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南少爷的福,何女王批了我五天的假。“哎你说,为什么我不是住院就是生病啊?”从公司里出来时我不无感慨地说。
南烛领着我恰好走到了一个路口,听到我问他回头看了我一眼,好看的眉毛挑了挑:“因为你傻。”
“因为我傻所以老天爷赐给我假?”
“嗯,没听过傻人有傻福吗?”
我:“……”说得好有道理怎么办。
红灯跳转成绿灯,南烛很自然地伸过手拉住我,踩着斑马线朝前走。我低下头看了看我们交握在一起的手掌,抬起头又看了看他英俊的侧脸,忍不住嘟哝了句:“是不是因为我把好运气都用光了啊……”
“什么?”过往有车辆鸣笛的声音,南烛没听清,看车的同时疑惑地瞥了我一眼。
我咬了咬嘴唇,耳朵根连着脖子克制不住地一点一点发烫,没被南烛牵着的那只手出了一层的汗,那句在喉咙口绕了几绕的话终于说出来了:“因为遇见了你跟阿姨,用光了我所有的运气,所以我才会又是住院又是生病的吧……”
南烛的脚步倏然一停,不再走了。
四周有微凉柔软的风吹过,裹挟着道路两旁银杏树叶的清香,吹乱了我长长的头发。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走到了马路的另一端,紧邻着的是一家游乐园,南烛头顶的斜上方恰好是一架圆圆的摩天轮,他低下头,看着我,一双眼睛如夜空中的星辰般耀眼。
“你说什么?”他盯着我看了好久,终于再开口,语气是故作镇定的平静,笑意却从眼睛里漫出来了。
他听到了。
我看着他,仰着一张脸直勾勾地看着他:“南少爷。”微风过,我的嘴角忍不住一点一点地翘了起来,耳朵里听到自己的声音说,“你之前表的那一次白,还算数吗?”
南烛看着我,一双眼幽黑闪亮地看着我,他的眼睛里有笑,眉毛里有笑,脸颊上有笑,一开口连嘴唇上都带着笑了。
“算的。”
快乐的情绪突如其来,兜头罩脸地就淹没了我,大街上有人来人往,有车水马龙,可是我没犹豫,雀跃地往前迈了一步,踮起脚,用力地亲上了他的脸。
你是我的好运气,是我未曾奢望过的,奇迹。
我是在亲完南烛那一口之后才看到一旁的那辆车的。
纯黑色的保时捷,正对着我们这边的车窗半开着,我亲完了南烛害羞地眼睛四下乱瞟,漫不经心地扫过去一眼,没想到会看到一张温润熟悉的脸,我一愣,陆寻面无表情,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怎么?”南烛发现了我的异样,顺着我的视线看过去,几乎是立刻就看到了他。
阳光明媚,陆寻的保时捷后面排了长长一串的车龙,他不走,后面的车就不好走,忍不住按了一次又一次喇叭。
陆寻不动,南烛也不动,南烛抱着的我跟着也不能动,三个人就这么诡异莫名地僵持着。陆寻一直看着我,南烛一直看着他,不知道就这么对峙了有多久,终于,一直面无表情的陆寻笑了笑,清俊的眉眼里有一分落寞,还有一分萧索,他转过脸,发动车子走了。
接下来的路上,我和南烛都没再说话。
本来好好儿的互诉衷肠确定关系呢,谁也没想到会撞上这一出,我的郁闷也是忍不住逆流成河。回家的一路上我暗搓搓地偷瞄了南烛好几回,想解释,可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我在艾琳面前已经说过了,我不喜欢陆寻了,可我曾经毕竟真的是喜欢过他……南烛是一个自尊心极强的人,他的兔子不给人碰,他的猫不让外人摸,可见占有欲也是超群的,这样自负骄傲的一个人,又对我之前的那场暗恋门儿清,我,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彻底打消他的疑虑?
就这么一路冥思苦想地回到了家,南小宝和南小贝对它们从天而降的爹地表示了热烈的欢迎,争先恐后地撒娇和卖萌,南烛蹲下身挨个儿摸了摸猫和兔子,明明是自己最爱的宠物,居然愣是没笑一下。
我看着他线条紧绷的侧脸,忍不住再一次叹了口气——大少爷是临时从E市请假回来的,在这边只能待一天,现在已经快到中午了。难得的剖白心迹后的相处,我可不想剩下的半天还是对着这张阴郁的脸,就主动扯了扯他的袖子:“你……哎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啊?”
南少爷左手一只猫,右手一只兔,特别沉默地在地上蹲着,听到我的问话他一动不动,倒是南小宝和南小贝齐齐地抬起了小脑袋,替它们爹抱打不平地瞄了我一眼。
我无语凝噎地看着他,嘴角忍不住抽了抽,我心说我刚在大马路上亲过你,你现在就摆出这副架势,搞得我好像对你始乱终弃了似的是闹哪样啊……
南烛还是抱着他的兔子和猫,不看我,也不说话。
我无奈了。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南少爷吗?他的自恋呢?他的毒舌呢?他的全世界数老子最帅呢?
我蹲在一边盯着他们一家三口看了半天,愣是没一个愿意理我,我最后一次叹了口气,只好站起来走了。
五分钟后我拿着钱包出了门,十五分钟后我拎着一大袋子吃的回来了。
推开门一看那一家三口还在老地方待着,我真的差一点就哭了,唉,还蹲在那儿思考人生呢,少爷您蹲这么久腿不麻啊……今天这事儿怎么想怎么都算是怨我,所以热脸贴冷屁股这种事我还得继续做:“哎,你最爱的巧克力啊!”我抱着一堆吃的再一次凑上去了。
和南烛认识了这么久,我还从来没见过他冷战,这一次算是长见识了。这家伙冷战的时候不瞪人,不发火,也不说一些阴阳怪气的话,他就是一个人待着。脑子里忽然回忆起我住院时陆寻给我送饭的那几天,南烛也是一声不吭就消失了,我莫名觉得跟现在这情况有一点相似,再联想到黄越说的那几天他窝在宿舍里鼓捣着学做饭,我更加气不起来了。
“这么的吧?”我又低三下四地哄了他快十分钟,眼瞅着他还是不肯笑一个,我真的是词穷了,解铃还须系铃人,再说了我也确实想过要这么做,于是我觑着南烛的脸色,期期艾艾地说,“我……我去找陆寻聊聊?”
南烛动了动,终于侧过脸来看了我一眼,一双眼睛黑漆漆的。他盯着我,目光灼灼地盯着,两个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地不知道互相瞪了有多久,就在我以为他今天不会再跟我说话了的时候,他突然问:“你去找他聊什么?”
“聊你啊!”我完全没过脑子,这句话毫不犹豫地就冲出口了。
说完了这句话,南烛愣了一下,我也愣了一下,然后两个人不约而同地老脸一热。南烛抱着猫和兔子站起身,漆黑的眼睛看着我。
“行。”他点头,“你去吧。”
眼瞅着他终于不再蹲在那儿了,我觉得挺高兴的,凑过去摸了摸他怀里的两位小主子,我乐呵呵地要往外走,突然听到他在我身后说:“聊不明白就不要回来了。”
我:“……”这是威胁吧是威胁吧是威胁吧?!
但是这威胁让我心里一安,忍不住笑了。
02
老天爷对我真不错,我刚出门就暴雨倾盆了……从南家到清源大厦要坐半个小时的车,我踮着脚看了半天,愣是没发现一辆的士路过。
我为什么要去清源大厦?因为艾琳在那儿。陆寻会在这个时候来S市,很显然是为了见女朋友吧。
等车的时候我一直在想,我和陆寻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然后我想明白了,是因为错过。我错过了向他表白的最佳时机,也错过了赶在别人前面向他诉说自己的心意,而等我回过神时,他已经和另一个爱慕者在一起了。
世间事本来不就是这样吗?缘由天定,分靠人为,每一个选择会指向不同的命运。我从十三岁那年起就知道了,上天从你手里夺去的那些东西,其实都不属于你。
而陆寻,他原本就不是属于我的吧。
雨雾蒙蒙,不远处依稀过来了一辆车,我立马停止了无边的思绪伸手去拦,却突然觉得那车有一点熟悉……雨如瓢泼,我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站着,陆寻推开车门,下了车。
雨势太大,陆寻只走了一步半边西装就湿了,他看着我,我也看着他,然后我突然就释然地笑了,我心想这大约也是命运吧?我想跟他聊一聊,他恰好就来了。
水花四溅,我走到车边时裤管已经半湿了,我有些拘谨地紧握着伞柄,手上一松,伞被拿走,脑袋被人轻轻一按,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就钻进了车。
陆寻紧跟着坐了进来,车门关闭,两个人相邻而坐,身上都沾着雨。“我们谈谈。”身边人一字一顿地说。
车窗外大雨哗哗,车内人嗓音很轻,声线沉静而又清雅:“我没想到我们会变成这样。”
陆寻眉眼复杂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转过视线看车窗外的雨幕,自顾自地就说下去了。
“我和艾琳是在五年前认识的。
“那一年我刚进T&G,自己背了个包走川藏线,没想到会遇到意外。钱包丢了,手机被偷,还倒霉地遇上高原反应,我那时真的以为自己要死在路上了。
“艾琳和她爸爸一起出来采风,他们是摄影发烧友,拿着相机四处拍时意外地拍到了我。我被救了。
“他们把我带回了公司,救命之恩,没齿难忘,我和艾琳认识五年,我把她当作妹妹,能帮的自然都会帮她。前一阵子天赛开赛,恰好赶上她的生日,她说希望我能在她表演结束当众给她送个蛋糕,我答应了。
“那一晚她会表白……连我自己都没有想到。众目睽睽,她就那么毫无顾忌地说喜欢我,我自己也愣住了。
“那一晚你是5号,我……是目不转睛看完你整场表演的。我知道你不高兴,虽然你大部分时间都低着头,我几乎没什么机会好好看你的脸。
“结束后我第一时间就去后台,想跟你解释我和艾琳的事,但你不在,化妆师气急败坏地告诉我你已经走了。我一遍又一遍地拨你的电话,后来你关机了,我开车要去找你,车开到一半,艾琳追上了我,她……哭了。”
听到这句我忍不住抬头看他,陆寻微笑,眼底却漾着一抹淡淡的茫然:“她说她生病了,高雪氏症,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她哭着求我,求我能和她在一块儿。”
我沉默着坐了一会儿,侧过头看陆寻,他也专注地看着我。那一晚发生了很多事,不管是我,南烛,还是陆寻……原来,命运的齿轮,就是在那时候,已经掉转了方向啊!
陆寻在我头顶上方轻轻叹了口气:“还记得很久之前我带你去医院吗?”他突然毫无预兆地说。
医院?我淋雨发烧那一次?我怔怔地点了点头,他笑,笑容微苦:“我说我遇见一只小猫,其实不是,我……遇见的是你。”
我呆住了。
“那天雨下得很大,我看到你蹲在路边哭,哭了很久,像个迷了路不知道该怎么办的小孩儿,我……突然就挺心疼的。在那天之前,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没心没肺的小姑娘,那时候我突然发现不是,我,莫名就想对你好一点儿……”
我恍然大悟,终于明白他为什么会出现在我们学校,为什么会带我去医院,以及后来为什么会对我那么好……
陆寻抬起手想摸摸我的头,却又在半空中停下了:“艾琳是骗了我,但我好像也没有什么立场去责怪她,感情这种事,一步错,步步错,是回不了头的……如果我能早一点发现真相,如果我能早一点对你解释,也许,一切都可能截然不同了吧。”
这,就是陆寻。他生性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善良,温柔,体贴,艾琳当着我们全校师生的面向他表白,又拿自己得了不治之症来骗他和她在一起,这种隐情……确实不方便拿来对其他的女生解释吧?
我绞动着自己的手指,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管陆寻曾经是不是对我也有一些好感,不管他和艾琳在一起有着怎样的隐情,但他最终毕竟是选择了艾琳,而不是我。
我曾经把他当作我的男神,而我,只是被他亲手叉掉了、弃用的、错误选择。
车窗外大雨还在下,车窗内却很静,我和他一时间都没有说话。时至今日,再说什么已是枉然,我们都明白的。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还是陆寻强打起了几分精神,有些迟疑地问:“你和南少爷……在一起了?”
没,但又像是有,可是事实上没……我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陆寻不愧是陆寻,永远不会让别人为难,他立刻换了一种询问的方式:“他喜欢你?”
我想了想,对,他喜欢我,于是我红着脸点了点头。
“那,你……也喜欢他?”
他的这一句话问得很轻,尾音有一点飘忽不定,像是生怕打碎了什么。我愣了愣,脑子里忽然划过南烛那张漂亮的脸,他笑着看我时的那张脸,他说我喜欢你时的那张脸,他面无表情地挤对我时的那张脸,以及他蹲在那儿抱着兔子和猫很低沉的那张脸……
我努力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然后笃定认真地点头:“是。”我仰起脸看着陆寻,我说得很慢,但很认真,“我喜欢他。”
陆寻的嘴角抿了抿,眼睛里有一丝黯然迅速地划过,他看着我,突然很轻很轻地笑了笑:“这样啊……”
是,木已成舟,水到渠成,我们变成这样了。这天下所有未能在一起的人,要么是失之交臂,要么是差之毫厘,而归根结底,不过是因为,对方并不是正确的人。
对不起,我还是觉得你很好,比我遇到的很多人加起来都要好,只是,我不再喜欢你了。
03
回家的路上我特意绕远去买了一个蛋糕,巧克力榛子味儿的。前一刻还势如瓢泼的大雨总算是停了,雨过天晴,全世界的风都在唱着歌,我踩着地面上的积水给齐美丽打电话,我告诉她我跟陆寻谈过了,我告诉她我决定正视自己对南烛的感情了。
齐美丽在那边欢呼雀跃得几乎要把我的耳膜刺穿,我挂掉电话,往回走,一颗心都是饱胀幸福的。
有什么事能比你喜欢上一个人更快乐?我想,应该是互相喜欢吧。上天毕竟待每一个人都不薄,它注定会给你安排一个人,这个人来了就不会走,这个人能让你快乐,这个人为你,只为你,天造地设。
回到家里,南爸已经从研究所回来了,我拎着蛋糕走进去,目光下意识地寻觅着南烛,南爸笑了笑,抬起下巴无声地示意了一下花园的方向,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朝他也笑笑,放下蛋糕往花园走,刚靠近,看到南烛正靠着一棵树在打电话。
“是,是啊,去一个多小时了。”
“我说了啊……就说她要是说不清楚的话就别回来了呗!哎,你说……她不会是真的不回来了吧?”
南烛背对着我站着,心无旁骛地在讲电话,我站在原地看着他,他英挺颀长的背影逆着光,看起来特别温暖,整个人像是被秋日的天光涂了一圈柔软的毛边儿。
“唉,我想想自己也是醉了,你说比她漂亮的多得是,比她聪明的更不要说,我堂堂S市人气小王子怎么就看上了她?”
“滚!她好不好关你屁事!好也跟你没关系!”
我站在原地安静地看了他很久,久到甚至听出来他是在跟南阳打电话,霸道总裁南阳应该是在电话那头夸了我,谁知道他不夸还好,一夸前一秒还忧心忡忡我万一不回来的南少爷整个人都奓毛了:“如果没有我她会喜欢你?靠,你三十多了谢谢!哥,亲哥,需要我给你送面镜子过去吗?!”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南烛这么幼稚呢?
眼瞅着他被南阳逗得越来越像个小孩儿了,我强忍着笑,蹑手蹑脚地靠近他,手一伸,一把抱住了他的腰。
正“唇枪舌剑”的南烛突然一僵,扭过头瞧见了我,嘴边的话瞬时卡住了。他看着我,我看着他,南阳还在电话里嬉笑着说着什么,我微笑着再把他搂紧一点,脸颊在他身上蹭了蹭:“我回来啦。”
那天吃蛋糕时南烛问我是怎么跟陆寻聊的,我说很简单啊,我告诉他我喜欢你,我想和你在一起。
正切蛋糕的南少爷耳朵尖儿一红,眼睛里明明已经溢满笑了,嘴上却不满:“就这样?”
“不然呢?”
“你们就没往更深刻一点的方向聊一聊?”
我说哪个方向叫深刻啊?
他沉默了几秒,刚吃了两口的蛋糕往茶几上一搁,双手抱胸盯着我:“你就说你夸没夸我。”
我:“……”
“夸了。”他都已经暗示得快到明示的份上了,我再不知道怎么说就太蠢了,“我说你对我很好,很照顾,很体贴,我对你日久生情了。”
我自认回答得很真挚,很诚恳,而且这些也确实是我的心里话,可南少爷还是皱起了眉:“就这些?”
……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啊!!
他拧紧眉,不说话,一张脸上写满了对我回答的失望。
我生无可恋地看着他,他一脸不满地看着我,两个人就这么互不相让地对视了五分钟,他突然莫名其妙地咳嗽一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我眼皮一蹦,顿悟了……
“哦哦哦……”我极力装出一副刚刚回想起来的样子,入戏很深地说,“我还夸你别的了。”
“什么?”
“你的脸。我喜欢你这张脸,和喜欢你一样喜欢。”
南烛一下子就笑了。
他笑得很开心,是那种整个人都神采飞扬的开心,大少爷拿起一小块蛋糕动作温柔地递给我,嘴上说:“哼,就知道你是看上我这张脸,肤浅!”
“……”
我要不是怕他不好哄,真想出门刻个“我最自恋”的章往他脑门儿上戳。
南烛在S市待了一天,一天后他返回E市继续工作。何君给我批了五天的假,我在家里陪猫和兔子玩了两天,第三天接到了南阳的电话。
“一一!”他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焦急,“现在就回A市,马上!”
杜明华正开会时晕倒了。
我赶回去时她已经脱离了危险,但整个人还是比较虚弱,南大总裁不愧是操碎了心协会的会长,他把我拽到一旁,压低声提醒我说:“脑溢血。医生说幸亏送治及时,否则……”
否则什么,南阳没有再往下说,但是我听懂了。盯着医院雪白的墙看了半天,我心想姥姥家好像是有这么个病史,南阳叹了口气,抬起手拍了拍我的肩:“这种病最怕的就是劳神,她情绪不稳,你担待点,千万别跟她吵架。”
他多虑了。
我脑子有点恍惚地走进了病房,看到她脸色苍白地在病床上躺着,手指头突然就哆嗦了一下。她倒是挺平静,一双眼虽然没什么神采,看到我进来倒是睁大了几分。
“来了。”她勉强打起精神说。
这是我从来不曾见过的脆弱的她,毕竟是血脉相连,我的眼圈克制不住地有点发酸:“嗯。”不想被她看到我这副模样,我含糊地应了一声,低下头装作削水果。
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两个人同处一间病房,居然没有吵架,这简直打破了我们这七年来的记录。我妈只在我进病房后的半个小时内保持着清醒,然后就又睡了,我盯着她难得苍白的脸看了好久,还是觉得有点难以置信。
这还是那个自私无情强势到从来都不会替别人考虑的杜明华吗?原来,她也会生病啊……
她是这个世上与我最最亲近的人,却给我带来了最难以磨灭的恨,我曾以为无论日后的她遭遇怎样的境况我都会无动于衷,可事实证明,我做不到。
天刚擦黑时,她醒了。我起身准备叫护士进来看看情况,突然听到她沙哑着嗓子说:“我梦到你爸。”
没头没脑的半句话,关键词却像是针,一下子就把我定住了。
病房里只有我们两个,她的声音很低,但说出来的字很清晰:“我在梦里想跟他一起走,他不让,把我踹回来了。”
说到“踹”字她笑了笑,明明是笑,声音却有一点像是在哭。
我整个人都有一点僵,没再往外走,也没回头,就那么直愣愣地站着。也不知道站了有多久,身后的啜泣声终于渐渐清晰,杜明华哭了。
“我活着女儿不肯原谅我,就连死他都不让我和他一块儿……”她把脸埋在枕头里,哭声痛悔而又压抑,“我,我早就后悔了啊!”
那一天杜明华哭了很久,久到我站得脚都麻了,她还没有停下来的迹象。我在原地站着,一直站着,我没有出声,没有回头,更没有安慰她。
南阳靠着病房的门看着我,我由着他看,医生进来给她打了一针安定,她睡了,我往外走,路过南阳身边时停了停,我想了想说:“我……去给她拿几件衣服。”
时隔许久,我终于再一次进了杜明华的家,推开家门就看到一水儿冷色调的家具,偌大的房子空荡得可怕,我换了鞋走进去,看到茶几上扔着一个瓶子,捡起来看了看,是安眠药。
南阳的话突然在耳边回放:“你妈妈不像你想象中那么绝情,她的心里,一直都住着一个人。”
那个人,是我爸。时至如今,她哭、她痛悔,都是她咎由自取,但毕竟,她终于后悔了。
我在医院里陪护了一个多月,十一那天替我妈办理了出院手续,带她回家的时候她突然问:“你决定去何君那里上班?”
我愣了一下,然后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哦。”她像是有一点失落,又像是有一点羡慕,“挺好的……”
说完这句话我们一起陷入了沉默,多年疏离的母女关系,不可能短短一个月就修复,这一点我明白,她也明白。
我在A市停留了一个多月,其间何君打来过好几次电话,听说我妈住院的消息她当即表态要来探望,被我拦了,南阳又再三保证一定会从旁多加照顾,她这才作罢。十月三号出院,在医院门口撞上风尘仆仆赶来的南烛,我完全是意外的。南阳倒是不意外,他指着南烛对我妈说:“我弟,明华你见过的。”
我妈当然见过南烛,显然也记得,她认真地盯着南烛看了一会儿,转过头看我:“他?”
只有这一个字,但是我听懂了,于是我点了点头,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我妈也没有犹豫,她甚至还笑了笑:“挺好的。”
挺好的南烛陪着我在A市又待了一周,一直待到我妈去医院复查没问题了,我们这才准备离开。和我妈告别那天我踟蹰了很久,有些话明明就在嘴边绕,可我怎么都说不出口,还是南烛伸出手搂了搂我的肩膀,笑着朝我妈说:“S市离这里也不远,欢迎您有空去我家玩,我和傅一每个月也都会回来一趟,不瞒您说,我特喜欢吃您做的菜。”
南少爷嘴毒的时候是真毒,可一旦甜起来是千足金的甜,我憋了半天说不出口的话,他三言两语给说了出来,把我妈哄得特别开心。
“真的每个月都回来?”刚出我妈家门,我忍不住拽着他追问。
“嗯。”南烛笑得很好看,捏了捏我的手。
“你……真的陪我一块儿?”
“当然。”他笑笑,弯下腰,很轻地亲了一下我额头,“你做什么,我都陪。”
我要去清源正式报到,南烛当仁不让地表示要开车送我,临走之前,他陪我去了一趟我们学校拿东西,顺便故地重游了一圈儿。
路过梵铃湖,迎面走过来一大群刚下课的男生女生,女生们一边嬉笑打闹一边明目张胆地打量南烛,男生们则偶尔若无其事地看一眼我。
南烛原本走得好好儿的,突然间手一捞,一把就拽住了我。
我没防备,被他那么突然地一拽,踉跄着就往他怀里扑,身后唏嘘声四起,耳朵听到他咬着牙说:“看个屁,没看到有主儿了吗?”
我:“……”
偷看党们议论纷纷地走远了,我哭笑不得地看了他一眼:“你天天被人看我也没说什么吧?”
他理直气壮:“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只许小姑娘看你,不许小男生看我?懒得跟他争,我往前走,一边走一边没忘记奚落他:“你不是嫌我丑吗?‘像你这样,又笨又丑又二,你说你除了坦诚还有什么!’”我惟妙惟肖地学着他的语气,一边走,一边吐槽他。
南烛突然看了我一眼,声音有点低,语气挺茫然的:“我说过这种话?”
我:“……”你是损我太多脑容量都跟不上了吧?!
既然已经吐槽了,索性多吐一会儿,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告诉你,我长这么大还真就只碰到过一个说我丑的,就是你!你——”
“不丑。”
“你就是嫉——哎?”
“不丑。”南烛看着我,又重复了一遍,他弧形漂亮的唇一点一点地往上扬,渐渐勾出耀眼夺目的笑,“刚好是我喜欢的模样,你还挺会长的。”
我:“……”这世上也只有他,明明是在夸别人,金都能往自己脸上贴吧?
04
幸福的日子总是很快。转眼又到新年,S市下了第三场雪,我接到班长通知我们班要搞班级聚会,地点是在我们学校,就携南烛一起赶到了A市。
我的想法很纯粹,很简单——拖着南烛陪我去看我妈,然后他去找黄越小五,我去聚会,聚完我们一起回家。谁想南少爷听完我的安排不依:“怎么,带着我去见你们班同学会丢你脸是吧?”
我:“……”
他怎么可能会丢我脸,明明是给我长脸……我还来不及解释我的苦衷,他大少爷脾气犯了:“我不管,要么咱俩都去,要么谁都别去,你自己看着办吧!”
我能怎么办?我们班总共三十四个人,另外三十三个都认识他,突然见我把T大的校草拐进了包厢,全班人先是一愣,以为他走错了,南大少爷当着众人的面儿笑眯眯地亲了我一口,下一秒众人山崩海啸似的开始起哄——
“负一一有一手啊!”
“南!烛!是T大的南烛!啊啊啊负一一人生赢家!”
“家属是吧?来来来,我是负一的班长,基本等于是你的大舅子了,你干了这杯再跟我说话。”
……
我们班同学关系很好,一个个都是以我娘家人的身份自居的,再加上南烛长得又帅,平时还故作高冷,这一大帮子人逮着机会自然不会饶他。
酒过三巡,南烛那张漂亮的脸又开始发白了,我霍地站起来给他挡酒,惹来起哄声一片,其中尤其以齐美丽声音最大:“哟,一哥,几个月不见你学会怜香惜玉了呀?”
大家哄笑成一团,我又羞又窘,坐下来就掐南烛的胳膊:“不让你来你非要来!我就知道会这样!”
南烛喝了很多的酒,明明俊脸很白,可一双眼睛亮晶晶的,他看着我,他一直在笑。
聚会终于结束,我半拖半抱地把他运回家,他喝醉了很乖,也不闹,也不吐,就是像个小孩儿似的缠着我:“为什么不让我参加聚会?为什么?我酒量不好吗?你看,我,我没醉呢。”
我拿热毛巾给他擦脸,没好气地骂:“好个屁!”
他搂住我的腰,撒娇似的在我肚子上轻轻地蹭,嘴里不依不饶地问:“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我想把你藏起来啊!我不想让别人灌你喝酒,我不想让你有一点难受,我想让你永远都快乐。
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我想把你藏起来;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我比任何人都更想独有你;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我要把你小心妥帖地收藏着,谁都不给看,谁都不让碰,我一个人喜欢就好了。
我红着脸把这一番话一口气说了,南烛仰起头,看着我,他的眼睛很黑,皮肤很白,瞳孔里是墨一样化不开的温柔:“可是,我要保护你啊!”
醉了的大男生,像懵懂的幼童,他用那双漆黑漂亮的眼睛看着我,一字一顿地说:“我心里住着一个小女孩儿,别人不肯给她的,这个世界欠她的,我要统统补给她。”
我哭了。
我曾经失去过依靠,因此把人生过得很糟,幸而我终于遇到了他。
这世上最幸运的事是什么?是你在暗恋别人的时候,有一个更好的人,在暗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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