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科波菲尔-我遭冷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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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果提,”一天晚上,我在厨房的炉火旁烤手,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小声说道,“摩德斯通先生比过去更不喜欢我了。他从来就不大喜欢我,裴果提,现在只要有可能,他连看都不愿意看我了。”

    “也许是他心情不好吧!”裴果提说着捋了捋我的头发。“我肯定我也很难过,裴果提。我要是真的认为那是因为他心情不好,我就根本不介意了。可是并不是因为那个原因,哦!不是因为那个原因。”

    “你怎么知道不是因为那个原因?”裴果提沉默了一会儿,问道。

    “哦!他心情不好,那完全是另外一回事儿。他这会儿,心情也不好,和摩德斯通小姐在壁炉旁边坐着呢。不过我要是一进去,裴果提,他就是另外一副模样了。”

    “什么模样?”裴果提说。“生气呀,”我说,还不由自主地学了学他拉着长脸皱眉头的样子。“他要是光心情不好,就不会那样看我了。我就光是难过,这倒使得我心肠更软了。”

    裴果提沉默了一会儿。我只顾烤手,一声也没吭。最后还是她说:“大卫。”“什么事儿,裴果提?”

    “我能想到的办法,我都试过了,我的孩子——能行的,不能行的,我都试了试——想在布伦德斯通这地方找一份合适的工作,可就是找不到哇,我的孩子。”

    “那你打算怎么办呢,裴果提?”我还是抱着一线希望问她。

    “你想不想到别处去找出路呢?”

    “我估计不得不到亚茅斯,”裴果提答道,“在那里落脚了。”

    我一听这话,心里一阵高兴,说道:“我还以为你会走得远远的呢,要是那样,我就找不到你了。亲爱的老裴果提,我会抽空到亚茅斯去看你。你不会跑到世界的另一头去吧,啊?”

    “感谢上帝,不会的!”裴果提非常兴奋地大声说道。“只要你在这儿,我的小乖乖,我这一辈子会每个礼拜都来看你的。每个礼拜都会有一天来看你。”

    这个许诺使我感到如释重负,而且还不止于此,因为裴果提接着说:“大卫,你听我说,我要先到哥哥家再住上两个礼拜,利用这段时间,好好考虑考虑,同时也想办法恢复到以前的样子。我一直在想,眼下他们既然不想让你待在这儿,也许会让你跟我一块儿走一趟。”

    要是我和周围的人,裴果提除外,不能改善关系,当时各项计划之中唯一能使我感到乐趣的就是这个计划了。

    临走的时候,裴果提的情绪自然是很低沉的,因为许多年来,这里就是她的家,她在这里疼爱过两个人——我和我母亲——这是她一生中最疼爱的两个人。清早,她还到教堂墓地里去走了一趟。后来她就上了车,坐在那里,直用手绢擦眼泪。

    “你要是结了婚,裴果提,我想你一定会和现在一样喜欢我吧?”

    这个善良的人一听这话,马上情不自禁地停下脚步,把我搂在怀里,反复地说她疼我爱我,绝不会变,弄得走在前面的自家人和路上的行人大为惊讶。

    在这以后,我们继续往前走,裴果提又问我:“你说,你觉得怎么样,亲爱的孩子?”

    “你是说结婚,和巴吉斯先生结婚的事吗,裴果提?”“是呀,”裴果提说。

    “我觉得很好,裴果提,因为你知道,这样一来你就有马有车,老可以坐这套马车来看我,又不用花钱,还一准能来。”“我这乖孩子真懂事儿!”裴果提大声说道。“这一个月,我也一直这么想。是啊,我的宝贝。到那时候,你看,我想我就更自由了,况且在自己家里干活比在谁家干活都自在。现在要是去伺候一个生人,我还真不知道干什么好呢。再说,和他结了婚,我就离我那俊姑娘的坟不远,”裴果提带着思念的神情说道,“什么时候想去看看,就可以去看看。等我两腿一伸的时候,就埋在离我那亲爱的俊姑娘不远的地方了。”

    我们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什么也没说。“不过要是我的大卫不赞成,”裴果提兴致勃勃地说,“我就不再考虑这件事了——即便他在教堂里问我30个3次,即便订婚戒指在我口袋里磨旧了,我也不再考虑这件事了。”

    “裴果提,你看看我,”我说,“看我是不是真高兴,是不是真心希望你和他结婚。”我的确是打心眼儿里赞成这件事。

    “好啦,我的命根子,”裴果提说着,使劲儿搂了我一下。“我白天黑夜,随时都在想,各种情况都想到了,但愿想得对头。不过我还要想,还要跟我哥哥商量商量,咱们先别跟别人说,大卫,就你和我知道。巴吉斯老实忠厚,”裴果提说,“我要对他尽我的责任,要是我不——要是我不觉得挺舒服的,我想那就是我的不是了。”裴果提一边说着,一边大笑起来。

    裴果提先生的小屋看上去和原来完全一样,只是在我眼里可能显得略微小了一点儿。古米治太太在门口等着我们,好像从上次以来,她就一直站在那里。

    屋里的一切都是原样儿,连我卧室里那蓝色缸子里的海草也没变样儿。我到外面的棚子里看了看,还是那些龙虾、螃蟹和蜊蛄,还是在那个角落里,还是那样互相紧紧地挤在一起,还是那样碰见什么夹什么。

    现在整个这个地方和过去一样吸引人,或者说应该和过去一样吸引人,但是我的感受却不同。我有些失望。也许是因为小艾米丽不在家。我知道她回家的路,所以过了一会儿,我就慢慢地走着,到路上去迎她了。不一会儿,远处出现了一个人影,我很快就认出来了,那就是艾米丽,她虽然长大了,身材却依然不高。她渐渐走近了,我看到她的蓝眼睛比原来更蓝了,两个酒窝儿更好看了,整个身材更漂亮,更有活力,这时候,我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促使我假装不认识她,从她身旁走过,好像在看远处的什么东西。我要是没记错,后来我还做过一次这样的事。

    小艾米丽毫不介意。她明明看见我了,却不回过头来叫我,而笑着向前跑去。这样一来,我不得不在后面追她,她跑得真快,等我追上她的时候,已经快到家了。

    “哎哟,原来是你呀!”小艾米丽说。“啊,你本来就知道是谁,艾米丽,”我说。“难道你不知道是谁吗?”艾米丽说。我想吻她一下,可是她却用手捂住了她那通红的嘴唇,还说她已经不是孩子了,说着比刚才笑得更厉害,一边笑,一边跑回家去了。

    她好像在拿我开心。她身上的这种变化使我感到非常惊讶。茶点摆好了,我们那个小柜子也放在了原来的位置上,可是她没有过来和我坐在一起,而情愿和那嘟嘟囔囔的古米治太太做伴去了。裴果提先生问她为什么这样,她把头发抓乱,披在脸上,把脸遮住,一个劲儿地笑,什么也不说。

    “简直是只小猫儿!”裴果提先生说着,用他的大手拍了拍她。

    “是小猫儿!是小猫儿!”哈姆大声说道。“大卫少爷,她是小猫儿!”他坐在那里冲着艾米丽格格地笑了一阵,心里又爱慕,又高兴,涨得满脸通红。

    小艾米丽让他们大家给宠坏了,实际上,裴果提先生宠她宠得比谁都厉害。她只要把脸贴在他那扎人的络腮胡子上,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

    至少在我看她那样做的时候,就是这么想的,而且我认为裴果提先生的做法,也是完全对的。但是她那样亲切,那样善良,又诡计多端,又羞涩腼腆,实在讨人喜爱,结果弄得我比过去更加喜欢她了。

    艾米丽的心肠也很软。茶点过后,我们坐在炉子旁边烤火,裴果提先生抽着烟,提起我遭到的不幸,这时她眼里充满了泪水,隔着桌子,亲切地看着我,使得我对她非常感激。

    “啊!”裴果提先生说着,随手抓起艾米丽的鬈发,让它像水一样在手上滑过,“你看,少爷,这也是个孤儿。还有这一个,”裴果提先生说着,用手背敲了敲哈姆的胸膛,“他也是,只是不大像就是了。”

    “我要是有你做我的监护人,裴果提先生,”我说着摇了摇头,“恐怕就不大会觉得自己是个孤儿了。”

    “大卫少爷,说得好!”哈姆非常兴奋地大声说道。“哈哈!说得好!不会觉得是孤儿了!哈哈!”说到这里,他也用手背还了裴果提先生一下,小艾米丽也站起来亲了亲裴果提先生。

    我还是睡在老地方,安在船尾的一张小床上,那风也像我上次来时候一样,呼呼地从这片荒滩吹过。但是这一次,我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个想法:这风是在为故去的人呜咽;我想的不是海水会在夜里涌上来,把我们住的这条船冲走,我想的是自从我上次听到那风声之后,海水已经涌上来,把我这幸福的家淹没了。我记得,那风声和波涛声在我耳朵里减弱了,我在祈祷的时候就加了半句话,祈求长大以后能娶小艾米丽为妻,接着就怀着一颗爱心睡着了。

    日子一天天过得和上一次差不多,不同之处——这还是一个很大的不同——就是这次我和艾米丽很少到沙滩上去溜达。她有功课要做,还有针线活儿要做,而且每天都有很大一部分时间不在家里。不过我觉得即便情况不是这样,也不能像过去那样出去溜达了。

    艾米丽虽然无拘无束,一会儿想这样,一会儿想那样,像个孩子一样,她却比我料想的更像是一个小妇人了。不过一年的时间,她好像和我产生了很大的距离。

    她还喜欢我,不过她也讥笑我,折磨我;我到路上去接她,她就偷偷地绕路回家,等我失望而归的时候,她就站在门口笑我。最美好的时光,就是她安安静静地坐在门口做功课,我坐在她脚边的木头台阶上,念书给她听。

    现在我好像觉得,我从来没有见过当时4月间下午那样明媚的阳光,我从来没有见过当时常见的那坐在旧船门口的妩媚的小人儿,我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天空,那样的海水,那样辉煌的船只驶向那金色的远方。

    最后,我在这里待的时间快结束了,他们说裴果提要和巴吉斯先生出去玩一天,让我和小艾米丽跟他们一起去。头一天晚上,我一点儿也没睡好,老盼着和艾米丽度过美好的一天。第二天一大早儿,我们就都起来了,吃早饭的工夫,远远地看见巴吉斯先生,他正赶着一辆轻便马车,朝着他心爱的人儿跑来。

    裴果提穿得和平时一样,一身颜色暗淡的丧服,整整齐齐。巴吉斯先生则不然,他喜气洋洋地穿着一件新做的蓝上衣,裁缝给他留了很多富余,袖口很长,连最冷的时候也不用戴手套,领子很高,连头顶上的头发也都竖起来了。那锃亮的扣子也是最大号的。此外还有浅棕色的马裤和暗黄色的背心,我觉得巴吉斯先生还真是一位值得尊敬的人物哩!

    头一件事就是来到一座教堂,巴吉斯先生把马随手往栏杆上一拴,就带着裴果提到里面去了,留下我和小艾米丽两个人在车上待着。我乘此机会搂住艾米丽的腰,并且向她提出,既然我很快就要走了,这一整天,我们一定要非常亲热,非常愉快。小艾米丽表示同意,还允许我亲她,我就激动起来;我记得当时对她说,我决不再爱别的人,谁要是想得到她的爱情,我就跟他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小艾米丽一听这话,别提多开心了!这个仙女一般的小妇人竟然装腔作势,好像比我大得多,也有见识得多,说我是个“傻孩子”,接着就大笑起来;她笑得那样迷人,我看她看得入神,把这难听的称呼带来的痛苦完全抛在脑后了。

    巴吉斯先生和裴果提在教堂里待了很长时间,不过最后还是出来了,随后我们就赶着车到乡下去了。走着走着,巴吉斯先生扭过头来,挤了挤眼——顺便说一下,我先前真没想到,他也会挤眼——对我说道:“我在车上写过一个什么名字来着?”

    “克拉拉?裴果提,”我说。“这里要是有车篷,我现在该写什么名字呢?”“还写克拉拉?裴果提?”我说。“克拉拉?裴果提?巴吉斯!”他答道,接着就大笑起来,笑得车身直晃。

    总而言之,他们结婚了,他们就是为这个目的而到教堂里去的。裴果提坚持要悄悄地办,就请教堂里的执事做她的主婚人,也没有观礼的人。巴吉斯先生刚才突然宣布他们的结合,弄得裴果提有点儿不知所措,她一个劲儿地搂我,表示她对我的爱没有受到一点儿影响。过了一会儿,她又平静下来,说事情办完了,她很高兴。

    我们赶着车拐到一条偏僻的路上,来到一家小旅店,在这家事先定好的旅店里舒舒服服地吃了一顿饭,美美满满地过了一天。

    天黑以后,过了一会儿,我们就又登车上路。我们美滋滋地往家走,一路上仰起头来看星星,边看边议论。我是主要解说人,使得巴吉斯先生大开眼界。

    我把我所知道的,都告诉他了。不过无论我想告诉他什么,他都会相信,因为他非常佩服我的才能,当时他还当着我的面对他太太说我是个“小罗什”——我想,意思是神童。

    晚上,我们早早地就回到了我们住的那只旧船,巴吉斯先生和他太太在这里向我们告别之后,就舒舒服服地赶着车回自己家去了。这时我第一次感到我已经失去了裴果提。要不是小艾米丽也在这所房子里,我去睡觉的时候,心里就会非常痛苦了。

    裴果提先生和哈姆像我一样,知道我在想什么,给我准备了晚饭,高高兴兴地接待我,为我解闷。小艾米丽过来和我并排坐在小柜子上,我这回来到这里,只有这么一次。对这美满的一天来说,这真是个美满的结束。

    天亮以后,裴果提来了,她还像先前一样,在窗户底下叫我,好像那赶车的巴吉斯先生自始至终都是梦里的人物。早饭以后,她把我接到自己家里,房子不大,但很漂亮。

    那一天,我告别了裴果提先生、哈姆、古米治太太、小艾米丽;晚上就在裴果提家里住下了,我住在阁楼上一间小屋里,床头旁边的书架上摆着那本鳄鱼故事书。这间小屋,裴果提说就永远是我的了,而且要永远收拾得和现在完全一样。

    “无论我年轻还是年老,亲爱的大卫,只要我还活着,还住在这所房子里,”裴果提说,“你就会发现好像我随时都等着你来住。我每天收拾,就像过去收拾你原来那间小屋一样,亲爱的。即使你到中国去,你也可以放心,你不在期间,这小屋也会收拾得和现在一模一样。”

    我从心底感到我这位亲爱的老奶妈真是忠心耿耿,所以我尽可能地向她表示感谢。其实我也没有真正做到这一点,因为她是在早上搂着我的脖子说这番话的,而我那天早上就要回家去了。

    我也的确是在那天早上由她和巴吉斯先生赶着车送回家的。他们把我放在大门口,就依依不舍地走了。我看着那车载着裴果提渐渐远去,剩下我一个人在老榆树底下,看看那所房子,里面再也没有人以爱我或喜欢我的脸色对待我了,这使我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有一天,我在外边闲逛,当时过的那种生活使得我无精打采,一边走一边想事儿。在离家不远的一条小路上,一拐弯,碰见摩德斯通先生和一位先生走来。我不知所措,想从他们身旁走过,那位先生突然喊道:“这不是布鲁克斯吗?”

    “不是,先生,我是大卫?科波菲尔,”我说。“我知道,你叫布鲁克斯,”那人说道。“你是谢菲尔德的布鲁克斯,这就是你的名字。”我一听这话,聚精会神地看了看那位先生。我连他是怎么笑的都想起来了,所以认出他是昆宁先生。“你怎么样啊,在哪里上学呀,布鲁克斯?”昆宁先生问道。

    这时候,他已经把手搭在我肩膀上,使我转过身来,跟他们一块儿走了。我不知怎样回答才好,就犹犹豫豫地看了摩德斯通先生一眼。

    “他现在待在家里,”摩德斯通先生说。“他没在哪里上学。我不知道拿他怎么办才好。他是个大难题。”

    他又像过去那样用斜眼看了看我,接着就皱了皱眉,带着厌恶的神情向别处望去,那目光显得阴沉沉的。

    “嗬!”我觉得昆宁先生是一边看着我们俩,一边说,“天气真好。”

    沉默了一会儿。我正在想个最好的办法,从他手里挣脱我的肩膀,好离开他们,忽然听见他说:“我想你大概还是很精吧,是不是,布鲁克斯?”

    “啊,他是够精的,”摩德斯通先生不耐烦地说道。“你还是放开他吧。你揪着他不放,他不会感谢你的。”

    昆宁先生一听就明白了,便松手放了我,我也就赶紧回家去了。我走进家门口的小花园,回头一看,只见摩德斯通先生靠在教堂墓地的小门儿上,昆宁先生在跟他说话,他们都在看着我,我觉得他们是在说我呢!

    那天晚上昆宁先生就在我们家过夜了。第二天早上,吃过早饭,我把椅子放在一边,正要走出屋去,摩德斯通先生把我叫住了。他接着就郑重其事地走到另一张桌子前面,他姐姐正坐在那里写什么东西。昆宁先生两手插在口袋里,站在那里朝窗外看。我就站在那里看他们几个人。

    “大卫,”摩德斯通先生说,“对年轻人来说,这个世界是干活儿的地方,不是忧心忡忡地闲逛或瞎哼哼的地方。”

    “就像你那样,”他姐姐插嘴说道。“简?摩德斯通,请把这事儿交给我吧。我说,大卫,对年轻人来说,这个世界是干活儿的地方,不是忧心忡忡地闲逛或瞎哼哼的地方。对于像你这样的小孩子,尤其是这样。你的脾气需要好好地改一改,最好的办法就是强迫它去适应干力气活儿的那一套规矩,把它压弯,把它压断。”“在这里,拧,可是不行的,”他姐姐说。“拧脾气要打掉,必须打掉——也一定会打掉!”

    他看了他姐姐一眼,一半是责怪,一半是赞同,然后他接着说:“我想你也知道,大卫,我没有很多钱,至少现在你知道了。你已经受了不少的教育。受教育要花很多钱。即便不用花很多钱,而且我也供得起你,我也觉得待在学校里对你一点儿好处也没有。你的出路就是到外面去闯一闯,而且越早开始越好。”

    我觉得我当时以为自己早就开始了,只是干得不怎么样;反正我现在是这么想的。

    “你偶尔听说过‘账房’吧,”摩德斯通先生说。“账房吗,先生?”我重复了一声。“摩德斯通—格林伯货行的账房呀,做酒类买卖的。”他答道。我大概显得还是不明白,因为他紧接着又说:“你一定听说过那‘账房’,或那买卖,或者酒窖,或者码头什么的。”“我想我是听人说起过这买卖,先生,”我说,这时候我想起来了,关于他和他姐姐的收入来源,我模模糊糊地知道一点儿情况。“不过我不记得什么时候了。”

    “什么时候,这无关紧要,”他说。“昆宁先生就在经营这个买卖。”

    我毕恭毕敬地看了他一眼,他仍然站在那里往窗外看。“昆宁先生说,他既然雇别的孩子干活儿,为什么不以同样的条件雇你干活儿呢?”“他也没有别的出路啊,摩德斯通,”昆宁先生把身子转过来一点儿,低声说道。摩德斯通先生做了个手势,显出不耐烦甚至生气的样子,也不管他刚才说了什么,就接着说:“条件是:你挣的钱够你自己吃喝零用。你的住处,我已经安排好了,由我付钱。洗衣裳的钱,也由我付。”

    “可不能超过我估计的钱数。”他姐姐说。“你的衣服也不用你自己操心,”摩德斯通先生说道,“短时间内,你是顾不上的。大卫,你现在就跟昆宁先生到伦敦去吧,独立地到外面去闯一闯。”

    “总而言之,什么都给你安排好了,”他姐姐说道,“你也尽自己的责任吧!”

    虽然我明明知道,他们这样说,是为了赶我走,却记不清我当时是高兴,还是害怕。我的印象是我当时心慌意乱,在这两种感情之间游移,可又两头不沾边儿。我当时也没有多少时间来清理我的思绪,因为昆宁先生第二天就要走了。

    看哪,第二天我一个孤苦伶仃的孩子,坐在驿车上,跟着昆宁先生去亚茅斯,然后转车去伦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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