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遥新传-平凡世界里平凡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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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遥本是凡人,活在平凡之中,亦在平凡的世界里逝去,然而不甘平凡的他却在这个平凡的世界写下不平凡的一笔。作为一个人,作为一个作家,他的灵魂是有分量的,他保持了一个作家对人生的真诚,于是一个个经过生活锤炼、知道真诚可贵的平凡的人,读懂了路遥,并成为他的挚友、知己。路遥走了,他直面人生的勇气,是除了文学之外,留给世人的另外的精神财富,他让人们在平凡的世界里,用心活着。

    1.并不称职的丈夫

    路遥和林达的婚姻代表的是两个人的缘分,更代表两个人经历点点滴滴的感情积累后所取得的美满的结果,然而婚姻更多的是需要两个人一起经营。其实,路遥是爱林达的,他是感激林达的,然而婚姻不单单是有感情就够了。

    林达与路遥是北京知青下乡那时候认识的。林达被路遥浓厚的文学气息和放荡不羁的精神以及远大的理想抱负深深地吸引着,而路遥对这个来自北京的姑娘也颇有好感。向往着和路遥结婚后琴瑟和鸣的生活的林达,为了路遥放弃了回到北京的机会,留在延川继续供路遥念大学。

    路遥延川的母亲对林达也是称赞有加。正是因为林达,路遥在延安大学才能安心读书,继续自己所热爱的文学创作。1978年路遥和林达喜结连理,1979年生下了他们的女儿远远,然而婚后生活并没有最初设想的那么顺利和甜蜜,更谈不上和谐。他们享受婚后恩爱的时光很短暂。

    其实婚姻的稳固不单单取决于二人的感情,更多的是取决于一些日常生活小事方面两个人的配合与协调。爱情只是感情的事,路遥和林达的感情是非常深厚的,然而婚姻是由感情、理智等多方面因素组合而成,需要两个人合作与经营。也许正是因为两个人都是艺术气质的人,对于庸常繁乱的家庭琐事,往往都没有经验,难以应付;又或许是人终究是生活在这个平凡的人间,而平凡的事情往往就有着许许多多说不清讲不明的困惑,林达与路遥面对的正是这些剪不清理不明的问题。

    路遥和林达有着截然不同的家庭背景:路遥自小就生长在贫苦的农村,而林达是生长在知识分子家庭,是为了理想才远离大城市。作为“农民的儿子”的路遥一直都希望自己的妻子可以体贴自己,帮助自己照顾家庭,在自己的学习、工作上能够无条件支持自己,毫无怨言地做一位标准的家庭主妇。但是林达是来自北京这种大城市,具有一定的小资情调,思想比较先进,意识独立,而且事业心非常强,让她放弃自己的事业心甘情愿地做一个家庭主妇是不可能的。

    其实,最终的原因还是夫妻两人的生活习惯和作息时间很不协调。路遥曾经在《早晨从中午开始》提到过自己的生活规律:

    “通常情况下,我都是在凌晨两点到三点左右入睡,有时甚至延伸到四到五点。天亮以后才睡觉的现象也时有发生,午饭前一个钟头起床,于是,早晨才算开始了。

    午饭前这一小时非常忙乱。首先要接连抽三五支香烟。我工作时一天抽两包烟,直抽得口腔舌头发苦发麻,根本感觉不来烟味如何,有时思考或写作特别紧张之际,即使顾不上抽,手里也要有一支燃烧的烟卷。因此,睡眠之后的几支烟简直是一种神仙般的享受。

    用烫烫的水好好洗洗脸,紧接着喝一杯浓咖啡,证明自己同别人一样拥有一个真正的早晨。这时,才彻底醒过来了。”

    每天早晨,林达给女儿远远做完早饭,然后送远远上学,紧接着自己就骑着一辆自行车去单位上班。这时候路遥刚刚回到屋子进入梦乡不久,呼噜声震天响仿佛正在宣告我的夜晚才刚刚开始。

    到了中午,路遥醒过来,这时属于路遥自己的早晨便开始了。此时林达也从单位骑着车匆匆地赶回家做饭,饭菜也只是依照自己和女儿喜欢的口味,刚刚睡醒的路遥看着家里的饭菜不合自己的口味,他便起身出去上街买吃的。有的时候只吃一根大葱和两个馒头,或者一碗面条,这还算是最细致的饭。

    简单吃过中午饭的路遥便又进入他简陋的工作室,只要一坐下来进入创作状态,就经常忘记时间,有的时候索性连晚饭都不吃了。但更多的时候,因为忘记时间过了晚饭,便去大院里的其他人家蹭饭。有时到了深夜,家家都已经熄了火准备休息,这时的路遥除非自己真的忍不住饥饿,是绝对不会上街买吃的,因为在他眼里这就是在浪费时间。就这样一直忍着饥饿到了后半夜,拖着饥饿、疲惫不堪的身子回到家中,此时的妻子林达和女儿远远早已进入甜甜的梦乡。

    就这样,路遥和自己的妻子林达由于生活作息时间不协调,两个人几乎没有交流的时间,见个面都难,到最后感情越来越疏远,再也没有当时谈恋爱时候的甜蜜与幸福。

    对于林达来说,路遥这样一心投入创作而忽略自己的家庭是对林达非常不公平的。身材瘦小的林达,几乎都是她一个人去支撑这个家。家中的不管是重活轻活,不管是抬煤气罐、搬蜂窝煤上楼,还是洗衣做饭,再还是照顾来自陕北的路遥的亲戚们……这些事情都需要林达自己一个人承受,路遥几乎从来不管不问,可是来自大城市北京的林达,从小到大何时干过这么多重活。

    半夜写作、通宵到第二天,并且喜欢独处而又时常封闭自己的路遥让林达难以习惯,在林达心里,她希望自己的丈夫能够体贴自己、与自己过着正常的夫妻生活。她需要的是一个疼她爱护她的好丈夫,而不是一个家庭的“管家”,一个只顾自己的生活并且贴着各种光环的人,她需要夫妻之间的平等与尊重。其实作为一个著名作家的夫人是非常的不容易!嫁给他那一刻就注定冠上了“某某夫人”的称号,也许在别人眼里这是一件光荣的事情,可是别人不知的是,自己的光芒永远都会掩盖在自己的丈夫之下,要付出更多的心血和努力来维持这个家。

    由于生活习惯、性格和理想追求差距越来越大,短短几年两个人就形同陌路,1992年初,林达正式提出和路遥协议离婚。在之前,林达已经无数次地提出离婚,只是路遥那时避而不谈。

    那时候路遥把离婚的事情交给了自己的弟弟王天乐去办。在王天乐写的关于路遥的文章《苦难是他永恒的伴侣》中提到过自己对二人离婚的看法:

    “1992年初,我嫂子林达正式提出了和路遥协议离婚,对此,我无话可说,我也十分理解林达,她不知提出过多少次要离婚了。作为一个女人,当一名作家的夫人是十分不容易的。天下女子就是找一个农民也不要找作家为丈夫。当作家可能献出生命,但当作家的夫人同样要经受普通女人无法容忍的各种心灵灾难。在这一点上我不恨林达,也不恨路遥。此时,路遥正在写《早晨从中午开始》的绝笔文章。他把离婚一事的工作交给了我,实际上路遥只把这件事当了‘工作’,不存在任何情感。林达是开通的,她不要任何东西,准备一个人到北京成家立业。因为她是北京知青,回故乡也一直是她的梦想。就在准备很简单地了结这桩悲剧之时,路遥住进了医院。我知道,他这次进去肯定是出不来了。”

    对于路遥来说,离婚这件事情在他看来是一件非常伤自尊的事,而且更是让他回想到以前自己失败的恋情,这对后来路遥的身体也产生了很大影响。可是在其他方面来说,路遥的确不是一个称职的丈夫,他自己其实是认同的,也觉得亏欠自己的妻子林达,所以这一次才会同意离婚。

    离婚是所有夫妻都不愿看到的结局,不管路遥是不是一个称职的丈夫,但是在林达和路遥的心里,他们都是爱着对方的,只不过爱情不足以解决二人生活中的矛盾和困惑。

    2.习总书记忆路遥

    《平凡的世界》这本平凡的书曾经影响了一代人。主人公对外面世界的强烈向往,对生育他的土地的热爱,对实现祖祖辈辈改变生活方式的愿望的渴望,还有那份强烈的自尊和艰苦奋斗,真实地阐释了20世纪五六十年代人的内心世界和对新的生活方式的渴望,深深地影响了那一代犹如路遥一般的奋斗者,更是诞生了习近平当今这位党和国家领袖。

    如今热播的《平凡的世界》电视连续剧让习总书记想起当年二人共怀青春梦想的知青岁月,并勾起了他与路遥、谷溪等人同在一起的青春记忆。

    习总书记曾在全国两会上提及电视剧《平凡的世界》时说:“路遥我认识,当年下乡办事时还和他住过一个窑洞,曾深入交流过。”当提到路遥时,习总书记似乎兴奋了不少,“我跟路遥很熟……路遥和谷溪他们创办《山花》的时候,还是写诗的,不写小说。”当时一说到路遥,总书记的兴奋之情显现出来,脸上乐开花。那神态似乎有点“我跟你说个秘密”的感觉,着实为真情流露。

    习总书记所说的《山花》是诗人谷溪在1972年9月创办的延川县文艺小报,由谷溪担任主编,路遥常在《山花》上发表诗作。就像《痛悼路遥》一文中所写:“计算成功的方式是吃苦和受罪,他拼命工作,玩命写作,自我折磨式的付出,在文学创作这条艰辛寂寞的道路上,竭尽全力,一路血汗向高峰攀登。”对人生的执着追求,对他所热爱的故乡的钟情,以及对他的现实主义写作手法的自信,这使他的诗文备受追捧。路遥从此在文学创作之路上便一发不可收拾,由诗文再到小说,可见他的才华。

    此时,路遥就如同陕北那满山遍野的红艳艳的山花那样红火,像初升的旭日那样光芒四射。他从此在文学路上努力创作,用自己的道德观来拯救世人,警醒世人。

    路遥生于陕北,对这片生他养他的黄土地有着深深的情感。在路遥的创作时期,延安就如同他的灵感源泉,任由他放荡不羁的灵魂四处流浪。他始终怀抱着深沉的故乡情和生命的沉重感去感受生活。在陕北这片神圣的土地上,让路遥结识了习近平、曹谷溪、史铁生等众多好友,更是在这里认识了自己的妻子林达,并生下了自己的“毛锤儿”路远。陕北就是他人生的开始,更是他人生的进步,陕北大地就是深埋在他心中的亘古不变的诗意的象征。

    路遥和习总书记的渊源其实是来自陕北窑洞,二人在窑洞里互相了解,互相真诚相待。窑洞就像二人真诚的友谊的温床,随着时间推移,越发的深厚。当年习总书记作为北京知青来到陕北,而路遥是当地的回乡知青。路遥爱结交见多识广的北京知青,就这样他俩成为了好哥们。而同住窑洞更是拉近了彼此之间的距离。

    当年,习近平来到陕北所住的地方梁家河离县城约有25里山路,交通不便,只能靠步行。习近平有时到县城开会或办事,完了回不了梁家河,他就会找路遥长谈。据好友曹谷溪回忆,当年习近平和路遥进行彻夜长谈的窑洞是“三间房”,这是专门供来客住的客房。可惜,这些窑洞经历多年风雨已经拆了,如今只留下一张1970年拍摄的珍贵照片。

    其实,习总书记与路遥何止是认识,如果仅仅是认识怎么可能就住一个窑洞彻夜长谈呢?在那个水深火热的年代里,在那个激情澎湃的岁月里,当金子和金子碰到一起便会发出耀眼的火花。是互相理解的心把他们紧紧地联系在一起。据曹谷溪说,习总书记当年也爱文学、爱读书,他和路遥等谈文学、谈民生、谈理想、谈国家……话题非常广泛,充满家国情怀。

    正是这份青春年少、热血澎湃的理想,抱负国家民族的志向把他们牵引在一起。那时国家政策正是支持青年上山下乡,“文化大革命”也还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那时的习近平正是下乡知青,而路遥曾是那造反司令,或者可以说是正在成长的革命小将,两个人共同见证了一个特殊的时代,特殊的背景,两个人对这个时代有着共同的见解和想法,有着共同的理想抱负,有着共同的心酸苦楚。

    正是因为两人有如此相同的爱好和思想共鸣,才会有那么多次的彻夜长谈,正所谓知音难觅。就像伯牙与钟子期,只有彼此才能理解对方的想法。两人在窑洞里度过的一夜一夜,思想得到了高度的切合,也是彼此更加了解,更加惺惺相惜。只不过,在今后的岁月里,一个从政,另一个从文,两人虽然选择走不同的道路,但是两人的理想还是一致的。

    路遥曾经说过:“有时候当我在都市喧闹的大街上走过时,我常常会在一片人海中猛然停住脚步,我的思绪回到了遥远的陕北,我看见荒山秃岭之间,光着脊梁的父辈们在挥着镢头开垦土地,我虽然没有继承父辈的职业,但我永生崇敬他们伟大的劳动精神,没有这种精神,就不会有这个世界上的一切,艺术创作需要的也正是这种劳动精神。我们应该具备普通劳动人民的品质,永远也不丧失一个普通劳动者的感觉。像牛一样劳动,像土地一样贡献。”这篇路遥的经典语录正体现了他不平凡的人生,更不平凡的世界观,这份世界观也正是习总书记在今后的政治道路所坚持的,不忘初心,兢兢业业。

    平凡的世界里不平凡的路遥,尽管只度过43年的短暂人生,但那时的他有博大的情怀,有远大的理想,有坚定不移的信念和人生观,所以他与和他拥有一样心胸的习近平总书记总有着说不完的话题。如果路遥还活着,以他对生活的深刻的体验和思索,以他严肃认真、严谨刻苦的创作态度,他一定还会继续为这个不平凡的世界写下新的不平凡的篇章。他是那个艰苦时代敢于逆流而上的勇者,更是现代中国文学界的巨人,用自己独特的文笔来表现自己的世界观、价值观和人生观,与这个时代不道德的事物作斗争。岁月总是匆匆流走,但是那份价值观和人生观一定不会被侵蚀、被改变,因为这是路遥的笔尖的力量来源,更是他的脊梁骨。

    时间的力量是非常巨大的,时过境迁,沧海桑田。平凡的世界总是有着不平凡的人出现,让这个平凡的世界变得不平凡。不管是习总书记现在在政治道路上为我们的国家辛辛苦苦、任劳任怨地努力着,还是已逝去的路遥在文学这条道路上熠熠发光,影响着后来人,都是我们生活中的勇士,在他们身上拥有着需要我们一辈子去纪念和发扬的精神。

    习近平总书记怀念挚友路遥,回忆那个时代一位像钟子期那样的知音,一位情系延安的游子,一位有博大情怀的爱国文人。更是回忆两个人青春年少时的那份勇气、理想和到现在依然在坚守的信念。

    3.听邢仪说

    著名女画家邢仪曾经有一幅名为“母亲”的油画,在当时轰动了全中国,引起了文人画家的广泛关注。画中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穿着厚厚的深色的棉袄,坐在大树下的石头上一直在望着远方,内心在期盼着,等待着。这幅画的原型就是路遥的养母,一个翘盼自己儿子早日回来的孤独可怜的老母亲。

    其实,人的一生不管是生老病死,还是爱情、友情、亲情,都是上天早就安排好的。人的一生会遇到什么朋友,也是冥冥中注定好的。邢仪要画路遥,到后来画路遥的母亲,不是因为路遥写小说成为了名人,而是因为两个人结识多年那份深厚的友谊,很简单,这就是作家和画家之间的缘分。

    邢仪,1951年生于北京,1969年到延安插队,1972年在西安美术学院上学。邢仪与路遥的妻子林达是清华附中的同班同学。在北京知青下乡插队开始时,两个人便一块到了陕北延川县的同一个生产队,后来也是前后到了西安发展。不管是在北京还是在陕北,两个人在日常里都是对方家里的常客,邢仪是林达最好的朋友,更是路遥和林达从初恋直到后来十多年家庭生活的见证人,她是一点点看着路遥与林达从爱情浓厚到形同陌路最后到离婚的。在林达的女性朋友中,邢仪是惟一一个可以这般深入长久地介入路遥与林达的家庭生活的人,没有谁像她那么了解路遥与林达的感情。

    邢仪早在林达和路遥谈恋爱早期,便随着林达去过路遥的家里,认识了那位养育了一位优秀作家的母亲。路遥的养母非常的和蔼而且普通。自这之后,这位母亲的形象深深地留在了她的心里。邢仪对路遥养母的印象,也使她渐渐明白了路遥的性格和人品是如何养成的。如果非要谈一谈邢仪对路遥的印象,其实她更多的还是那位普通母亲给她的感受。在邢仪心里,这位伟大而又平凡的母亲带给自己的感触能更好地代表自己的感受。

    1992年11月17日,路遥永远的离开了他最亲爱的朋友们,所有的朋友都沉浸在深深的悲痛与不舍当中。邢仪当时的内心是万分的难过,然而她内心更多的是担心着还在陕北的路遥老母亲。1996年,路遥逝世四周年,早已回到北京的邢仪与丈夫带着儿子重返陕北时,特意奔往路遥老家看望老人。路遥的家乡没有太大的变化,山川依旧,只是抵不过物是人非的凄凉。儿子英年早逝,儿媳离去,老伴也早在十年前去世了,陪伴这位老人的只有夜晚的灯火和那不曾改变的夕阳,空荡荡的窑洞里无处不在透露出孤寂。

    此次陕北之行,老人那种孤寂的形象更是深深地印在了邢仪的脑海里,那种晚年孤独,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更是给她带来了震撼。邢仪在思考着自己可以做点什么,为逝去的路遥,更为了这位养育他的可怜的老人。

    回到北京后,邢仪产生了一个念头。起初,她以为自己只是不经意间的一个想法进入脑海,犹如流星般短暂的光亮后划过天际,可没想到之后这个念头和想法再也没消失过,一直盘踞在自己的心头,久久都挥之不去。

    她要为这个身世悲苦、命运多舛的老人画一幅肖像,为这位相识二十余年的老人画一幅画。邢仪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弄得兴奋不已,她将这个想法告诉了白描,白描与邢仪、路遥两家都是很好的朋友,而且那时邢仪要开个人画展,便和邢仪说:“既然有了这样的创作冲动,那么,你的画展里缺了这一幅作品,无疑将是巨大的遗憾,我不知道哪位画家比你更有资格去画这幅画。”在白描心里,其实他认为邢仪是再合适不过为路遥做这件事的人了。

    出发去陕北路遥老家准备绘画时,邢仪就开始写了这次画画的日记。其中有一篇日记是在见到老人前的心情:

    “又踏上了这片土地,又走进了这条川道,久违了这陕北的蓝天,这高原的风,阳光下黄土墚峁的景色是这样鲜亮,而背阴处的色彩又是如此柔和,陕北在粗犷的外表掩盖下,其实藏就着更多厚重的母性的本质……这是路遥早年曾走过无数遍的路,也是老人走过无数遍的路,路遥永远再不可能踏着这条路回来,老人还会守望在村头路口吗?”

    那天邢仪赶往老人家正逢集市,川道里的土路上总是不断有来来往往的行人或者是坐满人的毛驴车。陪同邢仪一起的县文化馆干部冯山云突然跳下自行车,说前面毛驴车上的人好像是路遥的母亲,于是两个人便掉头追了去,果然上面坐着的是路遥的母亲。老人怀里抱着一个篮子准备去集市买东西,听见有人叫她便回头看,等看清叫她的人是邢仪时,就赶紧爬下驴车,拉着邢仪掩不住满心的激动与开心对她说:“七八天前县上就有人捎话说你要来,这阵可来了,走,回家!”

    邢仪随着老人回到家中,路上老人对邢仪说,自己知道邢仪来是为她画像的。告诉她,儿子去世后,隔三差五的就有些不认识的人来看她。不管是什么人,对于这些来到这个土窑洞的人,老人都怀着一种感激和亏欠的心理,老人说,她老了老了还要害人为她担心。邢仪听着这话,看着此时苍老的老人,她的心里非常不是滋味。

    到了老人家里,还是那时的旧窑洞,三孔土窑,是几十年前掏的,经过了这么多年风雨的洗礼敲打早已破败不堪,窑洞外没有院墙围着,里外的泥皮已经大块大块的剥落,从未刷过漆的门窗显得更加破旧,不知道哪一年的对联已经褪了色,零零散散的残片还粘在门框上。老人觉得自己住着孤独,便找来自己一家的远房亲戚住在一孔窑洞里,好歹有个做伴的不至于那么孤单。剩下的两孔老人自己住一间,一间放东西。

    邢仪在屋子里支起画架,可是内心里满满的纠结,复杂难言的感觉溢上心头。她看着老人一边说着不知道自己今天来,说不能给公家人丢脸,一边把一件蓝上衣穿上,看着那没有梳理好的满头苍灰的头发,看着那有些浮肿的脸,邢仪非常难受,内心里为这个孤单可怜却善良的老人感叹命运的不公。邢仪一直没有整理好的自己的心情,不知道如何下笔去更好地把这位老人的善良表现出来。

    两天过去了,更多的是深深的回忆袭上心头:

    “记得1975年大年初二,我和吴伯梅来这里过年,路遥、林达和我们坐在炕上玩扑克,老人忙前忙后,为我们摆了一炕席的吃食,满窑都是我们四个人的笑闹声,那时这个家里多有生气、多开心啊……”

    想着往日大家一起的欢声笑语,如今却看着老人自己无依无靠的生活着,邢仪的心里越来越难受,不知道此次能否完成画作。最后邢仪在一个黄昏日找到了自己的灵感,她出了窑洞看见老人正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那棵槐树下,面向村口的大路,神情中透露出强烈的期望,周边的背景让老人显得更加孤寂。邢仪看着坐在石头上的老人,内心非常感动,不禁湿了眼眶。老人到底在看什么呢?是盼望着自己的儿子的身影可以从村口出现吗,可是儿子早已不在了。也许老人也不知道自己在期盼什么,等待什么,但是依然专注地望着村口……据说这位老人连儿子最后的一面都没有见到,连悼念会都没能参加,这对于这位老人是多么残忍的事情。

    邢仪画好后就要离开陕北回北京,可是她心里非常挂念着这位被命运捉弄的沧桑的善良的老人。也许,邢仪对于路遥很多话是放在心里,也许邢仪与路遥、林达那么多回忆只能放在心里,不用邢仪过多地去说什么,邢仪的一幅《母亲》已经把要说的完全地表达出来,已经把自己对路遥的深深的思念完全的表达出来了。邢仪帮助路遥让世人知道而且记住这位伟大而又平凡的母亲。

    这位普通老人只能永远背依着那棵老槐树,永远无望地守望着。在她75岁的生命岁月里,最牵肠挂肚的只有一人,那就是她的儿子——路遥。

    4.与厚夫的忘年交

    厚夫说过这样一句话:“因路遥坚定‘文学梦’!”在他的心里,路遥亦师亦友!

    路遥年长厚夫16岁,他和厚夫的外公是真正意义上的忘年交,厚夫的外公在生前经常反复念叨他,路遥那时对厚夫很好,很大一部分是外公的原因。路遥对于厚夫来说,既算是自己的文学启蒙老师,更是自己一生挚爱的忘年交。据厚夫自己说:“路遥是我的文学前辈,我是路遥的追随者,我们都是延川人。我少年梦的形成,人生的展开与飞翔,均与路遥、谷溪、闻频、陶正、史铁生等人的文学引导分不开。”

    同为延川人的厚夫,从小就受到了路遥和北京知青的影响。

    “文化大革命”期间,延川地区接纳了两千多名北京知青。1971年,厚夫在当地的禹居小学上学,学校里有好几位从北京来的知青为他们上课。由于北京知青长期在这里教学上课,那时村子里的孩子都可以用标准的普通话朗读一些小诗歌、小短文之类的。那些知青深深地影响着他们,孩子们从小就养成了刷牙、讲卫生的习惯。

    那时的路遥,正在延川投入较大的心血进行创作。因为和这些知青志同道合,所以路遥和他们走得很近,从这些来自北京的青年中感受不一样的生活状态和信念理想。厚夫看着激情澎湃的路遥和有远大志向的北京知青们在文学创作的道路上努力奋斗的身影,渐渐地坚定了自己的“文学梦”。

    路遥的中学时光是在延川县中学度过的,和厚夫其实是校友。在延川县中学老师的眼里,路遥就是他们的骄傲,路遥的每一篇故事,每一个荣誉,老师们都可以很清楚也很自豪地说出来。1981年,路遥的中篇小说《惊心动魄的一幕》获得了全国“首届优秀中篇小说奖”,延川县中学的老师非常兴奋,总是跟别人这样夸路遥:“我们路遥就在这孔窑洞里住过!”、“我们路遥的小说获奖了!”……所有的老师都用这种自豪而又亲切的口吻说着“我们路遥”。

    这种称呼是多大的一种荣耀,厚夫那时听着老师用这种语气称呼着,内心就觉得当作家真好。这是他中学时代对文学最简单朴素的理解和认知。从那以后,厚夫的心里就渐渐地崇拜起了路遥,他用自己的心去感受路遥的文学作品,也有了文学创作的冲动,更有了成为路遥一样的作家的向往。

    据厚夫回忆那时候对路遥满腔热情的喜爱时曾写到过:

    “中学时期,我经常与三五位同学相约,到县中的后山上,进行所谓的精神会餐;曾记得,电影《人生》在延川拍摄时,我骑几十里路单车,去看高加林和刘巧珍“谈恋爱”;曾记得,在京求学时,我跑遍了大半个京城才买到刊登《平凡的世界》第一部的《花城》杂志;曾记得,1989年春,已经辗转到西安求学的我,第一次与延川籍的几位文友跑到文学讲座会上找路遥;曾记得,1989年深秋,我把路遥请到学院作文学讲座,使一千多名师生目睹了他的风采;曾记得,1990年夏,路遥专门写信推荐我,包括我到延大任教也与他不无关系;曾记得,1992年路遥病重后,我先后两次跑到医院去探视……”

    其实,厚夫和路遥这两代作家的气质是一脉相承的。在某种意义上说,厚夫心存路遥这么一个在文学史上的勇士,向他学习,尊敬他,追随他。长期以来,厚夫一直坚持着学术研究和文学创作兼顾的创作习惯,用厚夫的话说,这样使得在创作过程中他可以很好地在理性与感性之间找到平衡点。这种创作方式的思维理念,为他后来创作出《路遥传》奠定了很好的方向基础。

    创作《路遥传》这个想法,厚夫是在2002年路遥逝世十周年纪念大会上产生的。那时厚夫在大会上发言,郑重地提出了渴望具有学术品格的《路遥传》的设想。这篇发言稿在后来整理成了《路遥研究述评》公开发表,再后来被国内众多的研究路遥生平的书籍多次转载发表。看着自己的想法被广大文学爱好者认同,厚夫当时就暗暗下定决心,他要自己撰写一本介乎于文学性和学术性的《路遥传》,以此来纪念缅怀自己的好友,让这个时代的人更好地记住路遥,记住这个讲述平凡世界的不平凡的作家。

    2007年的夏末秋初时节,厚夫受到了学校的委托,希望他可以筹建并建成一所国内第一个可以用来纪念、研究与文学交流的“路遥文学馆”。这个任务对于当时下定决心撰写《路遥传》提供了很好的收集资料的机会。厚夫两份工作同时进行,在当时时间紧、任务重的情况下,厚夫只用了短短两个月时间就高质量地完成了路遥文学馆的资料征集、馆舍设计、装修乃至布展等工作,为日后撰写《路遥传》做了充足的准备。

    厚夫在回忆这一段筹建文学馆的日子时,曾有过这样一段清楚的记忆:

    我清楚地记得,2007年9月18日是文学馆完成布展的日子。那天晚上,连日劳累的我倒头就睡,鼾声不断。那晚,我做了一晚上梦,梦见路遥一直跟我说话,梦见他还像生前一样鼓励我。第二天早晨醒来后,我头像炸裂一般疼痛。我赶紧打电话给研究生,让他以最快的速度去花店买一束黄花与一束红花,让他把黄花直接献到路遥墓,并告诉路遥这是我让送去的。我则把那束红花献到文学馆的序厅,给路遥毕恭毕敬地鞠了三个躬,大声地说:“路遥老师,我终于把文学馆建成了。还是用您当年最爱引用的托马斯·曼的话来说:‘终于完成了,它可能不好,但是完成了。只要能完成,它也就是好的。’不管怎样,文学馆终于建成了,就请您包容与谅解吧!……”我把这番话说完,头也不痛了,精神也特别好。从此,我再也没有梦见过路遥。看起来,身在天堂的路遥听到我的话了!

    2007年11月17日,这一天也就是路遥逝世十五周年的祭日,路遥文学馆正式开馆。当时路遥的女儿专门发来名为《瞭望父亲精神的一面窗口——写在路遥文学纪念馆开馆之际》的感谢信,路遥文学馆馆名由著名作家王蒙先生题写。路遥文学馆的建成开馆,对于逝世的路遥是一种安慰,对于怀念他的人是一种念想和感动,对于后来的文学创作者更是一种鼓励和教导。

    自2002年那个决心坚定之后,在厚夫心里撰写《路遥传》是一份神圣而又艰巨的责任使命,经过长期的资料准备,2010年的寒假,距离路遥逝世十八年,厚夫正式启动了撰写这本书的工程。那时为了体会路遥创作时的艰辛,厚夫在创作《路遥传》过程中,也采用了非常耗时的手写方式。当整本书写完后,手写稿堆了厚厚的一摞。厚夫说:“撰写《路遥传》的过程,也是我深入学习与研究路遥的过程。我是以路遥为榜样,坚持打完‘一个人的战争’。”

    在厚夫看来,他“十年磨一剑”写下的《路遥传》,是怀着一颗报恩的心。在他撰写的《路遥传》的序言中,最后说了这样一段话:“作为深受路遥影响的作者,我有责任也有义务做好路遥人生与精神的解读工作,给社会提供更多‘向上与向善的正能量’。惟其如此,我才能对得起自己的不懈追求!这就是我与路遥的故事。”厚夫耗费大量的心血创作的《路遥传》似乎是在向世人传递,尽管路遥和他延川两代作家在创作环境上不一样,但陕北文化中的品质是一脉相承的。

    在现在很多文学创作者看来,厚夫是研究路遥的权威。殊不知,在这份权威背后包含了厚夫与路遥多少的故事。路遥对厚夫的鼓励对他坚定文学梦产生了巨大影响,而厚夫在这文学创作道路上一直深深怀念与敬仰着自己的忘年交。这份权威承载的是厚夫与路遥深厚的友谊,以及厚夫对路遥沉重的怀念与感激。

    5.路遥与海波

    人生一辈子最幸福的事情,莫过于知己一两个,把酒欢笑,畅谈人生,畅谈理想。放下一切的顾虑和伪装,互相敞开心扉诉说惆怅,互相鼓励,共同进步。路遥的一生的快乐一大部分就是就是由众多的好朋友簇拥而起的,而对于路遥的朋友来说,路遥更像是自己的精神慰藉。

    路遥与海波是长达三十年的好朋友,他们相识于1963年,那年路遥14岁,海波11岁。这个年龄正是小男孩玩在一起的时候,可以说两个人是从小玩到大。那时候路遥与海波都在延川县城关小学读书,一个六年级,一个五年级。再后来两个人先后考上了延川县中学,路遥是六六届,海波是六七届。二人从小到大就像是师兄师弟的关系。海波与路遥那时候都非常热爱文学,因此两个人经常在一起研读文学作品,二人的关系也比与其他小伙伴的关系近得多。据海波回忆说,从认识路遥那天起,交往从没有中断过,一直到他不幸早逝。在海波心里,路遥是自己一生中最重要的朋友。

    路遥在少年时代就是一个要强的人,在精神和知识匮乏的年代里,在延川中心小学里最有话语权的当然是那些经常看电影的干部子女。那时一毛钱一张的电影票对于一个农民来说那就是相当于一天的收入,而普通干部的月薪就有大约30元。但是路遥有他自己取胜的办法,他经常和海波两个人去县城中心的新华书店和阅览室翻阅最新的报纸杂志,两个人都没有钱去买,他们就用笔抄,就这样两个人也慢慢地在读书吸取新的知识的道路上结下了深厚的革命友谊。

    渐渐地,由于路遥和海波具有丰富的知识,两个人不仅受到了老师的刮目相看,更多学生的家长也鼓励自己的孩子与路遥和海波做朋友。在这段“好强争胜”的日子里,路遥和海波并肩作战,互相鼓励,互相监督,这种深厚的情谊在此后两人成长的道路上也越来越坚固。

    路遥在生前经常与海波通信,在《路遥全集》收录的书信中,差不多有二分之一都是写给海波的。在他们两个人眼中,对方就像是自己精神的食粮,只有彼此才能通达自己内心深处的渴望和向往。

    在海波心里,路遥不仅仅是自己深爱的挚友,更是自己在人生、工作道路上的贵人,海波永远都记在心里,怀念着。在路遥心里,海波更是自己在人生道路上的榜样,也是从普通农民转为真正的作家的另一个自己。

    路遥曾经为海波的小说《农民的儿子》写过一篇序,到现在海波依然把它放在自己的博客里,深深地怀念和感谢这位挚友。在这篇序中,路遥写过这样一段话:

    “正如小说的篇名那样,海波是个真正的农民儿子。他的小说散发着一股土腥味,读他的小说,就像在读生活本身。他对土地有着一种近似偏执而狂热的激情,这同时构成了他作品的非凡和不足。是的,一个人的财富也可能就是他的负担。”

    在路遥眼里,海波是着实的顽强的,他从来不听从命运的摆布,拼搏出一片天地。海波内心对于实现理想的渴望是那样的热烈,那样坚持不懈地追求和努力。

    2010年,海波在自己的博客上发表了一部中长篇纪实文学,名字为《我所认识的路遥》,以此来讲述自己眼中的路遥。这本书分上、中、下三部分,其中中部名称为“兄弟情深”,记录了海波与路遥长达三十年的交往和友谊。

    在这本回忆录中,海波用了大量的篇幅来回忆自己与路遥之间的故事。在海波挫折不断、坎坷不断的人生旅途中,路遥曾经多次给予他卓有成效的帮助和鼓励。1976年,路遥帮助海波摆脱“文革”影响当上了公社中学的民办教师,使他结束了面朝黄土背朝天在土地里刨吃喝的艰难岁月,改变了海波的生活状态,这一次就是他人生路上的转折点。1984年,路遥又介绍海波到青海省文化厅《现代人》编辑部工作,这一次在路遥的帮助下海波真正地过上了大都市的生活。

    以海波自己的话说,路遥在创作上对他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并给予了他不少的帮助。那时候,通过路遥,海波认识了一大批文化人,让他的视野也随之扩大了。在路遥的影响下,海波在那个年代结识了许许多多优秀的北京知青,在他们身上学到了许多新的理念和知识。路遥在上大学之前在延川县文艺宣传队当创作员,那里时常聚集一大批的文艺创作者,大家坐在一起交流思想和自己的一些感悟。海波作为路遥的朋友,时不时的也能参加他们的聚会,在这种文人交流会上,海波总是认真听着他人的想法,认真思考,从中学习了不少东西。

    由于两人年纪相仿,又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海波其实内心对于路遥的成功充满着羡慕和嫉妒,路遥当时就对他说:“你应该以更大的人物为目标,成天眼睛明镲镲地盯着我,像个眼红‘先后’的农村女人。”海波听着这话嘴上不说什么,心里想着:我连你也赶不上,哪有本钱赶更大的人物?“打了卧虎再打跑虎”,先赶上你再说!那时候海波每天都努力向路遥看齐,一直都心存着不能被路遥甩得太远的目标。而这一切的心里想法却从来没有影响过路遥在海波心目中的地位,从没有撼动过二人的友谊,也只有从小玩耍到大的朋友才可以做到这么无所顾忌地对对方提出意见。就这样二人一起度过了三十多年的风风雨雨,拥有着坚不可摧的友谊和情感。

    在这本书的最后,海波提到了这份对于路遥沉甸甸的回忆时所思所想。其实,据海波写这篇回忆录时说道,这本书他构思了好久,提笔开始写了不下十次,但都没能写下去。他说,自己就是“提着灯的瞎子”,“写不下去的原因不是因为没得写,而是能写的太多;不是对路遥不熟悉,而是对他太熟悉。”对于海波来说,他对路遥是非常的熟悉,路遥一直都非常关心他。这也是海波写这本书的原因,更多的是怀着一种感激的情感去回忆自己和路遥从年少直到路遥逝世发生的点点滴滴。

    其实,不管这本《我所认识的路遥》有没有把海波与路遥的故事写完,有没有把海波对路遥的深深的思念表达彻底,这些都不重要。在现在看来,这本书已经将海波与路遥的深厚感情完全地展现给了我们,那是一种令人羡慕的深厚友谊,一方面,对于海波来说,我不因你比我强而仇恨你,反而会努力向你学习,追随你;另一方面,对于路遥来说,我不会因为你一直以我为目标,一心想要超越我而不和你往来,反而是帮助你,让你更快地进步。这才是真正的志同道合的好朋友。

    路遥这辈子是幸福和欣慰的,因为有着深爱的挚友深深地怀念着自己。海波也是幸福的,这一辈子永远无法忘记,永远无法磨灭自己精神上的朋友带给自己的影响。虽然路遥已经离开,但是在海波心里,路遥是与他同在的,路遥依然是他的不竭动力和永远追随的目标,更是他用一生去怀念和记忆的亲人。

    6.他的早晨从中午开始

    在路遥的《平凡的世界》的创作随笔中,有这样一篇文章《早晨从中午开始》。文章中真实而细腻地描写了在创作《平凡的世界》时的生活习惯和精神状态,而这也成为很多文人的心声。

    在路遥创作的日子里,似乎并没有几个真正意义上的早晨,因为他的早晨都是从中午才开始的。一般情况下,他在凌晨两点到三点左右才会进入睡眠,更有甚者,有时直到四点或者五点才能进入睡眠,“海棠花一夜未眠”的现象也是家常小事。对于这个习惯,路遥自己很是释然,他知道自己这个习惯不好,也曾下过决心要改正,但都没有成功,长此以往,他也就不再耿耿于怀,既然不能改变,那就索性顺从,愈加放肆了,他常常对自己的朋友说,“这是积习难改”,自己也就放任自流了。

    对于路遥来说,午饭前的一小时是非常紧张与忙乱的。首先,他要接连抽上三到五支香烟。对于工作状态的路遥来说,每天的正常量是两包烟,有时候抽得口腔和舌头都失去知觉,根本尝不到烟味是什么样的,只觉得这个嘴里都是苦的、麻的。有时候忙着思考或者写作,根本抽不出时间抽烟,即使这样,手里燃烧的烟卷也没有中断过。对于路遥来说,一觉之后的那几支烟简直是赛过神仙一般的享受。

    过瘾地抽过几支烟之后,路遥才会去洗脸,紧接着泡上一杯浓郁的咖啡当做早餐,以此来证明自己的早晨和别人的早晨没有什么不同,至此,他才算彻底从昨夜的睡眠中清醒过来。简单的吃过一点“早餐”之后,路遥就正式地投入了一天的工作之中,他几乎是没有任何过渡行动的,立刻就扑到写作的桌子上。有意思的是,土生土长的路遥却和洋气的西方人有着一个相同生活习惯,那就是从来不睡午觉。他甚至对这种睡午觉的习惯感到十分费劲与滑稽,每每想到白天里正是日上中天的时候,中国十几亿公民却在这一时间沉浸在自己香甜的梦乡的时候,他都会感到一种莫名的荒诞之感。但是这又是中国几千年来的传统民族习性,也算是“积习难改”的一类,跟自己不睡午觉是一样的,想到这里,他就有些释怀了。

    午后对路遥来说是一天中最佳的工作时间,整个下午他都专心致志地投入在创作中,除了上厕所等必要的事情,整个下午他都是头也不抬地端坐在桌前。一直到吃晚饭,他还念念不忘地沉浸在午后的工作状态中。晚饭过后,他会有一到两个小时的休闲时间,看看中央电视台的新闻联播,读读当天的报纸杂志,跟到访的朋友们谈谈自己的思想和趣事,这是路遥在一天中最为休闲和自由的时光。

    当夜晚降临,人们再一次进入甜蜜的睡梦当中的时候,他的思绪再一次活跃起来,进入到一天工作的第二高峰。如果当天有没有完成的写作任务,他就会像小学生一样补上没有完成的“作业”,然后进入到阅读时间,通常情况下,路遥会在同一时间交替阅读很多本书籍,一本读腻了就换下一本,下一本读腻了回头接着读这本,这对他来说是人生的一大趣事。

    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也会为明天的工作内容做一些规划或者对全书杂七杂八的各种问题做解释与说明,并且会将自己的思路想法随手记在纸上或者笔记本上,以便于日后想起来的时候方便查询。很多时候,他的思绪并不全是集中在作品上的,他会脱离开作品,脱离开眼前的现实,穿过黑暗寂静的夜晚,穿过绵绵无尽的时间,漫无目的地流向四面八方,自由,且随意。路遥说,人睡前一定是要读书的,这是世界上最好的安眠药,读到睡着后书自动从手中脱落,这便是最好的结果。

    直到第二天中午醒来,新的一天又开始了,如此周而复始,他在《平凡的世界》的创作过程中几乎都是这样的节奏,他的早晨都是从中午开始的。对于路遥来说,中午写作不仅是一种生活习惯,也是一种生活象征,当生命进入到正午的时候,工作却要求他像早晨的太阳一般将青春与朝气全部投入其中。

    然而,小说《人生》发表之后,他这种早晨从中午开始的生活习惯完全被打破了,众多的信件从四面八方蜂拥而来,这使路遥不得不加班赶看,回复这些信件,更有很多陌生的崇拜者登门拜访,跟他切磋讨论各种问题,还有很多剧团电视台制片厂要求改编作品,总之电话电报连连不断,常常在半夜三更将他从沉寂的思绪中惊醒。为此,路遥曾苦恼过很长时间,虽然人们都羡慕他的风光,但对他自己而言,他恨不得在地上找一条缝赶快钻进去,好讨得清闲。

    对他而言,尽管创作的过程无比艰辛,创作的结果无比荣耀,尽管创作的初衷是为了功成名就,但是,比成功更大的幸福与享受是创作的过程,而不是结果。他清楚地知道,他不能长久地沉浸在这张被荣耀和鲜花编织的罗网里,他必须重新投入到一种新的沉重的劳动中去,因为,只有劳动才会让人感到充实。

    当然,他也不是圣人,不食人间烟火,但几十年的饥寒、贫穷、挫折和磨难已经将他打磨得稳重而内敛,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追寻的任何一个目标、任何限度的成功对他都至关重要。他会为自己牛马般的付出而得到的回报而感到欣慰与温馨,他不拒绝掌声和红毯,但是他也绝不可能在这种过分戏剧化的生活中长久生存,那只是一个不真实的梦。

    也正是这种不沉溺与成就的自觉与省悟才让他能够超越自己,创造一个又一个人生的巅峰,雷达说:“他就像拳击台上的拳击手,既是红方,也是黑方。”这也是他由一个平凡人成长为一个不平凡人的原因所在。

    创业容易,守业难;守业容易,终业难。一个人取得一时的成就简单,取得一世的成就才最困难。因为成功的光环会掩盖奋斗的激情,让你迷失前进的方向与目标。而路遥恰恰克服了这一点,在他的人生走向巅峰的时候,他没有因此沉迷在鲜花和掌声中,而是在沉寂的黑夜中反省自己,沉淀自己,重新认识自己,这就是“夸父”给我们的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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