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丁后锋骂骂咧咧赶到现场的时候,裸跑者已穿上衣服躲进一座公厕。他见到很多同行站在公厕的墙头上往里拍照。公厕的门口被反锁着了,谁也进不去。
丁后锋也跟着往公厕里观看,没见到什么人影,只有几个如厕的妇女像被某个变态佬窥视了私处一样惊呼着狂跑而出。原来,她们正在方便时,见到围墙上站着人,就冲出公厕。
丁后锋忽而悲哀起来。都说香港的狗仔队很厉害,为了拍摄到某个明星的隐私,他们不惜代价跟踪偷拍,极尽一切技术和手段。而内地的记者,为了一宗抓人眼球的新闻也是到处乱闯。就如眼前的这一幕,他们竟站在恶臭冲天的公厕围墙上往里“偷窥”。
警察闻讯赶来后,把公厕的门口撬开,要把这个有伤风化的裸跑者带走,哪知门口一开,一个人影也没有。原来,裸跑者反锁公厕后,就爬过围墙逃走了。警察离开时,有些人还在谈论着他们所看到的裸跑场景,就好像刚才裸跑的是某个具有国际地位的政客或明星。
丁后锋通过目击者的口述,大致知道了一些事情的始末:有一个浑身受伤的男子来回裸跑了三四回。有几个好像是操控此裸男的男子站在马路上看热闹,不时发出阵阵狂笑,同时还用相机等设备把裸跑的场景拍了下来。
正当丁后锋为拍摄不到现场相片而懊恼的时候,有一个女人拉着他的手问:“你是记者吧,我给你报个料,不知道能不能获个报料奖。”丁后锋闻到她身上散发的一股反胃的香水气味。
那女子吮着一根棒棒糖,发了啧啧的响声。天气还有些寒冷,她居然穿着超级短裙,露出两条长长的粗壮的大腿。紧窄的上衣,也快要掩盖不住她丰满的胸部了,里面的东西快要像青蛙一样蹦跳出来了。
那女子说:“我用手机上拍到那人裸跑的场面,同时还拍到有几个人站在一边嘲笑的相片。就凭我这相片,可以获个好来稿奖吧。你们公司不是经常在节目的下方刊播出有读者好来稿奖多少多少元的字样么?”她迫不及待地就把手机上的相片展示出来。
丁后锋后想,横看竖看,这女子都不像个良家妇女,就如同黄小妮一样,这女子的身上也散发着一股劣质的香水气味,是不是天下的风尘女都喜欢用这种刺鼻的香水去勾引男人呢?
瞟了一眼那相片后,丁后锋瞪大眼睛。裸跑者的正面、侧面被这女子拍得如此清晰,还有那几个站在街头冷笑的男子也被她用拍摄下来,相片里的其中一个男子他居然认识——那男人竟是庞得成。前些天,丁后锋还在他的绕月茶楼里跟他喝酒哩。
丁后锋把那女子拉到一边,往她手里塞了一张面额50元的钞票,说:“你比摄影记者还专业。行,我把你这相片买下了。”
那女子倒也不傻,抱怨着:“哎我说你这个记者哥哥,你拍不到相片我理解你来得不及时所致,但就那么一点儿的钞票就想打发我,我认为你太没职业道德了吧。你以为我没见过50元钱呀。”
丁后锋说:“我知道你见过50元,这只是我的一点儿心意。”
那女子说:“你想蒙我!我见报纸与电视上经常打出读者好来稿奖的字样,奖金从来不少于50元,高的时候还达到四五百元咧!要买我这组相片,没200元你就不要跟我谈了。我也不是傻大妞,光讲奉献精神不图索取。你要是没诚心,我就转卖给其他记者哥哥。或者,我晚上得空上网时,就把相片发到网上,搏个人气。”
丁后锋知道遇上一个会抬价的女人了。他想,这女人常年在发廊里做生意,跟无数个男人抬过价,一抬就是往高价上走,男人哪里砍得过她。
丁后锋又拍拍她的肩膀,嗬嗬道:“小妹仔,如果你认为这种社会现象值得针砭,我希望你把相片交给我,剩下的事情由我来做。”
那女子的肢体语言异常夸张,她抖着那根棒棒糖,挺起紧绷绷的胸脯,鬼叫般说着:“哟,你这记者挺会来事的嘛,说得一溜一溜的,让我跟喝了二两红酒还飘飘然。我还是不明白,做正直的市民就不需要吃饭穿衣了?去!既然我认为自己付出了劳动,冒险拍下这组相片,你就不能用50元的酬劳来轻视我的作品。我说你这记者同志呀,我刚才开给你200元的价钱是因为看你长得帅,如果你长得像刚才路过我面前、故意想用手肘撞我胸部的好色男人,他就是出1000元我也不卖给他。成不成交看你的了,反正缺这现场相片的记者又不止你一个人。”
丁后锋暗暗诅咒着:这年头,人咋都变得这样势利了?想当年给媒体报料的市民,根本就不敢开口提钱什么的,而且还无偿提供现场相片或资料,很有一股热忱精神。如今,人人非钱不讲,没钱免谈。哪怕只使用他们短得只有二三十字的资料,或直接引用他们一两句话,他们就会摆出条条框框跟你较劲,索要稿酬或诉你到法庭,说你侵权了。
反过来看,丁后锋认为这是媒体的竞争造成的。竞争恶劣之后,各媒体动辄许以高额报料奖去刺激读者,拉拢读者。见媒体出手大方,读者怎么不锱铢必较呢。有竞争是好事,但是大家若是用不种的方法“收买”读者,结果就得不偿失。
别的不说,动不动就拉个横幅上街维权的行为,就是某些人从媒体的不厌其烦的报道中得到启示的。最初,有一两个群众有了冤情而投诉无门,万般无奈之后,他们便用拉横幅的行为维权了。当记者介入报道后,事情得到圆满解决。后来,其他有此无奈有此痛楚的人便纷纷效仿了。现在,有人遇到消费或其他方面的苦恼,就会拉出横幅或用牛拉宝马等方式去抗争。
有些人知道媒体需要什么样的新闻,稀奇古怪等等之类的东西,是记者最为热衷追捧的,于是他们就将哪怕是小拇指般大的一点儿事情故意策划得大过人造卫星突然从天下掉了下来一样,让记者闻风而动。
就像眼前这个女子一样,开口闭口都是钱,钱才是她的大爷,没钱她连生身父母都不会相认。她这抬价的方法,也是同城媒体在报料奖的竞争中得到启示的。
丁后锋狠下心来:“行!200元就200元,不过这相片我可得买断。至于署名见报的时候,就只有我一个人的名字。”
那女子像被人抓住某个敏感部位一样尖叫起来:“哗,这年头的记者好像都在做抢劫的勾当。我曾听别人说过,有些稿子或相片寄给你们时,你们就剽窃了,不用说没稿酬,连半个名字也没见着。而且,别人的东西仅改一两字甚至半个字也没改,你们就堂而皇之署上自己的大名。天!这样的事情,你们居然都做得出来。行!200元卖一组照片给你也值!就那么咔嚓几下,比洗一天的头还来钱。”
至此,丁后锋才知道她是个洗头妹。
丁后锋莫名脸红了,不知如何应答。虽说他没干过这种剽窃的勾当,但同事或同行当中就有人这样干。此时的他,着实需要裸跑的相片给版面增色,庸俗也罢,没有任何角度也罢,只要增强某些读者的阅读效果与视觉冲击力,刊发这样的相片也未尝不可。何况领导还再三交代他要弄相片回来,他磨磨蹭蹭赶到的时候裸男早就没了踪影了。
将功赎罪,他只有买断这组相片,充当自己在现场抓拍到的了。人有我有,人无我有,只要其他媒体没有,而我有了,这就说明我有过人之处,就不愧是“本省第一报”的记者。只要有了这组相片,他还可以找到庞得成对质,找到那个裸男。这样的新闻做起来才够味,这样才比同城媒体只做表面现象的文章更加具有震撼力。
那女子嘴含着棒棒糖,腾出双手准备把200元钱塞进胸罩时,她似乎觉得不妥,便又一手拉起裙摆,一手把钱塞进肉色长筒丝袜的上端。她拉起超裙摆时,丁后锋见到她穿着如丝纱般的三角裤衩。
她似乎没有注意到其他路人惊诧地看着她这一古怪的动作,倒像捡了一个大西瓜一样朝不远处的发廊飞跑去了。他朝她叫喊着,她哪里听得到。他是想让她写个纸条什么的,免得日后引起“新闻侵权”纠纷。
他也懒得去叫她完成这一道手续了。此时的他,急需与庞得成联系。他一拨通庞得成的电话,庞得成就大惊小呼地说:“我说丁记者你呀,街上有大新闻了,你咋不去采访?我刚刚路过现场,见到裸男来往奔跑,交通秩序受到了影响,车辆堵了几公里路……”
丁后锋问庞得成位于何处。庞得成就说,他已经离开那儿了,“你随便问围观的市民吧,他们比我还更加了解情况呢”。电话有回音,丁后锋知道庞得成就在几米开外的地方。
忽然,丁后锋见不远处的一辆小车挺眼熟,便疾步而上,挡在车子的前方。这车子就是庞得成的,车上还有斯文男子等人,他们手上拿着相机。
庞得成见丁后锋挡车,吃惊不小,忙走下车来,强装出笑脸:“丁兄弟,你来得不是时候,那裸男早就不见了。我知道的情况不多,实在没法帮你。”
丁后锋取出手机,把发廊妹通过蓝牙发送给他的相片调出来,然后递到庞得成面前,说:“这事怎么解释?”
庞得成脸色突变,支吾道:“我刚才说了,我只是路过这儿……觉得荒唐,禁不住跟朋友狂笑了。我们还想用相机把这一场景拍下来,可惜裸男跑得太快了,我们技术也不行,所以记忆卡始终是空的,不然我们会给你提供图片的……”
丁后锋说:“这事真的这么简单?”
庞得成推称他很忙,慌慌张张钻进小车内。一会儿,他摇下车窗,说:“……我不认识那个裸男。你别追问我,我什么也不知道。”
丁后锋说:“是吗?”便按了一个号码,车内骤然响起手机的铃声,“第一个给我们报料的就是这个号码。来的路上,我还与这个号码联系。这个号码的主人就在你的车内……”
庞得成心慌意乱,准备急忙暗示斯文男子把手机关掉。偏偏斯文男子傻乎乎地接通了电话,还喂喂地大喊了几句。当他意识到什么时,急忙把手机关了。
庞得成没辙了,说:“这事恕我不能奉告。我还有事,失陪了。有时间把蒙志献兄弟也叫出来,我们一起去喝茶什么的。”
2.
在现场采访时,丁后锋幸运地遇到此起事件的主角——苏世创。
原来,苏世创从公厕的围墙爬出来后,随便找了一件衣服穿上。他捡了根铁管,要回到现场,伺机找庞得成等人拼命。但是,庞得成等人已经离开。就在他准备到修理厂去寻找时,却见丁后锋在询问路人,他一看,就知道是个记者。想了想,他决定把这事的内幕捅出来,于是扔掉铁管,朝丁后锋走去。
丁后锋见苏世创面熟,但不知在何处见过。怔了怔,不禁欣喜若狂。啊,这人不是发廊女拍下的裸跑者么?
苏世创问:“你是记者吧?我是受害者,我有话要说!”
丁后锋生怕其他同行知道他逮住苏世创,到时大伙一拥而上,这便不是独家新闻了。他急忙把苏世创让进车内,急速地离开现场。
车子在笔直的马路上奔跑。这条马路十分宽广,视野也很开阔,足足有十几公里。丁后锋不明白这条路为何叫大学东路,就因为它两侧有几所高校林立之故,抑或是省城大学在全国有名而设立此路名。
市区内很多路名起得莫名其妙,似乎都没有征求群众的意见。没几个星级企业居然也搞个星光大道上;没几棵柳树也起个柳树大道的名称;治安异常复杂的路段,几乎每天都有抢劫、盗窃案件发生,居然也搞个具有讽刺意义的康庄大道。最可笑的是,有一条就在百姓口碑中叫了几百年的驼背路,在改造时却被改成通银路,是不是有关部门收了设在此路不远处的通银公司的钱后就立此路名。
老百姓极力反对把驼背路改成通银路。驼背路念起来是有些难听,好似居住于的人都是一副骆背的模样。但是,叫了几百年的路名说改就改,且也没有经过听证,似乎也太武断了吧。原来的路名可是有典故的,那是因为附近的山岭状如驼峰,且还有一个古老的传说——有一汉子从西域骑着骆驼远道而来,从驼峰下取出一袋袋的水,分发给因缺少水渴而嘴唇开裂四肢脱水的村民。为了纪念这位无名英雄,从几百年前起,有人就把这条路叫作驼背路。
类似于拍拍脑袋就想当然取个不受市民欢迎的路名的事情,丁后锋也知道几起。前段时间,开发商在中山路搞了餐饮、观光一条街,居然有人还想野蛮地把中山路改为名吃路呢。这人是不是把癞蛤蟆当作青蛙炒了吃了,怎么有此幼稚的想法,他不怕被人绑住手脚“一、二、三”地往桃源江里抛吗?难道他不知有个赫赫有名的孙中山么?
车子快进入市区道路时,丁后锋给苏世创递了一支烟,说:“我相信这事不会像别人所说的那样是因欠赌债而引起的。”
苏世创似乎仍未从那裸跑的羞辱中回过神来,结结巴巴道:“……我能看看你的记者证吗?”
丁后锋取出证件。苏世创看了看,便又还了回来,说:“我希望你公正报道此事……我们在为一个女人斗得头破血流,最终我败走麦城。”
丁后锋似乎早已知道答案。他见不远处有一家环境优雅的甜品店,便把车子开了过去。
甜品店人不多,只有几个学生仔边吃东西边看着玄武连环画。丁后锋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点了几样东西,其中玉米糖水他就点了三份。他知道苏世创在极度惊恐中会需要这种东西,糖水之类的东西可以起到缓解高度紧张的精神的作用。果不其然。苏世创吃完一碗玉米糖水后,又接着吃第二碗。如果不是丁后锋拿起第三碗塑料勺子,他还要把第三碗吃光。
丁后锋把点心、水果等食物往苏世创面前推去。苏世创毫不客气地把它们吃光。苏世创说:“这起事件的主谋是庞得成。”
丁后锋一惊,心想果真如他猜想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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