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静蕙看清楚了,那一男一女开始朝她们走过来了,她急忙拔腿往前就跑。少妇拉着胡静蕙的手,说:“哎,别跑呀,你要给我个建议,我现在六神无主。”往后一看,她见一男一女走来,便朝胡静蕙背后大叫:“刚才我所说的就是这对夫妇了,他们可能来向我道歉了。”
惊魂未定的胡静蕙没有回头,而是挤进了人流中,早已无踪无影。
6.
第三天的晚上,胡静蕙回到牛角村。见她摸黑进门,她母亲吓坏了,呆呆站着,半天不敢上前。以往,女儿从外地回家,都是大白天进门,极少这么晚且这么偷偷摸摸的回家的。过了很久,胡母才回过神,并下厨给女儿弄些吃的。
胡父没有在屋,出去赌六合彩了。胡父每晚入睡的时间很早,一般是在晚上9时就熄灯。自从赌起六合彩后,他总是很晚才入睡觉。出去下注后,他还要与其他赌徒议论开奖当期会出现什么特码,研究十二生肖图像与一些晦涩的歪诗所暗喻的是什么生肖。因此,每天晚上过了12时后,他才回家。
见胡静蕙心神慌乱,胡母便惊疑地说:“你惹祸了?前两天,我们家来了许多警察。初时,我以为是你爹赌六合彩被人举报了,吓坏了。警察问我们有没有你的消息,最近有没有回来。我们忙问出了什么事。警察只说,如果你们有她的下落请尽快跟我们联系。”
胡静蕙说:“……我所打工的地方出现一点事,一个女工友偷了另一个女工友的钱包,钱包里有几千元钱。偷到钱后,那女工友就逃跑了。因为我跟那个偷钱包的女工友是姐妹,警察找过我。估计警察就是想问这个事。”
胡母摇头说:“村里常有些怪言怪语,说我们养的女儿是个妖精,专门勾引有钱的男人。你在外面的情况,我们一概不知。警察来的时候,我们以为你也冯婶的女儿一样,早晚都跟着杀猪佬坑骗男人的钱。”
胡静蕙说:“冯婶的女儿?是不是阿青?”
胡母说:“对,就是那个阿青。你出去打工后,她就结婚了。婚后不久,不知咋的,她就偷偷跟杀猪佬好上了。她男人喊打喊杀,要用炸药把杀猪佬炸死。到了最后,就没了声息。听说杀猪佬给了她男人一笔钱,把这事给私了。后来,她跟着杀猪佬去坑那些找不到婆娘的光棍汉。警察来找你时,我们也吓得半死,以为你也像阿青一样骗婚。”
胡静蕙说:“……我没有犯什么事。”
胡母说:“没犯就好。你的脸色这么差,是不是病了?”此时,她才注意到女儿的身形变样了,不禁喜滋滋道:“有了身子啦,你的男人呢?怎么不把他带回来让我们看看。”
胡静蕙说:“……他工作很忙,没有空回来。过段时间,他会跟我一起回来见见你们的。”
胡母问:“他是做什么的?”
胡静蕙说:“在银行上班……”说此话时,她心里一阵狂跳,脸红耳赤,一直不敢看着母亲。所谓的男人,也如同编织的“在银行上班”的谎言一样子虚乌有。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说得如此轻松。也许经常在夜场鬼混,面对形形色色的有所企图的男人,她已经学会了用假话骗人,且有着一种玩世不恭的心态,因此她说起假话已成为一种习惯。在声色场厮混的女人,廉耻之心已荡然无存——学会骗人,学会说假话,学会寄生虫般的生活,是她们最基本的生存技能。
她很惊奇,仍未出去闯荡世界前,她从未敢对父母撒谎。大约是在七岁的时候,她逃学了,很晚才回家。为了不让父母责骂,她撒谎说到同学家去做作业。检查她的作业后,他们发现她什么也没有做,一气之下,就毒打她一顿。从那时起,她再也不敢撒谎。
正因为如此,胡母对女儿吞吞吐吐的话毫不起疑。她认为,女儿外出打工几年,既然找到了一个在银行工作的乘龙快婿,也算是了了他们一桩心事,可以让他们挺直身子在村民面前炫耀一番了。
胡父原先并不姓胡,而是姓林,有兄弟五人,他是最小的一个。家里太穷了,他一直没有成家。胡家有五个姐妹,前四个都嫁到外地,无一女儿在父母身边,他们也想招个“倒插门”的。得此消息,胡父便自告奋勇地嫁给胡静蕙现在的这个母亲。嫁入胡家后,随着女儿胡静蕙的出生,他也改了姓氏。
“倒插门”在当地是一种风俗,无人歧视。不知为何,胡父上门后,却总觉得抬不起头,遇事逆来顺受,一副低声下气的神色。他也想一口气生几个儿子,自从女儿出世后,女人怎么也怀不上小孩,这更加让他无法在村民们面前挺直腰杆,大声说话。他女人也如此。他们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女儿能够有出息,当女儿初中毕业并考上中专后,他们头一回露出了令人难见的一笑。
这在高校拼命扩招的年代,家有儿女考上大学不算什么稀罕事了;至于考上中专之类的学校,也不会再有人投来羡慕的目光了。虽然如此,他们还是禁不住为有这样的女儿而自豪。女儿中专毕业后,称城里找到一份收银员的工作,他们更加喜笑颜开了。当然,他们最大的愿意还是,女儿能找到一个城里人嫁了,日后他们也可以去探望。女儿称找到一个在银行工作的男人,且怀上他的骨肉,胡母咋不高兴?
胡静蕙知道欺骗了母亲是一种罪过,忽然间,她悄悄流下眼泪,轻叹一口气。
没过多久,胡父回来了,仍未进门,就远远听到他的咳嗽声,一进门,他就唠唠叨叨说:“他奶奶的,今天手气不好,又输了几十元钱。妈的,这期六合彩竟然会出兔子,我还以为出肥猪,输得一点儿的道理也没有……”抬头时,见女儿站在她母亲身边,他又是惊又是喜,忙问:“什么时候回来的?回来也告诉我一声,我可以到车站去接你。”
胡静蕙说:“刚回来。”
胡父说:“现在的盗贼太多了,又是盗又是抢,很不安全。以前村口那条路,那里有什么抢贼,三更半夜走过那儿,偶尔也只有一两只野猫蹿过脚边;现在呢,经常有几个抢贼埋伏在那儿,天一黑,谁要是路过那儿,他们就拦路抢劫。”
胡母骂道:“都是你们这些人惹来的。六合彩没到村子里来时,路口哪里有什么抢贼。六合彩来了之后,盗贼就多了。这些盗贼就是赌钱欠下债后去做的。你再赌下去,不仅把这个家产卖光,还会去做贼呢。”
胡父凶着脸,瞪着胡母:“瞎说!我玩得又不大,每期也就三五元,顶多也就几十元,怎么会卖家产呢。”
胡母说:“很多人也都是从三五元玩起的,后来越玩越大,钱输光后,就去偷就去抢。”
胡父说:“瞎扯什么。”他把胡静蕙拉到一边,厚着脸,低声说:“女儿,带多少钱回来?你老爹现在手头紧张,能不能拿些过来应急。你现在穿得这么洋气,肯定有很多钱。找到的老公是不是很有钱?他若是没有钱,就不要跟他过日子。现在的人,讲究的是实在。你这么漂亮,一定得找个有钱人。”
胡静蕙说:“他很钱,这钱就是他给你们的……”她从行李里取出一叠钞票。
说这话时,她心里酸酸的,为自己,也为父亲。父亲的变化,让她吃惊。如果说她在城里已经堕落,让她不敢面对父老乡亲,那么父亲因陷入六合彩而变得不可理喻,如同她一样已然没有首先准则与法律准绳。现在,一种可怕的东西正在吞噬着村民;这种东西,就是赌风炽盛,全民皆赌。
中专毕业后,她跟着同学到夜场去做陪酒女。鬼混多年,她积攒了不少的钱财。而且,做完假口供后,她还拿得一笔“酬金”,是她多年做陪酒女的收入。此次回来的另一个目的就是把这些钱交给父母,让他们享受。她知道自己可能活得不会太久了。是以,当父亲伸手问她要钱时,她毫不犹豫地拿出那些钱。
现在,她最终明白了,是虚荣是贪图享受是迷离的夜场灯光害了她。当初如果不听信同学的话,坚持要在一家私人工厂打工,也许就不会有今天这样的结局了。在工厂上班,钱是少了点,粗茶淡饭的日子也许过得艰苦些,但活得真实,活得坦然。然而,当她看到同学到夜场仅陪男人喝酒就有她半个月工资的收入,她心动了。她想,不就是喝酒聊天或让男人调戏一下而已嘛,反正只要洁身自好,小费就会滚滚而来。谁知,一进夜场,她就迷失了。
胡父睁大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胡母也吓呆了,几乎软倒在地上。这些钞票,少说也有几万元,他们做了一辈子的农民也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钱。
胡父口吃般问道:“女儿,这钱……干净不干净,你从哪里得来的?不干净的钱,我是不会要的。”他的双手颤颤巍巍地伸了出去,很想接过这些钞票。可双手刚伸了出去,他又硬生生地把它缩回来了。他长叹一声,蹲坐在地上,低声饮泣着。
胡母惊颤道:“我们虽说很穷,可这钱我们不缺,也用不着,更没有福气消受。警察来找我们时,我就知道你犯了事。你不要瞒我们了,这钱怎么来的。”
胡静蕙呜咽道:“……这钱是我自己赚来的。”她很想说出这是在夜场陪男人喝酒靠让通过让男人摸捏身上的各个器官得到的小费,或者想说出这钱里面就有做假口供得来的;话一到嘴边,她又把它活活咽了回去。
胡母饮泣道:“阿青走了歪路,村里人看不起她,每次她回来给老人敬烟给小孩发糖,笑笑嘻嘻的,很是风光、得意,但没有人抽她的烟,也没有小孩吃她的糖……”
浑浊的老泪挂在胡父满是皱纹的脸庞上:“……我们早就知道你的一些事情了。到省城去玩的村里人回来后,逢人就说,你在一些不干不净的地方陪着不三不四的男人喝酒。我一听就这样想着,陪男人喝酒聊天也没什么,只要不做出格的事情。因为我知道你的为人。现在,看到这些钞票,再想起前些天警察上门来找你的事情,我就知道你……电视上,经常放着一些节目,说有些女人假意陪男人喝酒,然后把男人带去开房,趁男人不注意,就在饮料或水里下了迷药,再就把男人的钱物掳走。”
胡静蕙泣不成声:“……不是这种事,我那些事情比这……”
胡母快要站不住了,就要昏倒在地上了,她打冷颤说:“怎么会是这样呢。女儿啊,你没缺钱花,我们也没有亏待你呀,你怎么会做出那样的事情来。”
胡父说:“你给我说清楚,这钱怎么来!”
胡静蕙掩脸而泣,跑出了门外。她不知道该怎样说起这些事,这些令她难以启齿的在夜场吃吃喝喝的风尘之事,以及作下的假口供,真是擢发难数。还有,她跟着危多利多年、巴爷的畸恋,也让她一一难以开口。像噩梦一样的生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至今已记不清楚了。这噩梦般的生活,只有她一人知道;这像苦果的味道,也只有她一人品尝了。
她曾经想过要自我了结此生,痛苦地离开人世。转念一想又认为,她辛苦打拼多年,还不是为了拥有一大笔钱么?现在,她拥有了很多钱,够她吃穿几辈子了,为何要抛钱而去呢?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