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命-亲戚经常来求助 哥们表示要揭黑(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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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严格来说,丁后锋做记者已做了七八年了。如果把他在部队做了四五年新闻报道员的时间加起来的话,他少说也有十一二年的新闻从业经历了。真正让他的新闻事业如日中升的是,在桃源江都市报摸爬滚打的这几年时间。

    几年前,他被部队处理后,进到一家几乎由私人控制的专业报——新时代商报。商报的新闻经营理念,完全模仿外省某些媒体的操作手法,风风火火,打打杀杀,大搞新闻舆论监督,百姓一时大呼解渴,但它的新闻导向却令官方大为不满。

    暂且不说它有过好几次假新闻事件,比如子虚乌有的爆炸案,有记者报道说此案就在市区某居民区,一男一女因情生怨,最后男的要用炸药跟女的同归于尽。最后,警方及时出警,制止事态的发生。然而,当警方调查时竟然发现,这是记者为了完成采写任务也为了挣一笔稿费而制造的危言耸听的假新闻;

    还有,沸沸扬扬的被当作百姓在街头巷尾议论的“三陪小姐做起政府公务员事件”,居然是记者道听途说编造的。新闻有几个不可忽略的要素,时间、地点、人物、事件、过程等,缺一不可,尽管这篇稿子也有这几个要素,事件过程说得有鼻子有眼睛,生动活泼,但它的地点却显得含糊不清,记者用“省内某地一政府部门”代替,让人阅读报道之时就以为,这是报社为了顾及某地的面子而用“某地”隐掉具体地点。

    事后,大家才得知这是某记者为了制造抓眼球的新闻而闭门造车——具体来说,某记者在一次朋友聚会上,听到一个朋友的朋友说起这由来已久的传播颇为广泛的“笑话故事”后,便回家编造新闻稿子了。

    还有一个假新闻事件更加让人大跌眼镜,就是《网友竟是后妈》此稿。此稿首先是广州一家报纸刊发的,说的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上网聊天时,与一网友聊得情投意合,最后双方决定约会开房偷欢。少年早已开好了房间,冲洗干净并躺在床上等着“美女”出现。谁知房门推开的时候,出现在门口的竟然是他的后妈:一个年过半百、红杏出墙的妇女……此稿经过商报记者改头换面替换上时间、地点、人物之后,居然又变成了发生在本地的“新闻”了。

    商报原本是省商业厅主管主办的一份报纸,因经营不善便由四川一老板融资进行改版。改版之后的商报,初时让人耳目一新,但在一些新闻事件的描述中,很多细节却是让人不忍卒看。譬如有一记者采写卖淫女在郊外一片甘蔗地搭建的简易房子里出卖肉体的事情,就写得让人呕吐。记者是在报料者的带领下暗访这一丑恶社会现象的,但记者却把所见所闻写得“入目三分”,荒诞不堪——卖淫女在月经期间还接客,掉在“临时厕所”里的卫生纸,布满了腥红的血迹;有些嫖客在淫乐时还在卖淫女的胴体上写字、绘画……等等,如此种种,不一而足的细节,让读者看了还以为这是摆在地摊出售的黄色小报呢。

    按理说,编辑在后期处理此稿时,就应该对稿子进行删节,但内行人一看就知道,责任编辑根本未作任何技术处理,居然“原汁原味”地把记者在现场的真实感受刊登出来,似乎让人有一种感官刺激与阅读快感。还有,商报的一些批评性报道也有先入为主的嫌疑,欠缺客观公正。采编人员,既从事广告业务也进行新闻采写活动,所写的一些稿子有“三像”之嫌,既像广告又像新闻还像文学作品。一看就知道采编人员参与了商家的商业活动,搞经济创收。

    因办报导向及管理上出了一些问题,商报先是被省委宣传部黄牌警告而后被取消刊号。

    丁后锋在商报风风火火干了一两年,在商报准备被取消刊号的前几月,他赶紧跳槽到都市报。相对而言,商报改版之后,对早之前就创办已有几年的都市报有很大的冲击。尽管都市报在省内的影响力无以伦比,但改版之后的商报在一些采编经营理念上,也仍是有一定可取之处,无论是报纸版面、标题制作,还是新闻策划等等,都有先进省份的晚报的痕迹。但作为省内的老牌晚报性质的都市报,有很多的优势资源,是商报所不能具备的。商报因先天不足最终走向穷途末路,最终都市报因缺乏竞争对手便一枝独秀,一家独大了。

    丁后锋在部队服役时虽说搞的是新闻报道,经常给部队或地方的其他报刊投稿,但上稿率极低。他本身也不是这一新闻专业,半路出家,受到军营的各种限制,因此无法采写更多题材的稿件,视野也不怎么开阔。进了商报的那一两年时间,他学到了不少的东西,跟着一个也是半路出家的记者专门学习采写社会监督性质的稿子。这记者是他的恩人,在他落魄的时候,把他拉进商报。

    渐渐地,敢作敢为的丁后锋也就知道很多人情冷暖,市井百态。转到都市报后,他仍然从事这一方面的报道。本来都市报的舞台就很广阔,影响力就很巨大,慢慢地,他成了省内有名的记者,写出了不少颇有社会影响力的报道。特别是一些有关赌博、卖淫、贩毒等报道,他身临其境,以身犯险,让很多“赌头”、“鸡头”、毒贩夜不能寐,周身寒冷;被群众认为失职的警方,对丁后锋也大为头疼,声称他是个“添乱分子”。

    丁后锋因为擅长采写此方面的稿子而被同行誉为“揭黑记者”。

    接到关于袁非多的举报材料后,丁后锋兴奋得跟喝了窖藏上百年的白酒,每根血管都沸腾着酒精:这料太猛了,5000万元的敲诈案,在本省、本市绝无仅有,空前绝后。如果能调查报道此起事件,他可能在新闻界一举扬名,就如当年广东一记者调查报道一大学生死于收容所后,那记者以扎实的新闻调查改变了中国一部收容法典,成了名记。

    丁后锋认为,在司法部门都没有介入的情况下,若是调查此案,既有可能费时间也没有任何结果,最终徒而无劳。比如,他以往做的一些调查性报道,仍未接触相关当事人,一些有背景的人物就通过种种关系给报社领导打招呼,让他中途取消采访任务。像袁非多这样的人物,可能仍未与他联系,他就四处活动了。

    正因如此,他把举报材料锁进抽屉。几天后,他心血来潮,便与报料者联系,并进行一些外围调查采访,了解到一些鲜为人知的细节。之后,他把初稿写了出来。按计划,他写好初稿后,便接触袁非多,让他有个说话的机会。谁知,他仍未联系对方,对方却主动跟他联系了,请他到一家宾馆喝茶“聊天”。

    丁后锋对袁非多提出买断稿子“版权”一事,甚为吃惊。袁非多如此直白如此赤裸,令他意料不到。更加令他意想不到的还是,袁非多的活动能量居然如此之大,方方面面的人物都给报社老总打电话。甚至有些自称认识丁后锋的省里、市里的领导还给他打来说情电话,要求他给几份薄面。

    丁后锋本想坚持下去,并请袁非多回答几个要害问题,此时报社老总却来了电话,就一个句话“丁后锋,先回来吧,不用采访了”,也不作任何解释。老总无奈而威严的口吻,是丁后锋从未见过的,想来老总已接到不少说情电话了,甚至可以猜测到那些人的官阶很大,至少有省委宣传部的领导。

    老总的口吻就是这么一个意思——你不撤离,我也有可能被换掉;你也有可能做不成记者了;稳定为主,知名企业牵一发而动全省,公开报道此家企业,可能会引发其他社会问题;这是国内,不是国外,没有所谓的新闻自由,言论自由,撤吧!

    丁后锋郁闷极了。很快,他便也释然了。因为类似的事情,他也不是不遇到。每次要报道一些重大的敏感的问题时,他所写的稿子都会中途夭折,对此他早已习以为常。但他忍受不了袁非多那嚣张的嘴脸——尽管袁非多没有像以往那些当事人一样,恃着自己有一些背景,就当着记者的面狂妄地声称,你就是写了稿子也发不了,我们有后台,你根本就动不了我们半根毫毛;袁非多在面对他的时候,紧张之余,也显得很冷静,似乎不把他放在眼里。那意思在说,你问吧,我就是不回答,等会会有人给你电话的。

    袁非多背后搞阴谋诡计,让丁后锋心生怒火,很想痛骂对方一顿。

    不用说,丁后锋的性子是火爆的,在部队铸炼的那些年,让他的脾气有些变坏。他大大咧咧,毫无所谓,遇到不顺心的事,哪怕是采访对象,哪怕对方是个大官,他也敢与之顶撞。此回,他看透了袁非多那虚假的外表,却也奈何不得,他想:“谁叫我的钱不够人家的多。”他很想把写成的稿子发到中央一级的报纸,让同行前来搅水,搞臭袁非多,搞臭那些出面给袁非多说情的领导。想想似乎不妥,如果追查起来,那些领导得知是他报料、投寄稿件,他还不是玩完了;他也想把稿子弄到网络上,让网民跟帖发表评论。最终,他也没有这样做。他认为,这方式欠佳,最终他只会引火焚身,没有好果子吃。

    就在丁后锋郁郁不乐的时候,桃源晚报记者蒙志献约他出来吃饭。

    蒙志献跟丁后锋是老朋友了。当年,他们在商报一起共事,并肩作战。商报消失后,蒙志献去了晚报,虽说是不同的两个单位,都市报属于省级新闻机构,晚报则归市委主管,但隔三岔五,他们就在一起吃饭、喝酒、聊天。

    他们两人的性格截然不同:蒙志献有些抠门、斤斤计较,但没有城府;丁后锋则为人豪爽、大方,但有时候也躲躲避避,闪烁其词,让人不知其所云。蒙志献的抠门表现在,丁后锋跟他哥们多年,他极少请丁后锋吃过饭、喝过茶、K过歌什么的,倒是丁后锋经常约他出来碰头。

    严格来说,蒙志献也请过客,但那些饭局都是有人找他帮忙时设下的宴席,他顺便把丁后锋叫出来作陪。席间,蒙志献就递过一大堆材料,说什么这是一个朋友的事情,他在县下面受了委屈,想通过媒体声援以维护正义维护名声。到了此时,丁后锋也就知道请客者就是写这个材料的当事人,就坐在他身边,当事人茶饭不思、神色凝重,见饭菜越上越多,心里就特别难受。

    每当这时候,这饭就吃得极不自在。作为记者,既然要客观要中立,自然也就不能吃了人家的拿了人家的,否则在采写报道时就容易出现先入为主的偏差问题。当然,请客者声称是蒙志献的朋友,有冤情那也就另当别论。每次饭局结束时,蒙志献都要把服务员叫到身边,那样子他要埋单——这就让丁后锋认为这个友仔很可爱,也很真诚,但也有些狡黠。你这不是明摆着要叫当事人请客嘛。你若有心埋单,可以借上厕所之机偷偷把账结了。

    一般来说,写材料的人都急于得到记者的帮忙,急于要曝光那些可恶的人或事,他们岂会让蒙志献出钱。一见到服务员站到蒙志献身旁,他们往往把单子抢过去,把单买了。通常,蒙志献都会作不悦状,嘟嘟哝哝地道,原先说好这餐饭不是由我请的么,怎么倒反变成你掏钱了?你这人呀就是太那个了,这百把元的单也跟我抢着结。我跟你是朋友,熟得不能再熟了,嫡亲血表的,你从县里赶到市里来不容易,我做东请你吃饭给你接风洗尘也是应该的,怎么可能让你无缘无故地破费了呢?

    蒙志献虽做埋怨状,但账单最终还是由当事人埋了。这样的饭局、茶局见多了,丁后锋就知道蒙志献根本就没有诚心地请“嫡亲血表”吃饭,更不舍得自己掏钱请朋友们痛快地大吃一餐,大喝一次。“嫡亲血表”多了,丁后锋就怀疑蒙志献暗中搞什么手脚。蒙志献则分辩称,他这是为了避嫌,所以不敢接这些料,所以请丁后锋利用都市报的影响力予以帮忙。

    友仔嘛,哪还有什么不好说的,请客的当事人又是友仔的亲戚什么的,这个忙都不帮算什么呀。丁后锋义不容辞地接了,一看那些材料,他头就疼,这些头难剃哪,不是山林纠纷就是打架斗殴致死致残致伤或政府部门不作为等等难缠的事件。有些事件是有新闻性的,也可以采写成稿子公开报道的,也有些是不能碰的,一碰就有可能引发群体事件,谁碰了谁就扛着。

    丁后锋知道蒙志献不是“新闻掮客”,也像他一样,整天一门心思要做个职业新闻人。那些“新闻掮客”本身就没有从业资格证也没有国家新闻出版署核发的记者证,他们靠牵线搭桥拉来在正规媒体工作的记者(仅一面之交或一般朋友),声称可以帮当事人曝光某些违法犯罪或受到的不公正待遇之事;或仅仅跟某个部门的官员“熟识”,就大言不惭地对当事人声称他们与某个官员是铁哥们是无话不说的兄弟,称要办成这件事,得给他这个铁哥们或兄弟一些辛苦费或茶水费,当当事人把钱交给他们,他们便从中坑骗人家一笔钱财。“新闻掮客”多是一些中央媒体驻省城记者站或工作站的招聘人员,但也有些是正规媒体里的记者,他们以广告业务为生,也以要挟或曝光当地政府、企业“肥”了自己的私利为生。

    蒙志献做人是有自己的底线的,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干起新闻掮客的勾当。他乐施好善,喜欢在父老乡亲面前炫耀、摆谱,说什么自己是个记者,是个能言善语文章写得极棒精神境界超凡脱俗的人,全县全村没出几个像他这样的人才,他还不时把自己发在报纸上的新闻作品展示给他们看,说什么他的文章让很多心怀鬼胎的人闻风丧胆,解决了很多老百姓的疾苦;逢年过节什么的,老百姓总是没有忘记他,亲自送来一些土特产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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