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子强等人惊惧地朝发声处望去,只见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站在土坡上,苍老的身影长长地投到地上,因为老头背对着太阳。在这个老头的身边还站着两个人,他们手里端着枪,正对准着曾子强等人。
这个半百老头就是阿飞的父亲贾一平。
阿飞在自己的出租房“劫持”巴爷并带着余笴笴离开后,贾一平就派人尾随阿飞。得知阿飞、巴爷在红星农场一个房子里分钱后,贾一平急速带人赶来了。刚出现在房子前,便见到曾子强等人要将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阿飞杀掉。当此之时,他断喝一声,阻止对方下手。
曾子强等人不知道来者何人,得知贾一平的真正身份后,他们倒抽一口凉气,心想:“我的妈呀,承包得天宾馆顶层那三层楼的老板,就是贾一平,我们还以为巴爷的幕后老板是张顺时,没想到真正的大鱼居然是这个其貌不扬的老头。”他们急忙把凶器掉在地上,生怕贾一平下令射杀他们。
倒是曾子强仍然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他右脚不由自主地抖动着,以此平衡自己的慌乱心理。片刻,曾子强装作镇静地挖苦道:“真是滑稽,儿子敲诈老子。你有那么多的钱干吗不直接把300万元送给儿子,害得他跟巴爷联手坑你。你们之间还是父子关系吗?”
说这话时,曾子强就后悔了。他之所以说出这句话,目的就是在自己的手下面前表现出自己一副藐视贾一平的神色。话一说完,他见贾一平的脸色异常铁青,肚子里如同吃进了半桶火药一样,快要爆炸了。
呀哥、阿炮等人对曾子强这一番话甚是惊诧,在这生死攸关,曾子强居然还去激怒贾一平,这不是找死啊。呀哥、阿炮坏事没少做,胆大如缸,当他们面对庞大的对手时,看到对方那两支快要喷射出火龙的枪管,他们的小腿早已打哆嗦了,渗出一层细汗。他们埋怨着,曾子强这会儿充当硬汉,只会加快大伙儿朝死亡之门走去的步伐。
贾一平一言不发,慢慢走近曾子强,突然挥拳朝对方的脸上击去。曾子强趄趔一下,手上的密码箱掉在地上,他用手擦了擦嘴角边的污血,颤声道:“……这钱是你的,我们不要了。”他示意阿炮、呀哥等人离开。奇怪的是,他们的双脚始终没敢挪开半步。那两支黑洞洞的枪口,让他们全身隆起了一层层像榆钱般的疙瘩。
贾一平对曾子强说:“你回去告诉罗达,他的野心不会得逞的。那些做老大多年的人,也不会让他得逞的。那么多的场子,他也不可能全部灭掉的。”
以为难逃一死的曾子强,见贾一平放过他们,大喜过望,他们急忙连滚带爬逃跑了。贾一平的手下颇为困惑,罗达等人一直想把得天宾馆里的场子及青山路“发廊一条街”的生意全毁掉了,这样轻易放走这些爪牙,也太便宜了他们了吧?贾一平自有他的想法,做了多年的黑道生意,也该收手了。
贾一平吩咐手下处理现场的三具尸体后,走到阿飞跟前。阿飞已经醒转,见贾一平冷傲地瞅着他,他又把眼睛闭上了。刚才曾子强所说的那番话,他已经听到了。他与贾一平之间哪里还有父子关系一说,如果有,他还会跟巴爷演这一出戏吗?他这样煞费心机闯进得天宾馆,哪里还当贾一平是他父亲。现在,阿飞只有痛苦地闭上眼,等着对方处置了。
贾一平叹息道:“你是我的仔,我怎么会为难你呢。我对不起你和阿芳,一直想帮你们做些事情。你早就吃起了黑饭,唉,这不能怪你,只能怪我当年做错了事,让你们受苦了……”
阿飞睁开眼睛,见到贾一平眼眶湿红。贾一平悲凉的声调,如同日暮途穷的乌鸦一样,发出沙哑而低沉的悲鸣。阿飞步其后尘,这也许是上苍对贾一平的一种惩罚吧。
贾一平通过非法营生累积起来的财富可谓多矣,可他活得并不开心。特别是这一两年,他经常思念被他抛弃的妻子与儿女。妻子因他而跳河自杀,儿子因他而走上邪路,好在女儿走了正道,考上了财经专科学校,而她却患上重病……
阿飞心里酸酸的,泪水流了下来。他想起了不知下落的妹妹。
贾一平说:“你押着巴爷离开后不久,我就带着钱到医院,准备看望阿芳,可阿芳她……”
阿飞终于明白什么了。难怪他“劫持”着巴爷赶往医院时,已见不到妹妹。
原来,阿芳在他到达医院前的一两分钟,含怨带恨地离开病房。前两天,阿飞在去“敲诈”巴爷之前,跟余笴笴说起他的底细,并要求她不要到处乱跑,他一拿到钱就带着她与阿芳一起离开这个城市。
余笴笴一听,犹如晴天霹雳,震惊住了。阿飞离开后,她哭哭啼啼地给阿芳打了电话。
得知哥哥是个什么人,阿芳惊呆至极。须臾,她放声痛哭。一直以来,她还以为哥哥是在工厂打工的,靠打工所得的钱供她读书,没想到他居然是个“钳工”。那一刻,她才明白哥哥为何不愿意带她去看他所在的“工厂”。所谓的“工厂”,子虚乌有,完全是他杜撰出来的。同时,她也明白哥哥所说的“钳工”是什么了。他不时送来的医药费,没有一分钱是干净的。
阿芳有气无力地下了病床,跌跌撞撞冲到马路上。她想了许多,反正她这病症也没得救治了,反正哥哥也是那种人了,反正这个世界上也缺乏温暖了,她活着的意义已然没有了。她来到了桃源江大桥,茫然而又悲戚地站在桥头上。河水深不可测,开始变得浑浊不清,就像一口枯井一样狞笑着,随时等着她跳进来。她失声哭泣着,费力地爬上栏杆,纵身往下跳……
阿飞轻声哭喊着,双手紧紧抓过地上的一块石头,拼命往自己的头颅上砸去。贾一平吓坏了,急忙把那块石头抢下来。
贾一平说:“要怪就怪我吧,我不是人!我想好了……我要……”他泣不成声,全身剧烈地战抖着。他想说的是,知道阿芳跳河自杀后,他知道自己此生罪孽太重了。他已经不想在黑道上混了,他对自己干的这一行已经厌倦了。
阿飞竭力把贾一平推开,吼叫道:“你滚开!”
贾一平被推得后退半步,不知所措。阿飞挣扎着站起来,始终都没有成功。贾一平挥手把手下叫过来,要把阿飞送去医院。
一个打手走了过来,刚靠贾一平的身边,他就对着贾一平开枪。贾一平反应及时,急忙闪身。枪声响了,子弹射中贾一平的肩膀,鲜血直冒。
贾一平怒喝道:“你、你要干什么?!”
那打手又要抬手一枪。贾一平已像被喝醉了酒的汉子被人掌了嘴巴般猛扑上来,紧掐着那人打手的脖子。枪又响了,子弹穿透贾一平的后背,他的手松开了。那人喘过气来了,揉了揉发红的脖子,瞪着牛眼,恶骂着。
这一瞬间,风云变幻,让另外一个打手疯牛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等到疯牛终于明白什么事情的时候,贾一平已轰然倒地。开枪的打手见贾一平蜷缩在地上,又准备朝他开枪。疯牛急忙上前拦住并喝叫道:“癫狗,你疯了!你怎么开枪杀老大?!”
阿飞瞠目了,结舌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阿飞意料不到。看着不远处的那个密码箱,阿飞明白这个叫癫狗的打手为何枪杀贾一平了,此人无非也想独吞这笔钱。熙熙攘攘为利而来,熙熙攘攘为利而去,世间所有的人都逃脱不了钱财的桎梏。有人为钱做奴隶,有人为钱丧失了人格,丧失了做人的尊严。为了钱,阿飞已经十多年活得像鬼一样卑贱。
癫狗哈哈地狂笑着:“这么多的钱,不要白不要。再说,这主意又不是我出的!”
疯牛愕然不已,正要举枪朝癫狗射击时,忽地听到有人断喝:“别开枪!”疯牛循声寻去,见张顺时驾车迅速赶到现场。张顺时一跳下车,就狂奔而来。
疯牛呆立着,犹豫未决,手上的枪终于放了下来。
2.
癫狗似乎没有看到张顺时的到来,似乎也知道张顺时会按时出现。他迫不及待地蹲下身来,拎起那只密码箱。他站了起来,像完成一项艰巨的任务一样,松了一口气,朝张顺时打了一声招呼:“老大,我的事情完成了,这儿交给你了,我要走了!”
张顺时拍了拍癫狗的肩膀,一张长长的马脸满是赞许的神色,他阴涩涩地对癫狗说:“好兄弟,干得不错!我就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的。你先走吧!这钱是你的,你只管拿走……巴爷也死了,他那辆宝马就停在那儿,是公司配给他的,你就把它开走吧,它是你的了。”
癫狗乐得跟中了香港六合彩一样,那双凶暴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了。我靠!天下的好事都在今天让我沾上了,我不仅拿了这几百万元的现金,还能开走这辆还有六七成新的宝马车。哈哈,张院长这人真够兄弟!
疯牛见癫狗提着密码箱,屁颠屁颠地朝宝马车走去,握枪的手颤动着,特别是文着狼头的手腕内侧的部位,莫名地跳动着。他脸部的肌肉也起了微妙的变化,难看至极。这钱凭什么让癫狗拿走?疯牛盯了盯癫狗远去的背影,又盯了盯离他不远的张顺时,掂量着如何做掉这两个人。
突然,张顺时飞速地贴近疯牛,猛地抓着疯牛的手,抬起疯牛手上的枪,朝癫狗后背开了一枪。癫狗被巨大的冲击力击倒在地上。吃力地爬起时,癫狗盯着张顺时:“你……你这狗杂种,说话不算数!我都帮你清除贾老大了,你居然还……”嘴里喷出一口血,又一头倒了下来。
张顺时又握着疯牛的手,朝癫狗开了第二枪。疯牛震惊了,仍未反应过来。严格来说,张顺时是抓住他的手后,让他扣动扳机的,枪并不是张顺时开的。张顺时对着癫狗骂道:“做梦去吧!这钱怎么会是你的,它是我的!你也太相信别人了……”说着的同时又开了一枪。
原来,癫狗、疯牛都是贾一平的贴身保镖。跟随贾一平赶到此处前,张顺时曾偷偷跟癫狗联系,称只要把贾一平除掉,这300万元就是他的了。跟随贾一平多年,癫狗确实不想做个背信弃义的人,“我就算除了贾一平,若让疯牛发现了,我也活不了”。张顺时说,贾一平一死,疯牛也起不了浪。必要的时候,他还会出面的。癫狗认为此法可行,答应了。谁知,他却被张顺时欺骗了,死也不瞑目。
这一瞬间的变故,让疯牛意料不及,心想:“平日斯斯文文的张顺时,出手竟比我们还专业。倘若张顺时刚才在杀死癫狗的同时也把枪口对准着我,我岂还能有命?”疯牛恐惧不已,这支枪是他的,上面有着他的指纹,包藏祸心的张顺时这一狠招明摆着要嫁祸于他。
躺在地上的贾一平见张顺时朝他走来,便要爬起来,说:“……我早就知道你的野心了。我太相信你了,把你当作兄弟、朋友了。”
张顺时的脸上凝结着一丝冷冷的笑纹,他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世界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跟你合作多年,我钱也没少赚,可是我一直很郁闷,最大权力的人怎么老是你而不是我呢?就算是我们的代理人巴爷,他也比我更有号召力。我站在明处撑门面,而你却躲在暗处做幕后老板,什么事也不用干,一到年底就拿到很多钱,我很不爽。还有,你明明知道阿飞教训脑积水,跟人合伙坑我们,你居然还护着他,还安排他做了医托。你这样放纵他,肯定是有目的。我想,也许你是想用这笔钱补偿他,可是你也应该知道,这钱也有我们的一份血汗啊,岂能让他拿了就拿了呢!”
贾一平捂着冒着污血的伤口,吃力道:“十多年的兄弟交情,你居然都信不过我。确实,我是有私心要成全阿飞,认为他与巴爷分了这钱也算是我对他的一点补偿,权当我的一年分红不拿了……唉,这回被你暗算我也没什么怨言,因为我早知道自己会有这么一天了。常在道上走,哪有不送命……”
张顺时说:“风声这么紧,我谁也信不过。我们苦心经营的场子,看来不久就会土崩瓦解了。趁条子仍未行动,我只想把属于我的东西拿走。兄弟,别怪我心肠毒辣也别怪我手段残忍,只怪你心生懊悔之意。”
贾一平咳出一口血,断断续续道:“这么说,此次杀我,并不是你的意思?”
张顺时没有回应,而是从密码箱里取出几扎钞票,随手扔在地上。他扫了一眼疯牛,说:“这些钱你拿去跑路吧。别问为什么,反正离开市区越早越好,越远越好。”
疯牛仍旧愣在原地,迟迟不敢上前拿钱。张顺时喝道:“从今天开始,公司就不会存在了。条子早就盯上我们了。”
疯牛就如乞丐看到地上扔下的半片黑乎乎的脏兮兮的馒头一样,突然疯冲上来,捡起钞票就跑了。
贾一平悲伤极了,心想,疯牛,别以为拿了钱就可以安然地离开此地了,像张顺时这样处心积虑的人,岂能让你活着,他是在放烟雾弹。
果然,疯牛仍未走远,身后就中了一枪。枪是张顺时开的,他在疯牛捡起钞票的那会儿,就迅速地摸出了口袋里的枪。疯牛只管拿起地上的那几万元钱,还以为这回发财了。枪声响后,他就悔得肠子泛绿了。
张顺时再走近前给疯牛补了一枪,疯牛蹬着双腿,快要咽气了。张顺时俯下身捡起地上沾满血迹的钞票,塞到密码箱里。他走到贾一平面前,责怪道:“你知道自己为何走到这一步么?错就错在你不该护着你的仔,错就错在你不该有悔悟之心。干股人知道你有了杂念与异心后,就很紧张,认为你要坏事情了,所以交代我无论如何也要让你消失。”
贾一平奄奄一息道:“……我早就看得出来了。当你把手枪交给癫狗,逼着我要杀掉唐十五等人时,我就知道你和干股人早就对我起疑了。你们很担心我以自取灭亡的方式结束这一切……在道上玩,我越玩越恐惧,越玩越觉罪孽深重……我已经不想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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