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贤妇就是刘夫人李氏。李氏本是晋阳的农村女子,颇有才色。刘知远为校卒时,在晋阳牧马,偶然窥见李氏,便要娶她为妻,于是向李家求婚。偏偏李家不愿意联姻,严词拒绝,惹得刘知远性起,邀同伙伴,夜里闯入李家,把李氏劫娶回来。李家一向贫寒,无处申诉,只好由他劫去。李氏不得脱身,无可奈何从了刘知远,成为夫妇。不料遇难成祥,转祸为福,刘知远连升大官,进王爵、握兵权,李氏随夫贵显,也受封为魏国夫人。此次刘知远称帝,事出突然,来不及立后。李氏乘机进言,情愿将半生积蓄一并充公。农家女有此大度,怪不得身受荣封,转眼间就要成为国母了。
且说辽主耶律德光听说刘知远称帝河东,勃然大怒,立刻削去刘知远的官爵。派通事耿崇美为昭义节度使,守住泽潞;高唐英为彰德节度使,守住相州;崔廷勋为河阳节度使,守住孟州。三面扼定,断绝河东来路,好相机进攻。哪知各处百姓,苦于辽主的贪虐,又经游兵辗转招诱,随即相聚为盗,纷纷揭竿起义。
滏阳贼帅梁晖招集了一千人,向晋阳进贡,愿为刘知远效命。磁州刺史李谷也派人密报刘知远,令梁晖去袭击相州。梁晖得知相州空虚,高唐英还没有来到,急忙率领数百名壮士,乘夜潜行,直抵相州城下。城上毫无守备,梁军便悄悄地架起云梯,有好几十个矫捷的勇士陆续登城。城内此时毫无察觉,直到勇士下城开门,迎入众人,一哄杀进来,守城的将吏这才从梦中惊醒。他们来不及抵御,只得拼命闯出,夺路飞跑,一半送命,一半逃跑了。梁晖入据相州,自称留后,并向晋阳报捷。还有陕府指挥使赵晖、侯章,以及都头王晏等人,杀死了辽监军刘愿,悬首府门。众人推举赵晖为留后,侯章为副,奉表晋阳,说愿意为刘知远效命。
刘知远听说两处响应,就要进取大梁。郭威说:“晋、代二州未平,不宜远出,暂且先攻取这二州,然后再图大梁。”刘知远于是就派史弘肇率兵五千,去攻代州。代州刺史王晖背晋降辽,以为从此高枕无忧,忽然听说晋阳兵到,慌忙调兵守城。无奈士兵还没召集起来,敌人已经先登城了。霎时间满城敌兵,无处逃避。王晖立刻被河东兵拘住,带到史弘肇的马前,一刀毙命。
代州已经被攻下,晋州相继归顺。原来刘知远登基,曾派部吏张晏洪、辛处明等人召谕晋州。正赶上晋州留后刘在明去朝见辽主,由副使骆从朗掌管州事。骆从朗抓住张、辛二使,把他们关在狱中。正巧辽吏赵熙奉命驰到,搜刮民财。骆从朗格外巴结他,助纣为虐,民不聊生。大将药可俦打抱不平,听说河东势盛,有意归服,于是纠众杀死骆从朗和赵熙,释放了张、辛二使,推张为留后,辛为都监。张、辛二人回去奏报晋阳,刘知远自然感到欣慰。接着潞州留后王守恩也上表投诚。
没过多久,刘知远接到澶州的表章,乞请速速支援。澶州已为辽藩,由辽将耶律郎五据守。耶律郎五贪婪残酷,百姓都很痛恨他。水运什长王琼联合强盗张乙,得到千余人,袭据南城,围攻耶律郎五。耶律郎五一面拒守,一面求救。王琼也担心辽兵来援,自己寡不敌众,忙令弟弟王超奉表晋阳,乞请援师。刘知远重赏王超,第二天就将他派回,只说立即派发援兵。王超驰回澶州,王琼已经战死,王超只好自寻生路。
耶律德光连连接到变乱的消息,不免心惊,就派天雄军节度使杜重威、泰宁军节度使安审琦、武宁军节度使符彦卿等人各归原镇,用汉官治汉人,仍用亲吏监军。正赶上赵延寿的妻子死了,打算续婚。他的妻室,即燕国公主,本是唐明宗的女儿,还有个妹妹永安公主住在洛阳。赵延寿听说永安公主颇有姿色,于是请示耶律德光,愿以妹代姊。耶律德光当然同意,立即派人到洛阳,迎永安公主入京。这永安公主是许王李从益的胞妹,由王太妃抚养。石敬瑭篡唐即位后,曾将王太妃母子留养宫中,并封李从益为郇国公,继承唐祀。石重贵嗣立以后,心里猜忌他们。王太妃主动请求出宫,挈领李从益兄妹去了洛阳。此时接得辽敕,王太妃是一个女人,怎敢违慢,立即与郇国公李从益送永安公主入京,顺便拜见耶律德光。耶律德光下座答礼,对王太妃说:“明宗与我结为兄弟,你是我嫂子,我怎么好受拜!”王太妃令李从益入谒,耶律德光也欢颜相待,令他们母子住在客馆。婚嫁礼毕,王太妃母子向辽主辞行。耶律德光当面封李从益为彰信军节度使。王太妃说李从益年少,不通政事,替他代辞。耶律德光于是令随他们母子回洛阳,仍封李从益为许王。
不料册封礼仪刚刚结束,那宋、亳、密各州接连传来警报,都说被叛贼攻陷了。耶律德光长叹道:“中原人如此难以管制,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后来惹动归思,打算立即北返。不多久,天气渐暖,春光将老,耶律德光越发不耐烦,便召入晋臣面谕道:“夏天快要来了,我难以在此久留,想要暂回北庭探望太后。此地留下一位亲将做节度使,料也不会生变。”晋臣齐声答道:“皇帝怎么可以北去呢?如果是因为省亲不便,不妨派人将太后接过来。”耶律德光说:“太后族人众多,好似古柏蟠根,不便移动。我意已定,不要再多说了!”晋臣不敢再言,纷纷退出。
不久,有诏颁下,复称汴梁为宣武军,令国舅萧翰为节度使,留守汴梁。萧翰是述律太后哥哥的儿子,太后赐姓为萧,于是辽国后族,世称萧氏。耶律德光打算令晋臣一并从行,后来担心人心摇动,于是只命文武诸司以及诸军吏卒随行,已多达数千人。又选了随侍的宦官宫女数百名,所有库中金帛全部运往北方。耶律德光向北进发,见沿途一带,村落都成了废墟,却也不免欷歔感叹,立即命人榜示百姓,招抚流亡。偏偏胡骑喜欢剽掠,遇到有民众聚居的地方,仍去劫夺,耶律德光也不曾禁止。
昼行夜宿,到了白马津,耶律德光率众渡河,对宣徽使高勋说:“我在北庭时,每天都打猎,觉得很有精神。自从进入中原后,寓居宫廷,毫无乐趣,今天能够活着回来,虽死亦无遗恨了!”行抵相州,正值辽将高唐英围攻州城,与梁晖相持不下。耶律德光纵兵助攻,顿时将州城攻陷,梁晖巷战身亡。城中所有男人全被杀死。胡骑把婴儿抛向空中,然后在下面举刀接着,可怜那些小孩子,不是破腹流肠,就是被摔成肉饼。妇女中老的都被杀死,只留下年轻漂亮的,被驱使北去。又留下高唐英驻守相州,高唐英检视城中遗民,只剩下七百人。
耶律德光听说磁州刺史李谷密通晋阳,派兵把他拘捕了来,亲自审讯。李谷诘问证据,反使耶律德光语塞,耶律德光佯装从车中拿出文书。李谷窥破他的诈谋,乐得再三狡辩,不依不饶。耶律德光竟被他骗了过去,下令将他放回去。
后来,耶律德光见所过城邑满目萧条,于是对蕃、汉群臣说道:“使中原如此遭殃,都是燕王一人的罪过。”又对相臣张砺说:“你也算一个出力的人!”张砺俯首怀惭,无言以对,闷闷地随他北行。
宁国军都虞侯武行德被耶律德光派去,与辽吏督运兵器。他们用舟装载兵器,自汴州入河,逆流北驶。武行德麾下有士卒千余人,驶到河阴,他秘密对士卒说:“我们被胡虏逼迫,离乡远去,人生总有一死,难道都去做孤魂野鬼吗?如今虏主已经回去了,虏势渐衰,何不变计逐虏,据守河阳,待中原有主,然后臣服于他,岂不是一条好计?”士卒一起赞成,纷纷表示愿意听从武行德的指挥。武行德于是把舟中的铠甲和兵器,分给士卒,一声号令,全军出动,把辽吏砍成了肉泥,乘势袭击河阳城。这时,辽节度使崔廷勋已派兵援助耿崇美,进攻潞州,城内没有设防,武行德突然杀入,赶跑了崔廷勋,占据河阳,随后令弟弟武行友持奉蜡书,从小路至诣晋阳,表明诚意。
那时,潞州留守王守恩已向晋阳告急,刘知远命史弘肇为指挥使,率兵援潞。史弘肇命部将马诲作先锋,星夜前进。马诲到达潞州城下,见城内外寂静无声,并不见有辽兵,大起疑心。等王守恩出城相迎,两下晤谈,才知道辽兵听说有援师来到,已经退去了。马诲愤然说道:“胡虏听说我军到来就立即退兵,这是古人所谓的‘弩末’呢。我们应该前去追击,杀敌报功!”正说着,史弘肇也来到了,马诲请命麾兵追虏。史弘肇同意。马诲追上辽兵,奋勇向前,挟刃齐进,好似秋风扫落叶一般,一眨眼的工夫,已砍下虏首千余级,余众纷纷逃跑。马诲这才奏凯回军。辽将耿崇美退守怀州,崔廷勋也狼狈跑到怀州。就是洛阳辽将拽剌等人也闻风丧胆,跑到怀州,与耿崇美、崔廷勋商量对策,并报告了辽主。
耶律德光得报,感到很失落,继而自叹道:“我有三处过失,怪不得中原背叛我呢!我令各道搜刮钱财,是第一个过失;纵兵烧杀抢掠,是第二个过失;没有早派诸节度使还镇,是第三个过失。如今是追悔莫及啊!”耶律德光也是一个好大喜功的雄主,此番大举入汴,到处顺手,已经如愿以偿,只是他还想要久据中原,偏偏不能得意,连得许多警报,渐渐地由愤生悔,由悔生忧,最后竟然郁郁成疾。来到栾城,他遍体苦热,只好用冰沃身。到了狐林,耶律德光病势恶化,即日毙命。
亲吏担心他的尸身腐臭,于是剖腹贮盐,载尸归国。耶律德光的肚子很大,能容下数斗盐。回国后,辽太后述律氏抚摸着尸体,并没有哭,只是咬牙切齿地说:“你违背我的命令,谋夺中原,坐令内外不安,等各个部落都安定下来,才可以埋葬你。”
耶律德光一死,形势就立刻发生了变化。赵延寿恨他背约,首先发难。赵延寿本内任枢密,遥领中京,这时扈跸前驱,想借中京为根据地,便带着兵先入恒州,并且对左右说:“我不想再进辽京了!”哪知人有千算,不如老天一算,那位卖国求荣、蹂躏中原的赵延寿,怎么可以长享富贵,落个好结局呢?赵延寿入恒州时,即有一位辽国亲王悄悄地带兵跟了进来。赵延寿不敢拒绝,只好由他进城。这位辽亲王就是耶律德光的侄子、东丹王突欲的长子兀欲。突欲奔唐,唐主赐他姓名为李赞华,留居京师。后来,李赞华被李从珂杀死。突欲的儿子兀欲却还留在北庭,不曾跟随父亲归唐。耶律德光因兀欲舍父事己,颇为忠诚,特封他为永康王。
兀欲随主入汴,又随主归国。兀欲见赵延寿怏怏不快,料他蓄怨已久,于是暗地里加强了防范。此次跟踪而来,分明是要夺赵延寿的根据地。兀欲一入城门即令门吏交出钥匙,自己则大摇大摆地进入府署,随后又令库吏缴出簿籍,把全城的要件都握在自己手里。辽将多半归附于他,愿意立他为君。兀欲登上鼓角楼,与诸将商定密谋,择日称尊。那赵延寿好像在睡梦中一般,对这些事情全然不知晓,反而自称奉辽主遗诏,掌管南朝军国之事,并向兀欲索要钥匙和簿籍,兀欲当然不肯给他。
有人告诉赵延寿说:“辽将与永康王聚谋,必有他变,还是早作准备。如今中原兵尚有一万人,可以凭借他们攻打胡虏,否则事情就不好办了!”赵延寿迟疑不决,后来想出一个办法,想在五月初一受文武百官谒贺。晋臣李崧说:“胡虏不会同意的,事情难以预测,请您再好好想想吧。”赵延寿才放弃了这个打算。
辽永康王兀欲听说赵延寿将行谒贺礼,立即与各辽将商定,届期掩击,后来因赵延寿罢议,不得不另想其他办法。正巧兀欲的妻子从北庭来探望兀欲,兀欲大喜:“妙计成了,不怕燕王不中计。”于是他派人邀请赵延寿及张砺、和凝、冯道、李崧等人,一起到寓所饮酒。赵延寿如约前来,张砺等人也都应召而到。兀欲欢颜迎入他们,请赵延寿入坐首席,众人依次列坐,兀欲下坐相陪。众人喝了好几杯,谈了许多客套话,兀欲这才对赵延寿说:“我妻子来了,燕王要不要见见她?”赵延寿答道:“妹妹既然来了,怎么可以不见呢?”说完便起身离座,与兀欲欣然入内。
去了多时,不见赵延寿出来,李崧很是担忧。和凝、冯道悄悄地问张砺:“燕王的妹妹嫁给永康王了吗?”张砺摇摇头道:“不是燕王的亲妹妹。我与燕王在辽国多年,才知道永康王的夫人与燕王拜为异姓兄妹,所以燕王称她妹妹。”话音未落,兀欲从里面出来了,赵延寿却没跟着一起出来。李崧正要问,兀欲笑着说:“燕王谋反,我已将他锁住了!”这话一出,吓得其他人面面相觑,不发一言。兀欲接着说:“先帝在汴州时,给我一筹,叫我掌管南朝的军国之事。先帝途中猝崩,并无遗诏,燕王怎么能擅作主张,假传先帝的遗命?有罪的只是燕王一个人,大家不要害怕,继续喝酒吧!”和凝、冯道等人唯唯听命,勉强撑到席散,告谢而出。
第二天,兀欲下令宣布先帝遗制,大意是:“永康王是大圣皇帝的嫡孙、人皇王的长子,太后钟爱他,群臣推戴他,可以在中京即皇帝位。”遗制实际上是兀欲假造的。大圣皇帝就是辽太祖阿保机的尊谥,人皇王就是突欲。阿保机在世时自称天皇王,称长子突欲为人皇王。兀欲举哀成服,传讣四方,并派人报知述律太后。述律太后生气地说:“我儿子平晋国、取中原,才建了这样的基业。人皇王叛我归唐,兀欲是人皇王的儿子,怎么能够僭立呢?”当下传谕兀欲,制止他僭立。兀欲哪里肯从命,竟在恒州即皇帝位,接受番汉各官的朝贺。不久他便换下丧服,鼓吹作乐,自顾自地做起了皇帝。
忽然听说述律太后要发兵征讨自己,兀欲恨恨地说道:“我不逼人,人来逼我,难道我会坐以待毙吗?”于是命亲将麻答镇守恒州,并且将晋臣文武吏卒一概留下,自己率部兵北行。选了宫女、宦官、乐工数百人跟在马后。队伍后面,数十名士兵押着一辆囚车,里面坐着燕王赵延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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