赚不到钱,无法平衡支出开销。
正常情况下德国的出口总额是480万英镑,进口总额也是这个数。但打仗的时候几乎没有出口,却需要从中立国家进口很多东西,这就导致极大的贸易逆差,德国不得不四处举债,并将大量黄金输出国外。然而输出贵重金属也不是长远之计,因为总有消耗完的一天。
关于战争对货物贸易的影响我就谈到这里,因为如果再谈下去就要跟我的主题——战争的心理影响偏离了。
3 战争对国民的影响
古代战争只会影响到一小部分人,除非是大规模的侵略战争。因为那时候缺乏通信手段,居住在不同省份的当地人之间十分陌生,而且打仗的时候只会牵涉到为数不多的军队。所以,除非正好住在军队经过的地方,否则平民百姓的生活基本不受影响。
但是现代战争就大不相同了。以前的军队很少超过10万大军,但如今却动辄百万。这些军队像蚱蜢一样占据着全国的公路、铁路,使得交通系统全部瘫痪。虽然法国境内只有小片区域受到战争的影响,但是这些区域全部成为废墟。根据德国人自己的统计,他们在短短几个月内掠夺了8000万英镑的财产。另据美国上诉法院的亨利·马森法官估算,比利时在战争开始82天中的损失是21600万英镑。
如今的比利时穷困潦倒,因为德国从一开始就残忍无情地烧杀抢掠,不留一草一木,直至将这个国家洗劫一空。
比利时和法国北部的遭遇引起了公众和媒体的注意,但其他许多重要国家,比如波兰、加利西亚和亚美尼亚其实也遭受了同样惨痛的经历。
关于波兰的情况,在此引述1915年6月5日《日内瓦日报》上的一段话:
战争已经波及波兰四分之三的地区,奥德军队已占领了波兰三分之二的领土,统治了波兰1300万的人口,而且据说他们还轰炸了5000个村庄和200个城镇,使这些地区不是成为废墟就是成为火海。
……铁路尽毁,贸易中断。波兰引以为豪的煤矿、制糖、纺织业以及加利西亚的采油业都被迫停止,国内饥寒交迫、传染病肆虐。据医护人员说,波兰因饥饿和疾病死去的人比战场上战死的士兵还多。
如果战争对文明程度最高的国家都能造成如此后果,大家不禁在想,如果入侵者没有约束和禁忌,情况会糟糕到什么程度。倘若真是那样,那么大屠杀和大毁灭将永无止境。一名《晚间邮报》的战地记者从黑海港口霍帕发来报道说:
一场巨大的未知灾难就在眼前。整个亚美尼亚西部地区都在因遭受毁灭和屠杀哀号,这惨痛的经历使人们无比绝望。城市成了墓地。一直仰仗拜占庭帝国之辉煌的特拉比松港口也大半被毁,居民四处躲避战乱。
古时候的战争是野蛮的,但现代战争也一样残酷无情,而且影响范围更广。
4 人员伤亡
现代战争中的人员伤亡数目远远超过历史记载的任何一次大型战役,而且很难统计确切数字。以下是法军公布的截至1915年2月15日和同年5月1日的法军人员伤亡数据:
2月15日5月1日
死亡……186541327000
受伤……415863592000
失踪或被俘……243321317000
以上这些数据并不包括1915年7月阿拉斯战役的伤亡的113000人,也不包括1915年9月香槟之战伤亡的100000人。即使超过半数的伤员回到了战场,我们也不难估算出法军每年的伤亡人数在100万左右。
德国人的损失可能更为惨重,因为他们被迫双线作战,而且都是大规模军队作战。他们的伤亡人数大约是每年200万以上。
将这些数字统统加起来之后,我们不难得出结论,这场战争第一年的总伤亡人数接近600万。这个数字没有把囚禁在德国的100万名士兵算进去,这100万人当中有60万都是俄国人。正是在这场可怕的战役中,欧洲有无数的青年献出了生命。
长达20年的拿破仑战争都没有造成如此大规模的伤亡,耶拿和瓦格拉姆战役中仅损失了3万人,法兰西第一帝国最大战役——莱比锡之战也才造成了6万士兵的伤亡。
那些曾经称得上激烈大战的战役,在如今看来还抵不上前哨兵的轻轻一扫,在官方公报里也只能占据一两行的报道。虽然就死伤人数来说,现代战争似乎更为重大,但是他们取得的实际效果却不比历史上的战役。以前两场战役即可决定胜负,现在牺牲3万人却只是为了夺取一个小山坡或是几条战壕,而离最终的胜负之分还差十万八千里。
5 现代战争的军费消耗
在历史上,从来没有哪场战争像第一次世界大战一样花了这么多钱。
英国首相劳合·乔治告诉下议院,英国每月的军费高达4000万英镑,但此前看来最奢侈的拿破仑战役中,英国在20年期间总共才花费了84000万英镑。克里米亚战争花费了不到8000万英镑,布尔战争花了两亿英镑出头。
在非战时期的45年里,英国军备花销高达千百万英镑,作为抵御攻击的保险费。虽然数额庞大,却没起到很好的效果,因为到了战争开始后才发现,英国和法国的准备与德国相比并不充分。法国好几个战队都在德国的进攻下失去作战能力,几百家工厂和几百座纪念碑被炸毁,这说明战前还应该加大军费开支,才能有效抵抗侵略者。
1915年8月20日,时任德国财政部长的赫弗里希在国民议会上说:“战争期间一个月的军费支出比1870年普法战争军费总额还多三分之一。”国民议会刚刚通过的8亿英镑借款即刻告罄,德国不得不再次举债。
火炮和弹药是现代战争中最大的项目开销之一。一艘无畏战舰全速前进时每小时需要燃烧19吨煤,它的12架机关枪在两小时内发射150发子弹要花费20万英镑。一门12英寸口径的加农大炮发射一枚炮弹就价值200磅,就连最寒碜的CZ75手枪一枚子弹还要24先令。
以下数据是刊登在1915年7月19日《蓝色晨报》上一个专家做出的估算:
根据6月17日的法国公报,我们在阿拉斯北部的炮兵在24小时内发射了30万颗榴弹炮,几乎跟德国炮兵部队在1870年—1871年的普法战争中发射的总数一样多。
据我们估计,30万颗榴弹炮重量达4500吨,这意味着我们当初动用了300辆大卡车和6列火车来运送它们。如果是通过公路运输的话,可能需要4000多辆6驾马车,总花费在375000英镑左右。
除了将近40万英镑的弹药费,几天之后统计的伤亡人数是113000人。这些数字可以很清晰地解释现代战争的代价是一个什么样的概念。
欧洲战争的后果是多种多样的,也是难以预料的。1914年10月,著名化学家威廉·拉姆齐爵士提醒人们,德国每天需要1000吨棉花制造弹药,如果一开始就阻断了德国进口棉花等原料的途径的话,战争早在4月份就能结束了。我们也可以这样想,如果英国煤矿大罢工能够坚持再久一些,协约国也会因为缺少供给工厂和铁路的煤炭而休战了。
战争的另一个严重影响就是造成大量人群失业。法国政府不得不为3253367个家庭提供救济金,因为这些家庭的顶梁柱找不到工作。截至6月30日,也就是“一战”爆发不到一年时间,这些家庭共领取了5200万英镑的救济金,几乎是和平时期法兰西共和国年度预算的三分之一。
战争的开销还可以从大幅飙升的财政预算里看出来,1915年6月法国已经花掉了96000万英镑,其中的三分之二全部用在了打仗上,剩下的三分之一用来购买食物(748万英镑)以及偿还公共债务和利息(57008000英镑)。但这个数字不过是战争总开销的九牛一毛,法国几大富人区被掠夺的财产总额还要庞大得多。
到1915年6月,法国有494万英亩的土地被德国人占领,波及325万法国居民。被占土地的总价值大约在4亿英镑左右,而地面上的建筑,尤其是工厂更是价值不菲。
为了支付各项开销,参战国不得不四处举债。贷款这个方法可以一直使用到国民财富和贵金属储备耗尽为止。当然欠债总有偿还的一天,当这天真的到来的时候,参战国也打不下去了。
经济因素导致这场欧洲战役不可能无止境地打下去,所以不会加入“三十年抗战”和“百年大战”之列。原因很简单,现代战争使用的不仅是加农炮,更是百万英镑制成的“黄金”子弹,而一个国家的财富不可能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所以这样的战事长不了,而且参战国一旦意识到财富有限,也不可能在短暂的和平之后再次开战。
6 现代战争的时间跨度
很有可能以后的战争都会因为经济因素而非军事因素结束,因为堑壕战使得交战双方谁都无法取得绝对的优势,只能一点点耗完双方的防御战术。哪边队伍先消耗完哪边就输了。
法兰西共和国和法兰西第一帝国之间长达20年之久的斗争显然不能作为我这个观点的佐证,因为那时候双方的作战方法耗资较低,杀伤力也没有现在这么大。而如今我们一年内花掉的军费和损失的人数就超过了拿破仑时期的总和。
过去半个世纪以来战事不断,持续时间不等。1854年的克里米亚战争持续了两年,1899年的布尔战争持续了一年半,美国内战打了5年;但绝大部分战争时间要短得多。1870年的普法战争仅持续了6个月,1904年的日俄战争持续了18个月,1898年的美西战争持续了4个月,1912年第一次巴尔干战争持续了5个月,而第二次巴尔干战争不到6个星期就结束了。
现代战争中代价最大、最血腥的莫过于美国的南北战争了,这也是唯一一次能够媲美目前这场欧洲斗争的战役。1865年内战结束时,美国联邦剩下100万大军,美国南方联邦残余70万大军,而双方人员损失高达100万。美国北方各州债台高筑,达56000万美元。南方盟军彻底垮台,负债高达4亿美元,不过这笔债务是用来偿还南方妇女的,她们在战时捐献出珠宝首饰,当其他一切物资来源都消耗殆尽后,她们剪下自己的长发拿到欧洲市场换钱。当然,获胜的一方也几乎没有得到多少好处,这在现代战争中屡见不鲜。
第二章 不可靠的战争报道
1 官方战事报道的真正价值
我无意长篇累牍地列举这场欧洲战争中的主要战役,我只希望大家能够记住它们留下的心理教训,以及不确定性在战争中所起到的重要作用,从而证明一个观点,那就是我们几乎不可能从几千人亲眼看见的事实中发掘出背后的真相。战争的后果虽然是确定的,但是对于这些后果的解读和诠释却基本错误,而且,我们对自己是否把握了每场伟大战役的所有细节感到非常怀疑,尤其是当这些战役只留下文字记录的时候。
关于当前这场战争的官方报道由几大强国操纵,而他们的舆论导向出于各国不同的心理原则,在此我给大家一一列举:
①战况逆转时封锁或掩盖消息。
②以歪曲事实的方式影响公众舆论。
第一种做法也称作沉默法,曾为英国和法国媒体使用,特别是战事刚开始的时候;德国人通过篡改事实随心所欲地使用着第二种方法;俄国则是两种方法都用上了。一方面,真相往往让人难以接受,另一方面,敌人总喜欢掩饰失利而夸大胜利。
事实上,读者很有可能从不同国家的公报中读到两则截然相反的报道,这样一来就不再有人关心过程而只关注结果了。举个例子,俄国的官方公报宣布已俘获大批战俘,缴获大批机关枪,但当读者最终发现俄军其实已撤离了极其重要的战略据点,而且还在且战且退之后,他们就再也不会相信官方的说法了。
德军的官方报道也是谎言连篇,导致最后无论他们说什么中立国都一概不听了。1915年4月10日的《日内瓦日报》说道:
仔细研究德国公报就会发现,德国人从战争之初就没有讲过真话。他们的弥天大谎当真是匪夷所思,骇人听闻。
法军总参谋部则是沉默过了头。战争刚刚打响时,他们的电报充斥了最无关紧要的新闻,对诸如沙勒罗瓦等重要战役只字不提。整个1914年8月,法国人对前线战况可谓是一无所知。8月29日,一份急件提到索姆省和孚日省的战况相近,人们这才发觉德国人已经打到自家门口了。但直到9月1日法国民众才突然听说德国装甲部队正在穿越贡比涅森林,而法国政府被迫撤离巴黎。
沉默法的最大弊端之一就是纸包不住火,总有零星信息会传到大众的耳朵里去。我觉得写新闻简报的记者实在不是心理学的行家,他们的这种行为在人们眼里很明显就是欲盖弥彰。比如,新闻里说德军从某个村庄撤退,但是之前却没有关于德军占领这个村庄的报道;还有当受伤的士兵、国外媒体和大使馆工作人员谈论一些重要战役的时候,人们甚至都没有在公报中读到过相关报道。很快,民众们就发现政府隐瞒了很多极其重要的事实,所以当人们惊觉本应还滞留在里尔的德军已经穿过贡比涅森林来到巴黎的大门口,并且还要将巴黎一片片烧为灰烬以迫使法国投降的时候,法国人集体陷入疯狂,到处都是溃败的军队和逃窜的百姓,这幅景象自1870年普法战争后就再没有出现过。
如果大众早就知道真相,就会慢慢适应。法国之所以陷入混乱是因为人们从小报上读到的恐怖故事。虽然审查制度成功防止了媒体报道任何重要信息,但是没能阻止各家报纸对诸如遭到焚毁的城市、妇女和儿童大屠杀以及俘虏受到的酷刑等事件的详细描述。这点正合德军之意,他们巴不得让每个人都认识到德军的残酷手段,使对手再无反抗的勇气和决心。
虽然后来马恩战役暂时拖住了德军进攻的脚步,也给了法军一线生机,但法国政府并没有取消媒体审查制度。我们对战役发生的地点和敌军数量一无所知,德国人却是知道得一清二楚,那些能够激起公众斗志的英勇行为也没能在民间流传。那些拯救了法兰西共和国的英雄事迹被描述得模模糊糊,不清不楚。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法国统治阶级才终于意识到精神的巨大力量,才开始宣传之前被包得严严实实的英雄壮举和英勇事迹。这样做不只为了抚慰民众,更是一件不容忽视的利器,通过叙述先前的胜利和成就,驱散笼罩在人们心头的恐惧和悲哀。英雄事迹即是英雄主义的萌芽。
针对报纸和媒体采用的沉默战术最终还是走到了尽头,主要是因为法国政府惧怕公众舆论会对战事进程造成影响。正是公共舆论的压力导致1870年普法战争中发生了一些灾难性事件,比如巴赞元帅的任命、麦克马洪元帅荒唐地下令进攻色当等。美西战争期间,也是迫于公众舆论的压力,西班牙舰队不得不开赴古巴圣地亚哥。可是那个港口实在太窄,每次只能通过一艘战舰,结果在美军的炮火之下,西班牙舰队全军覆没。
我想前面的论述已经十分透彻地表明,要对变化无常的战况做出真实准确的报道难度有多大,以及官方消息是多么的漏洞百出。
2 战事报道的价值:第一次佛兰德战役中各国将领们的幻觉
为使大家满足于战事报道的微末价值,我们只需对不同的报道进行比较。这其中存在各种各样的心理因素,比如每个将军都希望自己在报纸上看起来战绩卓勋,这种幻觉和心理暗示就导致大部分战事报道与真实情况相去甚远。
即使处在同一阵营,两个将军对于同一场战役的描述都有可能完全相反。我们来看看对第一次佛兰德战役的报道。1914年12月5日法国《三军官方公报》的说法跟英军指挥官约翰·弗伦奇元帅的说法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据法国《三军官方公报》报道,是法国大元帅制订了作战计划,英军只是次要角色,而英方报道则截然相反。我从法国官方文件中节选出以下几段话:
但是这需要时间,而英军不可能在10月20日之前抵达新的作战地点。
另一方面,比利时已孤军奋战了三月之久,可谓弹尽粮绝。总指挥官当机立断,下令立即前往支援。
早在10月4日,他便委任福煦将军带领军队赶赴法国北部进行部署,10月18日至11月12日,法军不断集结,与比利时军队和一个英军军团形成了一支在达波将军统领下的法国军队,在利斯河和附近海域展开军事行动。
在评论这场战役时,《日内瓦日报》称,法军当局在迅速调动大规模军队方面显示出了无与伦比的优越性。这样的行动力是导致德军在佛兰德战役中溃败的关键因素。
而英国的版本则不尽相同。1914年12月1日英国《泰晤士报》刊登了约翰·弗伦奇元帅的一份报告摘要,摘要里写道:
很显然,是我们的元帅最先命令驻扎在法国的英军抵御德军进攻的,也是他最先给予德军以迎头痛击的。在他的带领下,英军巧妙地转移到法国北部的埃纳省,截断了德军进攻加莱的队伍……我们的元帅对意志不坚定者的抱怨声和怀疑声充耳不闻,将士兵人数显著不足的军队部署在一条宽广的防线上……当然,我们必须感谢法国战友的可靠支持……达波将军、莫德海将军和卡斯特诺都是战场上名副其实的英雄。
从这篇报道来看,法军不过是英国大元帅的得力助手。
事实果真如此吗?我们真的需要英国将军预见并阻止德军进攻,才能避免法军的惨重损失吗?我们只能确认一个事实,那就是德国人输掉的这场战役是人类历史上最惨烈的战役之一,德军损失了15万士兵,英法联军损失了5万。
我们可能需要等很久才能等到关于这场战争的真相,但必须承认,法军公报也并不是完全准确的,有时候态度过于乐观。法国《时报》记者评论道:
当对当前战况进行评估时,我们经常忽略一个事实,那就是战略和军事部署的首要目标是在德军大肆侵犯兰斯、梅齐耶尔、里尔和阿戈讷之时维护国家的领土完整、荣誉和生命,所以公报中体现出的乐观主义在我看来非常奇怪。
除了几个小角落之外,德国人已经占领了几乎整个比利时和法国的北部和东北部地区,后者从人口和财富方面来看占到法国的六分之一。即使按最保守最乐观的估计,法国在土地、房屋、工厂、煤矿、铁路、公路和艺术作品方面至少损失了12亿英镑。那么侵略造成的死亡、耻辱和玷污呢?居然还有人说德国没有从侵略法国的过程中得到任何好处。他还想怎么样?
虽然代价惨重,但当我们回首黑暗的1914年8月,我们还是要感谢和赞美我们耐心勇敢、坚韧不拔的军队,是他们为我们筑起了堡垒,抵御了德军的进攻。
我不会在这场战役的结果上多费笔墨,我意在说明获得准确战况消息的难度。交战双方的将军,甚至同一军队的两名指挥官,都会从自身角度出发看待问题,所以对同一件事的描述可能会出现多个版本。对马恩战役的不同战事报道就是另一个典型例子。
第三章 马恩战役假说
1 战役开始后的第一次逆转
我们可能永远无法得知,法国总参谋部为什么会产生德军将会从东面进攻的幻觉,当时明明已经有大量的军旅作家指出德军会先攻击法国北部。
波拉尔将军在他一篇精彩的文章里提到,德军的整个作战计划都列在伯恩哈迪将军所著《现代战争论》里(第二卷第337页),此书的法语版本出现在1913年。书中写到德军右翼打算取道比利时从加莱进攻法国,这跟当时的情形一模一样。
所以说,德军的意图是可以一眼看穿的,那就是调动大批部队从防守薄弱的法国北部进攻,一举拿下巴黎,迫使法国和谈,再调头进攻俄国。
带着这个目标,200万德军侵入法国。法军当时只有150万,如果全部用于防守,这个数字也许够了。只可惜法国将军们将这150万士兵分散开来,部署在一条根本不需要加强防守的长达300英里的防线上。同样的错误法国人在1870年普法战争中就犯过,但这次更加让人难以理解,因为根本不难预见德军会取道比利时发动进攻。而且《泰晤士报》1914年8月刊登的地图显示,东部仅有三到四个德国军团,其余的都集结在北部和东北部。
法国总指挥部的这一错误预测几乎导致了灭顶之灾。最终当指挥部意识到这个错误并紧急调动军队从法国东部边境赶赴迪南—沙勒罗瓦—蒙斯前线时,为时已晚。8月20日至23日打响的沙勒罗瓦战役中,法军损失惨重。8月23日傍晚,法军大元帅下令全军撤退。8月24日沙勒罗瓦战役战败后,法军溃不成军。士兵们对这次撤退留下了恐怖的记忆,他们说德军当时就紧紧跟在他们后面,不给他们任何喘息的机会。
1914年11月10日的《法兰西日报》讲述了此次撤退中一名士兵的亲身经历,而且很多军官都告诉我,这件事绝对真实:
然后我们就开始撤退,情形真是糟糕透顶!……我们一直在赶路,不分昼夜,从不停步,完全不知道在往哪个方向走。我们跟不同军团的人混在一起;各路兵马冲撞到一起,有丢了战马的骑兵、找不着北的炮兵,还有骑着马的步兵。我赶了整整5天的路,最后发现了我所在的团……
德军则乘胜追击。9月3日克鲁克将军已经抵达了南图—凯伊—桑利防线,法军陷入了绝境。
2 德军进攻并焚毁巴黎的系统作战计划
德军攻占巴黎的计划既有心理依据,也有战略考虑。夺取法国首都会产生的精神冲击,在德国人看来拿下巴黎就可以立即停战了。他们打的算盘是巴黎失陷后,法国政府会立即求和,这样他们就不用像1870年那样在法国做长时间逗留。反过来,德军可以将200万大军调去支援尚未部署完毕的进攻苏联的部队。
据已沦为战犯的德国军官坦白,德军总指挥部决定只采用一种方式达到这个目的,那就是一个接一个焚毁巴黎的七大区,包括其居民,直到法国政府求和为止。所有人都同意这一决定,认为巴黎应当承受法国参议员特鲁约先生和拉维斯教授口中的命运。特鲁约参议员在1915年4月2日的《法兰西日报》上说道:
如果法国拒绝投降求和,不配合敌军玩这个所谓的“和平”游戏的话,敌军就打算一一破坏巴黎的七大区,但投降求和就意味着国家的彻底灭亡。敌军的目的就是让巴黎从地球上消失。
拉维斯教授在《巴黎评论》上也说了同样的话:
巴黎现在已经成为人质。看起来德国人是把巴黎分成了七个区,以此要挟法国政府投降。如果政府不同意讨论和平初约,德国人就炸毁一个区,如果政府还想拖延,就再炸掉一个,以此类推。我们丝毫不会质疑德国人摧毁巴黎的能力,正如日耳曼祖先所言——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应该是汪达尔人的领袖盖萨里克——“我总是有一种一把火烧掉罗马的冲动。”
德军战犯解释说,德国人当时没有其他办法迫使法国政府媾和,但又非常需要立即缔结和平条约,以返回俄国战场。根据我们对德军总指挥部的了解,他们绝不会迟疑采用这种方法的。
3 关于马恩战役起源的假说
现在我们处在千年历史长河的关键点上,因为如果巴黎被德军摧毁,其对世界发展的影响会比土耳其人占领君士坦丁堡来得重要。它会抹杀法国的道德存在,一个残缺不全的法国会被贬低到一个绝对弱势的地位,它遭受的痛苦和耻辱都是未能好好备战的苦果。
但是命运虽然将我们引领到悬崖的边缘,却没有把我们推下去。脱离如此险境的原因某天会与历史上关于理应造成的死亡数字理论相矛盾。这些理论完全取决于我们的想法,而且大家马上就会看到,即使是一个小插曲也可能在特定时刻拯救一个国家的命运。
当时德军已在巴黎城门之下。
法军大元帅担心如果不下令撤离,法军就会被德军从巴黎北边和东边两面包围。要想不被包围,只有撤离到巴黎南部,但这就意味着将巴黎拱手相让,任其灭亡。他该怎么做?
当时法军大元帅面临着艰难抉择,多重因素迫使他在马恩河上与德军开战——法军赢得了这场战役,拯救了巴黎。
以上所述都是事实,一言以蔽之,就是法军在马恩河战役中取得了胜利。但我们来假设一位历史学家此刻对这场战役进行深入调查,他问自己的第一个问题是,为什么大元帅没有坚持原定计划,命法军撤退到巴黎南部,而是对德军开战了呢?第二个问题是,当时德军明明已到巴黎城下,为什么克鲁克将军会放弃进攻巴黎,往东边奔去?
我们先来看看报纸上的官方消息,虽然不见得能起到什么作用。以下段落是从《法国三军公报》里摘录的:
到了9月4日,德军已经开进到我们大元帅制定的撤退警戒线上,这条警戒线在过去一连两周的激烈作战中已愈发清晰,这点可以从我们撤退过程中取得的零星胜利中得到佐证。所以说,我们的撤退是主动的,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是事先策划好的。每支部队都可以自由调遣部署,霞飞将军在6日下令各部队进行反攻的时候也并没有受到任何限制。
每日新闻无疑美化了这个版本。一份日报在谈到法军大元帅的时候说道:
大元帅的作战计划说明他对马恩河战役早已做好了充分准备。从9月5日开始的所有作战指令都由他亲笔书写,而且早在8月27日就已做好了部署。他为战役的不同阶段都做了分析和安排,就好比它们都是一件精密仪器上的零件,从某一特定时刻开始像钟表一样运转。
普通老百姓十分乐意读到这样的报道,他们无可厚非;但即使是最不长心眼的人也不难发现这其中的漏洞。事实上,法军从默兹河一路奔向马恩河绝无可能“是主动的,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是事先策划好的”。如此明显的夸张反倒证实了1914年12月18日《日内瓦日报》上所做的评论:
真相总是难以大白于天下,即便是完全无从抵赖的事实。就举一个例子吧,时至今日,仍有许多人相信法军大元帅从战争一开始就下定决心把敌人引到巴黎附近,然后再在马恩河战役上击败他们。马恩河战役对于一支刚刚遭受了一系列打击的军队来说的确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华丽逆转,但它并非法军总参谋部的策划。法军不会引诱百万德军入境,然后将最富裕的地区交给敌人破坏和毁灭。
所有占领区的人民都声称他们的撤退是心甘情愿的。《日内瓦日报》不失时机地补充道:
看起来这场战争中的许多战役都是自愿打起来的,至少交战双方都这么说。比如,如果我们读奥地利公报,就不难发现他们吃的很多场败仗都是故意的。塞尔维亚军队放弃贝尔格莱德是出于自愿。德军也是自愿从阿尔萨斯和佛兰德撤退的。只要大致扫一眼《法国公报》,也能发现诸多类似的自觉行动。这样做无非是出于道德因素的考量。
由此可见,从报纸上我们无法形成准确的观点,所以我们一开始问自己的两个问题还是没有得到解答。第一个问题是为什么法国将军没有按原定计划撤退到巴黎南部,反而向敌军开战?
现在我们已来到了未知领域。我相信今后会有很多人写书试图澄清这个问题,不过目前我们只有两个假设。
第一个假设是政府介入,导致法军大元帅不得不放弃撤退。9月1日,大元帅下达第4号军令,指挥军队退守到巴黎南部塞纳河对岸的布雷镇。第五军原计划撤退到诺让塞纳河畔。9月2日,总指挥官向军政大臣汇报:“根据大元帅的提议,法军根本无法在马恩河沿岸组织起有效的防守。”随即大元帅通过第3463号军令宣布,他撤退的目的是将军队从敌军手上解救出来,以便在撤退结束之前做好夺取蓬苏约讷、诺让塞纳河畔、奥布河畔巴尔区、布里安勒沙托县和茹安维尔沿线的准备。第二个假设是法军大元帅想借德国克鲁克将军突然转向去往法国东面的机会进行突然袭击。9月4日,他下令说:“我建议利用德国第一军来扭转当前危险的局面,让他们来承受法军的联合力量。9月5日,我们将做好一切准备,6日进攻。”
这两个假设,一个是政府介入,一个是利用克鲁克将军的调军,倒不是完全自相矛盾,把两者结合起来说不定就非常接近真相了。现在还有最后一个重要问题:为什么在已到巴黎的情况下德国将军会放弃进攻计划?现在我们来研究一下。
4 关于德军为何撤退而不继续进军巴黎的猜想
这场战役的最大谜团就是德军的突然撤军。当时他们的大部队离巴黎只有两天的行程,他们的先头部队已经到了蓬图瓦兹。对于虔诚的新教徒来说,这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奇迹,但也可能这只是出于战略和心理上的考虑。
首先,我觉得我们可以排除一个假设,德军不可能恪守所谓的在进攻一个设防城市之前必须消灭其防守力量的规则;因为他们早已得知法军的一举一动,知道法军已经收到撤退到巴黎南部的命令,在进攻巴黎时他们不会遇到完全抵抗。也就是说克鲁克将军十分确信自己可以顺利进入巴黎。那么,他为什么停住了脚步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只能通过猜测,以下这个假设可能性最大。克鲁克将军认为攻占一个毫无防守能力的都城于他的名声没有太大好处,但如果他能一举歼灭东面的一小撮在贡比涅战役中大败而退的英军,就有可能名声大噪。
为了包围这支英军,他突然调头向东面进发。与此同时,法国莫努里将军心血来潮,纠集了一支多种部队也向克鲁克部队的方向前进,而克鲁克对此一无所知。当克鲁克将军发现自己的部队有可能受到侧翼攻击的时候,出于自保,他派遣了一个军团驻扎在莫城北部。德军把这次失利归结为被一支临时部队打了个措手不及,而此前德方并没有意识到这支军队的存在。《死亡邮报》在1915年9月12日那期上这样说道:
克鲁克将军的计划从战术角度来看天衣无缝,如果不是因为来自巴黎和莫城北部的两支法军的阻挠,本来是可以成功的。这两支优质部队的突然出现实在让克鲁克将军难以预料。
9月3日,巴黎省长加利埃尼将军得知克鲁克军队的先头部队已经到了南图,正在向马恩河进发。加利埃尼将军清楚地认识到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下令莫努里将军于9月5日进攻疏于防守的德军侧翼,再从南特伊莱奥杜安进攻敌军后方。莫努里将军的部队跟克鲁克将军不断调遣的部队在乌尔克和南图交战了4天,而克鲁克将军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这里就是这场战役的关键。克鲁克将军威胁包围莫努里将军的军队,莫努里军队只好败下阵来,退守到南图北部。9月9日至10日间,克鲁克的军队撤退了——至于是什么原因,至今无人知晓。
从军事角度出发,克鲁克将军的调兵遣将无可厚非,当然他被指责没能在接近莫城时保护好右翼。当他发现莫努里将军的军队在乌尔克驻扎下来,并企图攻击德军侧翼时,克鲁克将军意识到自己被包围了,随即派遣了两个军团为侧翼解围,以此摆脱了暴露军队后的灾难。但是经此一役,德军整体失去了组织性,不得不全面撤退,克鲁克将军的侧翼前脚刚走,福熙将军接踵而至,将中心部队送入了巴黎玛莱的沼泽里。
看起来德军并不是同时撤退的。莫城和塞扎讷附近的德军10日开始撤离,靠近塞扎讷中心的德军13日开始撤离,而东面皇储的部队15日才开始撤离。
德军的撤退太过迅速,以至于过了63小时法国人才意识到自己打胜仗了。如果法军乘胜追击,不给德军喘息的机会,说不定能一口气把敌人赶出法国边境。如果追不了那么远,至少也能将他们赶到兰斯东面。这样一来这个古老的城市就不会遭到轰炸,兰斯大教堂也不会遭到破坏。
我不会详细描述马恩河战役的情况,因为我对此一无所知,而且到目前为止可能也没有人了解确切的情况。只有未来才有可能解释法国的这场胜利;现在我们只能断言,这不仅是我们英勇无畏的士兵取得的一场集体胜利,还掺杂了各种运气。
现在,我们可以十分确信地断言,马恩河战役放在任何一个时代都是一场伟大的战役。它在一个巨大的半圆形内展开,全长150英里,从莫努里将军驻扎在莫城向北15英里的南图维豪杜因,到凡尔登以南。这个半圆形包括莫城、科罗米尔斯、塞扎讷、费尔尚普努瓦斯和弗朗索瓦。
作家马勒塞尔写道:
我们得到了一切想得到的东西,我们可以为这些英雄事迹写上好几本书,有个人的,有集体的,它们都象征着马恩河战役的胜利。把这些事迹集中到一起,会不会觉得在这次命运的转变中,有些东西比军事战术来得重要?一支战无不胜的庞大军队,一路上都陶醉在胜利的喜悦中,却被一群饱受失败、撤退和饥饿三重折磨的士兵打垮。即使士兵们已经精疲力竭,他们的心脏还在坚强地跳动。这就是奇迹,一个国家力量的奇迹,一个种族勇气的奇迹,一个法国军事传统的奇迹。
参加这次马恩河战役的法国士兵多达100万人,德军人数比这还要多。战役持续了10天,从9月5日打到9月15日。德军损失了15万士兵,法军伤亡人数也不会比之小很多。
马恩战役使巴黎免遭灭顶之灾,是法国编年史上最重大的事件,它也再次证明了人类可以无止镜地刷新战争伤亡人数的上限。
第四章 和平问题
1 和平道路上的重重困难
最初大部分人尚未意识到实现和平所面临的重重困难。为了让事实变得更明晰,只需认真思考一下对盟国最有利的假设。让我们假设接受人类虔诚祷告的诸位上天神明赐予我们超凡的能力,能以每个月100公里而不是100码的速度前进,让我们再祈祷目前驻扎在柏林和巴黎之间的200万或300万德军凭空消失,假设我们已经抵达德国首都并对其实施管控。所有的困难会就此消失吗?绝没有这么简单!
在以上假设情况下应该如何开展后续事宜,即便睿智如马基雅弗利者也未必能预见到。
不管我们怎样假设,把德国划分成数个省区,还是实施强制性的裁军,毁灭性赔偿,或是其他计划,我们都会最终得出结论:想要防止7000万人做出任何报复性行为,我们必须无限期地维持强有力的军事管控,但即便如此也很难阻止他们。耶拿战役之后,拿破仑完全控制了普鲁士,当时他面临的难题跟今天一样,他没能解决这个难题。他自信已经打垮了普鲁士,但若干年之后,普鲁士的将军以征服者的姿态开进了巴黎。
如果不能以出奇制胜的方式解决这个问题,我们也许可以确信,这只是一个长期对抗的开始。这样的长期对抗还会有许多,就像历史上经常发生的那样,旷日持久,期间穿插一些零星的和平时期。30年战争和百年战争便是例证,也许只有在未来才会出现比那些时期更残暴血腥的战争。
除非这些人的指导思想发生变化,否则欧洲国家显然只能享受一些转瞬即逝的和平时光,而且,哪怕想要令这样的和平时光维持短短10年或15年,我们都必须在这些好战分子战败后削弱他们的战斗力,确保他们无法太快发起这样的对抗。
因此,眼下这场战争很可能只有在某个参战国被完全摧毁后才能真正结束。这并不是实现和平的新办法,历史上有诸多类似的例子,尤其是在美国内战。正如W.艾略特先生写道的:
美国人永远忘不了内战的那5年,交战双方都意志坚决,直到南方的人力和物资都耗尽,战争才结束。南方州的首府在那场浩劫中被夷为平地。
对盟国来说,谋求不稳固的和平比继续打仗后果更不堪设想,任何情况下都是如此。任何对此持有怀疑态度的人只需回想一下德国驻美国大使伯恩斯托夫伯爵(Count Bernstorff)所设想的情况:
他的出发点是必须把法国削弱到葡萄牙那样的水平,即便必须杀掉500万法国人也在所不惜。更具体地说,他会分解法国,把1500万居住在圣瓦勒里到里昂一线以东的居民全部归入比利时的省区内,而比利时毫无疑问将成为德国领土。德国会要求我们支付4亿英镑的赔偿金,取缔我们的国界,裁减我们的军备,强迫法国抛弃英国和俄国转而与曾统治她25年之久的征服者为伍。最终,威廉二世将买下俄国,毁灭英国。
1915年5月20日递交给帝国总理的一份秘密备忘录中对德国所迫切追求的和平条件做了坦率的描述,那份备忘录上有德意志帝国制造业和农业协会代表的签字:
比利时必须在经济上从属于德国。从比利时边境到法国索默河沿岸的地区,都必须成为德意志帝国的一部分。德国人将掌控法国东部边境的所有要塞,尤其是凡尔登和贝尔福。法国北部及加来海峡等产煤地区必须成为德国领土。在这些地区拥有地产的人应该被驱逐,其土地归德国人所有。应把波兰和波罗的海各省从俄罗斯手中夺过来。
与这份由行业领头人们签署的备忘录相呼应的,是另一份由多名教授签署的声明书。那份声明书更进一步提出了夺取法国殖民地的要求。德国的和平条件建立在毁灭和剥削被征服地区的基础之上,我们还可以从德国总理和财政部长在帝国国会上发表的最后几次演讲中看出这一点。英国外交大臣爱德华·格雷对这些演讲如此评价:
德国凌驾于所有其他国家之上,其他国家只能享受德国允许范围内的自由。这便是我们从德国总理的演讲中得出的结论。财政部长还补充,那些德国想要标记为战争教唆者的国家必须在数十年内担负起数百万的沉重赔款。换句话说,德国的想法是,在接下来数十年里,所有曾经反抗过德国的国家都必须辛苦挣钱,以战争赔款的形式向德国上贡。
针对1915年8月19日帝国总理在国会上发表的讲话,《福斯报》(The Vossische Zeitung)曾这样评价:
作为最伟大的国家,我们有责任从此担当起人类先锋的角色。服从比我们低下的人,是一种有悖此使命的罪行。
1915年9月4日的《日内瓦日报》刊登了某位德国知名人士对阿尔萨斯战后命运的看法,其看法非常典型:
战争结束后,整个阿尔萨斯都会匍匐在我们脚下。
所有渴望和平的人士都应该注意以上提到的这些事实。而法兰西共和国总统在1915年7月14日德利斯勒的纪念仪式上所说的话更是字字珠玑,一针见血地道破当前形势:
如果像施舍般时断时续的和平降临于我们已经被战火摧残成片片废墟的城市,明天将会怎样?我们已经力衰势竭,却将即刻面临一个内容严酷的新条约。我们将永远在政治、道义、经济上臣服于我们的敌人。法国的制造业者、农民、工人的命运都会被扬扬得意的敌人捏在手中,受辱的法兰西将从此意气消沉、自轻自蔑。
……我们的敌人不应有任何误会!法兰西已经奋起,并不是为了签署一份岌岌可危的和平协议,这样的和平只可能是提心吊胆、偷安一时的和平,介于一场始于无谓的战争和另一场更严重的战争之间;法兰西的奋起,也不是为了让自己今后再次遭到攻击、经历存亡危机。
2 未来冲突的隐忧
不管参战国最后达成怎样的和平,最大的困难将是制约那些可能引发未来争端的情况,这需要超人的睿智。
和平将会带来一系列改变,民族原则将会取代过去的均衡制。理论上这种变化很完美,因为它允许所有国家选择自己愿意遵循的制度。但此处存在一个严重的问题,即对于那些相互交融的民族来说,这种制度很难落实,例如巴尔干半岛地区,当地的希腊人、塞尔维亚人、保加利亚人、罗马尼亚人、匈牙利人以及其他一些民族对该地区内地点、名称一样的省区都宣称主权。这方面的困难似乎难以逾越。意大利城市特里斯特就是一个例子。该城周围的斯拉夫居民从查理曼大帝时代就居住在此,他们是永远不会接受拉丁人的统治的。
除了欧洲本地的问题,亚洲地区也会出现问题,其中最主要的是日本对中国的侵占。在欧洲各国大战的过程中,太平洋地区的日本人悄无声息地完成了侵占,这背后的历史故事值得心理学家进行一番深刻的研究。
我的各位读者应该还记得,当初法国外交官们还幻想过日本天皇能派兵到欧洲来支援他们,他们对亚洲地区的形势无知到了令人吃惊的地步!他们荒唐的提议得到了媒体的热烈鼓吹,尽管稍有智商的人都不难看出日本只会根据自身的利益出兵,而绝没有任何派兵来帮助我们的想法。(法国报刊当时都一致支持这些大使的想法,其中有一位前外长是最积极的提倡者。我猜想大概当时只有我尝试指出这种想法有多愚蠢。几乎每家报纸都拒绝刊登我对这件事的看法,只刊登克莱蒙梭的观点。但即便得以刊登,审查人员还是删掉了我原文中的一些关键内容。)也许正如预料的那样,日本利用了欧洲的这一战争冲突——因为各欧洲大国无暇他顾,无法充当中国的保护国,也无法在中国贯彻迅速扫清外国人的政策。
3 外国学者如何看待战争的结束与和平协议签署后欧洲的状况
今天我们已经可以预见欧洲一片黑暗的未来,但所有的预测都仅仅是假设,每个人也许都更愿意相信自己最满意的假设,也许不同民族的人对此问题的不同看法也十分值得研究。在诸多已经公布、内容大相径庭的预言中,我选出了一些知名人士的预言。
柏林大学的教授爱德华·迈尔称:
有一件事是确定的,想要世界恢复战前的状态是完全不可能的。战后的世界将截然不同于战前的世界,尽管很多国家的边界只有少许改变,甚至没有改变。很多新问题会浮出水面,等待我们去解决;而很多似乎已经解决的问题将再次引起我们的注意,并往往成为核心问题。
这场世界大战最直接、最灾难性的后果之一,也是英国造成的“多么顽固的臆想”!将是日本力量的可怕增长,从而无可避免地导致一场争夺太平洋控制权的大规模对抗。正如以往那样,英国的盲目已经使得所有敌人中最危险的那个武力大增。
迈尔认为德国有希望打垮英国,但他同时也补充道:
即便我们能征服所有的对手,我们将不得不满足于一些小成果,这是很有可能的。只要有机会,英国便会再次抗争。不论是领导同样的盟军还是有新成员国加入的盟军,英国都会做更充分的准备。这将导致一系列持久、激烈、血腥的战争,直到得出一个最终的结果。这就是为什么我认为英国应对这场世界大战负责!是现代历史的一个转折点,这其中有很多迹象显示现代文明将从此开始一段缓慢却无法扭转的下滑阶段,就像古迦太基战争之后那段历史一样。
匈牙利前总理安德拉希伯爵(Count Andrassy)曾写过一篇出色的文章——《世界战争和自由》,在文中他对日本和英国都显得毫无畏惧,对俄罗斯却极为恐惧:
如果俄罗斯帝国一下吸收这么大比例的人口,俄罗斯将成为自由生活、知识生活最可怕的敌人,因为没有其他大国可能像沙皇政府那样阻碍知识自由,即便情况会朝着我们预料的那样发展,也没有国家会必然被迫采取那样的高压控制。
……俄罗斯的政体无法容忍自由,这不仅是由于其自大心理和维持统治的便利,也是由于俄罗斯文化和种族的异质性使其只能通过高强度的中央集权才能保持国家的完整。一个自由的俄罗斯将难以维持统一,因此被纳入这个国家的被压迫种族越多,国家统治就越发具有帝国主义特性,压迫便是一种迫切、基本的必要手段。
……庞培被打败,接着恺撒死了,布鲁图斯和卡西乌斯的军团被奥古斯都和安东尼摧毁,从那时起罗马共和国的命运已经盖棺定论。奥克塔维厄斯和安东尼两个征服者之间的激烈对抗不可避免,但那只能决定谁来当世界的主人,而非自由是否得以存留。
“而即便欧洲中央的各个帝国被打败,同样的问题依然存在,即是由英国议会还是白色沙皇获取统治世界的主权。”
届时我们所渴望的和平将更加遥远,我们所希望的自由也将不复存在。
日耳曼联邦各主权国在过去近半个世纪一直对强大的普鲁士帝国俯首称臣,即便后者战败,也很难想象他们会与其决裂。德国跟随普鲁士而军力大增,即便以后被迫分开,再度统一的想法必然挥之不去。前比利时驻德国大臣比恩斯(Baron Beyens)曾公允地评价:
德国其他地区跟普鲁士地区一样欢迎这场战争。慕尼黑的反响比柏林更热烈,德累斯顿的暴徒们打碎英国公使馆窗户时的那股狂暴劲头丝毫不逊于普鲁士首都市民。这样的心态首先证明,不论是以往谦和安静的南部居民还是执迷于自身强大武力的北部居民,他们公开表露出来的这些态度已经十分扭曲,深受泛德意志主义的荼毒。它同时表明,所有的德国人现在都视日耳曼统一为民族自身存在不可或缺的条件。
理智尚未被全国性的狂热完全吞没的一些德国人清晰地意识到缔造和平的重重困难,从以下摘自奥斯特瑞尔斯教授(Professor Osterrieth)某篇文章的片段即可看出:
假设德国获胜,征服了英国并使其称臣;或者假设盟国成功分裂德国联邦并将德意志南部各国变为阶下囚,不论是两者中的哪种情况,这样的政治结局能否持久呢?
德国永远无法确保欧洲不会受到亚洲的侵略,同时也无力承担从英国接手的海上霸权的沉重负担;而如果盟国获胜,他们则更离不开德国,因为德国是面向亚洲的壁垒。只有在三大强国统一战线的情况下才能保存欧洲文明。这三大强国即是德国、法国和英国。三足鼎立,任何一国的失衡将威胁到另外两国的存亡。三国团结一致,便是欧洲的主心骨,其他欧洲国家在政治意义和民族意义上都依仗这三国。
从她自身的独特位置来看,俄罗斯自成一个世界,其正统植根于拜占庭。俄罗斯曾经试图同化我们的文化,但她的力量之源始终在亚洲,随着知识和社会发展,她将成为一个与众不同的新国家,且不像我们这样因传统而聚合在一起。欧洲必须尽力抵御贪婪的俄罗斯,因为她在本质上是个亚洲国家。
以下是一些意大利人士的看法,其中包括西格诺尔·帕累托(Signor Pareto)。他们也看到了困难所在,但同样想不出解决办法:
关于现在这场战争将如何结束有两种假设。我们可以假设最后实现和平,且各个参战国在力量上彼此平等,或接近平等,很明显那只是休战状态。我们也可以假设,最终某个参战国获得彻底的完胜。如果三协约国获胜,我并不认为在摧毁德国军力之后能阻止其再次重建壮大,正如耶拿战争后拿破仑也未能阻止普鲁士的再次强大。相反,战败的悲哀和羞辱感会蔓延,就像普鲁士经历过的那样,斗志会复活并激起德国人的爱国激情。如果中欧帝国获胜,我认为他们也无法在摧毁庞大的大英帝国之后阻止这个凭一腔炙热的复仇精神而团结在一起的国家以牙还牙,英国届时甚至有可能会获得来自美国这一强国的支持。同时我也不理解为何影响力甚远的俄罗斯会觉得受到威胁并丧失了对光明未来的希望。
另一个意大利人,里尼亚诺教授(Professor Rignano)则表示:
盟国不应该自欺欺人地认为他们能够摧毁德国,因为即便他们能取得决定性胜利,对敌人发号施令,他们也必须考虑到,在数年之后像德国这样的国家将会走出战败阴影。盟国只需回想一下法国在1870年和1871年战败后迅速恢复元气的那段历史便能明白这一点。
以上这些说法表明,尽管人们眼中的未来充满了抗争和不确定性,他们却都认为德国不会改变。关于这一点,我们也许应该留意,从政治角度来看,德国政体的发展比类似美国和英国这样的民主国家落后了不止一百年,因此德国现在的政体能否持续下去也值得怀疑。如果德国的专制政体转变为民主体制,那么德国不太可能再次发起侵略性战争。
我们现在来看看还有可能出现哪些设想,这些设想尚未有人明确地说出来。
4 根据经验来谈一谈战争的微小的积极作用
有些人认为,战争终究存在一定的积极意义。冲突是一个自然法则,抗争无处不在——即便是我们身体里的细胞之间也存在斗争,其代谢缓慢则代表着疾病,终止则是死亡。在这些人看来,历史似乎主要是一部战争史,和平则仅仅是偶尔发生的休战状态,因为所有的文明都是始建于征战,消亡于和平,而战争本身所造就的品质是和平无法造就的,这些品质使得参战民族的精神得以发扬光大。
无法否认这些看法也有一定的道理,但以往战争的毁灭性和血腥程度远远不及今天的战争。过去只是军队交战,而非全民参战。而今天,我必须重申,在当今情况下,只有参战国被完全摧毁,战争才会结束。只有当参战国的财富灰飞烟灭、货币贬值、国力衰竭,彼此之间的敌对才会停歇。
未来的人们是否能意识到,如果不能完全避免战争,至少应该尽量减少这种毁灭性的冲突?我们也许可以期待各国将会发现什么才是最符合自身利益的做法,但我们不应对他们的智慧持有过高的期望。
但首先我们应该撇开和平主义者那些“正义必然获胜、和平由此降临”之类的无知意愿,因为和平并不是正义的产物,而是比暴力更深远的经济、社会发展的必然结果,是主导人类的各种思想的一种深层转变。一个民族的思想的细微变化便足以修正整个民族的心态,乃至行为。当德国的工业和经济都被摧毁时,日耳曼的战士们也许会产生以下这些想法:
①也许德国人并不是被上帝派来摧毁这个世界,继而统治这个世界的。
②屠杀自己憎恶的邻居并将他们的杰作和城池付之一炬的确令人心旷神怡,但这种美事对人力、财力都是极大的消耗。
③在当今世界的发展阶段,经济战争也许会让征战国赚上一笔,但军事战争只会让征战国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元气大伤。
④比起摧毁敌人,跟敌人做生意更有利可图。
⑤当今这个时代,各国在金融、工业上彼此依赖,这种关系是所有暴力行为都无法抹杀的。国家之间也许彼此憎恨,但各国的气候地形、能力水平不同,必须互通有无才能各自长存。
我想,以上这些道理都是显而易见的,但这仅仅在理论上成立,因为催生我们行为的潜意识领域还没有认识到这些道理,而在这些道理成为我们行为的动机之前,数百万生命将不复存在。历史证明,在某个理性真理战胜某个感性或神秘的本源幻想之前,必然经历一个漫长的屠杀和毁灭性过程。从十字军东征到宗教战争,世界曾多次被卷入捍卫某种思想的战火之中,而那些思想如今已经既无说服力也无影响力。幻想是无敌的,只有时间能消灭它,这也是为什么各种幻想能长时间存在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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