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丁后锋的手机响了起来,一看号码,是蒙志献打来的。他离开车子,站在远处接听。
蒙志献嘻嘻哈哈地调谐说:“庞得成那癫仔见报纸没点他的名,居然哭了起来,哭得卵都快掉了。你知道他为什么哭吗?他跟我说,他的亲戚朋友没有知道他跟另外一个男人抢女人,你们的报纸处理得太干净了,而日日夜夜睡在他枕头边的吕八妹也不知道这件事……”说了一大通废话后,蒙志献忽然问丁后锋下午有没有空,他要安排一场饭局,哥们俩痛快喝喝酒。记住,这饭局可不是庞得成请的,是他自己掏腰包请的,最后还强调:“你不来就拉倒”。
丁后锋很想臭骂蒙志献一顿,骂他帮错人了:那庞得成是什么货色你根本就不知道,他是个杀手,曾受人收了包工头的钱要谋杀我。而且,这狗娘养的东西还是沙井矿区一民房爆炸案的元凶,一身罪孽。瞥见苏世创东张西望,心生一计之后,丁后锋答应前往应酬。他要求蒙志献定好地点后,再发个短信通知他。
回到苏世创身边时,丁后锋看了看时间,上午10时左右,他亦真亦假地对苏世创说:“嗯,这样吧,等下我忙完事情后,我请你去喝酒,没别的意思,只想感谢你提供了新闻线索。至于电力宾馆的那些事嘛,它已经过去了,你也不要担心我记恨你们所做的事情。你放心,你报的料,我会好好调查,把庞得成这事捅出来,让他臭名昭著,帮你出一出恶气。”
这似是而非的话,让苏世创很困惑。刚才,丁后锋恨不得把他扔进江里喂鱼,如今却满脸笑容地邀请他去赴宴。也许,记者真的需要再跟他沟通,深入了解庞得成的一些事情,以便于写作。他想,只要能把庞得成搞臭,下午再费些时间跟丁记者聊又何尝不可。
苏世创拦了一辆三马仔离开后,丁后锋就坐在桥墩上抽烟,不时无聊地观看着桥上的铁索。一辆辆车子飞驰而过时,大桥发出咣当的响声,剧烈晃动着。他的心也跟着大桥的震动而起伏,陷入无穷无尽的思绪之中。
大桥修建有多长时间了,也许有十几二十年了吧,铁索上早已锈迹斑斑。他到桃源市来混,也有十几年了。他来的时候,这座铁桥早就存在了。这几年,他一直留意铁桥的修建时间,始终找不到一块修建何时开工何时竣工的石碑,也许前几次的特大洪水已把石碑冲走了。无论如何,他都觉得这座铁桥也如同他一样开始老了,也该退出历史的舞台了。
做了那么多年的记者,天天跟形形色色的人接触,虽说积累了一定的生活经验,丰富了自己的阅历,到头来,他还是觉得自己为文太累。每次打开电脑要敲打一篇稿子时,他就很茫然,不知道从何写起;就算敲打键盘了,脑子也会陷入“导语、主体、结尾”等思维定式的写法。至于时间、地点、人物、经过等新闻要素,也跟生根似的植入他的脑门,似乎“导语”或“主体”都是千篇一律,只是时间、地点、人物有所改变而已。
或者说,包括他在内的很多同事,都有自己的“文本格式”,只要呼啦啦地搞回一条料,只要搬出自己的写作套路,把时间、地点、人物、过程稍作修改,就可以完成一篇稿子了。他认为,这一通病在任何都市报里都有,是记者一种急功近利的浮躁心理表现。为了稿酬,也为了表现自我,同行也如同他一样往稿子里注水,能写多长就写多长,能拉多长就拉多长,精品文章之少又少。
他也想写些有深度有创意的东西,可所处的新闻环境着实由不得他去发挥。他曾看过国外一老记的文章,把一个新闻事件写得像故事般可读,期间还隐露着自己的观点与锋芒,深入而透彻地诘责政府部门。
对比老外的文章,他认为自己和同事们的东西不叫东西。惊天动地的大爱,或可憎可恨的人物,文本格式几乎大同小异,就算角度迥然不同,也没人性的闪亮点。哪怕是揭露性报道,也只是打苍蝇、蚊子之类的……每天,报纸上都出现可有可无的新闻。
现在,他的肾激素已经没有以往那样旺盛了,棱角也被新闻式样或生活繁琐的条条框框磨平了。才多少岁啊,他就不想跑新闻了。人家老外做记者,一直做到五六十岁,激情澎湃。
前几天晚上,丁后锋很无聊,也很烦闷,便开车带着妻子到此来临江观望城市的夜色。临走时,他数了数用于牵引大桥两端的铁索,竟发现粗壮如手腕般的铁索整整有99条。为何要99条呢,为何不能用88条、77条或66条呢?他自语道:如果只用98条,它会怎么样呢?如果它的钢材不怎样好……
丁妻骂他神经病,蛋炒萝卜闲操心,你就是死了化成了鬼魂了,到处飘荡了,这座钢铁大桥都还在呢。质量这么好,还能垮掉不成。
丁后锋说,没有一样东西是永恒的,也没有一样东西不被氧化,也没有一样东西不会被外部的环境改变的。如果铁桥的某个部位是用地条钢做成的,你说它会撑得多久?
丁妻无语。之后,用贼亮贼亮的眼眸死盯着他,眼里满是怨意,似乎埋怨他隔三岔五完不成固定的“节目”,他的外部环境被改变——被哪个貌美如花的实习生或富得流油的少妇勾走了魂。
突然,咣当一声,传来长长的拖地的刹车声。接着,一股阴风从丁后锋背后猛卷了过来。他吓了一跳,本能地闪到一根铁索后面。妈的,是哪个癫佬要赶去死啊,怎么这样开车。定眼一看,是一辆破得早该报废的大货车以发疯般的速度驶过大桥,司机见一辆并排而上的小车超车,一慌神就赶紧刹车。刹得太突然了,货车在原地打了一个转,险些朝丁后锋的小车撞来。司机骂骂咧咧几句,急忙开着车子逃离,一看就知道这辆车子证件不齐全,已到了报废期了。
看着那辆摇摇晃晃的报废车逃离大桥,丁后锋若有所思。此时的他,就像这辆货车谋生在滚滚红尘中不胜重荷地喘息着、奔驰着,他的新闻生涯也许到“报废期”了。他有些吃惊,才30岁的人怎么会有如此悲凉的想法呢。30岁正是人生最顶鼎时期,怎么那么快就颓废了,这有些不太可能吧。
丁妻也被这尖叫的刹车声几乎吓破了胆。待她回过神来,见丁后锋痴痴呆呆地想着什么事,便上前说:“你想也没有用的。反正这桥所使用的钢材不是你姐姐他们的地下加工厂生产的。”
丁后锋呵斥着:“你说什么啊?我姐姐?我什么时候有姐姐了?扯淡!”
丁妻说:“我说你这人怎么啦?有个姐姐不是挺好的嘛,她有钱啊。你哥哥对你也不错的,你为何死认那个亲?”
丁后锋说:“是啊,他们有钱,跟他们往来,我们不会吃亏。”怪怪的口气,让她听了直想骂他。
丁妻忍住了,说:“他们跟你有仇啊?你为何要跟他们过意不去?”
丁后锋没好气说:“那你去跟他们生活啊,干吗还死心地跟着我?”
硬梆梆的话,激怒了丁妻,她头也不回就离开桥面了。一连几天,她都没理他。直至昨天,她才在半夜的时候搂着他说,现实点嘛,写不写那些报道,对你并没什么损失。杀人一万,自损八千。他含含糊糊说:“是是是,我也想通了,都是自己的亲人……”
想到此处,丁后锋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是蒙志献打来了。
蒙志献说:“已定好饭店了,在三本酒楼,那儿是刚开张的,听说饭菜不错。”
丁后锋说:“我会准时到的。”并故意问,这饭局是不是庞得成埋单的?如是,他就不去了。
蒙志献惊叫起来:“怎么可能呢?我说过是我请的,怎么会叫别人来买账的呢?得了,别怀疑我的品行了。我是做了皮条客,可我没从他那儿拿到什么好处的。你也不是不知道我的为人,我不可能做出对不住兄弟的。如果我那样做了,我还是人吗?”
丁后锋说:“那好啊。”心想我一眼就看穿你这德行,庞得成不买账你会那么大方请我吃饭。
随后,丁后锋立即跟苏世创联系,说下午5时30分在三本酒楼请他吃饭,顺便聊些庞得成的事,你可以把你的兄弟叫来,“我相信你的兄弟阿炮等人也知道庞得成的事,只要你们一起反映,就会丰富我的写作素材对不对”。苏世创答应了。
接下来,丁后锋与张大勇联系。得知丁后锋的计划,张大勇说:“兄弟呀,这么大单的事情你得请警察介入处理才行。要不,我跟八哥说说。”
丁后锋说:“我正有此意。警察也正在为了找不到碉楼爆炸案的线索而发愁呢。”
张大勇表示马上跟车荣福联系。不久,车荣福给丁后锋打来电话,说他立即赶过来跟丁后锋见面。半个小时后,车荣福来到桃源江大桥。简单寒暄之后,车荣福说:“我们早已掌握庞得成和苏世创等人犯罪的事,下午他们赴宴时,我们就行动。”
丁后锋说:“……有件事,我想向你请求。”
车荣福说:“说来听听。”
丁后锋说:“……若知道自己的亲人犯罪了,你该怎么办?”
车荣福一怔,这问题问得很唐突,他想了想,说:“从我这个工作角度来说,第一步当然是规劝了,希望亲人投案自首;第二步就是,假若亲人没有听从劝告,那只好求助于司法部门了。第二步可能会引起亲戚朋友的非议,甚至会面临众叛亲离的境地。但我个人认为,在法与理、正与邪之间,任何人都会选择前者。你这是……”他试探的目光落在丁后锋的脸庞上。
丁后锋的脸上露出苦楚之色。
车荣福说:“过去,我对你这个记者挺有意见的,认为你老是揭我们的短,往我们脸上抹灰。今天看来,你并没有着急地把你所知道的‘问题文章’抛了出来,而是把问题拿出来与我们讨论。”
丁后锋说:“听得苏世创这样曝料,我倒也想深入调查之后写一篇稿子发出来。但我想,稿子要是发出来了,庞得成之类的人就会闻风而逃。”
车荣福说:“对,你的稿子一发出去,不仅庞得成逃跑了,连瘦三等人见了报道后也会销声匿迹。我们一直在考虑是否抓捕瘦三等人,只是有些事情仍未搞清楚,而且大鱼仍未浮头,所以我们迟迟没有动手。”
丁后锋说:“下午的饭局……”
车荣福说:“我们会准时赴约的,也该是抓获他们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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