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在黑道上厮混的人,长着一副生铁般冰冷、坚硬的心肠,见惯了醉生梦死,也见惯了肮脏的非法勾当,当然也就不会害怕有一天会被人杀死或砍死。当他的人性慢慢复苏时,剩下的只是愧疚、忏悔与痛恨。
贾一平的人性已有一点丁儿的复苏,得知张顺时要除掉唐十五等人,他想要放过他们,最终又力不从心。他不想让张顺时与干股人知道他已有异心。因此,他只有忍受着张顺时的“逼宫”行为。刚才癫狗、疯牛要枪杀曾子强等人时,他也制止了。他只想让自己的罪过减轻一些。他甚至想,把儿子送去医院后,就投案自首,把自己的黑道生涯终结。
此时的贾一平,最大的悲伤还是担忧阿飞也会跟他一样命赴黄泉。毕竟,张顺时是带着某人的指令而来,要杀人灭口。贾一平揪心落泪,女儿已被滔滔河水冲走,不知所踪,而儿子也身负重伤,看来也离不开此处了。
张顺时拖长着音调说:“你不想玩?这由得你吗?你要是不想玩了,就会有许多兄弟跟你玩完!好吧,我来成全你!”他扣动扳机,枪声一响,贾一平的口中便喷出鲜血。
贾一平像断了尾巴的壁虎,无力地蠕动着身子。贾一平脸白如蜡,眼光若灯,暗淡无光,上气不接下气道:“……我终于明白癞皮蛇东蹿西蹿的目的了,其实……他是按你的意思去做的。”
张顺时狂笑道:“这并不完全是我的意思。”
贾一平说:“……我明白了。”
张顺时见阿飞身负重伤,气若游丝,已然没有还手之力。张顺时对贾一平说:“你永远不会明白的。干股人倒不是害怕我们这边出事,而是担心危多利那儿杠不住了。得知危多利藏起来的消息,干股人坐立不安了。你也知道,干股人贪得无厌,到处吃干股。他们不仅入我们这边的干股,还与危多利等人有着各种各样的关系。其实,危多利是生是死,跟我们并无多大关系,因为他们没有跟我们有生意上的冲突。而干股人却认为,此人不除,后患无穷。因此,他们要求我无论如何也要帮他们了了这桩心事。我把此事跟巴爷说了,而巴爷则指使癞皮蛇去打听危多利的藏身之处,以便暗杀对方。”
贾一平说:“……你一直把我当聋子,背着我做了许多事情。兄弟两人,有什么不能好好商量的?你若适时地跟我提及你要做老大的事,我也会急流勇退的,把所有的场子全部交给你去打理。我真的不想过问公司里的事,而你居然没有理会我良苦用心……”
张顺时说:“不是我要背着你去做事,而是干股人对你已经不太信任了。在他们眼里,你已是一个毫无利用价值的废物,早晚只知道和四川婆云来雨去。特别是得知你老是护着阿飞后,他们认为你始终是个心腹大患。”
贾一平的眼睑似有千斤巨石一样,快要张不开了。他断断续续说:“我……我……”
张顺时说:“癞皮蛇这癫仔也真是,明明交代他去打听危多利藏身何处,他居然还出现在青山路那一带。我记得巴爷是当着我的面给癞皮蛇这样打电话的,‘危多利逃走后,按惯例,条子会搜查所有的声色场所,追查危多利的下落,没什么事你就不要和弟兄们在那条街上浮头了’。可气的是,癞皮蛇没有把巴爷这话放在心上,以致条子突然搜查时那条街时,他还带着人袭击条子,解救小姐与妈咪。妈的,这家伙真是找死,在这种时候居然还跟条子玩大的……”
阿飞吃力蠕动着,用手去摸被曾子强砸伤的头部,血水仍然渗流而出。他的脑颅痛得快要裂开了,每蠕动一下身子,就有一种被从脖子之间切断头颅的痛感。
张顺时以为阿飞想搞个突然袭击,试图逃命而去,就飞起一脚,朝阿飞的胸口踢去。阿飞被踢倒在地上。
张顺时怒骂道:“死到临头,你还想玩嘢!去死吧你!”又飞出一脚。
贾一平见阿飞被踢得口中直喷鲜血,焦急得很想爬上前去,可他哪里还有半点余力爬起来。他那浑浊的双眼越来越黯然无光了,就像黑夜中传来的点点鬼火,忽明忽暗,忽暗忽明,弱小得转眼间就要消逝了。
张顺时淡淡道:“那条街上发生的事,我不说你也知道了。癞皮蛇带人搞的第一回袭击,是他们的自发行为。当天凌晨搞的第二次袭击行为,是有人要让姓车的局长没得好死。因为姓车的查案查得太要紧了,都快把大伙儿逼往绝路上了。癞皮蛇这猪头也够狠,胆子竟比水缸还大,现场那么多警察,他居然都不怕死。接到短信指令后,他召集手下,杀气腾腾冲到青山路,他们去的目的性比较明确……”
贾一平当然知道张顺时所说的“短信指令”之事。那一晚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当时即有人向贾一平汇报了,所以他比较了解整个事件的经过:第一次袭警时,有一打手被警察开枪打伤,癞皮蛇不得不带人逃跑;一个小时后,癞皮蛇又带人杀回青山路,砍杀正在吃夜宵的车荣福、苑长军。这一次袭击,正如张顺时所说的那样,是针对车荣福的。
事后贾一平得知,因为有一干股人给张顺时发了短信,要求他安排人员砍杀车荣福。张顺时收到短信后,便转发给巴爷。巴爷于是要求癞皮蛇带人执行“短信指令”……
所有的这些事情,张顺时在事前或事后,都没有向贾一平言及,而贾一平也装聋作哑,反正他也是“隐居”之人,什么都交由张顺时、巴爷处理。不管怎样,这两起袭警事件他很清楚,包括干股人发给张顺时的短信是什么内容,他都知道。
换句话说,几个干股人都知道贾一平在幕后主持公司里的一切工作,但他们有什么事,只是跟巴爷或张顺时联系。也许干股人知道他已经不中用了,也许知道他已经厌倦了黑道生意了,可能会猜想到他终有一天惹出令他们意料不到的麻烦,所以他们也像张顺时一样经常把他撇开。
此时,张顺时拿出手机,点开短信页面,凑近机贾一平跟前,说:“看清了吗?这就是干股人发来的短信,上面写着‘快叫人来收货,地点在青山路’。我以为巴爷收到我转发的短信后,便另外安排人员砍杀车荣福,谁知脑子进水的巴爷竟又叫癞皮蛇去做事。妈的!他们去了一大帮人,都对付不了车荣福,还让一个兄弟送了命……”
贾一平虽说眼睑快要合上了,可他还是看清那条短信了。这条短信与他当初看到的是一模一样的。他知道这条短信是谁发给张顺时的,发短信的人比他们这些终年在黑道上通过非法手段与肮脏勾当敛财的人还害怕警察有一天会找上门来。他可以理解那些靠入他们场子干股而暴富的人的心态,在知道新来的局长车荣福要查他们的老底时,他们早晚提心吊胆,恨不得车荣福暴病而亡或出什么意外。见有机会砍杀车荣福,他们岂能错过。
贾一平为何知道这条短信?那是他事后得知青山路发生两起袭警事件后,便责问巴爷为何捅出这么大的事情。巴爷在解释此事的起因时,顺便将张顺时转发过来的短信让贾一平过目了。贾一平没说什么,只对巴爷说,干股人要求我们去杀人,你也得动脑子换个人吧。癞皮蛇有勇无谋,莽撞行事,你怎么还让他带人去做事。巴爷解释说,已经没有人了,当时离车荣福最近的就是癞皮蛇。贾一平没有吭声,心想:“如果让我来办此事,我会让唐十五去做,唐十五是不会失手的。”
张顺时接着又说:“袭警事件发生后,癞皮蛇被通缉,而我也要求他躲风头。谁知他在搬离万物公寓后不久,他又在市里出现了。而且,他暗中还跟郝珊珊往来,让我气坏了。这癫仔明明知道我们医院跟友爱医院有矛盾,他竟然找人去给她看场。就在我要求巴爷找人去除掉危多利,以便给干股人有个交代的时候,巴爷却说没人了,而且癞皮蛇已找到了危多利的下落了,就让他去承办此事吧。”
停了一会儿,张顺时忽而粗骂着癞皮蛇:“癞皮蛇到牛家的时候,危多利已不知去向。牛妻误以会躲在房间里的人是危多利,便用一瓶杀蟑螂喷雾剂朝他喷射着,让他睁不开眼睛……巴爷所选的人,居然是这等货色,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干股人知道此事后,气得直把我痛骂一顿。”
贾一平乏力地干笑着。公司的生意交给巴爷、张顺时打理后,贾一平深居简出,极少过问,因此他也就没有具体知道癞皮蛇是如何死于牛妻之手的。事后,他也没有听到张顺时等人主动提及此事。阿飞“劫持”巴爷后不久,当贾一平曾提及癞皮蛇缘何死于牛家时,张顺时装作一无所知。从张顺时那含糊其词的话语中,贾一平已经知道张顺时有事瞒着他。如今听张顺时说起癞皮蛇之死,贾一平终于明白癞皮蛇该死了:这样一个莽夫,不死才怪,这是巴爷用人不当所致,也是自以为是的张顺时无调度能力的表现。如果癞皮蛇前往牛家之前征求他的意见,绝对不会有此事发生的。你们这帮人,还嫩得呢,哪里办得成什么大事!
张顺时见贾一平嘴角边持着一连串的讥诮之意,知道对方在嘲笑他的办事能力,于是他冷哼一声道:“巴爷也就那点水平,也怪不得他用错了人。你也知道,癞皮蛇是条蚂蟥,两头都咬,这边正事还没用心做,就又去惹其他事。这也怪不得癞皮蛇,要怪只能怪一些干股人。他们不仅收了我们的钱,还收其他医院的,见友爱医院有求于他们,他们就让癞皮蛇找人看场子了。”
见贾一平命悬一线,已然没有出气,知道他断气的时间快到了,张顺时便朝阿飞踱来。当此之际,张顺时要解决的是阿飞,毕竟阿飞受伤之后尚有反抗的余力。
阿飞用手肘撑着地面,准备站起来夺路而逃。张顺时扑跳上前,用脚狠力踩着阿飞的脖子,就像把烟丢在地上的烟头用鞋尖踩来又踩去一样,鞋尖没有离开阿飞的脖子。阿飞痛得大叫,脖子上渗出了血迹,快要断气了。
张顺时咬牙喝叫:“还想跑,我叫你跑!”反手一枪。阿飞胸口冒出了如注般的血水。
张顺时将密码箱扔到阿飞的身边,讥讽道:“来呀!你有胆就来拿走这钱呀!一个街头小混混,居然也想跟我这样的重量级人物玩嘢。你和巴爷的那点雕虫小技,骗得过屁九九这样的废物,可瞒不了我这么聪明的人。你现在是否明白我叫唐十五等人偷偷跟踪你的目的了吧?我就是想瞒着贾一平,一刀结果了你。哼哼,若不是他发话,我早就把你剁成肉酱了!在你临死之前,我有一句话要送给你,有些钱不是你的,你就不要痴心妄想去拿它。”
3.
张顺时将密码箱放进小车尾箱后,钻进车内。他点了烟,狐疑地环视四周。
张顺时不敢再回公司。此前,干股人告诉他,卧底警察斤木已经掌握了公司里的所有情况,警方准备对他实施抓捕。一旦处理完贾一平,就尽快逃往境外。他紧张极了,在赶来红星农场之前,已加紧处理一些重要证据,并转移了公司里的赃物、赃款,以备于出逃。
张顺时见过斤木,那是他按贾一平的要求让阿飞装成患者去友爱医院搅局时,阿飞跟他提过斤木,说给友爱医院看场的人是斤木,斤木是他的友仔。张顺时以为阿飞骗他,就派人去打听,果然证实斤木是阿飞认识不久的友仔。而斤木则是由癞皮蛇介绍到友爱医院去看场的。更令他吃惊的是,事后不久,他还得知斤木是警方的卧底,李石伦、董大桥等人落网,就是斤木调查的结果。
当时,张顺时异常畏惧,也不知道斤木跟其手下是否接触过,他们是否向他透露了其他事情。干股人让张顺时不要惊慌,说要扒光斤木的底再说。然而,多天过去了,干股人迟迟未回复他,让他如坐针毡。直至前两天,干股人才给他电话,要求他把贾一平办了,并向他透露说,大事不妙,斤木已掌握公司的罪证。
张顺时既担心被警方缉捕,又害怕干股人对他灭口。这些干股人平时只是跟他电话联系,收取分红或什么钱时,也是托人来的,从未公开露面,比猴子还精,比妖魔还鬼。像牛顾伟这样的人,有这样的下场,就是被他们利用的结果。牛顾伟收钱也收得也太张狂了,太胆大了,居然公开与各个老大往来,笑纳那些黑钱。张顺时真不明白牛顾伟这样做,是狂妄无知还是一时被私欲烧昏了脑袋,难道他不知道日后出事后自己会成为一个替罪羊吗?
张顺时早就看清那些干股人的狞憎面目了,道上的老大,哪个不找他们做靠山,让他们入干股、收分红。他们各自为政,你吃这个老大的,我吃那个老大的,井水不犯河水,可到了关键时刻,当各自的利益受到致命的威胁时,他们又互相协作,出谋献策,共同抵抗危机。张顺时想,胡静蕙在危多利与巴爷之间周旋,成了他们床上的玩物。她意外事发时,干股人着急得头发快要在一夜之间白了,不时长吁短叹。胡氏知道太多的事情了,若她向警方供出罪证,不用说道上的老大个个都会死翘翘的,就是那些干股人也难逃死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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