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朱自流开的店铺,我不禁定下神来,准备寻找它的位置。咦,它就在“明月书院”的斜对面。我何时站在它的右侧都不知道,怪不得我在盯着斤木的时候,面前不时走过一两个拿着字画的行人,还听得有人议论“这画怎么这么贵”“不贵的画能叫名家字画吗”。原来,这些人在进出“自流画院”,购买朱自流的作品。
朱自流的画我不怎样兴趣。他创作的那些山水画、书法字帖,似乎缺乏灵气与韵味,所以我认为他那些喊价较高的作品,并没有较高的艺术水准,甚至有些滥竽充数。估计那些买画者是冲着他的名气而去的。
此时,我无心再观看别人到“自流画院”买画,我所关注的是斤木走进的那家“明月书画”店。那店员见我进来,就问我买点什么,随便看看。我指着斤木刚才看过的那幅国画。那店员把画拿下来,说这画是明朝××画家作的,收藏价值很高。
我一看那画,心儿狂跳不已。眼熟啊,这画怎么跟老鬼收藏的一模一样呢?难道老鬼把这画卖到这儿来了?不可能呀。刚才出门时,我还见到那幅画扔在书房的一个角落。我仔细那幅画的落款,确实是明朝××画家的大名。
我说:“真的是××的画作吗?”
那店员说:“哎,这位大姐,你说的这是哪里话呀?不是他的画作难道是你的不成?哎呀呀,我若哄了你我就是一条野狗!”
我冷笑道:“你那么肯定?”
那店员说:“这画是我们老板从一个收购废旧的老板那儿买来。别小看那收破烂的,他们经常穿街过巷收废旧,什么值钱的东西他们都收到。我们老板跟他们熟,不时到他们的仓库去翻弄,就淘出宝来了。”
我说:“有这么神奇?”
那店员提高嗓门,信誓旦旦说:“哄你是猪仔!这画绝对是从废旧堆里弄出来的,很值钱。如果你是个收藏家或爱好者,不会不知道××画家的,他的画,哎,流传于世并不多,其中一两幅画可以把一座城池买下来。”
我说:“吹牛。他算什么东西,末流画家。怎么说这画都是赝品,不过是几十元一幅……”
我一面说着一面打量着这间仅仅有几十平方米的店铺,发现三面墙壁上到处挂满了“名人字画”,给人一种古色古香的感觉。更让人惊奇的是,这些字画标价都不菲,难道他们就不怕有人来打劫?细细看了又看之后,我发现它们有摹仿的痕迹。
那店员瞪大眼睛:“阿姨,算你有水平。行吧,这画确实不是真品,是赝品,你要多少我们就给你提供多少。至于价钱嘛,有得谈。”
我说:“你们老板是谁?”
那店员说:“……这个嘛,恕我不能相告。”
其实,我早就知道老板是谁了。那张挂在墙壁上的营业执照,上面的法人代表写着三个字:磨华生。转了半个地球,居然转到这狂妄之徒的店铺里来了。但我不敢确定此“磨华生”是不是彼“磨华生”。有一回,我就见报纸做一个专题报道,寻找同名同姓的人,并得出这样的结论:单名是最容易重名的。报纸上说,叫“刘军”的人,在市里就有五百多人。与我同名同姓的,也有上百个。
我往柜台下方瞧了瞧。斤木交给店员的那个东西还在,就压在一幅书法作品下面,胀鼓鼓的,用绸布包着,不过包得不怎样紧。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我灵机一动,忙叫店员取过那幅书法作品。
那店员把那包东西挪开时,我见到绸布里面的东西了,那是两张报纸,一张是桃源江都市报,另一张是桃源晚报,还有几份复印的招投标合同书等。斤木把这些东西交给店员有何用?
返回家里时,老鬼已经出去了。我走进书房,拿起那幅明朝××画家的国画作品。这画,跟我在明月书画店所见的如出一辙。不用说,这画也是赝品。准确说,这画也是从那店铺流出来的。或者说,送画者到那店铺买来这幅画,堂而皇之地送来给老鬼。
我想,那店铺是不是磨华生开的?想着时,我拨了磨华生的电话。电话那端,磨华生似乎惊愣了,随即狂笑起来。可以想象得到,他仰望着狂笑,那张大嘴巴就对着天花板上张开着,笑得如飞灰之类的东西快要掉下来了。
磨华生笑罢,说:“嫂子真会开玩笑。如果我有能力开店铺,赚大钱,我还会找张局去帮我拉资助吗?那个磨华生绝对不会是我本人,同名同姓的人我相信不止这个。奇怪,这个跟我同名同姓的人居然也爱好书画……”
尽管如此,我还是觉得那间店铺的老板就是他。从里面布设的字画来看,这一切都像他的风格。其中有一个细节我还记得,有一个不知道是什么部门出具的古玩字画鉴定证书,就摆放在玻璃橱柜内,证书的持有者就叫磨华生(无相片)。他有这一方面的资格。
我说:“那些字画很逼真,跟古人遗传下来的没什么区别。”
磨华生说:“这并不奇怪,现在连钞票都能造假,还有什么不可以造假的?古人的东西虽说有智慧的结晶,但我认为里面并无多少技术含量。这对于造假高手而言,易如反掌。没有一定功底的人,是看不出哪幅是真的,哪幅又是假的的。不懂行的人肯定会吃哑巴亏,就像你家的老张一样,收藏的东西中,就有不少是陋嘢货。”
3月25日 老鬼把责任推到儿子身上
再次见到斤木时,是在磨华生的百米牡丹图新闻发布会上。当时,我见到他把凌云叫到一旁,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显然,他根本就不知道我与老鬼来参加这个发布会。再说,我和老鬼是坐在发布会一个不会引人注意的角落,记者既然不会把摄像机对准这儿,那么斤木就更加不会往此处投来一瞥了。
这样的发布会,我是不想来参加的,可老鬼却磨着我给他一个个簿面,我只好同意了,顺便目睹百米牡丹图有何特色,于是我和老鬼按时来到现场。
老鬼拉的那些赞助商也来了。若无这些人的帮忙,磨华生再怎么有能力,也不可能把发布会弄到这个顶级的写字楼上来开的。地王国际这样的大厦,大厦里的各个多功能会议室,没有多少人付得起那昂贵的租金的。金碧辉煌的会议室,几乎跟皇宫一样华丽。一天的租金没几千元甚至上万元恐怕是拿不下来的。何况,有些嘉宾远道而来,还得给嘉宾安排食宿。这样的高档场所,住上一天少说也有几百元吧。
那些赞助商我都认识,都是建筑商或包工头,经常跟老鬼有往来。他们阴阴涩涩的,对老鬼极尽阿谀奉承之笑脸,只要老鬼有吩咐,他们定会立即照办。
各路媒体记者也来了,既有“国军”之类的中央媒体,也有“地方军”之类的省级媒体,还有不甘人后的市级媒体。他们提“长枪短炮”,这也拍那也拍,灯光闪烁,弄得比某个港台明星或国际巨星到内地来做秀而被无知的追星族求着签名还热闹。
磨华生有没有盖世之才,是否比得起朱自流、李其华等人,我无法加以判断。因为我不是这一方面的专家,但我认为他是利用媒体在别有用意地炒作自己。
炒作并不是坏事,而且我也不赞同“艺术家要耐得起寂寞”这陈腔烂调的话。俗话说“酒香不怕巷子深”,所指的只是在特定的历史条件下。过去,信息仍未发达,好东西无人知晓,但久而久之,自然会有人慕名而来。而今是信息时代,“酒”再香也会面临着市场的残酷竞争,如果仍采取以往的经营方式,作坊或工厂势必关门大吉。磨华生如此炒作自己也不无道理,既然有横溢的才华就纵情地放光吧,他可以通过媒体广而告之。水平如何,画作质量如何,姑且由人是非吧。
我也看到朱自流、李其华在主席台上的台牌,不久我又见到他们仰面坦然坐到自己的座位上,有一种目空一切的感觉。我异常纳闷:磨华生跟他们势不两立,咋也邀请两个死对头来参加发布会了呢?难道他不担忧他们拆台吗?如果轮到他们发言,他们说些不痛不痒的恭维话,勉励新人竭力往前冲,倒也无伤大雅;若说些“不卵不泡”、暗藏“杀机”且会让磨华生终生难堪的话,那么这发布会就流于形式了,也达不到磨华生所企望的目的了。
但仔细想想,朱自流、李其华再意气用事,也不至于在省市领导面前不给磨华生的面子。他们也到了一定年纪了,世事洞察,阅历丰富,修炼到家,想来也不会破口说出一些与自己身份不符合的话。
也许考虑到朱、李二人可能会说出“惊人之语”,发布会可能会出现不和谐的音符,磨华生开始有些惶惶不安了。
好在朱、李二人一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就缄默不语。他们的鼻孔朝天,脸孔冰冷,没有一点儿的表情。细细察之,方知,他们打从内心就瞧不起磨华生。也许在他们想来,磨华生是个不入流的画家,他们来给末流画家捧场,也太抬高对方了。
原来,省市领导指示他们来参加发布会,要为一个画坛新秀吹风鼓气。他们都是画界的巨手,既然省市领导发话了,他们哪里敢不来?官大一级压死人。清高也没有用的。
见磨华生那洋洋得意的神色,我想他在与省市领导接触时,肯定下了不少功夫。也许,他通过老鬼的牵线,请领导们给朱、李这两个书画界的领袖人物打电话,通知一定来捧场。
磨华生此举,也许是为了达到调戏对方、让他们难堪、一泄私愤之目的。
我是在回头的时候发现斤木的。
那会儿,斤木正与凌云站在过道的角落里低声细语。他为何在此地出现,是来盯梢老鬼的?老鬼的脸色异常难看,像患上大病一般。无须猜测,老鬼也见到斤木了。
斤木似乎是来找凌云的。他把一个大信封塞到凌云的手上。那是一个红包,凡是来参加发布会的嘉宾,每人都拿到这份大礼。我们签到时,也拿到与媒体记者不一样的红包。斤木对红包不感兴趣,让我大出意外。
不久,磨华生朝他们走去。这时,离发布会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苦心折腾的发布会对磨华生来说异常重要,成名在此一举。奇怪的是,明明见到省市领导走到主席台上了,他竟有闲心去跟斤木他们聊天。
看斤木和磨华生神聊的样子,我就知道他们认识已久。聊了一会儿,磨华生便也回到主席台上。省市领导在致词时都说了些什么,以及那百米牡丹图是如何引起一片惊呼的,我至今一点儿的印象也都没有。斤木转身离开现场后不久又折回来跟凌云碰头,这个过程,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至于后来又有几个来客出现在后排的事,我也一目了然。我不知道那些凶相毕露的来客在现场瞄了又瞄主席台上的人有何意,也不知道斤木与凌云在紧张些什么。无意间,我瞟见老鬼身子微微颤栗着,心事如石磨,也许他后悔来参加这个发布会了。
倒是那几个建筑商和包工头一副乐意自始而终地观赏完这场发布会的架势,而且还希望记者多往他们这边拍照。可惜,记者的镜头始终没有关照这个角落,让他们多少也有些失望。哼,肥头大耳的,真皮背包胀鼓鼓的,里面放着的无非是一叠叠的钞票。钱再怎么多,肚子里也没多少墨水,再怎样装做出文雅的姿态,再怎样装做出很会欣赏国画的神态,最终还不是草包一个。
在欢迎宴会上,我见到了董大桥。原来,他也应邀前来参加磨华生的发布会。刚才我一直在观察斤木的动静,倒也没有注意到他就坐在嘉宾席的第二排。
董大桥跟老鬼打了一声招呼后,再朝磨华生示意一下,便离开了。匆匆忙忙的样子,像赶去做一单上亿元的大生意。他是个房产开发商,时间就是生命,时间就是金钱,一天之内赶到几个地方去应酬也很自然。让我不解的是,省市领导均在此处,他为何不去见一见呢。你看有些人,就借着这机会拼命接近领导,不时向领导敬酒,试图让领导记住他们。
磨华生气色盎然,仿若一截毫无生息的枯枝在经历了一个寒冬的折磨之后开始吐绽出嫩绿的叶片一样,满脸春色。他喝了不少的酒,发布会达到他预期的目标了。他似乎也是一个不甘寂寞的人,见有些人别有用心地向领导敬酒,他几次都想单独走到领导面前,把手上的整瓶白酒一干而光。想了想之后,他走到老鬼跟前,要求老鬼同他一起去给领导敬酒。
再怎么高傲再怎么狂妄再怎么自大,磨华生始终也会惦记住老鬼的恩情的。发布会之所以能够成功地举办,那毕竟是老鬼的功劳。再说,能够把省市领导邀请到场,也是老鬼从中周旋起到着关键性的作用。所以,他要让老鬼带着他走到领导跟前“美言”几句,一一向领导敬酒,然后再给那些坐在嘉宾席的媒体记者予以答谢。
几个省市领导是坐在一桌的,磨华生原先也安排他与老鬼及我陪着领导的,后来来了两个领导的朋友,他便与老鬼主动让出位置,坐到另一张桌子上。老鬼倒也没有在意,毕竟那些领导他都认识,经常跟他们在一起,每次在一起,少不了要喝酒。今天,他的酒兴不太浓,所以宁愿离领导离得远远的。
磨华生邀请老鬼去给领导敬酒,老鬼兴致似乎不大,但碍不过面子,他便拉着我的手,极不情愿地站起来。我知道老鬼心事如潮,也许斤木的出现让他无所适从了,他巴望早点结束宴会离开此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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