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张大勇双目紧盯着暴牙妹手上的钢笔，希望她尽快签字——这可是让他们在市里打开局面的良好的开端。暴牙妹似乎没有急于签字，而是把玩着那支沉重的钢笔。钢笔金光闪闪，是用纯金做成的。

    张大勇想，这支笔显然不是派克牌的，因为他见过派克笔，系列派克笔中绝对没有这种纯金型的。那笔上面没有任何文字说明也没有英文，看起来是订制的，价值不菲。

    暴牙妹问：“她人来了没有？”

    张大勇问了问站在身边的黄富强：“你催她了没有，怎么这么久还不见人影？”

    黄富强比张大勇还着急：“我催了几次了，她要么不接电话，要么接电话了就说在路上了，估计快到了吧。”

    暴牙妹说：“需要说明的是，我不是有意为难你们，而是这单业务是秀秀跟我谈下来的，她不在这里，这合同没签她的名字，是不行的。”

    黄富强说：“张大勇是诚意鑫田鸡王的法人代表，而你呢则是暴牙妹餐饮连锁有限公司的法人代表，两个法人代表签订供货合同才算有效。”

    暴牙妹说：“我才不管你们谁是法人代表，我所关心的是，谁一开始就跟我一心一意谈这个合作项目。”

    张大勇暗暗咒骂着暴牙妹，骂她是个变态狂。他知道暴牙妹为何要等秀秀到来，就要是完成她们之间此前暗中约定的承诺。或者说，暴牙妹想见一见秀秀，满足她的变态心理。秀秀当然知道暴牙妹此时在想什么，所以一直拖着不来，这可把黄富强急死了。一年上百万元的供货合同如果就这样戛然而止，对他们来说，那简直是对不起天地对不起父母也对不起自己。

    黄富强又给秀秀打电话，此时，电话没了回应，估计是关机了。张大勇见黄富强那绝望的神色，就知道秀秀不会来了。他想，对于那些提成，她早已不感兴趣了；也许，她领教了暴牙妹令人不齿的变态心理了，所以此回得知暴牙妹又要召唤她，她当然躲避去了。他气得直想骂娘，此前秀秀答应得好好的，说什么她做事会善始善终的，一定会帮他们把这事做得完美的，哪怕再牺牲她一两次色相，也要把暴牙妹搞定。

    前几天，秀秀给他们带来好消息，说她已与暴牙妹沟通了，对方同意田鸡进入其名下的各家餐馆，供货合同也在进行修改，签订合同的时间也就定在这几天。当时，张大勇见她两眼红肿，像睡眠不足或被人欺侮之后一直在痛哭造成的。他关切地问她怎么回事，她突然对他发飙，说他们把她送往火坑，受尽了凌辱。

    张大勇不相信秀秀的话了，她鬼马精灵，别说暴牙妹，就是一个彪悍的越狱犯也不能轻易强暴她呢，她会诱骗对方上床并脱衣后再把对方绑起来。就算不能把越狱犯绑了，她也会用防狼喷雾剂将对方致昏。她哭哭啼啼的样子，无非就是希望他们多给她一些提成。

    当时，黄富强开着玩笑说：“既然你受尽了凌辱，那我去找暴牙妹算账，这样的女人一点儿也不怜香惜玉，像我表妹这么美丽的女孩子，她咋不温柔点。”

    秀秀大骂道：“你以为我在骗你们呀！前几次，我用些小聪明哄她开心，无伤于我，而她似乎也没有侮辱我的意思。昨天晚上，我却中了她的道儿。我原本是想下药给她，让喝酒后昏倒的，但我还没有喝酒就先倒在地上。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躺在她的床上，原来早被她在开水里下药了。她对我说：‘别以为我很傻没有发现你前几次对我作了手脚，我对你这种雕虫小技了如指掌，只是没有揭穿你而已。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表哥他们想干什么呀，他们请你来做公关。我成全你们，因为你是我喜欢的那种类型的女孩子。前几次，我也看过你的身子，但我没有对你做过什么。我不想伤害你，伤害我心目中的女神。邝美丽我已玩够了，也不想玩了。只要你答应我，别说签订供货合同，就是让出一两个店铺让你经营也不成问题。’我无力挣扎，也挣扎不了，意识胡乱之间，我看到她抚摸着我的身子，我屈辱难当。也许是见我落泪了，她停止对我身子的侵犯，并把我弄醒，对我说，我不想强迫别人做她不喜欢做的事情。你想清楚了再答应我吧，反正这事也不急，签订合同的事可快可慢，反正也还在修改当中。在这种情况下，我还能怎么样？我只有答应她了。”

    听得秀秀悲愤的哭诉，张大勇内心触动极大，开始反思他们的促销行为了。做生意哪能这样投人所好，这样投别人的变态心理所好，若传了出去，不仅对表妹是一种极大的伤害，也对他们的产品及为人产生无穷无尽的伤害，企业会毁于一旦。

    没过几天，秀秀又给张大勇来电话，说暴牙妹已同意签订合同了，她有事来不了，要请他们自己去签，暴牙妹就在公司的办公室等着他们。他们满怀希望地赶到时，满以为签上大名就万事大吉了，谁知暴牙妹迟迟没有动笔，一看这架势，他们就知道这事要黄了——暴牙妹见不到秀秀，绝对不会签名的。此时他们才知道秀秀为何叫他们来签订合同的原因了——她害怕再跟这个变态的老板娘纠缠下去。

    暴牙妹说：“秀秀要是来不了，那我们改天再签吧。”

    黄富强焦急地说：“你们什么时候要货，我们什么时候供货，要多少有多少。现在不是兴吃川菜火锅么，其中剥皮田鸡火锅就很流行，你们如果适时地推出这道菜，生意绝对火爆。”

    暴牙妹把金笔收了起来，说：“我们餐馆不缺少新鲜的田鸡，每天都有供货商给我们送货，有些货还是地道的野生货。”

    黄富强说：“我的货也不错。”

    暴牙妹说：“倘若你表妹就在这，那我立即落笔签名，把其他供货商的货慢慢减少。”

    张大勇沮丧极了，知道其他人就算跪在暴牙妹的脚根前称她为济世菩萨或用口水擦她那双价值少说也有几万元的皮鞋，她也不会拧开笔帽。他恨不得把她按倒在地上毒打一顿，然后威逼她在合同上签字。

    黄富强说：“我再联系一下秀秀，看看她到什么地方了。”他瞥见邝美丽站在窗户边向他挥手示意着什么。他快步走了出去，跟着她来到一个角落。

    2.

    邝美丽跟一株被风吹雨打的桃树一样凄美地站在墙角边，含怨道：“这合同你们签不下来的。”

    黄富强正气得没处发，见邝美丽如此冷嘲热讽，就来气了：“你这是什么意思，幸灾乐祸呀！”

    邝美丽倒也不恼，只是平静地说：“我太了解她了。跟随她那么多年，我知道她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只要喜欢上某种东西，她一定想方设法弄到手。她喜欢你表妹，既然你表妹没有来，那么她就会拒绝签字。”

    听邝美丽的口吻，黄富强忽然明白她在传递一种有用的信息：她可以帮助他们，让他们破解这一难关。他心头狂喜，迫不及待地问：“你有什么好的办法？”

    邝美丽幽怨道：“办法倒是有一个，只是……”

    黄富强说：“只是什么？”

    邝美丽说：“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黄富强说：“说吧，如果我能做得到，我会尽力而为。”

    邝美丽说：“……我喜欢你，假如我帮了你们，你要娶我为妻……第一眼看到你，我就认定你会是我今生的依靠，你会是给我幸福的那个人，但我没有敢开口，怕你看不起我。这些天来，我备受感情的折磨，食不甘，吃无味，夜难寐……”

    黄富强的脑子嗡的一声响了起来，他以为自己听错了，或她说错了话。再仔细看看她那肯定而不容置疑的表情，他才知道自己没有听错，她神经也没有错乱。她那双含情而又大胆的目光脉脉地凝视着他，向他传递了一种微妙的情愫——她早就喜欢他了，在他们请暴牙妹到明园西餐厅吃饭的当天晚上，她就偷偷喜欢上了他。具体来说，从当晚她喝醉之后他送她回家的那一刻起。

    他记起来了，当晚拦下出租车送她回去的路上，她就有意识地靠到他的胸口上，用一双柔软的手抱着他的腰。他躲避着，跟躲避瘟神一样拒绝着她的主动进攻。他当时想，她常年与一个变态的女人在办公室或在宾馆里干着那种不齿于齿的事，只要是心智、生理、心理健康的男人都会感到肉麻，全身都会隆起树皮般的疙瘩。她似乎没有意识到他的反感之情，以为他害羞什么的，因此继续抱着他含糊不清地说着话，说她好孤独好凄凉好无助，需要找一个男人安慰她受伤的心灵。

    初时，他以为她喝高了，且被暴牙妹冷落了，心情一落千丈，因此她便胡言乱语发泄一番。其实他哪里知道，她只不过是处于一种欲酒未醉的状态，所说的话也都是肺腑之言。她见他没有响应，显得异常惆怅、茫然。几天后，她又给他打来电话，名曰是提醒他不要把表妹送往虎口，称暴牙妹是个变态狂，你表妹若跟她往来，只会受到践踏。让他觉得她在暗示自己曾被暴牙妹折磨过，现在跟他往来，找个男人依靠。

    严格来说，黄富强也不是不喜欢邝美丽，当晚在席间应酬时，他就被她的美貌所吸引，体内莫名其妙产生了男人都会潜藏的冲动与欲望。如果不是想到她曾有过“最为肮脏”的经历，当晚他绝对顺应她的要求，肆意地与她亲热。至少，在席间，他会逢场作戏一番，让她失落的心理得到某些满足；或者在送她回家的路上，附和着她。

    这一次，她主动提出要让他娶她为妻的条件，让他吃惊。他想，她把自己轻率地嫁出去，目的也只有一个：远离暴牙妹。只是，这一切的变故未免有些交换的意味了吧。作为筹码，他也有可能要牺牲自己了。问题是，她的身子干净么？她长得很美，美得令人怦然心动，气息急促，但她的心灵和肉体是否也受到了污染？还有，她的性取向已有了问题，他怎么可能娶她为妻呢。

    如果表妹突然出现，如果救世主凌空而至，如果暴牙妹改变主意，如果……黄富强的脑子如糨糊一样一片混乱，难道这到手的生意就这么放弃了？他想，答应了她再说，反正口头答应嘛，跟她虚情假意相处，也不是不可。他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对她道：“今天的你长得真漂亮了，让我亲你一下吧……”他轻搂着她，轻轻地亲着她的脸颊。

    邝美丽说：“你的嘴唇冷冰，双手僵硬，哪里是爱我的表现。别当我是傻子，我还没有傻到失去智力的地步。”

    黄富强说：“怎么啦？”

    邝美丽说：“你心里在想什么我比你还清楚。”

    黄富强说：“我真的喜欢你，真的！”

    邝美丽说：“那你先立下一份字据。”

    黄富强说：“立什么字据？”

    邝美丽说：“答应娶我为妻的字据。”

    黄富强惊讶住了：“口头答应还不行吗？”

    邝美丽说：“这年头，口头承诺的事情太多了，到了最后，又有多少可以兑现。我知道让你立下这样的字据显得有些幼稚，有些可笑，让人一看，好像自己嫁不出去一样。你也知道，谈生意做买卖除了讲究诚信之外，还得签订合同，用一些法律手段履行双方的义务与责任。我下决心要把一切献给你，那是因为我对你充满了信任与期待。但我从你的表情中看到，你并没有尊重我的选择，也没有看得起我。你此刻搂着我、亲着我、说着爱我的话，只不过是在利用我，只想我帮助你们。我理解你们的难处，也理解你此时所处的困境，但你也要理解我要你立下字据的苦衷——在这个钱就是老大的年代，我的爱情就像没有合同的生意一样毫无依靠可言。这婚嫁字据立与不立，你看着办，反正暴牙妹也准备离开办公室了；反正，她也没有心思再跟你们签订合同了。”

    黄富强为难说：“这……”他想：“这都是什么事呀，她要我立字据娶她为妻，如果她没有跟暴牙妹有着那变态的‘性行为’，别说立字据，就是跪倒在地上，叫我上刀山下火海，或让我光着上身去摘掉树上的黄蜂窝，我也毫无迟疑。”

    他明白她贱价处理自己的苦衷了：一般来说，美若天仙的姑娘，自然是很多体内蒙尔荷激素旺盛的男人追求的对象，精力充沛的雄性男子当然恨不得要把妖娆无比的姑娘追到手；作为以拥有美貌为资本的姑娘呢，自然也就待价而嫁了。在现今这种讲究实惠的年代，倘若男人没有大把大把的钞票，没有楼亭轩榭的别墅，没有锃亮昂贵的香车，也没有丰厚得让三代人都享受不完的家产，姑娘当然也就不会轻易嫁给你。如果她口口声声要嫁给你，那么她肯定是心灵或肉体上受到过任何伤害，所以才这样贱价处理。

    邝美丽“贱价处理”自己，确实让黄富强犯难。黄富强知道，当今是有很多人对“处女红”怀有幽幽的情结，但他从来不计较这些东西，他一直认为，只要他喜欢上她只要他爱上了她，才不管她是否还拥有那一点“红”。而今，邝美丽的这种情况，似乎又与他的价值取舍标准有所不同。换言之，他倒希望她不是处女，曾经在下夜班的时候被十几个三大五粗、满脸横肉的刑满释放人员整整强暴了一个晚上，精神与肉体备受凌辱与折磨，倘若如此，他也许会毫不地跟她立下字据，把她迎娶进门。问题是，她是暴牙妹的玩偶，性取向也存在问题。

    他曾看过一篇报道，说感染上艾滋病的人群多是同性恋倾向者和共用针管的吸毒人员。他不希望邝美丽是一个同性恋者，但她跟暴牙妹有过这样的纠缠，他若娶她做老婆，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感染上病毒，还不如去跳河自杀，一了百了。

    邝美丽说：“我也不勉强你，就当我刚才什么也没有说过。”她转身就离开了。

    黄富强咬了咬牙，大声说：“把笔拿过来，这字据我立！”

    邝美丽冷冷道：“你不会后悔吧？”

    黄富强悲壮道：“没什么可以后悔的，我立我立我立我马上给你立，绝对不会反悔！”

    邝美丽说：“字据立下后，你得答应我马上跟我结婚。”

    黄富强心里在流血，木然道：“我什么都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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