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我曾问他还有谁跟他一起收取涉黑老大的保护费。他欲又止。我猜测他背后的人都有谁。在他收取赌头的第一笔赂金之前，他的同事早就被黑老大的收买了。他让我狠狠打他、骂他，他心里会好受些。我无言地流泪了。自暴自弃的心态，早就在我的心间萌生了，再也恨不起他。我感觉到自己慢慢滑进那深不见底的深渊了……
“对，我是滑进了罪恶的深渊了。作为他的妻子，我从那晚开始就纵容他继续犯罪下去。我这态度，让他的胆子更加大了。这几年来，他从黑老大那儿获取了多少非法的钱财我无法统计也统计不了。这些不义之财，他仅留下部分让我存放，其余的都拿去赌场了。
“看着存放的钞票越来越多，我愈加难以安心，知道终有一日会命丧黄泉的。我想，反正收受这些贿赂的人，又不止我们两人，其他人也是如此。要死大家也一起死，比我们夫妻级别要高的，大有人在。他们一副悠然无事的样子，何用得着我们去操心东窗事发之事？就算我们事被发现了，也有人会尽力保住我们的。在这种畸形的心理支撑下，我的恐惧感在慢慢消失。
“令我们意料不到的是，有人会在关键时刻丢卒保车。其实，我们也知道终有一天自己会面临这样的境况，有人会把所有责任往我们身上推，以逃脱罪责。谁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是的，你一调任局长，我们就紧张了。有一天，牛顾伟对我说，新来的局长是在组织的布置下专门来整治警队的，我们的末日快要到了，你得赶紧把那些钱财转移。我很紧张，问他其他人有何打算。他说：‘其他人也不知所措了，都在想办法应对，我们也该得考虑自己的后路了……’
“我相信牛顾伟能应付得过去，因为他常年跟犯罪分子打交道，心理素质与反侦察能力非同一般。谁知，他的精神却全线崩溃了。他说：‘这些年来，那些黑钱都是经我之手收取的，我是一个抛头露面的人物，现在我已经成了车荣福盯住的对象。有些人为了自保，有可能要把我除掉。不仅如此，他们还要对你下手。因为你也知道太多的事情了。’
“从那天起，我们平静的生活全乱了，整天提心吊胆。事实上，我原先的生活并不平静，收受的黑钱越多，做的坏事越多，我们越是感到难以安然。稍有风吹草动，我们的神经就绷得紧紧的，好像一碰就断。
“大约在两个多月前的一天上午，他一回到家，就焦急地对我说，有人请记者去暗访桃花歌舞厅的事了。若记者曝光了歌舞厅的事，有些事情就会牵涉到他。他得让危多利在节目仍未播放之前躲一阵子。我问他真的有记者去暗访了。他说，电视台今晚就要播放节目了，次日都市报也会刊发同样的稿子，他已经知道暗访的记者是谁了。
“我吃惊不小，知道有人向他泄漏记者暗访的事情了。他埋怨着那人没在记者暗访之前就把消息告诉他，如果知道记者去暗访，他就会通知危多利采取相关的措施了，绝对不会让记者拍摄到那些镜头的。他还说，早在此前，车荣福就叫人调查危多利等人的事情了。如今媒体再曝光歌舞的事情，车荣福会借机往下追查此事了。
“危多利得知消息后，立即逃跑了。事情正如我们预料的那样，媒体曝光桃花歌舞厅的事情后，你下令追捕危多利，还展开对黑恶势力的追查，准备一网打尽这些黑老大。在整治青山路发廊一条街时，你们在无意中抓获了危多利的情妇胡静蕙，让牛顾伟心惊胆寒，暗叫不好，坏了坏了，这回要出事了，谁也跑不掉了。
“我知道我们的末日来临了，绝望如惨淡的乌云一样整天笼罩着我们。我们焦虑不安，头发开始发白了。胡静蕙跟随危多利两三年，知道太多的事情了。如果她捅出那些事情，就会引起连锁反应。
“我问牛顾伟，危多利他们怎么看胡静蕙被抓一事。他说，这事还用问吗？危多利对他说，这婊子一旦把所有的事情捅出去了，大家都没得混了。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她做掉。他对危多利等人说，这事太难办了。危多利说：‘我不管你们怎么做，反正这女人不能留活口。至于冬瓜此人，我们会叫人处理他的。’
“我手脚慌乱，知道大限已到。我想了之后，对牛顾伟说，你不是经办此案的主管吗？你能不能来个借刀杀人？或通过其他办法阻止车荣福往下调查？或把胡静蕙放了，让危多利的人把她杀了？这样做，干手净脚。
“牛顾伟问我具体的操作方法，我告诉他，胡静蕙和宋笨笨被收审，肯定急于要脱身。因为她们也担心自己身上的一些问题被警方揪住，特别是胡静蕙，曾管理过那些三陪女、陪酒女，她当然害怕坐牢了。你就揪住她这点，威逼利诱她，让她在口供上咬车荣福一口。PPP
“牛顾伟认为可行，就那样操作了。为了取得你的信任，他没有用正规的笔录纸记下作口供，目的就是让你知道，他没有相信胡静蕙的话。因为这不是正规的笔录纸，随时都可以烧毁的。按照危多利等人的意思，牛顾伟确实想在滞留室把胡静蕙、宋笨笨做了，但他想了想，最终没有下手。
“他认为，把胡静蕙和宋笨笨放了，她们一离开滞留室半步，就会有人干掉她们，用不着他去动手。他若动手了，倒反还留下把柄。他知道不仅危多利想要她的命，就是巴爷等人也希望她们尽早闭上嘴巴。再说，拿到胡静蕙那颠倒是非的口供，他觉得稳操胜券。
“他很得意这个花招，他是这样想的：你车荣福不是明察暗访一些黑恶势力问题么，那我就把你搞臭，让你知道什么叫厉害；就算搞不死你，也会让组织出面对你的问题进行立案调查。于是，他把胡静蕙的供词复印了一份，请人发到网上。我不知道发帖子的人是谁，但我知道这事跟刑事支队领导有关……
“你知道我为什么想到这一招吗？很简单，那一晚你们整治青山路发廊一条街时，警察在无意中抓获了胡静蕙和宋笨笨时，胡静蕙居然当着那么多警察的面向你求情，于是大家都知道你曾经与她喝过酒，还顺路送她回家。事后，我听到牛顾伟说起此事。因此，我就授意他如此这般威逼胡静蕙供认她与你有情妇关系。我想，她已怀有身孕，只要她供认了你们之间那子虚乌有的关系了，再在网上搞臭你了，组织部门至少会停你的职。只要你停职了，大家就会腾出时间来应对各种危机，把许多证据销毁。
“我的如意算盘打错了。当这一切事情都如愿地往下发展时，我却看到牛顾伟满脸死色，绝望至极。我问他何故如此，他说供词虽说拿到了，网上也发了帖子了，胡静蕙和宋笨笨也放了，但这一切并不能抵挡住我们走向死亡的边缘。
“我吃惊地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绝望地说：‘你以为车荣福简单吗？你以为组织部门弱智到仅听信一面之词了吗？这样的泼污，岂能把车荣福放得倒？此前，组织也来过问此事了，缜密调查之后，得出这样的结论，胡静蕙所供述的细节经不起推敲，内容错漏百出。于是，组织把目光盯上了我，决定再调查胡静蕙所说的问题。我已经把她们放了，组织要来见人，他们见不到人，你说我会面临怎样的情况？’他哆嗦地取出一支烟，点了半天仍点不着火，好不容易点着了，却被烧伤了手指。
“我吓坏了，知道这事情闹大了，弄巧成拙了，露出马脚了。我问他该怎么办，他拼命抽着烟，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逃不脱了。说与不说，我都得成为替罪羊。那些钱都是我拿回来分给大家的，我不扛谁来扛？我只有一死了……’
“我抱着他放声痛哭，哀求他不要做傻事，好好想想会有办法的。他哀叹说：‘……谁还会相信我说的话？胡静蕙的供词是由我一手操办的，也是我把她和笨笨放走的。这样的事情，我说不清啊。’我哭叫说：‘是我害了你，从一开始知道你滑进罪恶的深渊之时，我就应该阻止你往下走。我不该放纵着你收受黑钱……’
“牛顾伟摇头说：‘不，我只怪自己意志不坚强，贪图享受，走上了末路。该我承担的我会承担的，现在的我只有一死才能洗掉一身的罪恶。’我抓着他的手，他的手异常冰凉，如同一根冰棍，没有一丝的温热；再看他的眼神，我见到一丝丝死亡的恐怖弥漫在他的眉间。他绝望极了，不再说话了。
“去上班前，牛顾伟希望我好好活下去。如果有可能，你要在适当的时候，把那些黑钱交给组织。这样做，也许能够减轻罪责。过了不久，他又问我，这些年我们到底收受了多少贿赂。我对他说，我没有统计，少说也有上千万元吧。他没再说话，转身就离开了。我知道他这一去，不会再回来了。
“果然，当天晚上，我就知道牛顾伟在收留室自杀了。我抱着他的尸体痛哭不停。我很害怕，内心的恐惧时刻包围着我，让我无法摆脱绝望的束缚。他是承受不了巨大的压力而走上绝路的。我知道他为何这样做，他在保护某些人，也在保护我。后来我才知道，他去上班时，你突然带着梅半极来到滞留室要找胡静蕙当面对质，见到胡静蕙早已没了踪影，你愤怒极了。他知道事情败露了，所以在停职接受审查时，他上吊自杀了。
“这些年来，他一直想以如此方式了结自己罪恶的一生。这一回他走了，姑且不说他在保护谁了，他如此畏罪自杀，也算得是罪有应得吧。在别人看来，我为失去丈夫而痛哭，其实我是因为害怕而哭泣的。我害怕受到法律的严惩。因为我的身上也有很多罪污，就算五雷轰击，把我炸得粉碎，也不能减轻我心中那罪孽。
“我不知道自己为何从一个无辜者变成一个有罪者，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我是负气才这样做的。有一回，我见有一篇报道说一女人见自己男人吸毒后在劝阻无效的情况下也来气了，你能吸我为何就不能吸呢？于是，他们双双都成了毒鸳鸯。当时，我嘲笑这女子，认为她太不爱惜自己的生命了。
“然而，当我真正见到自己的男人也以身试法后，我也来气了，心想：你是一堆烂泥，我也要变成一片污垢。既然你不念及一个完整的家庭，也不考虑我的感受，那我就疯狂地跟你错上加错下去。老实说，我当时确实想拯救他，也拯救这个家庭，可因有气在心，所以并没有那样做。
“牛顾伟也知道我赌气跟他从事一系列犯罪活动，但他并没有说什么。我们都像输红了眼的赌徒一样，把自己的人生当作赌注继续赌下去，越赌越输得厉害。最后，我们都把自己的生命输掉了……
“我知道你来此的目的，你们要把我和危多利捉拿归案。警察就分布在这栋楼房的四周，你只不过是来侦查房子的动静而已。我不会隐瞒什么的，因为只有当着你的面前把自己的罪状说出来，我才会感觉到自己的内心显得有些轻松。因为我知道自己走到堀头路了。现在，这一刻终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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