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崇想在晋阳称帝,与周抗衡,一时无暇派援。哪知巩廷美、杨温二人,已奉刘赟的妃子董氏为主,打着汉旗,不服周命。郭威派刚刚到任的节度使王彦超,率兵赶往徐州,并且写信给湘阴公刘赟,令他转告巩廷美等人,叫他们静候新节度使入城,并许诺封他们做刺史。刘赟依言嘱咐巩、杨迎接王彦超,巩、杨不肯从命,一意拒守。王彦超到了城下,射书谕降,他们仍然不从,于是督兵围攻。巩、杨二将日夜戒备,专待河东援兵。
河东节度使刘崇决计抗周,就在晋阳宫中,南面称帝。国号仍为汉,沿用乾佑年号,据有并、汾、忻、代、岚、宪、隆、蔚、沁、辽、麟、石十二州。命节度判官郑珙、观察判官赵华任同平章事;次子刘承钧为侍卫亲军都指挥使兼太原尹;副使李存为代州防御使;裨将张元徽为马步军都指挥使;陈光裕为宣徽使。李存、张元徽等人请求建立宗庙。刘崇慨然叹道:“朕因高祖皇帝的基业毁于一旦,不得已南面称尊,暂承汉祚。我究竟是什么天子,你们是什么将相呢?宗庙暂且不必立,只要照旧祭祀,延我宗祀就可以了。如果能规复中原,那时再修建宗庙、告慰先灵也不迟啊。”将吏们这才罢议。只是河东地窄民贫,岁供不多,百官的俸禄不得不格外减省。历史上称刘崇为东汉,有人称为北汉,以免与南汉相混。本书中称其为北汉。
北汉主称帝的这一天,正是湘阴公刘赟毕命的那天。当时宋州节度使李洪义讣报周廷,说刘赟暴亡。后来《涑水通鉴》和《紫阳纲目》中大写特写,说:“周主郭威将湘阴公刘赟杀死在宋州,刘崇在晋阳称帝。”可见刘赟暴亡,其实是李洪义密奉主命,暗下毒手。
郭威即位以后,颁诏四方。荆南节度使高保融第一个上表道贺,并且报称去年十一月间,朗州节度使马希萼攻破潭州,十二月缢杀楚王马希广,自称楚王、天策上将军,武安、武平、静江、宁远等军节度使。郭威因国家初定,无暇南顾,只是下旨嘉奖高保融,加封他为渤海郡王。
楚王马希广出师屡败,益阳失守,长沙吃紧,马希萼大举入侵。马希广向汉廷告急,正值汉廷内乱,无法顾及他。马希萼知道马希广势单力孤,急忙带着士兵进攻岳州。王赟登城拒敌,使得马希萼无懈可击。马希萼在城下对王赟喊道:“你难道不是马氏的旧臣,不来服侍我,难道要去服侍异国吗?身为人臣,却怀有二心,岂不是对你先人的侮辱?”王赟从容答道:“亡父是先王的将军,也曾打败淮南兵。大王如果能罢兵,不伤和气,王赟愿意拼死效忠大王兄弟,怎么敢生二心?”马希萼听了,自己也觉得很惭愧,便带着部下转赴长沙。部将朱进忠已经从益阳攻陷了玉潭,与马希萼会师,屯兵湘西。
马希广令刘彦瑫召集水师,与水军指挥使许可琼,率战舰五百艘,守住城北的渡口,任庶弟马希崇为监军。随即又派马军指挥使李彦温,领骑兵屯守驼口,扼住湘阴路;步军指挥使韩礼,率步兵屯守杨柳桥,扼住栅路。两军相持了好几天,不分胜负。强弩指挥使彭师皓登城西望,对马希广说:“敌兵因打了几场胜仗,现在有些忘乎所以,队伍都站不整齐了,又有蛮兵搅和进去,更是喧闹不堪。如果给臣步兵三千,从巴陵渡江,绕出湘西,从敌人的后面进攻,再令许可琼率领战舰,从敌人的正面进攻,背腹夹击,不怕他不败。敌军经历一场败仗,将来就不敢轻易来胡闹了。”马希广点头称是,召进许可琼商议。
哪知许可琼已暗中与马希萼约定,将来两人分治湖南,现在听了彭师皓的计策,瞠目结舌地说:“这样做实在是太危险了!更何况彭师皓出身蛮都,难保他不生异心。”马希广于是放弃了这个计划,并命诸将受许可琼的指挥调遣,每天给许可琼五百两黄金。
许可琼关闭营垒,不让士兵们知道敌军的进退。有时,他借口巡江,与马希萼密会,说愿意做内应。马希广反而将许可琼视为不可多得的良将,对他言听计从。彭师皓听说许可琼通敌,就对马希广说:“许可琼将要背叛您,众人都知道了这件事,请您尽快除掉他,免得他成为心腹之患!”马希广斥责道:“许家世代为楚将,怎么可能背叛我呢?”彭师皓退出,喟然长叹道:“大王优柔寡断,失败就在眼前了!”
不久,长沙下了大雪,有四尺厚。马希广迷信僧巫,用泥土做成鬼神的塑像,举手指江,说可以击退朗人。还命众僧日夜诵经,向佛祖祷告。马希广也披衣膜拜,嘴里大声念着宝胜如来,声音在很远的地方都能听见。
朗州步军指挥使何敬真,在雪停了之后,立即率蛮兵三千,进逼韩礼的军营。他暗中派小校雷晖,冒充长沙士兵,混入韩礼的营寨,拿剑去刺杀韩礼。韩礼一边逃跑一边狂喊,惊扰了自己的士兵。何敬真乘乱杀入,立刻将韩礼的军营捣破。韩礼的士兵四散而逃。韩礼受了重伤,过了一天就一命呜呼了。
朗兵水陆齐进,急攻长沙。长沙指挥使吴宏,对小门使杨涤说:“强敌临境,城边不保。我们现在不以死报国,还等什么时候?”于是各自带着士兵出战,吴宏出清泰门,杨涤出长乐门。怒马争先,以一当十,奋战了三四个时辰,朗兵稍稍退去。刘彦瑫与许可琼袖手旁观,并不出兵支援。吴宏的士兵又饿又累,先退入城中,接着杨涤也退兵。
朗兵再次攻城,彭师皓挺身而出,与朗兵在城北交战,难分胜负。朗将朱进忠带着蛮众,到城东纵起火来。城上的守兵被烟雾所迷,不免十分惊惶。马希广急忙召许可琼前来救城。可许可琼竟然举兵投降了马希萼。守兵见许可琼降敌,当然惊乱,朗兵于是一拥登城,攻陷了长沙。马希广急忙带着妻子儿女躲到慈堂里。朗兵和蛮兵屠杀官民,烧毁房屋,彻夜不休。自从马殷立国以来,积藏的所有珍宝,全被抢劫一空,宫殿房屋都烧成了灰烬。
李彦温屯兵驼口,见城中起火,急忙带着士兵回来支援。走到清泰门,朗人已据城拒战,箭石齐下。李彦温正打算冒险进攻,忽然有一千余人绕城而来,神色仓皇,狼狈至极。为首的人凄惨地喊道:“李将军快快自寻生路吧!”李彦温仔细一瞧,正是刘彦瑫,便问他主子怎么样了。刘彦瑫答道:“主子下落不明。我已找着主子的儿子们,带着他们从旁门逃出,幸好与您相遇,正好结伴而行。朗兵厉害得很,再不快走,恐怕就没命了!”李彦温被他一吓,也非常惊慌,于是与刘彦瑫一起逃向袁州,转降南唐。
马希萼入城后,即与马希崇相见。马希崇率将吏进谒,上疏劝进。吴宏战血满袍,对马希萼说道:“我不幸被许可琼所误,今天只有拼命了。即使死了,地下也好见先王了!”彭师皓把槊扔在地上,仰天大喊道:“师皓决不投降,只求速死!”马希萼叹道:“真是个难得的忠臣!”便放他走了。马希崇带着马希萼入府,闭城搜捕马希广夫妇、李弘皋、钱弘节、唐昭胤、邓懿文、杨涤等人。将他们先后抓到,囚禁了起来。
马希萼首先审问马希广:“你我在继位这件事上,难道不分长幼吗?”马希广流着泪说:“又不是我自己要做皇帝的,将吏们一致推戴,朝廷也有命令,我也是没办法啊。”马希萼不禁动了恻隐之心,对左右说:“他不过是个愚钝之人,怎么能作恶呢?只是受了小人的欺蒙,所以才这个样子。”于是命人将马希广带回狱中。
后来审讯李弘皋、钱弘节等人,他们多半说自己是奉先王的遗命,而不肯服罪,惹得马希萼很是生气,下令将李弘皋、钱弘节、唐昭胤、杨涤四人,推出府门,凌迟处死。邓懿文少说了几句话,总算从宽处置,被枭首示众。随后,马希萼自称楚王、天策上将军,武安、武平、静江、宁远等军节度使。授马希崇节度副使,命他掌管军府之事,其余要职全由朗人充任。
过了一天,马希萼对将吏说:“马希广是个懦夫,受制于左右,我想饶他一命,你们觉得怎么样?”诸将都不敢回答。朱进忠曾被马希广鞭笞,乘此报怨,愤然进言说:“大王血战三年,才得以攻克长沙。一国不容二主,今天不除掉他,以后后悔都来不及了!”于是,马希萼命人牵出马希广,将他勒死。马希广临刑前,还喃喃诵佛,到死才闭口。马希广的妻子被捶死。彭师皓不忘故主,棺殓马希广,将他葬在浏阳门外。后人称马希广为废王。
马希萼命儿子马光赞做武平留后,任命何敬真为朗州都指挥使。并且因故学士拓跋恒,曾劝马希广让国,马希萼召令他复职。拓跋恒称病不到,马希萼也拿他没办法。
过了不久,马希萼令掌书记刘光辅出使南唐。唐主李璟命右仆射孙晟、客省使姚凤为册礼使,册封马希萼为楚王。马希萼又令刘光辅去道谢。李璟厚待刘光辅,并问起湖南的情形。刘光辅密奏道:“湖南民疲主骄,陛下如果发兵去取打,很容易获胜。”李璟于是命都虞侯边镐为信州刺史,屯兵袁州,渐渐想谋吞湖南了。
南方扰攘不休,北方也兵戈迭起。北汉主刘崇听说刘赟死在他人手里,向南大哭道:“我后悔不听忠臣的话,叫儿子白白送命!”于是命为李骧立祠,年年祭奠。此外,刘崇整兵缮甲,锐意复仇。正巧,辽将潘聿拈奉兀欲之命,带信给刘崇的儿子刘承钧,询问国情。刘崇叫刘承钧回信,大体说了汉朝的情况,因袭帝位,想像晋朝一样,求援北朝。潘聿拈转报兀欲,兀欲当然爽快答应。他立即发兵屯守阴地、黄泽、团柏,遥作声援。刘崇命皇子刘承钧为招讨使,白从晖为副,李存为都监,统兵一万人,分作五道,攻打晋州。
晋州节度使王晏闭门不出,城上的旗帜兵仗也散乱不整。刘承钧还以为他不能拒守,就下令登城。不料一声鼓响,城内的伏兵冲了出来,拿着硬弓毒箭,接连射下,还有长枪大戟、巨斧利矛,钩的钩,砍的砍,杀死无数北汉兵。刘承钧慌忙鸣金收军,退出濠外。王晏驱兵杀出,前来追击。刘承钧哪里还敢恋战,急忙麾兵逃窜,跑了十多里,才不见追兵。刘承钧择地下寨,检点将士,死伤了一千余人,并损失了副兵马使安元宝,不知他是否阵亡。后来,探骑报告说,安元宝被擒,投降晋州。
刘承钧既惭愧又气愤,于是移攻隰州。走到长寿村,隰州步军指挥使孙继业,突然从旁边杀了出来,刘承钧大吃一惊。前锋牙将程筠不管好歹,竟挺枪跃马,出来与孙继业交战。孙继业大喊一声,把程筠刺落马下。隰州兵捉住程筠,立刻斩首,传示军前。刘承钧大怒,麾兵奋战,要与孙继业拼命。偏偏孙继业刁滑得很,率军急退,竟回城中去了。刘承钧追到城下,城上早有准备。隰州刺史许迁亲自督守,又有孙继业登城相助,里守外攻,几个昼夜以后,北汉兵没有占到一点便宜,反而伤亡了许多人马,只好退去。
刘崇接到失败的消息,正在焦灼,怎奈不如意的事接踵而来。徐州城被周将王彦超攻陷,巩廷美、杨温被杀。只有湘阴公的夫人董氏,还算受到郭威的特恩,不曾殉难。刘崇忧愤交加,立刻派通事舍人李(巩言)赴辽乞援。
辽主兀欲本来是用两头烧通的计策。郭威称帝时,他派番将朱宪奉书周廷,称贺即位。周廷派尚书右丞田敏报聘。此次兀欲联络北汉,明明是想叫他们鹬蚌相争,自己好做个渔翁。李(巩言)前来乞师,兀欲不肯发兵,先派使臣拽刺梅里与李(巩言)一起回到北汉,伪称已经与周使田敏约定,每年的岁贡十万缗。刘崇不禁情急,忙派宰相郑珙带着金帛,与拽刺梅里一同回去,贿赂兀欲。国书中自称侄皇帝致书于叔父天授皇帝,请求册礼。
兀欲非常高兴,厚待郑珙,天天赐宴。郑珙在途中受了风寒,禁不起肉酪厚味,晚上吃完饭,回到馆中,竟然暴亡。兀欲为郑珙发丧,并派燕王述轧、政事令高勋,同到北汉,册封刘崇为大汉神武皇帝,刘崇的妃子为皇后。刘崇情急求人,也顾不得什么屈膝,只好对着辽使拜受册封,改名为旻,令学士卫融等人到辽国道谢,乞求立即济师。
兀欲召集各部酋长,打算即日援汉侵周。各部酋长大多不愿意南下,兀欲强迫他们从命,亲自督部众到新州,驻宿火神淀,夜间忽然遭遇兵变。燕王述轧及伟王的儿子呕里僧为首,持刀闯入帐中,竟将兀欲劈死。
辽太宗耶律德光的儿子齐王述律,听说兵变,慌忙逃入南山。述轧即自立为帝,偏偏各部酋长不愿意推戴他,情愿迎立述律,于是杀死述轧和呕里僧。述律从火神淀来到幽州,即辽主位,号天顺皇帝,改元应历,当下为故主兀欲发丧,并派使者到北汉告哀。
刘崇派枢密直学士王得中等人,前去祝贺述律即位,并且为兀欲吊丧。刘崇仍称述律为叔父,述律派兵攻打周国。述律是个游手好闲的人,不处理政事,每天晚上都喝酒,天亮了就睡觉,中午才起床,国人称为“睡王”。北汉再三乞援,他才派彰国军节度使萧禹厥,统兵五万,与北汉会师,从阴地关进攻晋州。
那时,晋州节度使王晏,与徐州节度使王彦超已经对调。王晏离镇,王彦超却还没有到任。巡检使王万敢掌管晋州军事,与龙捷都指挥使史彦超、虎捷都指挥使何徽,领兵拒守。辽兵五万人,北汉兵两万人,一起来到晋州城北。三面营垒,日夜攻扑。王万敢等人多方抵御,并派人到周廷求援。郭威命王峻为行营都部署,派各道兵支援晋州。郭威亲自到西庄饯行,赐御酒三杯。王峻一饮而尽,然后上马离去。到了陕州,他却逗留不前。郭威得知以后,派人催促王峻进军,并想督师亲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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