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惊惶的野兔一样,胡静蕙行色匆匆行走在通往县城的小路上。天仍未亮,她就从家里逃出来,再也没有回头看一眼尾追而来的父母。见绝望得倒在地上的父母,呼天抢地痛哭,她已经顾不上了。经过一夜的思考,她决定继续逃亡。那些钱来之不易,是她辛苦赚来的,为何要听从父母的劝告投案自首。
她不知道逃往何处。也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她累了,就坐在一块石头上,并靠在一面石墙上。刚一靠上去,她就睡着了。突然,扑楞扑楞的响声把她惊醒了。睁开眼四周张望,见有几只怪鸟从不远处的灌木丛中惊飞而起。她拿起旅行包,就要逃跑。此时。从灌木丛中走出几个男人,迅速朝她逼近。他们手上拿着砍刀与手枪。她一看,是前些天在公用电话砍杀他们的那几个杀手。她无路可逃,身后是一条小河,河面离她站着的地方少说也有七八十米高。
那几个杀手走近她面前,说:“你逃不了的!”
胡静蕙恐惧地问:“你们是什么人?”
那几个杀手说:“杀你的人!”
胡静蕙说:“我是危多利的女人,你们不能伤害我。”
那几个杀手说:“危多利的女人很多,你说他会在乎你这个贱货吗?”
胡静蕙说:“他不可能这样对我的……”
那几个杀手说:“你没机会问他了。”
胡静蕙绝望极了,知道此劫难逃。她跟危多利的关系,没人知道。作为他的情妇,她经常在他需要情欲的时候出现在他的身边,先后她为他堕过几回胎,此时身上怀的孩子也是他的骨肉。得知她怀孕时,他还对她说:“好好保养身子,把孩子生下来,你就不要到夜场抛头露面了,我会好好对你和孩子的。”现在,他却要杀她,这让无法相信。
眼看杀手慢慢走近前,她纵身一跳,从高高的山崖上跳下小河。他们气坏了,冲到山崖上,朝小河下面胡乱开枪。枪声回荡在山谷之中,惊得宿鸟乱飞。
“别让她再跑了!”几个杀手沿着山谷的一条小路走到山脚下的那条小河。当他们赶到河岸边的时候,哪里还见到胡静蕙的影子。
2.
胡静蕙跟危多利的关系,也如同她和巴爷的关系一样无人知晓。实际上,她从开始认识危多利到现在,也就是两三年的时间。而她却觉得,这两三年的时间,如同列车走进长长的隧道,怎么也走不到尽头。
她永远觉得自己的眼前是一片黑暗,脚下永远是薄冰,内心永远是罪恶——罪恶永远如恶臭的湖水,无边无际地包围着她,让她越陷越深。
她进入桃花歌舞厅做陪酒女时,刚好十八岁。妙龄少女,浑身上下充满了青春气息,也充满了诱人风韵。很多来歌厅潇洒的男人,都点她作陪,她的收入也节节上升。没过多久,她成为头牌陪酒女。当她出尽风头,几乎要把姐妹们的饭碗都抢去的时候,其他陪酒女开始憎恨她了,并当面辱骂她,说她之所以有那么多的小费,那是她愿意陪男人上床。
进入夜场做陪酒女,她立下一条准则:只卖笑没有卖身。见同行向她泼污,她无法忍受,立即动手跟她们撕打起来,披头散发的,好不狼狈。她不是众多女人的对手了。那时候,宋笨笨也可怜她、同情她,还有与她一起到夜场陪酒的朋友、同学也帮她说话、撑腰,纵使如此,她们根本也抵挡不了众多陪酒女的围攻,衣服完全被撕烂了。
所谓的陪酒女,其前身就是各个品牌啤酒、白酒的促销员。按各家公司的规定,促销员在工作期间不能与客人喝酒,也不能跟客人打情骂俏。实际上,促销员为了完成一定的销售额,也为了多赚几个钱,经常违规与客人喝酒、聊天。有些促销员为了培养固定客源,也用“色诱”的手段——只要客人点了该品牌的酒,她们便“大大方方”地坐在客人的大腿上,或躺在客人的怀里,任由客人摸弄,之后再跟客人猜拳划码,让客人源源不断地喝着自己促销的酒水,以便拿到更多的提成。
促销员的酒量是惊人的,当初各家公司招收她们的时候,就以“桶量”作为录取她们的标准。陪酒女的底薪很丰厚,提成也不错,水涨船高,如果遇上客人高兴了还可以得到赏赐的小费,因此十分能喝酒的漂亮姑娘都去应聘酒水促销员。
夜场的酒水用量很大,如果一个品牌的啤酒或白酒能进得去夜场,每天就等着源源不断地运送酒水,事后慢慢点钱结账了。像桃花歌舞厅这样的大场子,啤酒、白酒的用量更加不用说了。所以,各酒水的代理商纷纷施使各种手段,把自己的酒水打进。可酒水进了夜场后,并不等于钱财就滚滚而来了,因为竞争过于剧烈,且客人对各酒类的口感有着自己的选择权,因此他们不得不动用促销员助阵。于是,各个代理商便同意促销员在适当的时候,可运用肢体语言,运用色相行销。甚至,各代理商还招收了三陪小姐做促销员,至于文化程度、素质修养,他们并无限定,只要年轻漂亮且敢于献身。
于是乎,促销员的身份与地位慢慢发生了变化,同时她们的称谓也开始被“陪酒女”一词所取代,她们在夜场促销的性质也几乎要沦至三陪小姐的地步。再后来,促销员不再干行销酒水的本分之事,而是衰变成地地道道的陪酒女,每晚只消坐在房间里看电视,静等着主管分派去陪客人喝酒,完了再拿客人给的小费。见促销员的作用已经弱化,她们在干着乱七八糟的事情,影响到品牌啤酒、白酒的形象,于是各家公司对促销员做了硬性规定:不得从事色情陪侍服务,言行不得有损公司的形象,若发现有此不良行为,公司将会取消代理商的资格;而代理商也不再敢让促销员“色诱”客人了。
但是,促销员总得挣钱吧,既然已习惯在夜场里行销了,那就让她们集中到一个地方,在客人需要的时候,再让她们现身作陪吧。后来,这些促销员便由夜场管理了,变成了所谓的陪酒女。
与三陪小姐不同,陪酒女尽管也陪客人唱歌、喝酒,但她们坐台不出钟(陪客人睡觉),卖脸不卖春。几乎每家夜场,都有三陪小姐的身影,多得不计其数,并由妈咪统管,她们既充当陪喝酒与陪唱歌的角色,也干着陪客人睡觉的勾当。相对来说,三陪小姐的潜在市场巨大,来夜场寻欢作乐的客人,既然舍得花钱请女人陪喝酒、陪唱歌,自然也得舍得付费先让她们“两陪”之后再让她们“最后一陪”。
胡静蕙跟同学到桃花歌舞厅做陪酒女的时候,正是所有的夜场把三陪小姐与陪酒女区别开来的时候,也就是说,夜场的酒水经营已开始转入正轨,不再需要促销员出现在各个包厢或桌子前的时候,只要进入夜场的各个品牌的啤酒、白酒,夜场都会列单供客人选择,不再让促销员到处乱窜,于是她们之间不再出现了倾轧、攻击、诋毁的现象。而且,所有的夜场都规定,陪酒女就是陪酒女,三陪小姐就是三陪小姐,要服从主管的安排,视客人需要什么样的服务才得能到包厢去作陪,各人不得越位行事。
即便如此,集中在一起的陪酒女却因主管分工不均、不公而产生矛盾,一些比较得宠的陪酒女因频频出去“应酬”收入颇高,而一些因姿色欠佳或得罪主管的陪酒女一时失宠之后,便把怨气迁怒到那些当红的陪酒女身上,轻则当面辱骂,重则动手伤人。女人与女人争吵架或打架,自然让人大跌眼镜——不仅脏话满天,唾沫横飞,而且衣衫不整,秀发凌乱,还露胸露乳露背露腿露点,狼狈不堪。
胡静蕙秀色可餐,是夜场十分走红的陪酒女,收入也比其他人高,自然被众多陪酒女忌妒了,最后发展到众多陪酒女谩骂她、殴打她。她的朋友宋笨笨等人上前帮忙时,最终也难以招架,她的衣服被剥光了,几乎一丝不挂。
就在此时,危多利带着冬瓜出现在众多陪酒女面前。当时,胡静蕙根本就不知道危多利就是歌厅的老板,因为他极少出现在歌舞厅里。她以为他不过是某个部门经理之类的角色,那个站在他身旁眼神异常邪恶且淫荡的冬瓜,在她看来,也不过是一个主管。她见危多利的喷满发胶,湿淋淋的,被他用心地往后梳,光亮如镜;他嘴唇上的那一小撮的胡子,就像一根根老鼠胡,显得不伦不类;他那双眼睛,阴冷如鹫。如果有人多看他一眼,他可能会冲上来拳打脚踢直至你喊他为大爷他才有可能离开。
胡静蕙屈辱得要死,一个光着身子的女人,在众目瞪瞪之下,她被羞辱得要死。她用双手紧紧地抱着胸口。好在事发当时是在晚上,也好在地点是在她们陪酒女集中“工作”的休息间——一个偌大的包厢内,无客人也无其他管理员。
危多利恶狠狠地扫视了一眼众陪酒女后,粗声粗气地说:“我知道大家都想赚钱,并希望赚得越多越好,这不是坏事。夜场就是大家施展能力的地方,谁有本事谁就多赚钱,但我不希望大家为了多赚几个钱而大打出手。从今天起,谁要是在我的场子里起哄,我就剥她的皮!”
从那以后,胡静蕙知道危多利是桃花歌舞厅的老板,一个以贩卖毒品为生的黑社会老大;冬瓜则是他的心腹之一。
至于后来怎么被危多利包养了,那是笨笨勾搭冬瓜之后的事了。笨笨跟冬瓜好上之前,冬瓜就跟着多名浪荡的三陪小姐保持着肉体关系。笨笨颇有心计,那一晚她们被众多陪酒女脱光衣服后,她就主动找冬瓜倾诉,要求他保护她们。保护的代价就是主动献身。冬瓜对送上门来的美色岂可错过,笑纳之余表示会尽力照顾她们,因此每晚都会安排她们“上钟”。笨笨迅速成为冬瓜的女朋友后的几天,也即“包厢事件”后的第七天,冬瓜说危老板要见她们,并把她们带到危多利的面前。
那次见面的具体细节,她至今已记不起来了。她印象最深的是,危多利淫邪的目光不时扫荡在她身上,喉结上下噏动着,忽上忽下。她知道他那焦急而下流的目光是什么意思,也知道他并不是真的想请她们去推销毒品,他的真正目的始终还是希望她成为他的泄欲工具。当时,她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的“推销毒品”的要求。在临走时,她意味深长地对他说:“若是我们想做推销员,一定会来找你,你放心。”这话很有下文,让他狂喜不已。
也不知道为什么,那次与危多利见面后的第三天,她背着冬瓜、笨笨来找危多利。他似乎也意识到她会主动上门,见到她,他就唾涎欲滴地盯着她,结结巴巴说:“想清楚了吗?如果想清楚了,那就从今天开始吧……”
她默默地脱掉上衣。她早已想清楚了。哪怕面前就是一片苦海或一处悬崖,她也要纵身一跳。其实,她还是有退路的——穿上衣服,转身就离开——他肯定不会强求她。像他这样的毒枭,想要的东西岂有不能轻易到手之理,他看上的女人谁敢阻拦?她若是不从,金钱或暴力,都可以让她屈服。但她看得出,他没有这样做,甚至还给她退路。只要她说句“还没有考虑成熟”,并穿上衣服,他也不会太过为难她。
她没有穿上衣服,也没有说什么,她轻缓脱掉衣服的态度,就意味着她已下了决定:跟着他,省却她多年甚至一生的奋斗,哪怕只做他的一夜情人,也要像昙花一现,瞬间灿烂,艳丽如梦。她想,与其做一朵含苞待放的鲜花静默地屹立于山崖之上,独自怒放,孤芳自赏,无人知晓,最终也会因缺乏营养而枯死;不如做一枚沾满毒素的败叶,任凭风吹雨打最后葬身于树下。败叶的生活毫无意义,败叶的去处也毫无价值,它毕竟存在过。正如人的一生,都在追求一种舒适的生活,有人用体力辛苦地劳动,有人用智力安逸耕作,也有人挖空心思通过走邪道的方式追求着它,那么她通过以出卖灵肉的方式而获得自己的生活,她认为也无可厚非。
在去找危多利之前,她想了很多,也想了很久。她想,他的身边不乏漂亮性感或善解人意的女人,他之所以需要她,说白了也只不过是需要她的肉体而已,玩腻了,他就会把她抛弃,如同陈旧的衣服需要扔掉一样。但她想起了老家那贫瘠的土地,那些从未出过远门最终老死病死在自家破旧的房屋里的女人。那些女人没有见过灯红酒绿的生活,也没有见过宽广的城市道路,也没有吃过美味佳肴,更没有尝过美酒咖啡,每天都顶着烈日踩着滚烫的土地,让娇嫩的肌肤慢慢失去水分,日益变得如同黑兮兮的炉灶。她们见过几百元一瓶的化妆品吗?没有。她们舍得花几百元做一次头发吗?没有。她们穿过几百元的皮鞋吗?没有。
既然乡下女人没有享受到这些,那么,她就要让这一切发生改变。也就是说,她要像一片败叶一样跟着这个臭名昭著的毒枭,享受他给她带来的暂时的荣华富贵。她还有一种打算,从他那儿弄到钱后,不管他怎样抛弃她,只要有了钱,便可以安置自己的下半生。
那天,胡静蕙在危多利的家里走完了她的少女历程。此后,她还在他需要性欲的时候出现在他的身边。看起来,他善待了她,给她很多钱,是她一辈子做陪酒女的收入。当她觉得跟他在一起开始有乏味的感觉的时候,她认为该退出了——再不退出,也只有一条堀头路。
也就此时候,她认识了巴爷。同是黑道人物,巴爷跟危多利有着某种共同的特点,残忍自私。相对来说,巴爷善于伪装,天生就是一副和蔼、慈善的面相,但他的心肠比木碳还要黑,以致有人说他屙出来的尿、屙出来屎也是黑的。
认识巴爷纯属偶然。那一次,巴爷有事来找危多利。当时,她刚好满足危多利的性欲准备离开,一走出办公室,巴爷就推门而进,差点与她撞个满怀。见她满脸潮红,艳若桃花,羞赧地对他点头微笑,巴爷一时心神迷乱,痴呆之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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