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我们正在吃着早饭的时候,我接到我姨奶奶寄来的一封信。因为信里所提的事,我觉得斯蒂福也跟任何人一样,能给我出出主意,而且我也知道,我也乐意跟他商量这件事的,所以我就决定,把这作为回家路上讨论的话题。
“说句话呀,大卫。吃早饭时,你提到的那封信,是怎么回事?”他拉了拉我的胳臂说。
“哦!”我从口袋里掏出那封信来,说,“是我姨奶奶写来的。”
“她说了些什么?有什么需要考虑的吗?”“嗨,她提醒我,斯蒂福,”我说,“我这次出来旅行,目的是开开眼界,动动脑筋。”“当然,你已经这么做了?”
“说实话,我很难说我已经这么做了。告诉你实话吧,我怕是把这全都给忘了呢!”
“关于这个问题,你姨奶奶怎么说?”斯蒂福朝我手中的信瞥了一眼,问道,“她有什么建议吗?”
“嗯,有,”我说,“她在信里问我,愿不愿意当一个代诉人。你认为怎么样?”
“哦,这我可说不上来,”斯蒂福冷冷地回答说,“我想,你干这个,跟干别的完全一样。”
“代诉人到底是干什么的,斯蒂福?”我说。“哦,那是一种苦行僧般的初级律师,”斯蒂福回答说。
“辩护士和代诉人不是一回事吗?”我有点糊涂了,问道,“是不是?”
“不,”斯蒂福回答说,“辩护士是一些民法学家,是在大学里获得博士学位的人,代诉人雇用辩护士。他们双方都能得到很丰厚的酬金,共同组成一个严密而强有力的小团体。总的说来,我可以告诉你,那儿的人都认为自己很高贵,他们得意得很哩,要是这有什么可以让人觉得得意的话。”
我告诉斯蒂福说,我姨奶奶已经到伦敦,在那儿等我,她在林肯法学院广场一家私家旅馆,租下了为期一周的住所。
此后的那段旅程,我们过得很愉快。我们到达旅途的终点后,他回家去了,约定后天再来看我,我就坐马车来到林肯法学院广场。姨奶奶正在等着吃晚饭,还没有就寝。
我们重逢的喜悦,即便我是周游全世界回来,也不过如此。姨奶奶一下把我搂进怀中,接着便哭了起来。她假装笑着说,要是我那可怜的母亲还活着,那个小傻瓜一定也会淌眼泪的。
“这么说你把迪克先生留在家里了,姨奶奶?”我说,“他没来,我心里很难过。”
“我心里也不好过,”我姨奶奶擦擦鼻子说,“打从来这儿后,特洛,我一直就不放心。”
虽然我姨奶奶的房间高高在上,我们的晚饭还是吃得舒舒服服,而且饭菜都热气腾腾,有烤鸡、煎牛排,还有几道蔬菜,我大吃了一顿,觉得味道都好极了。可是我姨奶奶对伦敦的食品,有自己的看法,她吃得很少。
“我看这只倒霉的鸡,是在地窖里出生、长大的,”我姨奶奶说,“除了在运货马车的停车场上,还从来没有见过天日哩。我真希望这牛排是牛身上的,不过我可不相信是这样。据我看来,这地方没有一样东西是真的,除了泥巴。”“你看这鸡会不会是从乡下运来的,姨奶奶?”我提醒说。“当然不会,”我姨奶奶回答,“伦敦的生意人,是不高兴嘴里吆喝什么就真卖什么的。”我没敢去反驳她的这种看法,不过我饱饱地吃了一顿,让我姨奶奶看了大为满意。
“哦,特洛,”她开口说,“做代诉人的打算,你觉得怎么样?也许你还没有开始考虑这件事?”
“这件事,我已经反复考虑过了,我的好姨奶奶。我还跟斯蒂福讨论过很长时间。我非常喜欢这个打算。喜欢极了。”
“好,”我姨奶奶说,“这听了真让人高兴。”“我只有一个问题,姨奶奶。”“说说,你有什么问题,特洛。”她回答说。“嘿,我想问一下,姨奶奶,据我了解,这好像是个人员有限制的职业,我要进这一行,是不是得花很大一笔钱?”“为了能让你订约学艺,”我姨奶奶回答说,“正好要花1000镑。”
“哦,我亲爱的姨奶奶,”我把椅子朝她拖近一点,说,“关于这一点,我心里感到很不安。这是很大一笔钱。为了让我受教育,你已经花了很多钱,而且在各方面待我都很大方,你已经是个慷慨好施的典范了。我相信,一定还有一些别的工作,一开始进去不需要花什么钱,而且只要有决心,肯努力,也会有希望,有前途的。你不认为那样做会更好一些吗?你确信,你真能付得起那么大一笔钱?而且这样花钱正当吗?你是我的再生父母,我只是求你再考虑一下。你考虑成熟了吗?”
姨奶奶把正在吃着的一块烤面包吃完,两眼一直朝我脸上看着,接着把酒杯放到壁炉架上,双手交叉放在撩起的长袍下摆上,说了下面的话:“特洛,我的孩子,如果说我这辈子还有什么目的的话,那这个目的就是要千方百计培养你,使你成为一个心地善良、明白事理、快乐幸福的人。我一心一意要做到这一点——迪克也是这样。”
说到这儿,她停了一会,拉过我的一只手,放在自己的两手中间,接着说:“特洛,回忆过去,是无益的,除非对现在还有点好处。也许我本该跟你那可怜的父亲更好一点,跟那个可怜的娃娃、你的母亲更好一点。你到我这儿来的时候,是个逃跑出来的孩子,满身泥土,疲惫不堪,当时也许我就这样想过。从那时到现在,特洛,你一直替我争气,使我骄傲,给我快乐。”
“我的财产,没有别的人有权来争,我这样一把年纪,就凭你这样乖乖地爱我、孝顺我,能容忍我的古怪念头和怪僻脾气,那你对我这个年轻时没有得到应有幸福和慰藉的老婆子的好处,已经远远超过这个老婆子对你所做的一切了。”
这是我第一次听姨奶奶提起自己的往事。她这样平静安详地提起又放下,内中包含有一种宽容和大度的高尚气质,这使我对她敬爱倍增,再没有别的什么能这样感动我了。
“好了,这件事我们俩全同意了,特洛,全都说清楚了,”我姨奶奶说,“我们就用不着再谈它了。吻我一下,明天吃过早饭,我们就去博士公堂。”
第二天将近中午时,我们动身前往博士公堂的斯彭洛—乔金斯事务所。我们离开街市,穿过几处萧条的院落和几条狭窄的通道,来到了靠天窗采光的斯彭洛—乔金斯事务所。在这座不用敲门即可入内的事务所的前厅里,有三四个文书正在那儿伏案抄写。其中有一个干瘪瘦小,独坐一桌,戴着仿佛姜饼做的挺硬的棕色假发。他站起身来迎接我姨奶奶,把我们带到斯彭洛先生的办公室。
斯彭洛先生是一位淡黄头发的小个子绅士,穿了双无可挑剔的皮靴,有着极硬的白领饰和衬衫领子。全身的纽扣都扣得整齐妥帖;他的连鬓胡子卷得很精致合适,一定花了他很大的工夫。
斯彭洛先生很客气地接待了我,他说:“这么说,科波菲尔先生,你真想加入我们这一行?前几天我有幸会见你姨奶奶,我无意中提到,我们这儿恰好有一个缺额,有幸承特洛乌德小姐说起,她有一位她很疼爱的外孙,想为他找一份有身份有地位的职业。现在,我相信,我有幸跟她这位外孙见面了。”我鞠了一个躬,承认就是我,同时说,我姨奶奶跟我提起,有这样一个机会,我相信,我会很喜欢。不过我觉得最好还是有机会让我先试一试,看看我对这一行到底有多喜欢。
“哦,当然!当然!”斯彭洛先生说,“在我们这个事务所里,通常都给一个月——一个月的实习期。在我个人来说,给两个月——三个月——其实,即便不拘期限,也是没有关系的——不过,我还有一位合伙人,乔金斯先生。”
“学费,先生,”我问道,“是1000镑吗?”“学费,包括印花税,是1000镑,”斯彭洛先生,“我已跟特洛乌德小姐说过,我这人是从不在金钱上计较的,我相信,很少有人能像我这样。不过乔金斯先生在这类事情上,有他自己的主张,我不能不尊重他的意见。简单地说吧,乔金斯先生认为,1000镑还太少哩。”
“我想,先生,”我仍想替姨奶奶省点钱,说,“这儿也许还没有这种规矩,要是一个签约的见习文书特别能干,对这一行完全精通时——”说到这儿,我不由得脸红了,因为这话听起来太像是夸奖我自己了,“我想,这儿还没有这种规矩吧,就是说,在他签约期内的后几年,允许给他一点——”
斯彭洛先生费了很大的劲,把他的头从硬领饰中伸出到可以摇动的部位,然后摇了摇头,他已预料到我要说出“薪水”这个词,回答说:“没有这个规矩。要是我能做主的话,我本人对这一点有什么看法,我就不用说了。乔金斯先生的主张是绝对改动不了的。”
这位可怕的乔金斯先生,让我一想起来就惊恐万状。可是后来我却发现,他其实是个性情温和、外表忧郁的人,在这个事务所里,他始终置身幕后,只是老让人假他的名,把他说成是个人类中最顽固不化、最冷酷无情的人。
当时我们就讲定,我可以随意在什么时候开始我那一个月的实习期,我姨奶奶也不必待在伦敦,一个月实习期满后,她也不必再来,因为以我为主体签订的合约,可以寄到家里让她签字。商量到这里,斯彭洛先生提议马上就带我去法庭,让我看看这是个什么样的地方。由于我也很想知道这一情况,我们便起身去看法庭了。
我和姨奶奶回到旅馆后,我们又就我的计划作了一番长谈。我知道姨奶奶急于回家,火警、饮食、扒手全都苦恼着她,使她在伦敦不得有半个小时的安宁。所以我劝她不必为我放心不下,让我独自留下来自己照顾自己好了。
“虽然,到明天,我来这儿还不到一个星期,不过我也一直都在考虑这个问题,我亲爱的,”姨奶奶说,“在阿德尔菲区有一小套带家具的公寓要出租,特洛,给你住再合适不过了。”
克鲁普太太要出租的房间位于房子顶层,有一个半明半暗的小门厅,在这儿几乎看不清东西,有一间黑暗的小食具间,这儿什么也看不见,还有一间起居室,一间卧室。家具相当旧,不过对我来说,已经很不错了。窗外就是泰晤士河。
姨奶奶看到我这样喜欢这套房间,就租了一个月,到期后可续租12个月。
我独自拥有着这座高楼,当我把外面的房门关上时,就像鲁滨逊爬到了自己的堡垒里,随即抽上了他的梯子时那样感觉得安全巩固——这真是妙极了。口袋里带着我住宅上的锁匙,在市内走来走去,清楚地知道我可以邀请任何人回到家里去,决不致使任何人感觉不便,如果我没有什么不便的话——这真是妙极了。我可以走进走出,来来去去,不必对任何人说一句话;在我需要克鲁普夫人而她也愿意的时候,只要我一拉铃,她就会气喘吁吁地从地底钻出来——这真是妙极了。这一切,我说,都妙极了。不过我也不能不说,有些时候却是寂寞无聊的。
在早上,尤其是晴朗的早上,是很妙的。在白天,这似乎是一种非常清新自由的生活;在阳光中,它显得更加清新,更加自由。可是当天色垂暮时,这种生活似乎也随着徐徐下降。我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在烛光中,生活很少有欢愉的时候。在这些时候,我希望有人跟我说说话。我思念着艾妮斯。在一向笑眯眯地听取我的知己话的人儿所在的地方,现在是一大片空白。过了两日两夜以后,我觉得仿佛已在这儿住了一年,可是我却一点都没有长大,只是跟以前一样地为我自己的幼稚而苦恼着。斯蒂福仍旧没有来,我担心他一定在害病,所以第三天我很早就离开了博士公堂,步行到海格特去。斯蒂福太太看到了我非常快活,说他陪着他的一个牛津朋友到圣奥尔本斯附近去看另一个住在那边的朋友去了,不过她预料他明天就会回来的。我因为非常喜欢他,竟然对他的这些牛津朋友发生了十足的妒意。
因为她非要留我吃晚饭,我就留在那里了;我记得我们那一天所谈的,都是关于他的事。我告诉她,亚茅斯的人多么喜欢他,他做了一个多么可喜的伴侣。
第二天早上,在我到博士公堂去之前,我正在喝咖啡吃小面包时,斯蒂福竟然走了进来,我高兴极了。
“亲爱的斯蒂福啊,”我喊道,“我还以为我将永远不能再看到你了呢!”
“我是被人用武力拉去的,”斯蒂福说道,“就在我到家的第二天早上。哦,雏菊,你在这儿做了一个多么稀罕的老大不小的单身汉啊!”
我颇为得意地带着他参观我的寓所,就是那食具间也没有忽略过去;他大大地称赞了一番,又说道:“我告诉你吧,老朋友,我要把这个地方当做我在市内的别墅,除非你下逐客令。”
这话听起来非常愉快。我告诉他说,如果他要等我下逐客令,他得等到世界末日了。
“我要到科文特加登的皮亚察饭店去跟两个同学一道吃早餐。”
“那么你可以来吃晚饭吧?”我说。
“不行,我说的是实话。没有什么会比这个更让我所喜欢的了,不过我非跟这两个同学留在一块儿不可!明天早上,我们3人就要一块儿到校里去了。”
“那么带他们到这儿来一块儿吃晚饭吧,”我答道,“你想他们愿意来吗?”“哦!他们巴不得跑着来,还怕跑不迭呢,”斯蒂福说,“不过我们会使你感到不便。最好还是你到什么地方来跟我们一道进膳。”
我无论如何都不肯答应这个,因为我突然想到我实在应当在我的新屋里热闹一下,而这是一个机会。在他称赞我的房子以后,我对它是更得意了,热切地想把它的长处尽量显示出来。所以我要他肯定地代他的两个朋友答应,我们约定了6时一同吃晚饭。
斯蒂福的朋友,一个名叫葛雷格,另一个名叫马卡姆。他们俩都非常轻快活泼。葛雷格年纪似乎比斯蒂福稍大;马卡姆很年轻,恐怕不会超过30岁。
“一个人在这儿可以过得很好呢,科波菲尔先生。”马卡姆说道。
“这地方不坏,”我说,“这些房间实在很舒服。”“我希望你们二位胃口特别好!”斯蒂福说。最初觉得有点难为情,而且自觉太幼稚了,不配做主席,我在进餐时特请斯蒂福坐在桌子横头,我自己则坐在他对面。一切进行顺利,我们也开怀畅饮。他出色地发挥他的才能,使一切都敷衍过去,我们的欢宴一刻都没有停顿。
开头,我是非常的高兴轻快。各式各样本来已忘却一半的话题涌到了我的心里来,我以异乎寻常的态度滔滔不绝地谈着。我尽情地笑着自己和别人所讲的一切笑话;我大声唤醒斯蒂福,因为他忘了传递酒;我发疯地在葛雷格的匣子里吸了这么多的鼻烟,以致不能不跑到食具间里去,独自接连打了10分钟喷嚏。
接着,我把酒瓶传递得愈来愈快了,常在还有许多酒剩着的时候,就跳起来拿着一个螺丝旋去开酒瓶。我举杯为斯蒂福祝寿。我说,他是我最亲爱的朋友、我少年时代的保护人,我壮年时代的伴侣。我说,我欣喜地为他祝寿。我说,我欠他的债是永远还不清的;我对他的钦佩是绝对不能言喻的。我的结语是:“请大家为斯蒂福欢呼!愿上帝保佑他!欢呼!”
我们对他欢呼了3次,最后又大呼了一次。我在绕着桌子走过去跟他握手时,摔破了我的杯子。我一口气说道,“斯蒂福啊!你是引导我的明星!”
有一个人对我说道,“我们去看戏吧,科波菲尔!”我的面前没有寝室了,仍旧是那放满着叮当作响的酒杯的桌子;还有灯火;葛雷格在我右边,马卡姆在我左边;斯蒂福在我对面——大家都坐在烟雾中,距离我很远。“看戏吗?当然喽!正是呢!来吧!不过你们得原谅我,我得先送大家出去,然后把灯吹熄——以防火灾。”
在暗中一乱,房门消失了。我正在窗帘中摸索它的时候,斯蒂福笑着拉住了我的胳膊,把我牵了出去。我们鱼贯地走下楼梯去。将近楼底时,有一个人跌倒了,滚了下去。另一个人说,那是科波菲尔。我听了这虚妄的报告很生气,直到发现我自己仰天躺在过道上时,我才开始觉得他或许有一点根据。
这一夜雾很浓,那些街灯都戴着一个个大的光环!有人在含糊地谈到天气潮湿。我却认为在结霜。斯蒂福在一盏街灯底下拂去了我身上的尘埃,并把我的帽子整顿好了——它是像一个人从什么地方摸出来的,皱巴巴的不像一顶帽子,所以我还没有把它戴在头上。于是斯蒂福说道,“你没有什么吧,科波菲尔,是不是?”
我回答他道,“不……碍……事。”不久以后,我们已在一个非常热的戏院里的非常高的地方了,俯下头去可以望见一座非常大的正厅,其中好像在冒着烟;这里面塞满的人,在我看来是如此的模糊。经什么人建议后,我们决定到那些太太小姐们所在的二楼包厢中去。
于是我被领到一个包厢里,我发现自己在坐下去时嘴里说着些什么,周围的人对什么人喊道“肃静!”还有许多太太小姐对我投射过愤恨的目光来,还有——什么!——是呢!——艾妮斯,坐在我前面的座位上,就在同一个包厢里,坐在我不认识的一位太太和一位先生旁边!她以难忘的懊丧和惊异神情回过头来望着我——此刻我可以看到她的脸色,我敢说看得比当时还要清楚些。
“艾妮斯!”我含糊地说,“主保佑我吧!艾妮斯!”
“别做声!请你!”她答道。我不明白为什么她要这样说。“你扰乱了别人。看着台上吧!”我想要照着她的劝诫,注视着台上,想要听到一点正在那边讲的话——可是全然无效。不久我又在望着她了,我看到她缩在她的角落里,把她那戴着手套的手按在她的额上。
“艾妮斯,”我口齿不清地说,“恐怕你不舒服吧。”“好的,好的。不要管我,特洛乌德,”她答道,“听着!你就要走吗?”
“我就要走吗?”我含糊地复述道。“是的。”
我愚蠢地想答道,我要等候她,以便扶她下楼。我不知怎么把这心思表示了出来;她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才似乎明白了我的意思,低声说道:“我知道你会照着我的嘱咐做的,如果我告诉你这话是从我内心深处发出来的。现在就走吧,特洛乌德,为了我的缘故,请你的朋友们送你回去。”
她已使我暂时清醒了一点,所以我虽然对她很生气,我也觉得有点难为情,只是含糊地道了一声“晚安!”就站起来走了。他们都跟着我走;我从包厢门口一脚就跨到了我的寝室里:在这儿,只有斯蒂福陪着我,帮我脱衣服,我则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他,艾妮斯是我的姐妹,并且恳求他把螺丝旋拿来,让我再开一瓶酒。
而第二天清醒之后,我感到何等的痛苦,何等的悔恨,何等的羞愧呀!我害怕我已犯了上千种自己记不得的、绝对无法消弭的罪行,我回忆着艾妮斯望着我的那副难忘的脸色;我如受酷刑地想到无法跟她通讯,因为我既不知道她怎样来到了伦敦,也不知道她寄宿在哪里,我憎恨眼前的那个曾在其中狂饮的房间;还有我那疼痛欲裂的脑袋——那烟草的气味,那些酒杯——不能够跑出去,甚至于不能够起床!哦,这一天是多么难过啊!
我在头疼、恶心又悔恨的情况下度过了可怕的一天。在这一天里,我觉得脑子里有些糊涂,不知怎地弄不清我举行晚宴的日子了。第二天清晨,我来到门外,正要出去,忽然看见一个佩戴证章的注册的仆役,手里拿着一封信走上楼来。当时他正在慢条斯理地走着,可是他一发现我在上面栏杆旁边看他,马上就奔跑起来,气喘吁吁地跑上楼来,好像他已经跑得筋疲力尽了。
“特?科波菲尔先生,”那仆役说道,一边举起小手杖,碰了一下自己的帽檐儿。
我几乎不敢承认那就是我的名字,因为我相信那一定是艾妮斯来的信,心里感到非常不安。不过我还是对他说,我就是特?科波菲尔先生,他也就相信了,并且把信给了我,还说要等回信。我让他在楼梯口等我写回信,就把门关上,回自己房间里去了。当时我非常紧张,不得不把信放在吃早饭的桌上,先对信封熟悉一下,才决定拆开封口的火漆。
等我果真把信打开以后,原来是一封很客气的短信,并没有涉及我在剧院里的表现。信的全文是这样的:
亲爱的特洛乌德:我现在住在爸爸的代理人沃特布鲁克先生家中,地点在霍尔本区伊利大楼。你今天能来看我吗?时间由你定。
永远爱你的艾妮斯。
我给她写回信,老也不满意,写了很长时间,不知那仆役作何感想,也许他以为我是在学写字呢。试了几次之后,我终于写道:
亲爱的艾妮斯:你的信真是文如其人,除此以外,我还能说什么更能赞扬的话呢?我四点钟到。
爱你的、忧愁的特·科。
这封信写好以后,刚一出手,我心里就七上八下的,想把信收回来,可是那仆役终于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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