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果提非常关心此事,可是我绝不能使她明白我对这问题的看法。她公然地偏袒我,完全不能理解我为什么要因此忧虑或沮丧。“那位小姐能得到这样的一位情郎,”她说道,“已可自认为有福气了。至于她的父亲,”她说,“这位先生还希望点什么呢,天哪!”
斯彭洛先生终于告诉我,一个星期后朵拉的生日便到了。他想邀请我届时过去参加一次小小的野餐。我立刻欣喜若狂;第二天竟变成了一个痴子,因为收到了一张小小的有花边的纸片:
经爸爸赞成,望勿忘记。
这以后的期间,我就落在痴心溺爱的状态中了。我在为这可喜的事件作准备时,出尽了洋相。我备办了、并由上一夜的诺伍德驿车送去了一只精致的有盖的小篮——我认为这东西就差不多等于是表明我的心意了。其中除松脆的饼干以外,放着一些花钱买来的最温柔的祝词。早上6时,我为朵拉购买一束鲜花。
到了10时,我把这束花放在我的帽子里,以保持它的新鲜,骑在一匹特地租来的英俊的灰色马上,向诺伍德奔去了。
当我看到朵拉在园里时,我假装没有看到她有一位小姐跟她在一块儿,年纪较大一些,该有20岁左右吧。她名叫米尔斯小姐,朵拉却称她为朱莉娅。她是朵拉的密友。
“哦,谢谢你,科波菲尔先生!多么可爱的花啊!”朵拉说。我本来想要说我原以为它们是美丽的。可是我说不出口来。她真是太迷人了。看她把这些花按在她那有酒窝的小小下巴上,我就失去了一切的主意和讲话的能力而魂飞天外了。我奇怪我当时没有说,“杀死我吧,如果你可怜我的话,米尔斯小姐啊!让我死在这儿吧!”
于是朵拉把我这些花拿给吉卜去嗅,可是吉卜嗷嗷狂吠,不愿嗅它们。于是朵拉笑了起来,把它们拿得跟吉卜更近些,硬要它嗅它们,可是吉卜咬住了一朵天竺葵,像对付猫一样撕咬起来。于是朵拉打它,噘着嘴巴说道,“我这些可怜的好花啊!”听她那充满同情的声调,好像吉卜咬住了我一般。我真希望它如此呢!
“你会十分高兴听到,科波菲尔先生,”朵拉说道,“那坏脾气的摩德斯通小姐不在这儿。她参加她弟弟的婚礼去了,至少待三星期。你高兴吗?”
“她是我生平看到过的最讨厌的东西,”朵拉说道,“你简直想象不到她是多么的暴躁乖戾呢,朱莉娅。”
“不,我能想象得到,亲爱的!”朱莉娅说。“你或许会吧,”朵拉把手放在朱莉娅的一只手上说,“请原谅,亲爱的,我刚才忘了把你排除在外了。”正在这时,斯彭洛先生从屋里走出来了,朵拉就向他走过去,说道,“看呀,爸爸,多么美丽的花儿啊!”我们随即一道从草地上走到那正准备好的马车旁边去。像这样的乘车出游,我以后再也没有经历过第二次。轻便马车里只有她们3个人、她的食物篮、我的食物篮和那只月琴盒子;这轻便马车当然没有顶篷;我骑着马走在车后,而朵拉则背着那些驾车的马坐在那里,望着我这边。她把那束花放在她身旁的垫子上,绝对不许吉卜坐在她的这一边,因为恐怕把花压坏。她不时把花拿起来闻一闻,有一种清新的感觉。
我们的目光常在这些时候相遇;我非常惊奇,当时我怎么就没有越过我那匹灰色骏马的头而跳到车子里去。
我不知道我们走了多久,就是此刻我都不知道我们去的是什么地方。它是在一个碧草如茵的小山上。那里树木蓊郁,浅草平铺;极目四望,处处郁郁葱葱。我在这儿竟发现有许多人在等候我们,真是大煞风景;我的妒意超越了一切的界限,就是对于那些太太小姐都如此。所有跟我同性的人,特别是其中一个人,他大约比我年长三四岁,留着红色的络腮胡子,都变成了我的死敌。
我们都拿出了我们篮里的东西来,开始准备餐事。“红胡子”非说他会调制沙拉,硬要引起众人的注意。有几位小姐为他洗涤莴苣,并在他的指导之下切碎它们。朵拉也在其中。我觉得“命运”已使我跟这个人作对,我们非拼一个你死我活不可。
自从这不快的情况出现以后,有一阵子我对于所发生的事情都看得模糊不清。大家为朵拉举杯祝寿了。当我举起杯子来时,我装作为此暂停了我的谈话、随后又立即要继续谈话的模样。当我向她鞠躬时,我遇见了朵拉的目光,她好像在恳求我似的。可是这目光是越过了“红胡子”的脑袋而望着我的,因此我无动于衷。
穿粉红衣裳的少女有一个穿绿衣裳的母亲;后者拆散了我们,我认为这是一种策略作用。不过随后,一般的客人都纷纷四散了,有人在收拾残余的食物;带着愤怒和悔恨的心情,我独自走到树林中去散步。我正在跟自己辩论,要不要伪称我有点不舒服,骑在我那匹英俊的灰色马上飞奔他处,这时朵拉和米尔斯小姐却迎上来了。
“科波菲尔先生,”米尔斯小姐说道,“你不是很高兴呀。”我请她恕罪,说道:“一点也不。”“朵拉,”米尔斯小姐说道,“你也不太高兴呀。”“哦,决不!绝对没有。”
“科波菲尔先生,朵拉,”米尔斯小姐带着一种老成的神气说,“别闹了!不要让小小的误会来枯萎春天的花,它们一开放而被摧残,是不能重开的。”
我浑身炽热地燃烧起来,几乎不知道我要干点什么,于是我握住了朵拉的纤手,亲了它一下,她竟没有拒绝我!我也亲了一下米尔斯小姐的手——我觉得我们都似乎一直飞到了“七重天”上去。
当这聚餐会解散了,别人,连被击败的“红胡子”在内,都各自分道归去的时候,我是更加快乐了。我们在静寂的黄昏余晖中自顾自地回去,甜蜜的香气由四周飘送过来。
我就骑马走在车旁,跟朵拉谈着天。她爱慕我的马,轻轻地抚拍着它——哦,她的手在马上显得多么纤细可爱呀!她的披肩常要敞开来,我就用一只手臂把它裹在她身上;我觉得吉卜也开始明白了事情的真相,知道非跟我做朋友不可了。
诺伍德的距离是太近了,我们走得太快了。斯彭洛先生邀我进屋坐一会儿。在那光明的屋里,满脸红晕的朵拉显得如此可爱,使我不忍离开她,只是坐在那里呆看着,犹如在做梦一般,直到斯彭洛先生发出鼾声时,我才意识到应该告辞了。于是我们分别了。
第二天早上我醒来时,我决意要对朵拉表白我的爱,以便知道我的命运。是幸福还是悲苦,这是当前的唯一问题。我不知道世界上还有旁的什么问题,而只有朵拉才能给我这个答案。我在无尽的愁闷中过了3天,终于,花了极大的费用打扮好了,我就满腹装着表白心迹的话走向米尔斯小姐的家里去。
米尔斯先生并不在家。我也不希望他在家。没有人需要他。米尔斯小姐在家里。米尔斯小姐在家就行了。
我被引导到楼上的一间房里,米尔斯小姐和朵拉都在那里,吉卜也在那里。米尔斯小姐正在抄乐谱,朵拉则在画花。
米尔斯小姐见到我很高兴,但抱歉她的爸爸不在家里,虽然我觉得我们都认为这没关系。米尔斯小姐谈了几分钟之后,就把她的笔搁在乐谱上,站起来走了出去。
“我希望你那匹可怜的马,前夜回到家里时没有累着吧,”朵拉抬起她那双美丽的眼睛来说,“这段路对它来说,可不近呀!”“这段路对它要算很长,”我说道,“因为它在途中没有什么来支持它。”
“它没有喂过吗,可怜的东西?”朵拉问道。“喂,喂过的,”我说,“它被照顾得很好。我说的是它没有得到我在这么接近你时所得的不可言喻的快乐。”朵拉俯首在她的图画上,稍稍迟了一会儿才说:“那天有段时间,你似乎并没有感觉到这种快乐。”“你一点也不顾念这种快乐,”朵拉微微地挺起了眉毛、摇着头说:“当你坐在戚德小姐旁边的时候。”
我应该说明一句,戚德就是那个细眼睛的、穿粉红衣裳的少女。
“虽然我当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要顾念这个,”朵拉说道,“或者你为什么要称它为快乐。可是不用说,你说的并不是真心话。我也深信没有人怀疑你可以任意干你所喜欢的随便什么事情。吉卜,你这顽皮孩子,过来!”
我不知道我当时是怎样干的。我一下子就干了这件事。我拦住了吉卜。我把朵拉拥抱在怀里了。我滔滔不绝地讲着话。绝没有停顿一下。我告诉她,我是怎样的爱她。我告诉她,如果没有她,我就要死了。我告诉她,我把她奉为偶像,崇拜着她。吉卜始终发疯地狂吠着。
当朵拉垂着头哭起来并且发抖的时候,我越说越动听。如果她要我为她而死,只要她说一声,我已经准备好了。没有朵拉的爱情的生活,无论如何都是不行的。我不能忍受,我不愿忍受。自从我初次遇见她以来,我每一分钟,无论日夜,都在爱着她。
好了,好了!朵拉和我终于平心静气地坐在沙发上了,吉卜则趴在她的膝上,宁静地对我眨着眼睛。心里话说出来了,我快乐极了。朵拉和我已订了婚。
一天晚上,我和裴果提一起回家,发现外面一道门大开着,还听见里面有人说话,我们两个人都感到非常惊讶。
我们互相看了一眼,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就到起居室里来了。我怎么也没想到,不是别人,原来是姨奶奶来了,还有迪克先生!
姨奶奶坐在一大堆行李上,面前放着两只鸟儿,腿上趴着一只猫,活像一位女鲁滨逊,在那里喝茶。迪克先生倚着一只大风筝,在那里沉思,过去我们常一起出去放的就是这种风筝,他身旁也堆着一些行李。
“亲爱的姨奶奶!”我叫道,“没想到你们来了,我真高兴!”
我跟她热情拥抱了一番,和迪克先生热情地握了手。克鲁普太太忙着沏茶倒水,兢兢业业地伺候,她还热情地说她很了解科波菲尔先生,他见到关系密切的亲戚,那心都要提到嗓子眼儿了。
“喂!”姨奶奶对裴果提说。裴果提见她样子那么凶,战战兢兢的往后退缩。“你好哇?”
“你记得我姨奶奶吧,裴果提?”我说。“孩子啊,看在上帝的份儿上,”姨奶奶大声说道,“别用那个南海小岛上的名字称呼这个女人了!她要是结了婚,不用原来的名字了,那不是很好吗,为什么不让她借此机会改一改呢?你现在叫什么名字啊,裴?”姨奶奶说,她嫌那全名太绕口,就用了这个折中的叫法。
“巴吉斯,小姐,”裴果提说着行了个礼。
“嗯!这倒像是人叫的名字,”姨奶奶说。“这个名字听起来,就不像是需要传教士指点了。你好吗,巴吉斯?我希望你好哇!”
巴吉斯听了这宽厚的言词,又看见我姨奶奶伸出了手,就大着胆子走上前来,拉住姨奶奶的手,行了大礼,表示谢意。
“咱们都比先前老了,我看得出啊!”我姨奶奶说。“咱们以前只见过一面,这你也知道。那一次,咱们干得不错呀!——特洛,亲爱的,再来一杯。”
我毕恭毕敬地递了过去,见她还是平时那副直挺挺的姿势,就冒昧地叫她不要坐在箱子上了。“我把沙发或者安乐椅给你搬来吧,姨奶奶,”我说。“为什么要这么难受呢?”
“谢谢你,特洛,”姨奶奶答道,“我愿意坐在自己的东西上。”
我对姨奶奶很了解,知道她心里有要紧的事儿,她这次上我这儿来,可不像外人想的那么简单。在她觉得我的心思在别处的时候,我注意到她是用什么样的眼神儿看我的。在她表面上把腰板挺得直直的,心情也很平静的时候,我注意到她的内心却好像有一种奇怪的犹豫。我马上就想,是不是我在什么地方冒犯了她,我的良心悄悄地对我说,我跟朵拉的事儿,没有告诉她。难道碰巧就是这件事吗?我心里纳闷。
“特洛,”姨奶奶喝够了茶,细心地整了一下衣服,擦了擦嘴,终于开口了,“你不用走开,巴吉斯!特洛,你一定能挺得住,能独立谋生了吧?”
“我希望能行,姨奶奶。”“你究竟认为怎么样?”贝西小姐问道。“我认为能行,姨奶奶。”“那么,亲爱的孩子,”姨奶奶严肃地看着我,对我说,“你说我今天晚上为什么宁可坐在自己的东西上?”我摇了摇头,猜不出来。“因为,”姨奶奶说,“这就是我的全部家当了。因为我倾家荡产了,亲爱的孩子!”即使这所房子塌了,连同我们每一个人都一起掉到河里去了,对我的惊吓也不会更厉害了。
“迪克了解情况,”姨奶奶说着把手沉稳地搭在我的肩上。“我倾家荡产了,亲爱的特洛!我的全部家当都在这儿啦,除了那所房子;我把它留给珍妮,让她出租去了。巴吉斯,今天晚上,我要给这位先生找个睡觉的地方。为了省钱,也许你能在这儿给我收拾个地方。怎么都行。就这一晚上。咱们明天再详细谈。”
我本来只是感到惊讶,也为她担心,真的,真是为她担心,可是好半天她搂着我的脖子,哭着说她只是为我而难过,我才恍然大悟。过了一会儿,她稳住了自己的情绪,带着与其说消沉不如说胜利的表情,说道:“咱们一定要勇敢地迎着困难上,不能让困难把咱们吓倒,亲爱的孩子。咱们一定要学着把戏演完。咱们一定要走出逆境,特洛!”
我乍一听到姨奶奶的消息,十分震惊,完全失去了常态;我的姨奶奶却泰然自若,这真值得我们学习——我相信,特别值得我学习。她对裴果提非常和蔼,只有我不小心仍叫她裴果提时,姨奶奶才显得不高兴。
姨奶奶用茶匙喝着热麦酒,吃着往酒里蘸过的烤面包条,一副安闲自在、自得其乐的样子,即便有点矫揉造作的话,也是微乎其微的。
当我俯身过去要吻她时,她把酒杯顶住我的膝盖,把我拦住,接着说:“哦,特洛,特洛!那么你觉得你这是在恋爱了!是吗?”
“哎呀,姨奶奶!”我叫了起来,脸涨得要多红有多红,“我一心一意地爱她。”
“爱那个朵拉?真的?”姨奶奶回答说,“你的意思是说,这个小东西非常迷人,是吗?”
“我亲爱的姨奶奶,”我回答说,“她是怎样一个人,谁也想象不出来!”
“哦,还不傻吧?”姨奶奶说。“傻?姨奶奶!”“不轻浮吧?”姨奶奶问。
“轻浮?姨奶奶!”在重复这种大胆的揣测时,我不由得怀着重复前一个问题时的同样感情。
“好啦,好啦,”姨奶奶说,“我不过问问罢了,我并没有看轻她的意思。”
姨奶奶问我时,态度非常和蔼,口气非常温柔,一半开着玩笑,一半忧心忡忡,令我大为感动。
“我知道,姨奶奶,我们还年轻,没有经验,”我回答说,我要说,我们说的话,想的事,还有许多地方难免有些糊涂。但是,我可以保证,我们的确真心相爱。
第二天,我来到事务所,可是来得太早了。在博士公堂里里外外闲逛了半个小时,才见提菲拿了钥匙出现。他总是第一个来上班的。于是我便在我那阴暗的角落里坐下,抬头望着对面烟囱管帽上的太阳光,心里想着朵拉,直到曲须鬈发的斯彭洛先生走了进来。
“你好吗,科波菲尔?”他说,“今天的天气真好!”“天气好极了,先生,”我说,“你出庭以前,我可以跟你说几句话吗?”
“完全可以,”他说,“到我的屋里来吧!”我跟着他进了屋。他开始穿上袍子,还在挂在小套间门里面的镜子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说来很难过,”我说,“我从我姨奶奶那儿,得到了一个令人相当懊丧的消息。”“真的!”他说,“我的天!我希望,不会是中风吧?”“跟她的健康没关系,先生,”我回答说,“她遭到了重大的损失。事实上,她的财产已经所剩无几了。”“你这番话,可真吓人,科波菲尔!”斯彭洛先生说。
我摇了摇头。“真的,先生,”我说,“她的境况,跟以前已经完全不一样了。所以我想问一问,是否可以解除我的学徒合同?”看到他漠然的神情,我心存警觉,便急中生智,加了一句,“从我们这方面来说,当然要损失一部分学费了。”
“要求解除你的合同,科波菲尔?解除合同?”
“科波菲尔,听了你的话,我非常难过,”斯彭洛先生说,“难过极了。不过,不管你说的是什么理由,解除合同可不是一件寻常的事。这不合乎我们这一行的程序。决不能随随便便开这种先例,这不合适。决不合适。同时……”
“你太好了,先生。”我低声说,巴望他会让步。
“算不得什么,别客气,”斯彭洛先生说,“同时,我要说的是,要是我自己能做主,没人缚住我的手脚,要是我没有一个合伙人,乔金斯先生。”
我的希望,一下成了泡影,但是我还要再作一次努力。“先生,”我说,“要是我把这要求向乔金斯先生提一提,那你认为……”
斯彭洛先生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科波菲尔,”他回答说,“老天爷是不会让我去冤枉任何人,特别是乔金斯先生的。”
“我去跟他提一提,你会反对吗,先生?”“决不反对,”斯彭洛先生说,“不过,我对乔金斯先生有些了解,科波菲尔。他要是不是那种人就好了,因为在任何问题上,我都是乐意跟你的见解一致的。不过,如果你认为值得跟乔金斯先生提一提,我一点都不反对。”
斯彭洛先生答应了,还跟我热情地握了握手。既然他准许了,我就要利用这个机会,于是便坐在那儿,心里想着朵拉,眼睛看着烟囱管帽上的阳光渐渐下移到对面房子的墙上,一直等到乔金斯先生进来。于是我便上他的房间。显而易见,我的出现,把他给吓了一大跳。
“进来,科波菲尔先生,”乔金斯先生说,“进来!”我进去坐下,把我的情况,像对斯彭洛先生说的那样,对乔金斯先生说了一遍。“你这件事一定跟斯彭洛先生说过了吧,他说我一定会不同意吧?”乔金斯先生说。我不得不承认说,斯彭洛先生认为,他很可能不会同意。“对不起,科波菲尔先生,我得说,我不能成全你的目的。”
乔金斯先生神情紧张地说,“实在的情况是——不过,请你原谅,我跟银行约好了,要去一趟。”
他一面说,一面急匆匆地站了起来,要走出房间。这时我大胆地说,那么,这事就没有办法了吗?
“没有办法!”乔金斯先生在门口站住,摇着头说,“嗯,没有办法!我不同意,这你知道。”他匆匆地说完这句话,就出去了。“你应该知道,科波菲尔先生,”他又局促不安地回过头来往门内看着,补充说,“要是斯彭洛先生不同意。”“他个人并没有不同意,先生。”我说。“哦,他个人!”乔金斯先生露出不耐烦的样子说,“我对你说吧,毫无疑问,有反对的,科波菲尔先生。毫无希望!你想要做的事,不可能做到。我——我真的跟银行约好了,要去一趟。”说着这句话,他简直像逃跑似的跑开了。
我怀着一种失望的心情,离开了事务所,朝寓所走去。这种失望的心情,我现在想起来还感到内疚,因为我知道,主要还是因为想到我自己引起的。
我正在设想遇到最坏的情况,考虑将来遇上最严峻的境况时该怎么办,后面突然驶来一辆出租马车,在我的跟前停了下来,我不由得抬头一看。只见一只白嫩的手从车窗中朝我伸出,一张脸望着我微笑。
“艾妮斯,”我高兴地叫了起来,“哦,我亲爱的艾妮斯,全世界的人中,见到你我最高兴了!”
“这是真的吗?”她用热情友好的口气说。“我非常想跟你谈谈!”我说道,“只要见到你,我心里就不知轻松了多少!要是我有一顶魔术师的帽子,我谁都不想见,只想见你!”
“什么?”艾妮斯问道。“哦,也许先见一见朵拉。”我红着脸承认。“当然,我也希望,你先见朵拉。”艾妮斯笑着说。“可是第二个就是你了!”我说,“你要去哪儿呀?”她要到我的寓所去看我的姨奶奶。那天的天气非常好,她很高兴下车来步行,车里有股气味,闻上去就像马棚盖在黄瓜架下一样。我打发掉马车夫,她挽住我的胳臂,我们并肩朝前走着。对我来说,她就像是我希望的化身。这会儿有艾妮斯在我身边,顷刻之间,我的感觉变得多么不同啊!
我们来到寓所,只见姨奶奶独自一人。我们开始谈起了姨奶奶的损失,我就把当天上午我所做的事告诉了她们。
“你考虑得太不周到了,特洛,”我姨奶奶说,“不过用意是好的。你是个心地厚道的孩子,我想现在我得说青年了,有了你,我感到很骄傲,我亲爱的。这真是太好了。”
“我一直在想,特洛,”艾妮斯迟疑地说,“要是你有时间……”
“我有很多时间,艾妮斯。下午四五点钟以后,我就什么事儿也没有了。早上一早,我也有空闲时间。不管怎么样,”我说,想到自己花那么多时间,在伦敦的大街上到处溜达,在诺乌德路上来来去去,觉得有点脸红,“我有的是空闲时间。”
“我想,你要是有个当秘书的事儿做,”艾妮斯走到我跟前,低声对我说,她的口气那么温柔,那么体贴,那么关心,直到现在仍在我耳边回响,“你不会介意吧?”
“我怎么会介意呢,我亲爱的艾妮斯?”“因为,”艾妮斯接着说,“斯特朗博士已经照他原来的心愿退休了,住到伦敦来了。我知道,他曾问过我爸爸,能不能给他推荐一个秘书。你想,他要是能有个他从前的得意门生在他身边,那不比任何别的人更好吗?”
“亲爱的艾妮斯!”我说,“要是没有你,我能做得了什么啊!你永远是保护我的吉神。我早就对你说了,对你,我心里一向都是这样想的。”
听了艾妮斯的主意,我立刻坐下来给斯特朗博士写了一封信,说明我的用意,并约定第二天上午10时去拜访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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