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了前途,他烦躁、郁闷,杯中之物成了他打发时间的唯一好友。每每烂醉如泥的时候,她就又哭又闹,要跟他分手。他知道她怨恨什么,决定在租房附近的街道上摊起地摊。摆地摊看起来容易,编织袋装上一些劣质的小饰品或女人的内衣内裤,瞅准城管没出现的时候,就在地面上铺起一块布,把那些东西一股脑儿倒在布面上,等着过往的民工一族掏出皱巴巴的钞票买下那些东西。赚几个小钱不成问题,辛苦一天下来,混个饭钱、菜钱、房租钱什么的,倒也不费事。只是城管突然斜刺里冲出来的时候,那些花百十元购进的物品就会被收缴,损失可就惨了。他知道自己没什么特长,不摆地摊还能做什么?一个被开除军籍的人,到哪个单位去打工,人家也不一定敢接收。
也该丁后锋天无绝人之境。当他跟小摊小贩到街头上躲躲闪闪地吆喝着做小本买卖的时候,一个在《新时代商报》做记者的老乡改变了他的命运。
练摊的那一天晚上,有几个一同被开除的战友跟他到一个夜市摊里喝啤酒浇愁。凌晨时分,有一个战友说他认识商报一个记者,此人也是他们的老乡,壮实得跟某个练过气功的得道大师一样,“你在部队曾经搞过通讯报道,能写一点东西,可以找他帮忙。你去练摊,不是长久之计”。这个战友就给那个记者打了电话,请他过来喝酒。没过多久,那记者骑着一辆破烂的摩托车出现在夜市摊前。
那记者肥肥胖胖的,一看就知是个傻大个。此人的酒量却很牛,居然把那些啤酒促销小姐乐得几乎流下眼泪并晕眩过去。他的肚子就似一只桶子,什么酒一从嘴里喝进去,都咕咕作响,如无底洞般,永远也装不满。促销小姐那个乐呀,如遇到转世的潘安或钱包里经常塞满现金与无数张信用卡的帅哥,外出购物什么的,一叠钞票往收银员面前一抛,或信用卡一刷,眉头皱也不皱,那样子似乎比美国微软公司总裁比尔·盖茨还有钱的那种。
咋不是,促销小姐的工钱并不高,也是三四百元,天天晚上穿梭在夜市摊点之间,辛苦自不必说,还经常受到一些无聊的好色食客骚扰,入睡之前或之后总是泪眼蒙眬,伤怨万分。她们大部分的收入是靠提成。如果每个食客都像肥记者一样消费她们的啤酒,不用辛苦到半个月,就有几千元的提成了。再忍辱负重地坚持半年,奔向小康那肯定是小意思。
丁后锋一直以为自己的酒量无人能与之一比,一见肥记者那架势,他就知道遇上了一个为酒精而活的人了。让他不解的是,这个也曾经在部队服役的人,从未接触新闻报道,也未在报纸上公开发表过一篇豆腐块般大小的版面的作品的人,居然也混进了商报做起了记者。据说,肥记者曾在某个学校读了一个自考新闻专业,一肚子的理论。后来他才想明白,商报是四川某个企业出资办的,最初进入本地市场时,到处招兵买马,只要有一定的社会活动能力、写作能力,他们都招。写文章时,纵然不会谋篇布局也不要紧,反正还有编辑把关。只要把新闻素材从外面运回来,编辑都会下功夫调整段落,提炼标题,重新顺理一遍,再粗糙的文字、再毫无章法的新闻,也会在编辑的处理下熠熠生辉于版面。
那时候,商报刚刚进入本地市场,内部管理机制并不规范,一个拉一个的现象并不少。肥记者也是一个老乡拉进来的。
丁后锋和肥记者之间似乎此生就很投缘,“劈”了十多瓶啤酒后,他们就聊到了正题。肥记者还真的给丁后锋带来了福音:“商报正在招人,你弄一份简历给我。”当场,丁后锋就撕了夜市摊点一个点菜单,在上面写起了个人简历。
肥记者说,这不行,太不尊重人了。你得到打印店搞得干净些嘛。要不,你再找一张干净的纸写一写,反正你的钢笔字也挺漂亮的。
丁后锋问要不要作品复印件?明早我起床后弄一堆过来给你。
肥记者摆摆手说,弄也可以,不弄也可以。我当初进去时,啥作品也没有,至今还不是混得挺好的。你天天出去跑,把料抓回来,再写成稿交给编辑就可以了。
肥记者确实帮了丁后锋的大忙。商报一个领导看了丁后锋的简历后,就出几道题让丁后锋在他的办公室里“考试”。一个人的“考场”,是他此生所没有遇到过的。他当时想,日后若有儿孙什么的,他肯定把这一特殊的经历告诉他们,让他们知道他这个父亲他这个爷爷当年是如何的英雄、风光。
其实,一个人的“考场”也没什么了不起。因为商报领导所考的内容太简单了,无非是一些新闻理论知识及把一篇长达2000字的通讯改写成一篇三五百字的消息。新闻理论知识难不倒丁后锋的,改写消息的事对他来说,更是如鱼得水——这在当晚他们喝得促销小姐都找不到冰冻的啤酒的时候,肥记者已经交代他熟背一些基本的新闻概念知识了,比如什么是新闻,什么是新闻党性原则,什么是新闻评论,再有就是:遇到突发事件时,你的第一步要做的是什么?至于将通讯改消息的范文,肥记者也把自己先前考过的东西拿出来评点一番,告诉他要把重要的新闻事实放在导语。
肥记者就算不把题型告诉丁后锋,丁后锋也能应对自如。在部队服役时,他就天天写报道。也正因为有此特长,他才考进军校,部队首长才对他重点培养。可惜的是,他一时意气用事,自毁前程,要不认真混到现在,多少也是一个团级干部什么的了。
商报那个领导见丁后锋仅用半个小时就交卷,惊异不小。他扫了一眼试卷,便对丁后锋说:“行呀你,没满分也有九十多分!好吧,你明天就过来上班吧。这样吧,你先跟老记者跑几天,过段时间就安排你单独采访。”
丁后锋惊喜若狂。初时他以为来报社考试,至少要有几个领导坐在周围虎视眈眈地监考,他抠个鼻屎或打个咳嗽他们都会怒目而视,并怀疑他准备作弊,然后取消他的考试资格。谁想到,笔试居然是“一对一”的局面。环境宽松,除了不能偷看书本之外,还可以抽烟。夹带或翻书是没有用的,这笔试又不是高考,试题制作是领导随机或者说是根据记者采访的实践来出的,考的是作者的实战能力。
不消说,这个领导在报社是拥有绝对的话语权。事后,他得知这领导在报社是二把手,业务精湛。据说此人只注重新闻业务,从来不看重人品。也就是说,每个人身上总是有着这样或那样的缺点,人并不是完人,只要他有水平,那些缺点可以忽略不计。
丁后锋当时就想,进入报社咋这么容易?领导既不问他过去是做什么的,也不查看他的相关资料,想来肥记者已经把他的底细美化一番地告诉那个领导了。反正是熟人介绍来的,反正报社现时也很缺人,反正部队出来的人纪律性较强,作风扎实,以服从为天职,是没有值得可以怀疑的。只要服从工作安排,领导当然喜欢了。再看看丁后锋那机灵样,倒也能跑新闻、抓新闻,初创阶段的商报就需要这样勤于敬业的人……
丁后锋进入商报后,妻子颇感意外。有谁比她更了解他了,他确实能写点东西,在部队服役时,做了几年新闻报道员,期间也断断续续发表了一些豆腐块、简讯或不超过1000字的东西,所发表的这些东西,多在部队的刊物上,且有些是内刊。丁妻想,像他这样的有伤人纪录的“兵痞”,居然也能进入报社做个记者?天下能写文章的人都死绝了?那些大学中文系、新闻系的毕业生都到哪里去了?不可否认,只要他不犯错误,好好待下去,在部队混个一官半职不成问题,。
是人都会犯错误的,只怕犯了错误之后没有悔改过来。他从部队“出来”后,品性仍然如此——酗酒,仍然“乐于助人”,一点也不反省自己存在的问题,这让丁妻整天苦恼不已。得知他被招进商报,她乐不可支。他的心野惯了,到报社去混,兴许让他从此老实做人,老实做事了。岂料,他仍旧恶习难改,一天少了酒就失魂落魄;一天不跟那些猪朋狗友玩麻将,就觉得活着没什么意义。
不管怎么样,他的性格也还是有些变化了。敬业自不必说,只要有报料,他就骑着报社配发的一辆90C摩托车风风火火地冲到现场,三下五除二,就将一篇稿子交给编辑。他人不傻,仅仅跟班学习几天,便知道如何判断新闻价值,也知道编辑需要什么样的新闻,更加知道报社的新闻写作套路。他不像某些也是被“拉”进来的记者一样,不用说是否能判断新闻价值的大小了,就是编辑或领导派出去采写的新闻,在写作时也写得不怎么通顺。有了在部队做新闻报道员的经历,他的文字写得干净利索,倒也让编辑无法删改。抓到好的题材,编辑眼前一亮之余,便精心进行了包装,确实大抢眼球。
在商报做记者,让丁后锋觉得人生有了追求。似乎是为了洗掉过去所犯下的过错,他拼命地工作,决定以新闻为生。时间一长,他就发现有些记者太没职业操守了,编造假新闻,以新闻谋个人私利,发明了“广告新闻”写作文体,以致被省委宣传部黄牌警告,最终被撤销了刊号。
他很为某些同事感到悲哀。为了那点钱,他们居然违背了良心、违背了做人的原则,近乎疯狂地收“黑钱”。想想,他又觉得理解。有些记者就是被“拉”进来的,本来就不是做新闻的,见报社内部管理制度有漏洞,他们当然要以利用媒体的公信力去满足个人的私欲了。
有一个是学广告专业的同事,初时是在广告部做策划的,后来领导见他拉广告拉得厉害,就把他转为记者,有意让他既搞采编又搞广告。商家不愿意做广告,他就亮出记者证说你这经营有问题啊,群众都举报你的事儿了,有关部门也要联合我们一起执法了。现在,我们来负责核实这事,请你介绍具体情况。按我们的采访惯例,只要记者到了现场,不管怎么样,都得写个稿子供明天的版面……商家知道自己违法经营,不仅花钱摆平他,还投钱做起了广告。此人最黑的一招就是,利用商家之间在竞争中存在的矛盾,游说在他们之间,把他们一网打尽——个人收下“信息费”之后,还同时把他们的“广告新闻”刊登在版面上,一比高低。
报社广告收入是增长了,这个同事的个人利益也跟着水涨船高。不出两三个月,他买起了大房子,开起了高级小车,小车的档次比领导的还高级。
丁后锋不知此君是否把领导买通了,反正有人告上门来时说此人利用黑手段,随意报道他们根本不存在的事情,是受了竞争对手之托,心怀叵测地攻击他们。告上门来的人还列举确凿的证据。到了最后,此人一点事也没有,仍然写他的“广告新闻”、“敲诈新闻”……私下里曾有某个正直的同事说,领导被此君摆平了,不然早就被开除了。
更加搞笑的是,报社某领导还招了一个漂亮的女服务员做记者,让她去搞新闻与广告业务。
那时候的商报多是外地人来创办的,报名不变,刊号不变,就租用一家单位的楼房来办公。报社原本是有饭堂的,就在办公室楼下。初时,大家都还在饭堂解决因加班写稿、编版而不能回家吃饭的问题。饭堂是大家交流的一个重要渠道,在写稿或编版之前,大家凑在一起吃个快餐,边吃边聊,交流业务,可后来大家发现饭堂的饭菜做得不怎样合口味的时候,便转移到报社附近的一个川菜馆就餐。三五个人在中午或傍晚时分搞个AA制,点几份川菜,再来几支啤酒,也相当于在饭堂吃个快餐。川菜便宜,开胃,大家吃得不亦乐乎。
而后,川菜馆便成了同事们的饭堂。开餐馆的老板是四川人,而老板所招收的服务员当然也就是其本地人。服务员就是漂亮、耐看,端盘子的,扫地板的,点菜的,结账的,包括老板娘,哪个不长得苗条、清丽。经常到川菜馆就餐,商报的同事不仅与老板、老板娘混得脸熟,还能叫出那些服务员的名字。
其中有一个服务员特别高挑、白皙,嘴巴也挺甜的,大哥大哥或大姐大姐的叫,同事们每次去就餐,总是少不了要她来点菜、埋单。她落落大方,倒也不回避大家那异样的目光。有一天,大家忽然见到她来到报社,跟广告部的同事拉起广告,再之后,她又转为记者跑起财经新闻。大家都不知道她的稿子写得如何,但老是见她的稿子发得最多,稿子的商业气味十分浓,一看就知道带有铜臭味的那种,一看就知道是商家写好稿子后交给她挂个名字发表而已。
类似的事情,那时候的商报多着咧,大家见怪不怪,反正都是拉广告的。广告部也有这种采编功能,不少的广告人就是记者。黄牛角,水牛角,各走各。你拉你的广告,我拉我的广告,井水不犯河水,所以谁也没问她怎么样从一个餐厅服务员一晃变成广告部记者的。只要能拉广告,能给自己创收,这就是一种本事。
后来,丁后锋才知道那个服务员怎样混进报社的。当时丁后锋为了方便工作,要在报社附近租一间房子。有一天,趁着中午休息的时间,他将报社周围的出租房问了个遍,都没有一个合适的。肥同事忽而打来电话告诉他说,石化大院有一套公房出租,一房一厅一卫,价钱公道,让他去看看。他乐癫癫跑去了。没找着那个房子,却走错了另外一幢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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