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已是广顺元年十二月,天气寒冷,雨雪霏霏。王峻下令各军速速进发。他对药元福说:“晋州南边有蒙阮,地势险恶,如果被敌兵占据,就会阻住我们。你带着三千士兵,加紧前行,能抢先占领蒙阮,就可以无忧了!”药元福应命前行,冒雪急进。到了蒙阮附近,见地势果然险恶,幸好没有敌兵把守,他便纵马飞越,出了蒙阮,才停下来,令部校回去报告王峻。王峻偷偷乐道:“我的事成了!”随即麾军继续前进,过了蒙阮小路,与药元福相会,向晋州进兵。
刘崇及辽将萧禹厥,正担心攻不下晋州,加上粮食将尽,大雪漫天,四处都是荒野,不免智穷力尽,动了退兵之心。忽然接到哨骑的探报,知道王峻已越过蒙阮,不由得心惊胆战,立刻命人烧去营垒,连夜逃跑了。
王峻到了晋州,敌兵早已逃走了。王万敢、史彦超、何徽等人,出城迎接王峻。史彦超禀告王峻说:“敌兵虽然退去,却没有走多远,如果派轻骑追击,一定能大获全胜。”王峻答道:“我军远道而来,劳乏不堪,先休息一晚上,明天再说吧。”
第二天早晨,史彦超又来劝王峻追击,药元福等人也在一旁怂恿。王峻于是令药元福统兵,与指挥使仇弘超,左厢排阵使陈思让、康延诏,策马追击。他们驰到霍邑,追上敌众,便奋击过去。敌军的后队都是北汉兵,一听说追兵来到,纷纷翻山逃跑,急不择路,有人坠崖,有人坠谷,死了无数。药元福催促后军急进,偏偏康延诏很是怯懦,沿途逗留,对药元福说:“地势险要,恐怕会有伏兵,我们不如慢慢进军。”药元福生气地说:“刘崇引着胡骑南下,想要吞并晋、绛。如今他气衰力疲,狼狈逃跑,不乘此时把他扫灭,将来一定会成为后患。”还没说完,王峻派人来到,说是穷寇勿追,下令回军。药元福长叹几声,收军而还。
辽兵退到晋阳,人马丧失了三四成。萧禹厥因为没有立功而感到羞耻,诿罪一位部落酋长,将他钉死在市中。刘崇也丧兵无数,又因辽兵要回去,不得不给些赏赐。徒害得府库空虚,人财两失,只好付诸一叹罢了。
楚王马希萼占据长沙后,残暴无度,已失去了人心。而且他纵酒荒淫,把军府政事全部委托给了马希崇。小门使谢彦颙是家童出身,面目清秀,马希萼很是宠爱他,曾令他坐在妃嫔中间,把他当做男妾。谢彦颙恃宠生骄,欺凌大臣,就是手握大权的马希崇,他也不加尊敬。马希崇对他恨之入骨。按照旧例,王府开宴,小门使只能在门外伺候。马希萼却叫谢彦颙入座,甚至位列诸将之上,诸将也愤愤不平。马希萼因府舍被焚,就命朗州指挥使王逵、副使周行逢,率部众一千余人修葺府署。众人虽然很辛苦,却没有得到一点赏赐,士兵都有怨言,王逵悄悄地对周行逢说:“士兵们积怨已久,如果不早作打算,就要殃及我们两个了!”于是,他们率领众人逃回朗州。
马希萼沉醉不醒,左右不敢禀报,第二天才报知马希萼。马希萼大怒,立刻派指挥使唐师翥,领兵追去。唐师翥直抵朗州城下,被王逵的伏兵一阵猛击,竟然全军覆没了。唐师翥孑然一身逃了回去。王逵进入朗州城,赶走了留后马光赞,另奉马希萼的侄子马光惠掌管朗州之事,不久便拥立马光惠为节度使。马光惠愚懦嗜酒,不能服众。王逵、周行逢与朗州戍将何敬真商议,废去马光惠,推立辰州刺史刘言做留后,王逵自己做副使。因担心马希萼前来讨伐,王逵特向南唐请求保护,李璟不答应。于是,王逵又奉表周廷,自称藩臣,郭威也不给答复,对他们置之不理。
马希萼本来与许可琼秘密约定,将来二人分治湖南。可是,攻入潭州以后,他却背约食言。马希萼担心许可琼心生怨恨、暗通朗州,就调任他为蒙州刺史。并派马步指挥使徐威、左右军马步使陈敬迁、水军指挥使鲁公绾、牙内侍卫指挥使陆孟俊,率兵到潭州城的西北角,立营置栅,防备朗兵。
半个月以来,徐威等人辗转作战,出生入死,辛苦劳累,却连一句抚慰的话都没听到,免不得私下里抱怨。马希崇知道众人心里都十分不满,却不曾进谏。一天,马希萼在端阳门宴请将吏。徐威等人没有赴宴,马希崇也称病没有出席。徐威等人趁机共谋作乱。他们先派人把十几匹受惊的马赶入府中,然后率领徒众拿着兵器跟进去,借口来套马,冲到酒席上,乱打一气。马希萼吓得要死,想翻墙逃跑,被徐威等人追上,把他关进了囚车。还抓住小门使谢彦颙,把他碾成了粉末。众人推举马希崇为武安留后,大肆掠夺了两天才罢休。
马希崇想要借刀杀人,特令彭师皓押住马希萼,送去衡山县软禁起来。马希萼走了以后,朗州传来檄文,历数了马希崇的罪状,马希崇这才觉得心惊。忽然,又听说朗州留后刘言派将士来到益阳,将要进逼潭州,马希崇顿时仓皇失措,急忙派了两千士兵前去抵御,一边派人赴朗州求和,说愿意做邻藩。
刘言见了潭使,很是犹豫,掌书记李观象进言说:“马希萼的旧将还在长沙,他一定不是真心做邻藩。您不如叫马希崇献上旧将们的头颅,然后再谈议和的事。马希崇如果答应了,攻取湖南就易如反掌了。”刘言依计而行,即令潭使回去报告。果然,马希崇杀死了马希萼的旧臣杨仲敏、魏光辅、魏师进、黄勍等十余人,将他们的头颅送到朗州,派前辰阳令李翊为使者。
李翊到了朗州,献上首级,那些首级都已血肉模糊,不能辨认。刘言和王逵说他以假充真,呵斥了李翊一顿。李翊既气愤又恐惧,一头撞死在墙上。刘言为之感动,暂且答应与马希崇议和,调回益阳等军。马希崇听说朗军调回,自己又没事了,乐得纵情酒色,终日寻欢作乐。
不料,彭师皓押着马希萼到了衡山,竟与衡山指挥使廖偃,共立马希萼为衡山王,改县为府,断江立栅,用竹子编成战舰,公然与马希崇为敌。原来,彭师皓受马希崇的差派,明知他是借刀杀人,与廖偃见面后,慨然说道:“马希崇想要借刀杀人,我却不愿意弑君。我宁可以德报怨,也不甘枉受恶名!”廖偃也很同意他的看法,立即与彭师皓拥立马希萼,然后招募徒众,十几天就召集了一万余人,并派判官刘虚己向唐主李璟乞援。
马希崇得知此变,也派使者奉表唐廷,请求出兵抗击朗军。李璟立刻命袁州戍将边镐西趋长沙。楚将徐威等人想要杀死马希崇,被马希崇事先察觉。马希崇左思右想,没有别的办法,只有赶紧迎接边镐,才能够保全自己。忽然听说边镐的大军已到醴陵,他急忙发放库款,派人前去犒劳将士。差人回来报告马希崇,转述了边镐的话,说此来是要平定楚乱,并非替他消灭朗兵,如果想要自保,就快点迎降。马希崇听后,半天没说一句话,后来眼泪就下来了。无可奈何只好迫令前学士拓跋恒,写信给边镐,说自己情愿降唐。拓跋恒怅然叹道:“我不久就要入土了,却还要为他送降表,岂不可叹!”随后,拓跋恒去了边镐的军营请降。
边镐率兵来到潭州,马希崇出城相迎,远远看见边镐,就立即下拜。边镐下了马,与马希崇等人一同入城,住在浏阳门楼。湖南将吏相继来拜见他,边镐打开湖南的仓库,取出金帛粟米,金帛送给将吏,粟米赈济饥民,全城的官民都高兴不已。
南唐武昌节度使刘仁赡乘势攻取岳州,然后安抚官民。捷报送到金陵,南唐百官额手称庆,只是起居郎高远说:“乘乱攻取楚国,本来就是很容易的一件事。只是统兵的将领之中,没有一个真正的将才。恐怕是易取难守呢。”李璟却是喜出望外,授边镐为武安节度使,召马氏全族入朝。
马希崇不想东行,全族的人更是哭成一团。他重重地贿赂边镐,请求替自己说说话,让自己仍然留居长沙。边镐微笑着说:“我朝与你们马家世代为仇敌,屈指算来快六十年了,天天想着报仇雪恨,只恨没有机会。如今你们兄弟相残,你走投无路了来乞降,这是天意要我朝翻身。你如果还想着复国,恐怕人可以原谅你,老天也不肯原谅你了!”马希崇无言以对,只好带着宗族及将佐一千余人,号哭着登上船,去了金陵。
马希萼占据了衡山,还想经略岭南,特命龙峒戍将彭彦晖,移兵屯守桂州。桂州节度副使马希隐是马殷的小儿子,不想让彭彦晖前来,于是急忙写信给蒙州刺史许可琼,约他一起抗击彭彦晖。许可琼带着士兵赶到桂州,与马希隐会师,杀退了彭彦晖。彭彦晖逃回了衡山,马希萼大吃一惊。这时,唐将李承奉边镐之命,带着数千名士兵来到衡山,催促马希萼去金陵,逼得马希萼忧上加忧。廖偃、彭师皓也想不出救急的办法,索性决定投顺南唐。他们与马希萼沿江东下,去了南唐。
湖南有一首童谣:“鞭打马,马急走!”现在果然应验了。马希隐听说两位哥哥降唐,还想据守岭南,凭着险要的山势保全自己。偏偏南汉主刘晟,派内侍吴怀恩来到岭南,先乘虚袭击蒙州,继而乘胜进逼桂州。马希隐与许可琼据守不住,只好乘夜斩关,带领余众向全州逃去。吴怀恩得到了蒙州、桂州,又接连攻下连、梧、严、富、昭、流、象、龚等州,于是南岭以北属于南唐,南岭以南属于南汉。只有朗州还被刘言所占据,但也不再属于马氏。自马殷据有湖南,到马希崇降唐,一共有六位皇帝,共历五十六年。
马希萼兄弟先后到了金陵。李璟见他们非常恭顺,就命马希萼为江南西道观察使,驻守洪州,仍封为楚王;马希崇为永泰军节度使,驻守扬州;其余湖南将吏,以次封官;并且因廖偃、彭师皓二人忠于故主,特授廖偃为左殿直军使兼莱州刺史、彭师皓为殿直都虞侯。湖南刺史都望风降唐。前岳州刺史王赟,此时已改调永州,伤心故国的悲惨下场,不忍降唐。经唐廷一再征召,他才勉强入觐。李璟责备王赟来得太迟,赐给他鸩酒,叫他自尽。人生至此,天道难论,这是一种幸运呢,还是不幸呢?
南唐吞并了湖南,又觊觎北方的辽阔土地。参军韩熙载这时担任户部侍郎,上疏谏阻道:“郭威虽然刚刚称帝不久,边境却已经加固了不少。我们如果妄动兵戈,恐怕是有百害而无一利!”李璟这才罢兵。偏偏兖州节度使慕容彦超叛周起兵,向南唐求援,触动了李璟的雄心,于是出兵五千,令指挥使燕敬权为将,支援慕容彦超。
慕容彦超从汴京逃回来,经常疑神疑鬼的,昼夜不安。他特意派人献上财宝,表示自己的悔意,以探试郭威。周主封慕容彦超为中书令,并派翰林学士鱼崇谅到兖州传旨抚慰。慕容彦超得了召谕,还是不放心,得知刘赟暴死以后,更加不安。他招募壮士,贮备军粮,购买战马,还暗暗派人送信给北汉。信使被关吏抓获,奏报了周廷。郭威命中书舍人郑好谦,申谕慕容彦超,与他订下誓约。慕容彦超始终不相信郭威,特令都押牙郑麟去了朝廷,表面上是进贡,其实是去摸底。他还伪造天平节度使高行周的书信,说是高行周约他造反。郭威看了以后,不禁微笑道:“就这点雕虫小技,还想来骗我?”他将书信拿给高行周看,高行周果然激烈地辩解。郭威即派合门使张凝,领兵赴郓州,帮助高行周守城。慕容彦超计不得逞,又表请入朝,郭威竟然同意了。不久,慕容彦超再次上奏,谎称境内盗贼很多,不便离镇。郭威只是付之一笑,只等他发难,再去兴师问罪。
过了一年,已是广顺二年。慕容彦超召集乡兵入城,引来泗水注入城壕,以加强守备。他一面令部吏伪扮成商人,混入南唐,请求援师;一面募集群盗,剽掠邻境。不久,朝廷颁下诏敕,沂、密二州不再属于泰宁军。慕容彦超怎么肯白白失去二州呢?他决计抗命。判官崔周度谏阻道:“东鲁一向学习《诗》、《书》,自伯禽以来,不能用暴力征服诸侯,只能用礼法守国,然后才能长久。何况您与朝廷并没有私怨,何必自疑呢?主上又对您再三谕慰,如果您能回心转意,一定可以长享富贵。您难道没有听说过杜重威、李守贞的事情吗?为什么要自取灭亡呢?”慕容彦超不听,竟然叛周。郭威命曹英为兖州行营都部署,齐州防御使史彦韬为副,皇城使向训为都监,陈州防御使药元福为都虞侯,东讨慕容彦超。
慕容彦超听说周廷出师,急忙派人南行,约唐廷夹攻周廷。唐将燕敬权已到下邳,担心寡不敌众,就退屯沭阳。不料徐州巡检使张令彬领兵来偷袭,捣破了唐营,竟将燕敬权活捉了去,献入周廷。郭威想要借此笼络南唐,命人给燕敬权松绑,赐给他衣服金钱,放他回去。燕敬权感激得涕泪横流,郭威安慰他说:“奖顺除逆,无论在哪个国家都一样。难道江南不是吗?我国的贼臣据城叛逆,殃及万民,你们国家却要帮他,真是让人费解。你回去告诉你主子,叫他不要再错下去了!”燕敬权应命辞行,上报李璟。李璟也觉得十分感激,不敢再去支援慕容彦超。慕容彦超失去了援军,不得已登城守御。
曹英等人到了城下,猛扑一阵,攻克不下,于是筑垒围城。正巧王峻自晋州还师,也被郭威调到兖州。慕容彦超见周军接连来到,很是心慌,多次率壮士出城突围,都被药元福打败,只好闭城固守。周军四面围住,困得兖州水泄不通。从春相持到夏,守兵疲惫不堪,慕容彦超因库资告罄,令手下士兵搜刮民财,以犒赏守兵。前陕州司马阎弘鲁把自己的积蓄全部献了出来,慕容彦超还说他有私藏,命崔周度到阎弘鲁家搜索。崔周度带人到处都搜遍了,却什么都没找到,于是返回去报告慕容彦超。慕容彦超斥责崔周度包庇阎弘鲁,把他们都关进了监狱。阎弘鲁家的乳母拾到一个金缠臂,献给了慕容彦超,想要赎回阎弘鲁。却惹得慕容彦超更加憎恨阎弘鲁,派军校拷问阎弘鲁夫妇,硬要他们献出私藏。可怜阎弘鲁夫妇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可献,婉转哀号,一起死在杖下。崔周度也被处斩。崔周度坐罪,还不全是因为阎弘鲁,大半是因为前日的忠谏,触怒了慕容彦超,所以遭此奇祸。
郭威因兖州久攻不下,下诏亲征。命李谷、范质为同平章事;留下李谷权守东京,兼管开封府之事;升郑仁诲为枢密使,权充大内都点检;郭崇充任在京都巡检。布置已定,于是从京城出发,直抵兖州。郭威先派人前去召谕慕容彦超,守兵出言不逊,他才督诸军进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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