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桶挑战”热得要化掉的时候,有人及时地推出了“冰书挑战”:列出对你影响最大的十本书。这“冰书挑战”还没热起来,就被连浇冰水。我记得网上有人对别人列出的书连抛质疑,说这些人这些书是附庸风雅、自我拔高。我相信这些质疑的人,相信对于他们来说,真的没有起到重要影响的十本书。
被阅读影响,读一本书醍醐灌顶,经历过这种时刻的人才会明白。
童年、少年时,如果没有这种阅读经历,青年才开始阅读,就非常困难,除非你有过人的领悟和造化。也是这个原因,中国人阅读能力差,不爱好阅读,往往就是少年时没有打下基础。
这几天,几位朋友在转一篇文章,作者是位身居美国的华人家长,他写到学校提给八年级孩子的阅读清单,共十四本书,既有古典的《仲夏夜之梦》《红字》《王子与穷人》等;也有思考社会问题和人类理想的当代小说,比如《动物农庄》等;还有讲述少年成长,关注青春期与社会的小说《芒果街的小屋》等。
这篇文章自然引来一片叹息,很多人都感慨,我们的学生没有这样的阅读福分,孩子们都已经淹没在应试教育里。美国孩子在大量深入阅读人类积累的精神财富的时候,我们的孩子正在做题。
这两天,我读到一本书,书的作者樊阳,正是一直在做这种努力,他希望把阅读和思考的能力教给学生。
前两年我在新闻里看到过他的名字。他只是一位普通的中学语文老师,不普通的是,他二十多年,一直给孩子开设公益人文讲座。周末,他在家中开讲,追随的学生从初中到高中都有,到了假期,他还带学生们进行“人文之旅”,力行“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拿到这本《哪里都是杏坛一个人文教育践行者的足迹》,我很留意这里面给孩子们开列的书目。在一个“人文讲坛四年书单”里面,列了七八十本书。
一类叫“公民社会读本”,里面的书有梁文道的《常识》、刘瑜的《民主的细节》、林达的《近距离看美国》系列、熊培云的《自由在高处》等。“传记与历史”类,有黄仁宇的《万历十五年》、龙应台的《大江大海1949》(港台本)、章诒和的《往事并不如烟》、高尔泰的《寻找家园》、高华的《红太阳是怎样升起的》等。“中国文化与古典文学”,除了红楼、三国、水浒,还有冯友兰的《中国哲学简史》、余英时《士与中国文化》、叶嘉莹《唐宋词十七讲》等。“中国现当代”这类,比较像大学语文的选读书目,《茶馆》《围城》《倾城之恋》《边城》等,不同的是有王小波的《沉默的大多数》、余华的《活着》和《许三观卖血记》、龙应台的《目送》和《亲爱的安德烈》、史铁生的《我与地坛》等。“西方文学”类里,好书就太多了,《哈姆雷特》《堂吉诃德》《忏悔录》《安娜·卡列尼娜》《红与黑》《老人与海》《1984》《百年孤独》《动物庄园》等。
这个书单里的书,对于成年人也都是精品。我很赞同樊阳引导孩子们阅读的这种思路,直接给他们质量最好的作品,而不是降低智力标准,采取迎合的姿态。如果跟随这个讲坛,这么读上四年书,收益该是多大?人生的很多观点,对世界的理解,对未来的期望,都能在这个过程中确立。至少到他们成年以后,要列出影响自己的十本书,不会茫然无措了吧。
回想我在少年时的阅读,如果能够有这样一位明师,给我列出这样的书单,至少会少走许多弯路,打下更好的基础。在同辈中,我尚是幸运的,因为有一位热爱文学的母亲,我可以去看她正在阅读的书,还可以跟她上图书馆,但当时能得到的好书远不如现在丰富,大量阅读时,就像吃甘蔗一样,有好的东西要吸收,还有不少渣滓得吐掉。
樊阳开设这个讲坛已经二十多年,最早的学生现在也已经三四十岁了。在这本书里,我看到那批最早的学生中的一位写下的文章。这位学生现在已经是一位小有成就的编剧,她应邀去给樊阳的人文讲座做了一个关于女权主义的演讲,。她感慨非常。她回忆上世纪九十年代的那个女中学生,对环境感到焦虑,自我逼迫到快要发疯,就在这时,樊阳老师的出现,仿佛凿开了禁锢她的牢笼。她现在回溯自己在樊阳身边读到的书,接受到的教育,以及这些年的心灵成长,她说:“那些尚不懂时间之深邃有力的稚子们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经在路上总有一天会意识到,这是一条漫长、艰难而又美好的路,不知从何时起,不知通往何方。”
从书中也了解到,樊阳给孩子们开设讲坛并不顺利。早先没有场地,就在一个露天花台边,师生围坐一起。这样的场面,听起来浪漫,但冬天却很艰苦。后来住房大一点了,周末打发走儿子,就用儿子的房间来给学生们讲课。但我想,对于他来说,真正感到困难的,并不是这物质的局限。他在文章里感叹,常有学生因为课业繁重、升学压力及家庭反对,不得不停了跟随他的步子,这两年更为严重。他非常苦恼。
这两天,与阅读相关的另一条新闻,也在微博、微信里流传。这些年致力于乡村图书馆建设的立人图书馆团队,近年处处受阻,被关了20来家之后,终于宣布解散。
换一个地方难以想象之事,在这块神奇的土地上,就成了常态。公立图书馆投入不足,公益图书馆却不被允许,各种找碴儿阻挠。在一个正常的社会,教学生阅读,把凝结了人类灵魂的作品介绍给学生,教会学生思考,这正是一个教师应尽的本分。但现在,像樊阳这样的人却得克服无数现实困难,去完成自己的使命。
一本献给所有人的书
《生命最后的读书会》书评朱学东“你无法阻止波涛汹涌,但你可以学会踏浪而行。”卡巴金,《恢复理智》
《生命最后的读书会一位母亲·一个儿子和书的世界》,是我刚刚放下的书。
翻阅这本书的过程,对于我这样一位喜欢阅读的人来说,就像是一次洗礼的过程。
这是一本关于死亡以及如何面对死亡的书,但是,书中所呈现的生命的最后时光,却是以一对母子分享阅读心得为核心呈现的。
一
故事其实很简单,没有跌宕起伏的情节,只是一位患了不治之症的母亲,如何面对死亡的态度和选择。
书中的女主人公,面对病痛以及死亡的宣判,她并没有被击垮,也没有抱怨,就像普通人一样,选择了自己最喜欢的方式阅读。并利用化疗碰面以及其他见面的机会,与儿子一起分享阅读的收获,平静地等待最后时光的到来。
但是,这不是一本简单的励志书,不是对于生命态度的简单说教,而是充满着温暖,充满着爱,充满着激情的关于生命的故事。
虽然作者在书中只是记录了自己母亲治疗的过程,还原了母亲自愿努力工作的一生母亲的教育工作。母亲在国际救援组织的工作,带着女儿在泰国难民营做志愿者,牵挂在阿富汗被绑架的人,为阿富汗筹建一个图书馆,即便是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仍然关心这一切。当然,还有坦然地安排自己的葬礼和悼词……我们从中看到了爱,看到了一个善良的人,也是一个有坚定信仰的人。
而这一切,对于这位母亲而言,都是受阅读的启发和引导。
这是一本献给所有人的书。
当我因故被迫中断阅读,合上书后,我眼前常常浮现这样的场景:在安静的候诊区里,在医院的咖啡店里,在家里的房间里,一位瘦弱的母亲,和她的儿子,一起谈论自己刚读过的书,谈论其中的情节,交换自己的思考和评价。仿佛时光停止流淌,喧嚣的世界安静了,疾病仿佛也不敢来打扰……如今我们都知道,分享是一种快乐。但是,分享并不是一件易事,更多的人,无论是平辈还是隔代,像书中母子俩之间的阅读沟通与交流,更是奢望。除了小时候与小伙伴分享过翻破旧的小人书的快乐之外,于我而言,阅读更多是一种个人生活的方式,是一个孤独的旅程。多是与书中的人物和世界说话,顶多读完了写篇读书笔记,自顾自地表露自己的感受,而没有真正的分享与倾听。
这本书的迷人之处,恰恰在于读书会的形式,心有灵犀般地交流。
当我翻阅书中部分之后,一天早上,我在送女儿上学的路上,给她讲了这本书里母子间的故事。我问10岁的女儿,能不能告诉我最近在读什么书?我确实不知道。然后,我们一起分享了我们对《格列佛游记》的看法。我希望我和丫头之间也能慢慢地建立起这样一种交流来。
我也希望我们生活的一部分渐渐变成一个读书会。
“你无法阻止波涛汹涌,但你可以学会踏浪而行。”出自卡巴金的《恢复理智》的这句话,既是对罹患绝症的母亲和被迫面对的儿子的鼓励,也是对我的启发。
二
“你最近在看什么书?”书中母子俩的读书会总是这么简单地开始。但这看似平常的问候,在这个时代并不多见。
物以稀为贵。这并不多见的问候,以及随之展开的交流,才是这个浮躁社会让人沉静的东西。这本书在许多地方,谈到了阅读之于人的意义,还有阅读的方式。
“母亲这一辈子,只要感到悲伤、困惑和不知所措,她就没办法专心看电视,但总能在书中找到庇护之地。书能让她集中精力,使她平静,带领她走出来,面对现实,而电视只会扰乱她的神经。”
不仅是作者身患绝症的母亲,作者也说:“在阅读这些书籍的时候,不必在意生病与否,我们只不过是一个母亲和一个儿子携手进入一个崭新的世界。此外,阅读提供的沉着的力量是我们迫切需要的,尤其是在母亲生病后出现的恐慌和巨变。”
书能帮我们诉说,让我们安静。一旦你一头扎进书里,沉浸其中,你就不会被打扰。
但是,就像书中母亲在一本书里给儿子画出的话:“看书不是用来打发时间的,看书是为了接触其他生命和其他国家的。”这与普鲁斯特在《阅读的时光》中提到的“阅读会在书中遭遇那些伟大的灵魂”异曲同工。
在阅读的方式方面,母亲借其他人的书,给儿子画出了一段话:“摘要和阅读是两码事,摘要是浓缩、切割、要言不烦;而阅读是博采广纳,铺陈扩散,并且持续不断地增长和延展。”
这一点,对于微博、微信时代来说,更具现实意义。只有阅读才能构建我们的世界,只言片语只能用来吹吹牛,显摆下自己似乎读过书。
现在我们周围的读书会越来越多,就像书中所说,“读书会众罪中最为恶劣的罪行,应该是没有带着疑问来读书;或者更恶劣的是,撒谎说已经读了一本书,而事实上仅仅只是看过小说拍成的电影……”
《生命最后的读书会》中,关于读书的一大亮点,就是母子俩阅读分享了大量的图书,以及对这些书的评价。这些书目,在某种意义上也可以成为一种阅读指引,虽然背后有着完全不同的文化背景。但是,就如母子俩读书会中介绍到的,那些书中谈到的关于爱、关于生命、关于拯救与自我拯救等等故事,其实是人类共通的;这也是一位有虔诚宗教信仰的母亲和一个曾经的叛逆者同性恋儿子之间,能够深入分享阅读发现的基点。
我很遗憾,除了《飘》《哗变》《古拉格群岛》《人性的枷锁》等少数几本之外,绝大部分我甚至都没听说过。
书中也有一些作者和他母亲关于写作的见解,对于我们这些不同文化背景下成长起来的人来说,同样有借鉴意义。比如,书中作为出版商的作者,在本书一开始谈到小说的开场白写作;以及书中谈到母亲对悬疑小说作家的要求,“对当地的特质和奇闻有着非常深厚的知识……有能够对一座城市、一个小镇赋予性格的能力……”;伟大的作品,“讲的都是人,关于人与人之间的关联……”等等。
这本书与绝大部分励志书或临终关怀书不一样的地方,是这本书的作者,作为曾经的著名的出版业者,表达了对纸质书的偏爱:“我喜欢纸质书的原因只是它们有真实的存在感。电子书没有形态,也不容易让人记住,但印刷出来的东西是占据空间的真实存在……我经常也会找电子书看,但必须主动去寻找,因为它们从来不会在我的屁股后面叫嚣,引起我的注意。电子书你摸不到,也感受不到,它们像一些没有血肉的灵魂,没有质地,没有重量,它们可以钻进你的大脑,但无法让你心驰神往。”
本书的最后,作者通过追怀已经去世母亲的教导,告诉了世人阅读的终极意义:“她对书的信念从不曾动摇,她深信书是人类兵工厂最为有力的武器,阅读各种各样的书籍,用各种各样的方式阅读,不管是电子的(即使她不看)、印刷的或有声的,都是最好的娱乐,也是参与人类对话的方式。母亲还教导我们,你可以改变世界,书籍是最必要的。书籍让我们明白生命中需要做哪些事情,以及该如何向他人传达。”
读书能读到临终,成为一种临终关怀,也算是读书的极致境界了。
像没有明天一样去学习
《性格的力量》序冉云飞对于中国的家长和学生而言,要解决的是望子成龙的急迫思想和畸形扭曲的成功学的毒害。这说来容易,做起来却并不那么容易,因为这涉及我们对自身所处的环境,以及拥有的价值观的判断与持守。
吾国当今价值观比较单一,这单一价值观的核心就是不错的物质拥有力,以及在不平等的社会位阶上处于比较有利的阶层。这自然造就了望子成龙的急迫心理,助长了不择手段的成功学的泛滥。
要知道,剪刀加糨糊的成功学和励志书籍泛滥到令人惊骇的地步,而且还特别在机场这样比较有购买力的地方畅销(常乘飞机这样的交通工具本身就反映出乘机者的收入水平)。这透露了许多人,包括很多父母面对生活时的不安全感和由此产生的竞争焦虑,而这不安全感和竞争焦虑自然会殃及正在读书的子女。
由于不安全感和竞争焦虑的普遍存在,自然会影响到父母与子女的关系,除少部分能理性化解外,大部分变得恶化,甚至变成难以愈合的终身伤害,这就是为什么韩国心理学家金俊基的《电影疗伤心理学》(他通过电影来分析诸种关系包括父母与子女关系等的伤害)值得重视的原因。电影《闪亮的风采》就是他分析的一个个案,一个钢琴天才戴维在父亲彼得的逼迫下学习钢琴,简直就是中国父母逼迫子女不停地参加课外补习的翻版。
电影中,彼得是一个在二战中被迫害的犹太人,其悲惨遭遇给他留下了永久不能治愈的心理创伤,致使他对“强者才配生存”有着变态的认同。给儿子灌输的思想则是不仅要赢,而且要一直赢,如此一来,儿子最终与他决裂且疯掉。彼得对儿子的教育之疯狂,只要你知道他要求儿子“像没有明天一样去演奏”就不难明白了。把这句话搬到“虎妈”和“狼爸”十分受欢迎的中国,就相当于说不少父母要孩子们“像没有明天一样去学习”。但是很少有父母问一问,如果明天都没有了,还学习来干什么呢?
幸好有美国人对教育的热情和反省,这样就会使我们在不幸之中只要睁开眼睛看,就会得到一个强烈而敏锐的对比。
《纽约时报》的编辑、教育学者保罗·图赫的《性格的力量:勇气、好奇心、乐观精神与孩子的未来》一书,虽然说的是美国教育的问题,却是对当下中国“有毒的成功学”下了一剂对症性的针砭。当下中国的教育一如电影《飞越疯人院》里的一句台词:“你一直抱怨你所在的那个环境,可你却一直没有勇气走出那里。”
因为对于教育者和被教育者来说,都不知“娜拉”如何“出走”,更不知“娜拉出走”后如何打理自己已经不能自立的生活。教育固然是老师对学生的知识传授、爱的传递,但更在于形成一种家长和学生充满好奇心、不懈尝试的自我教育,这在只注重标准乃至唯一答案的中国教育模式下,近乎天方夜谭。
图赫说:“高质量的父母本身就可以为孩子构建一道强大的缓冲器,抵御不利环境给孩子压力反应体系带来的伤害。”可惜的是很多中国父母认为孩子交到学校手里就万事大吉了。他们不知给孩子“根”,亦即爱与安全感为何物,也不知给孩子“翅膀”,亦即“自由”为何意。
当学校和教师无故伤害自己孩子的时候,不与孩子仔细探讨,不与学校认真沟通,只是一味压制孩子的思想,先将孩子打入“另册”再说。
事实上,与很多美国的学者与教师在研究和完善美国中学里的学习方式、心理问题、人格问题,挑各种现存教育之弊和尝试新的学校治理办法不同,我们的教育研究严重脱节,学校管理一味地在控制而非激发学生之潜能上下功夫。官僚化严重的学校教育,只要不出漏子就行。至于说有无教学上的创新,那根本就不是学校考虑的事情,因为及格率、合格率、升学率这“三率”已经成为证明学校成功与否的不二法门。“三率”非常方便教育主管部门、学校和老师的评价,但在学生心理健康、人格的形成、良性价值观的认知上,却大而化之,根本不放在心上。
古罗马哲学家西塞罗说过,“教育的目的是让学生摆脱现实的奴役,而非适应现实”,这在《性格的力量》里有很好的体现。
要知道,现实有很强大的惯性和保守性,也有些不容易更改的规则乃至潜规则。但是否就应以适应现实作为我们教育的目的呢?图赫及其书中所述诸位老师与研究者,都对此有着否定的回答。所谓否定的回答,并不是他们忽视现实,而是说他们让现实为学生的人格成长、心理健康、智力发育服务。
我们都知道要成就自己的兴趣与爱好,并让自己的兴趣与爱好成为事业的一部分,而非仅仅是维持生计的工具。我们要有所成有所得,“持之以恒”恐怕是不可缺少的。以我们对历史的观察和教育的了解,世界上伟大的天才未闻有不“持之以恒”而能蒇其事,体会创造探险之至乐者。“持之以恒”四个字,稍有点文化的人都认识,但能做到的为何如此稀少呢?
这不是一个智力问题,而是图赫在本书中所竭力研究和探讨的问题。说来也真是卑之无甚高论,就是自制力和尽责心而已。
人类的生存能力在漫长的进化过程中,得到了极大的发展,但这并不意味着人类的生活能力也得到了同步的增长。为了生存而挣扎的人,固然令人同情而扼腕。但有的人在生存已不成为问题,甚至不缺乏巨大的物质以及金钱获取能力时,却令人遗憾地看到其终生只会生存,而不会生活。
请留意存而不活的“死人”、奢靡无度的物质存在者是何其多也,你就会知道许多中国人一辈子都只在生存。哪怕他拥有万贯家财,也只不过在生存而已。
生活理应是生而活,活者活络、活泛、活得有趣之谓也。可是把读书学习只当作求生之手段,而不是将其当作生命的一部分的人,他们把竞争的所谓胜利、不择手段的胜负奉为圭臬,没有了生命当有的质量。这种势利的教育遍及中国所有学校教育的课程之中,从来没有享受过罗素意义上的“对知识的纯然热爱”。
正因如此,把受教的目的矮化为生存,才会出现众多的“狼爸”“虎妈”,也才会出现众多学生自相残害的案件。在他们看来:我不能胜利,你也休想胜利;我过得不好,你也休想过得好。这已经成为许多人浃髓沦肌的生存哲学。
图赫综合诸家的研究得出的结论非常令人震撼:“改善儿童境遇最有效的渠道并非学校、教堂或是就业中心,而是家庭。”可令人遗憾的是,中国的父母常常把人生当作一场残酷的竞赛,而非漫长的需要观赏风景的旅程。他们的不安和焦虑是如此强烈,甚至到了一种不可克服的本能状态,他们驱使孩子去学习那没完没了的“课业”,使他们生下来不久就成为负轭前行的驴子。
奇怪的是,这样的人也经常会说,他爱自己的孩子。如此行为及手段,却想要达到爱的目的,且并不觉得自己精神分裂,这真是拜势如破竹的“变态”成功学之赐。
事实上,图赫这本书当然不是给你提供一劳永逸的教育成功范本,世上也没有如此便宜的事。如果我们坚持这样去看,那么我们只不过落入了“洋成功学”的泥淖而不能自拔。
设个世界朗读日如何
云也退
有一些古老的新闻,回忆起来还跟刚刚见到一样:加勒比海某小岛国抓了一名男子,控告他在网上用超出一般人忍受限度的恶毒语言谩骂别人,并且造谣生事,影响很恶劣,审判后他被立即收监。判词里说,他只有将所有发布过的谣言恶语删除,才能得到法庭的宽宥而尽快获释。但是监狱里禁止使用一切电脑、电子通讯和互联网设备,于是,这男子陷入了一个苦逼的鸡蛋悖论里。
有一些书会让我想起这个悖论:一些关于“如何读书”的书。自从藏书越来越多,每个晚上,择定一本书带上床的难度越来越大,我就想到要尽快提高读书效率。我用各种途径搜罗教人快速高效阅读的方法,这种热情,不亚于早些年我起劲地关注神奇记忆术当时我羡慕那些略一沉吟就能报出圆周率小数点后第238位数字的人(那些人通常跟我差不多大,瘦弱的男性,口才一般)。最后我发现,我的记忆力还不足以记住书里说的记忆秘法;读书也一样,即使是《如何阅读一本书》这种影响甚大的名著,要阅读完一遍,并且记得将书里说的方法用到,也很困难。
我跟加勒比囚徒处在同样的悖论之中,不过我估计他早已成功越狱了。
选择困难是个无解的现代病,所谓“断舍离”只有理论上的可行性。4月23日是莎士比亚的生日,那么伟大的莎翁读的是什么书呢?无非《圣经》而已。《旧约》和《新约》、基督教教义问答、祈祷书,还有希腊语、拉丁语词典和语法书,以及奥维德。新旧约和祈祷书是他灵感的宝库,耶弗他、大卫和歌利亚、参孙与大利拉、所罗门、约伯、犹大、圣彼得、拉撒路……单是区区百来字该隐的故事就激发了他不竭的想象。此外,A.L.Rowls的莎翁传引用莎翁自己的诗句说,莎士比亚在阿登森林里发现了“树木的语言,奔流小溪中的书,石头里的训诫,位于一切之中的善”。
如果你会读,就不需要读太多书,快速高效的阅读秘笈,是在书已严重过剩、人们面对巨大的知识增量紧张不安时应运而生的下策。查尔斯·兰姆曾说,莎士比亚的书,就算是默读都是罪过,就算一个人读,没有听众,你都应该大声地、投入地读出声来。这不只是单纯的褒扬与致敬,兰姆认为,朗读才能接近莎翁戏剧里隐藏的文化秘密,吸收从莎翁以降,伊丽莎白时代萌发的个人主义激情以及被众多新知识、新概念锻炼过的感受力。其实,在中世纪情感模式仍然浓密难消的16-17世纪英国,莎士比亚手拿一本便宜便携的加尔文《圣经》,亦是日日出声地诵读,将一字一句研嚼下咽,后来的历史表明,没有太多书可选来读的莎翁,写出的作品里包含了傲视一切时代的智慧与人性。
我在大学里淘入了不少陈年的文学书,其中有一本《国际诗坛》,第一卷,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文化热”时期漓江出版社出的六本丛刊之一。当年的出版技术砢碜了点,这书有二十多个错页,好在没有影响到书中所收的一首长诗《流亡》(圣-琼·佩斯原作,孟明译)的完整,我就在房间里来回走,大声地念出来:
朝沙滩开的门,朝流放地开的门。
钥匙在守灯塔人手里,星辰在门槛石上惨遭极刑:
主人,把你在沙滩上的玻璃房子留给我吧……
“石膏之夏”在我们的伤口里磨尖它的枪头,我选择了一个地方,那是实有之域,又是乌有之乡,犹如季节的枯骨场,在这个世界的所有沙滩上,神灵烟雾腾腾地离开它的石棉床。
……
圣·琼·佩斯家境优渥,少年时代常在法属瓜达鲁普岛上度夏,棕色皮肤的土著女人在他跟前跑来跑去,风姿绰约的棕榈,粼粼的海面和金色细沙。他在二战时期避居美国,有十多年没有出版诗集,《流亡》是他1949年写给比自己小5岁的美国诗人阿奇博尔德·麦克利什的。就算诗对诗人而言不过是“职务作品”,就算文人雅集、彼此筹唱,也不过相当于几个农民收工后的闲聊,但收到这么一首题赠给自己的珠玉长诗,我想麦克利什也难以淡定。他一定也从头到尾、一字一句地朗读了,就像拆一件包装精美的礼物,当然,用的是我听不懂的法文。
圣·琼·佩斯把他的诺贝尔文学奖受奖演说献给了莎士比亚外另一位巨匠:但丁又是一位如果不朗读就几乎无从把握的巨人。论文学成就,这两人之外,就是塞万提斯和蒙田恐也难以颉颃了。莎剧和《神曲》都是正典中的正典,绕不过去,也别想绕过去还有《圣经》,不管它的很多篇什读起来有多么乏味。我每年都要朗读一遍《流亡》,如果抑扬顿挫,字斟句酌,这首长诗有二十分钟可以读完,我觉得这就是一种最低限度的安慰:一年间,除了这二十分钟外,剩下的525580分钟我很难有意识地去朗读哪怕一行书里的字了。
戏剧在莎翁时代,有点相当于阅读在今天。戏剧曾经拥有庞大且多层次的观众群,一个经常被人强调的事实是,莎翁的经典剧作在当年是面向贩夫走卒的:剧院作为大众文化的核心组成部分,票价低廉,受众广泛,而且,更重要的是,莎士比亚写的那些震古烁今的戏,那些琳琅离奇的情节和冲突,其核心目的之一可能只是为了留住观众,让他们不会听了一声马嘶就跑出去看热闹,让他们不被驯熊人、耍蛇人和戏法艺人给吸引走。《哈姆雷特》和《奥赛罗》里都有血腥的场面和好看的阴谋诡计,它们“足以锁定未受过教育之人的兴趣”(斯坦纳语)。在所有“经适性”文娱活动里,看戏是最优的选择。
我十一二岁时经常被提醒说,不要太痴迷书,伤害视力、影响健康云云。世易时移,这顶黑帽子现在不知甩哪儿去了,民间科学家连谣都懒得辟。同握着鼠标看屏幕相比,读书有了一万个好处,它让人安静下来,排除干扰,专注于精神汲取;它就像是在刚硬冷酷的大工业森林里诗意地躬耕。大人一见小孩子看书,便面露宽慰地转身离去;一些人选在阅读日或读书节时买书,顺带做些爱屋及乌的事:围观作者。
但读书始终不会需要“阅读日”这种级别的保护。威胁阅读传统的是阅读习惯之不存。用斯坦纳的话说,绝大多数人本质上是抱着鲁莽功利的方式在使用语言,他们认为语词的意义固定单一,不知道话语有多少潜力。这样,以快速检阅、择要吸收作为阅读之根本目的,以了解大意、取得结论、收获效用而读,就是顺水推舟的事了。真正的读书人会把“世界阅读日”当成和“世界反手淫日”一样的笑话,他们不需要过节,而不读或不会读的人,每天都过节也还是没用。
安妮·法迪曼说,狄更斯在圣詹姆斯大厅里面对满场观众朗读《雾都孤儿》,“他的心率从每分钟72跳骤然上升到124跳”,“他的朋友查理·肯特在舞台侧面瞧着他,说他有几分钟简直像‘恶魔附了体:整个形状因发怒而变了样;刺一般的眉毛仿佛毒蛇的触须动来动去;那气势一半如兀鹰,一半如狐狸,既邪恶又狡猾。’”这种体验太金贵了,不亚于看一场原汁原味的莎士比亚戏剧,文字和语言的张力,它们芜杂的含义和意图,在一个戏剧化的朗读过程中脱颖而出。
所以,我觉得设一个“世界朗读日”要比“世界阅读日”更有价值一些,以一种偏激的方式,朗读让阅读真正变慢,回到它的本质之中:它就是一种反动的东西,原始、落伍、土里土气,对抗着滚滚向前,但是空洞无物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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