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出帐升座,召入樊爱能、何徽。樊、何二人趴在地上,不停地磕头。郭荣斥责道:“你们二人是累朝宿将,打了不少仗。这次并非不能作战,而是你们想把朕交给刘崇。现在还敢来见朕,难道还想活命吗?”两人无法辩解,只是乞求赦免家人。郭荣说:“朕并不想杀你们,实在是国法难违。家属无辜,朕自然会赦免他们!”二人叩谢完毕,帐前的将士就上前将二人斩首示众,并诛杀了二人的几十名部将,然后将他们殓棺入葬。
第二天,郭荣论功行赏,命李重进兼任忠武军节度使,向训兼任义成军节度使,张永德兼任武信军节度使,史彦超为镇国军节度使。张永德保荐赵匡胤,说他智勇双全。郭荣特意授赵匡胤为殿前都虞侯,兼严州刺史;并派人到怀州,放了赵晁,令他立功赎罪。赵晁急忙到潞州来谢恩,继续像之前一样跟随圣驾。
郭荣命天雄军节度使符彦卿,为河东行营都部署,掌管太原行府之事,澶州节度使郭崇为副,向训为都监,李重进为马步都虞侯,史彦超为先锋都指挥使,率领两万人马,讨伐河东。又令河东节度使王彦超、陕府节度使韩通,领兵进入阴地关,与符彦卿合军西进。任用刘词为随驾都部署,以鄜州节度使白重赞为副。符彦卿、史彦超两军即日起程。刘词等人还在潞州,等车驾出发,然后从行。
北汉汾州防御使董希颜防守严密。史彦超从阴地关进兵,第一重门户就是汾州城。他围攻了好几天,都不能拿下。符彦卿的前军也到了,与史彦超合攻,四面猛扑,锐不可当。守兵有些害怕了,史彦超却忽然下令停攻。各部将都来谏阻,史彦超说:“汾州城已经垂危,一鼓就可以攻下。如果现在攻城,并非不可以攻下,只是一定会死伤很多士兵。何不等上一两天,让他们自己投降?”随即收兵入营,派部吏把招降书送进城内。果然董希颜从命,开城相迎。史彦超入城安抚百姓,休息了一晚,符彦卿就到了。二人会师以后,进逼晋阳。
北汉主刘崇收集散兵,修缮兵器,加固城堑,以防御周军。辽将杨衮退屯代州,刘崇派部吏王得中为他送行,顺便到辽廷乞援。辽主述律答应支援,让王得中先回去报告。途中不免耽搁了几天,刘崇等不到援军,只好固守晋阳,无暇顾及属地。辽州刺史张汉超、沁州刺史李廷诲,先后降周。石州刺史安彦进被王彦超抓获,解送到潞州,石州城也陷没。郭荣听说前军得手,非常高兴,于是打算亲征河东。刚刚出了潞州,就接到符彦卿的军报,说北汉宪州刺史韩光愿、岚州刺史郭言,举城归顺。
郭荣进入北汉境内以后,河东父老都来迎接王师,哭诉刘氏苛政,民不聊生,说愿意供给军需,帮助郭荣攻打晋阳。郭荣本无意吞并河东,不过想炫耀一下自己的威力,叫刘崇不敢轻视。他见河东百姓夹道相迎,就想一劳永逸,趁势吞并河东。当下与诸将商议,要攻下晋阳。诸将大多担心军粮不足,请求先班师回朝,然后再作打算。郭荣已经出发,怎么肯退回?随后,他麾军疾进,直抵晋阳城下。
符彦卿、王彦超等人已在晋阳城外安营,听说御驾亲临,当然出营迎拜。郭荣进入符彦卿的军营,与他谈起军事。符彦卿密奏道:“晋阳城十分坚固,不易攻打。我军远道而来,师劳饷匮,恐怕一时不能取胜,何况晋阳还有辽兵援助,还望陛下三思,慎重而行!”郭荣默然不答。
后来听说代州防御使郑处谦,赶跑了辽将杨衮,派人前来纳款投诚,郭荣对符彦卿说:“代州投降,忻州就孤立了,你可以移军去攻打。此处由朕督领,定要扫灭河东,以绝后患。”符彦卿不便再说什么,勉强应命。郭荣于是命郭从义为天平军节度使,令他与向训、白重赞、史彦超等,跟随符彦卿北进。
郭荣自己则率领各军,把晋阳城围得水泄不通,旌旗蔽天,戈甲耀日,绵延四十多里。郭荣一面命人把安彦进押到城下,枭首示众,威慑守兵。一面令宰相李谷调度军粮。怎奈行营人马有几十万之多,粮草随到随尽,军士免不了要去抢掠。百姓对郭荣非常失望,纷纷躲入山谷中,避难去了。郭荣听说以后,命诸将安抚百姓,禁止士兵侵扰百姓。下令只征纳当年的租税,百姓只要缴纳五百斛粮食、五百围牧草,就赐出身[9];交纳一千斛粮食,一千围牧草,就授给州县之官。
河东百姓已经离散了,哪里还有人来交纳粮草?徒然颁出一纸文书,只是有名无实。城下几十万兵马仍旧是伸着脖子等着,看不到一点希望。符彦卿的奏报却是接连不断。第一次是辽主把杨衮关了起来,另派精骑到忻州。郭荣立即授郑处谦为节度使,令他接济符彦卿。第二次是忻州监军李勍,杀死了刺史赵皋及辽通事杨耨姑,举城请降。郭荣授李勍为忻州刺史,令符彦卿速速赶往忻州。第三次是代州军将桑珪、解文遇,诬陷郑处谦通辽,并把他杀死。符彦卿为了防止桑珪、解文遇兵变,请求速速济师。郭荣派李筠、张永德带领三千士兵,去支援符彦卿。最后一次是报称进兵忻口时,先锋都指挥使史彦超阵亡。郭荣性格虽然沉稳,听到这个消息也不禁心惊。
原来,符彦卿等人到了忻州,正值郑处谦被杀。桑、解二人因符彦卿来到,也出来迎拜。只是符彦卿总是小心戒备,直到李筠、张永德来到,兵力较强一些以后,才觉得稍稍安心。无奈辽兵不时到城下骚扰一番。符彦卿于是决计出击,与诸将开城列阵,静待与敌兵厮杀。
很快,敌骑来到,三三两两,好像散沙一样。前锋史彦超自恃骁勇,当即怒马冲出,杀向前去,从骑只有二十几个人。敌骑略略招架就四散逃走,史彦超驱马急追,东挑西拨,越发觉得有趣,不肯回头。符彦卿担心史彦超有闪失,急命李筠带着士兵去接应。李筠跑得慢,史彦超跑得快。李筠走了一程,见前面都是山谷,树木丛杂,崖壑阴沉,四下里探望,并没有看见史彦超,也不见有辽兵。他自知凶多吉少,只好仔细窥探了一番,然后继续前进。
猛然响起几声呼哨,深谷中拥出许多辽兵,当先的一员大将,眼似铜铃,面似锅底,手拿一柄大杆刀,高声喝道:“杀不尽的蛮子,快来受死!”李筠心下一慌,也顾不上史彦超的生死了,只好火速收军,回马急奔。番兵番将杀了过来,冲得周军七零八落。李筠这时候什么都顾不上了,连士兵也不管了,一口气跑回大营。番将哪里肯放弃,当即驱马来追。幸亏符彦卿出兵相抵,李筠才得以无恙。
太阳快要落山了,番将才收兵回去,符彦卿也敛兵回城。这次开战,损失了一员大将史彦超,还有史彦超带去的二十多名骑兵,一个也没逃回来。就是李筠麾下的士兵,十成也死了七八成。符彦卿长叹道:“我原说不如回军,偏偏主上不听,害得丧兵折将,有什么好处?”说完,他命侦骑趁夜去找史彦超。第二天早晨,接到侦报,说史彦超被辽兵诱入山中,无法突围,杀死很多辽兵,力竭身亡。符彦卿流了几滴眼泪,便令随员写好奏疏,报明败况,自请处罚,并乞求郭荣班师回朝。
郭荣看了奏章,忍不住悲咽道:“可惜!可惜!失去了一员猛将,这是我的错啊!”随后,他追封史彦超为太师,命符彦卿找到史彦超的遗骸,立即返回御营。郭荣本想吞并北汉,天天征兵催饷,东起怀孟,西到蒲陕,所有的壮丁良马,全部调派到了战场。人马都已经疲惫不堪,天还不时下一场大雨,再加上疾病肆虐,不便久屯城下,郭荣已经有了回去的念头,一听说史彦超战死,就下定决心班师。
北汉使臣王得中被周军抓住,桑珪把他锁起来,送到周营。郭荣下令给王得中松绑,并赐给他酒菜和马匹,和颜悦色地问道:“你去辽国求援,辽兵什么时候到?”王得中答道:“臣奉汉主之命,送杨衮北返,其他的什么都不知道。”郭荣冷笑道:“你休想欺骗朕。”王得中说自己没有撒谎。郭荣于是令他退下,嘱咐将校接着盘问。
将校对王得中说:“我主仁慈宽厚,待你不薄。你不从实招来,一旦辽兵来了,还想活命吗?”王得中叹息道:“我拿着刘氏的俸禄,应该为刘氏尽忠!况且还有老母在围城中,如果以实相告,不但害了我的老母亲,还害了我的国君。国亡家也亡,我一个人怎么活得下去?我宁可舍生取义,保全国和家,虽死也瞑目了!”郭荣南归时,给王得中加上一个欺君的罪名,把他杀死了。
符彦卿等人从忻州回来,见了郭荣,上奏说没找到史彦超的遗骸,不得已只好招魂入棺,拿史彦超旧时的衣冠入殓,令随兵抬了回来。郭荣也只好付诸一叹,出营亲自祭奠,然后命军士收拾行装,即日班师。同州节度使药元福上奏说:“进军容易退军难,陛下要慎重行事!”郭荣说:“朕就全部交给你了。”
药元福部署队伍,让各军依次先行,自己殿后。营内还有数十万粮草,来不及搬走,就全部烧毁了,随军的辎重器械也大多抛弃。众人匆匆上路,巴不得立刻入京,队伍散乱,不成行列。北汉主刘崇出兵追击,幸亏药元福断后的军队列成方阵严行戒备。北汉兵靠近了,他们仍然屹立不动,镇定如山。北汉兵进击了好几次,就像碰在铜墙铁壁上,见无懈可击,渐渐地就灰心丧气了。药元福阵内发出一声梆响,把方阵变成长蛇阵,攻打北汉兵。北汉兵顿时惊退,周兵追杀了好几里,斩首千余级,才徐徐退去,向南护驾去了。
郭荣走到了新郑县。该县是嵩陵的所在地,嵩陵是周太祖的陵墓。太师冯道曾在此监工,工程早已告竣,梓宫已经安葬,冯道也病死了。郭荣拜谒嵩陵,望着陵墓痛哭,俯地哀泣好久。祭奠完了,他才收泪而退,随后遍赐守陵的将吏,追封冯道为瀛王,赐谥文懿。
郭荣回到大梁,册封卫国夫人符氏为皇后;提拔符彦卿为太傅,改封魏王;郭从义加任中书令,刘词移镇长安;王彦超移镇许州,加任侍中;潞州节度使李筠加任侍中,李重进移镇宋州,张永德加检校太傅,兼滑州节度使;药元福移镇陕州;白重赞移镇河阳;韩通移镇曹州,加检校太傅。这都算从征有功,所以升官加爵。其实只有高平一战杀退了敌人,算是有功。进攻晋阳,有损无益,就是前时所得的北汉州县,一听郭荣回师,所任命的刺史都望风而逃,城池仍归入北汉所有。代州桑珪死守孤城,最终被北汉兵攻破,桑珪逃跑了。郭荣耗去了无数军饷,结果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回京以后,郭荣天天上朝,事无大小,都要亲自处理,文武百官都成了摆设。河南府推官高锡上疏切谏,劝郭荣择贤任能,将权力下放,不要大事小事都自己办理。郭荣却不肯听从。
一天,郭荣对大臣们说:“兵贵在精,而不在多。养一百个农夫,还不如养一名壮士。依朕看来,历朝的士兵都很羸弱,而且骄奢淫逸、不听指挥,一旦遇上大敌,不是逃跑就是投降。仅仅几十年间,就改朝换代这么多次,都是因为用兵不当。朕要精简各军,择优留用,这样才能振奋军心,不至重蹈前人的覆辙!”大臣们都异口同声地赞成。郭荣于是命殿前都虞侯赵匡胤检阅将士,挑选精锐的士兵,骄兵、惰兵全部淘汰。经过一番整治,军事方面有了很大的起色。
那年冬季,北汉主刘崇忧愤成疾,最终逝世。次子刘承钧向辽国告哀,辽廷册封刘承钧为汉帝。刘承钧也奉表称儿,改名为钧,改元天会,还在晋阳修了七庙,尊刘崇为世祖。随后,他向辽国乞师复仇。辽廷派高勋为将,率兵前去助刘钧一臂之力。刘钧即令部将李存与高勋一同去攻打潞州。二人无功而退,高勋也回国去了。刘钧料知不能战胜周国,只好罢兵息民。辽骑经常来侵周国边境。郭荣因为刚刚班师回朝,战争的创伤还没有恢复,只命边将们固守边疆,不得出战。
很快已是显德二年,郭荣仍然沿用旧时的年号,不再改元。忽然听说夏州节度使李彝兴不奉朝命,拒绝周国的使者。郭荣与群臣商议,群臣都说:“夏州地处偏隅,朝廷一向优待它。这次他拒绝我们的使者,无非是因为府州防御使杜德扆厚沐国恩,受到表彰,李彝兴心里很不服。臣等以为府州事小,无足重轻,不如顾全大局抚谕李彝兴。”郭荣生气地说:“朕到了晋阳,德扆立即率众来朝,并且和我一起抗击刘氏。朕嘉奖他,是因为他立了功。夏州只生产羊马,其他的物资供应全靠我国。我如果与他断绝往来,他就会陷入困境,难道我还要怕他不成?”随后郭荣派供奉官去了夏州,带着诏书诘责李彝兴。果然,李彝兴惶恐谢罪,不敢违抗。
郭荣见一切都在掌握之中,非常高兴,再次下诏询问边疆之事。边将张藏英上疏献策,说深、冀二州交界的地方,有条葫芦河横亘数百里,只要将它挖得再深一些,足以阻挡胡马南下。郭荣立刻派许州节度使王彦超、曹州节度使韩通,征发役夫,挖掘河道。并令张藏英将当地的地形绘成地图,详细说明。张藏英奉诏,带着地图入朝,当面向郭荣奏明一切。郭荣高兴地说:“爱卿熟谙地势,悉心规划,一定能为朕控御边疆!朕答应你的所有请求,你就放心大胆地干吧!”张藏英随即拜辞。
一个月以后,张藏英招募了一千多人,在堰口筑城。辽主述律得知以后,派兵前来侵扰。王彦超、韩通分头堵御,却也挡得住辽兵。无奈辽兵忽来忽去,行动无常。周军进攻,他就退去;周军退去,他又来进攻,害得王、韩二人天天绷紧了神经,不敢松一口气。凿河筑城的役夫们也都惊慌得不得了,干一会儿,停一会儿。
这时张藏英募齐了兵丁,前来大堰口,与王彦超、韩通商议,决计自己做前驱,王、韩为后应,杀个痛快,使胡骑不敢再来。张藏英带着众人驱杀,锐不可当,辽兵已经有些胆怯了。张藏英又挺着长矛,左旋右舞,杀得辽兵人人落马、个个穿胸。王彦超、韩通又从后面追来,杀死了无数辽兵,剩下几个跑得快的,抱头鼠窜,不知去向。
张藏英追赶到二十里以外,不见辽兵,才收兵回去。不久葫芦河被挖深了,大堰口的城垒也竣工了。王彦超和韩通同时返镇,只留下张藏英驻守城寨。周廷改称大堰口为大宴口,称屯军为静安军,任命张藏英为静安军节度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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