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时常感到困惑,老板们这样做生意,到底拿什么来维持昂贵的门面租金、水电费和人员工资?有人这样认为,开古玩字画店的老板,也如同开茶行的老板一样,都是些钱多得到死那天都花不完的黑社会人物、地产巨头、走私分子与贪得无厌的官员,他们在洗黑钱,不在乎生意赚钱与否。也许因此,当今社会不少人就出现一股仇富、仇官、仇警等畸形心理,他们认为有些财富被垄断在某些人手上,富的人富得把钱当废纸扔到床底下,穷的人穷得病了没钱治,一日两餐都成问题。贫富两极分化必然是潜藏着不安定的社会因素。
依我看,这些话言过其实,且有失偏颇。
这些店铺老板卖出去的东西,暗地里很赚钱,冷冷清清只不过是其一面,“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这才是他们做生意的精髓之道。或者说,他们根本不在乎那些走走看看,无心购买的客人。他们早就摸透客人的购物心理,哪个是来买东西的,哪个是来货比三家的,哪个是来闲逛的,他们一眼就看得出来。所以说,只要看到有心购买东西的顾客,他们都会热情有加。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跃入我的眼帘。咦,磨华生怎么也出现在这里?店员见到磨华生,急忙站了起来。接着,他还走到柜台内,不敢再坐在茶几前与陶豹东拉西扯地喝着茶了。这种惶然的模样,让人想起雇员与老板之间的关系。莫非磨华生就是这间店铺的老板,店员见到了老板,哪里敢偷懒什么的,他不得不起身离座去干活了。
陶豹见磨华生走进店铺,便朝对方微微地阴笑着,难道陶豹要等的人就是磨华生?
定睛一看,我见到磨华生吩咐那店员把一幅字画从墙壁上取下来,然后摊到桌面时指指点点。陶豹像是与对方讨价还价,伸出一个手指头。磨华生高兴地拍着陶豹的肩膀,接过陶豹从钱包里取出来的两张面额为百元的钞票。他看也看钞票是真是假,就迅速把钱放进了口袋。不用说,这店铺的老板就是磨华生了。如果他不是老板,这卖画的钱肯定由店员来入账了。
我在心里怒骂着:真是一只狡猾的狐狸!营业执照副本上明明写着他的名字,他居然不承认自己是个老板。至此,我什么都明白了,这店铺就是假冒古玩字画的批发中心。以往陶豹等包工头所送给老鬼的东西可能就是这等货色了。
陶豹把画收好后,匆匆离开了店铺,也不知道他把这画及古董送给谁官员。
又在此时,我见斤木不知道何处蹿了出来,径直走进磨华生的明月书画店。斤木和磨华生似乎早已约定要见面一样,一见到磨华生,他就大摇大摆地坐到茶几前,自顾倒茶喝了起来。
磨华生满脸笑意,也慢慢坐到茶几前,热情地陪着斤木喝茶。不一会儿,他凑近斤木的跟前耳语着什么。地下党搞接头也没有搞得这么神秘,可注视他们的神色,比当年的地下党搞秘密活动还紧张,似乎害怕四周有人盯梢着,担心会都有生命危险。磨华生见周围没有异样情况,便吩咐店员从柜台里取出一包东西交到斤木手上。那包东西呈圆形状,有CD光盘大小。
斤木把东西塞进口袋,喝一口茶后也就离开了。
我急忙跟随着他,刚转到友爱广场的拐弯处,他就发现了我。他停了下来,愣了愣,随即迅速离开,一下子便没了踪影。也许在花鸟市场那儿的时候,他就知道我在站不远处偷看他们了,只是他装作没有发觉而已。此前,他交给店员的那些东西是什么意思?刚才,磨华生交给他的那包东西又是什么?他为何见到我却迅速地跑开了?难道他不是卧底警察?难道他不想知道我所知道的事情?
回到家时,天色已暗,推门而入时,差点与拉门而出的陶豹撞上了。陶豹一怔,谄笑着对我点头说:“嫂子,回来啦。”我吃惊,陶豹极少来我家,这回拜访老鬼,不知道他们之间有什么要事要谈。难道他们知道要出事了,在紧要关头彼此之间要订下攻守同盟了?
老鬼从书房里走出来,对我说:“你来看看,这都是什么玩意儿。”他的口气有些愤愤然,也有些失落,那神情跟买到假货一样愤怒。
我跟着他走进书房,见到他把两个陶瓷摆放在桌子上,这是两个一模一样的陶瓷,上面均沾着泥巴,看起来就像从墓穴里挖掘出来的文物一样。这陶瓷不是中午时分磨华生送来的那个吗?桌子上怎么会有两个一模一样的呢?
老鬼说:“刚才陶豹送来的陶瓷,跟磨华生送来的也是一个样。邪门,难道这文物也有双胞胎?”
啊,我明白了,陶豹刚才在磨华生开的店铺里买来的“古董”,转手就当人情送给了老鬼,说是宋代的东西,当今之世,已没有第二个了,希望老鬼继续照顾他的工程。陶豹又看上另外一个工程,这个工程水电局是业主单位。送来“名贵”的“国画”及“古董”,要做好前期投资工作。这样以假乱真的东西,老鬼哪里知道。如果我不是无意看到陶豹在明月书画便宜地买下这两样东西,我也会以为这“古董”、“国画”很昂贵。
陶豹一离开,老鬼就像突然中了五百万元彩票一样欢喜地把包装得好好的东西拆开。不拆则已,一拆,他就怵住了。老天,陶豹送的陶瓷居然与磨华生送的毫无二致,简单就是孪生的。假的,这绝对是假的。他在心底里狂喊。
我尽管早就知道这陶瓷有问题,而且也知道它们来自何处,但当我看到眼前这两个“古董”,仍是不禁有些惊异。这些年来,那些包工头所送的古玩、字画,也许就是明月书画那儿买来的。他们知道老鬼不识货,所以把他当猴子一样耍了。如果陶豹这次不是凑巧送来与磨华生一样的东西,老鬼永远也不会怀疑那些“古董”有问题。
我没有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告诉他,只是轻蔑地注视着他。
老鬼立即给磨华生打了电话。不久,磨华生匆匆赶来,一看摆放在桌子上的两件“陶瓷”,顿时惊呆住了,而后惊呼起来说:“哗,我寻找了半个世纪的另一个宋代绝世陶瓷居然就在你这儿。你……你赶紧把收起来,不然让人知道了,他们就会杀上门来抢走它们,你们一家就会招来灭顶之灾!”他到处东张西望,好像害怕有人就在房间四周潜伏着,随时就要扑上来抢走宝物。
确定没有什么异样后,他拿起其中一个陶瓷,爱不释手地把玩着,不时发出啧啧的惊叹声,似乎是在为精美的陶瓷发出由衷的赞赏。
老鬼被磨华生这一惊一咋的表情弄得糊涂了。
如果我不顾虑到自己是个女流之辈,我真的抄起桌子上的一个茶杯当头朝磨华生砸去了。这样的劣质表演,他居然感到脸红心跳。
磨华生还在“啧啧”地说着:“我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另一个陶瓷了,老天开眼!老天开眼!它现在让我有眼福看到这神奇的东西。可以老实地告诉你们,这两件陶瓷都是宋代的产品。据我研究,这质地极好的产品不是在江苏景德镇出产的,而是在江南某个偏僻山村。那个山村的土质极好,像玉石一样温润,生产的陶瓷举世无双,专门是供皇宫珍藏之用的。后来,那儿发生了地震,小山村一夜之间便消失了。事后,有人路过那个地方,见到这两个陶瓷出现在废墟之上,完好无损,连称这是一个奇迹,旷世奇宝仍然没有被埋没,于是那人便陶瓷珍藏起来。到了清朝,八国联军入侵我国,收藏者担心被八国联军知会被掳走宝物,于是他把它们埋藏在地下。侵略者见找不着宝物,一怒之下,便把收藏者杀了。从此,它们就不知所踪……”
老鬼被磨华生这“故事”吸引住了。而我却知道,磨华生在瞎编所谓的文物出土故事。他可以蒙瞒得了老鬼,可他骗不了我。我想,明月书画只不过是个售假中心,制假之地另有处所。
我冷眼观看着磨华生,他那蹩足的表演水平,都不如一个街头骗子。因为他所说的话牛头不对马嘴,错漏百出:一是,有名的景德镇陶瓷产地不是在江苏,而是在江西;二是,所谓的小山村,听起来很像老人给小孩讲古一样,虚无而不存在,“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小山村……”这样的故事讲述格式,一听就知道是瞎掰的;三是,既然有了地震,房屋全部成了废墟,人的生命也被吞噬了,泥巴做成的陶瓷焉能奇迹般出现在废墟之上?这明显就是一个不符合常理之处;四是,八国联军洗劫的地方是北京那个已经成为历史也成为国人心中永远的痛的圆明园,那儿离此处相距十万八千里。
老鬼可能也意识到磨华生在“车大炮(方言,意为吹牛)”了,不时用疑惑的目光盯着他。
磨华生一点儿也回避老鬼的目光,仍在继续大言不惭地说着:“直至近年,我才发现其中一个陶瓷出现在收废旧的摊子里。据收废旧的贩子说,有个村民在耕种山地时,刨出这破烂不堪的东西。那村民横看竖看都觉得这个陶瓷不怎样值钱,当场就想把它砸烂,可隐隐约约之间他也觉得是个宝,可能也值几斤米钱,于是他就把它拿回家。他挨家挨户上门收破烂时,路过那个村民家,那村民缺下锅的米了,拿不出什么换钱的了,就把这东西以一元钱卖给他。听收废旧的这么一说,我就仔细观察着,禁不住内心的狂喜,赶紧以几百元的价钱买下来。你们可能不会知道,这陶瓷可是稀世奇宝啊。我都珍藏了很多年了,如果不是张局您帮我的大忙,我真不舍得拿来送你。而且,我这么想的,既然我手上只有一只陶瓷,价值虽说很大,可它毕竟只是一个,收藏意义已然不大,所以我只好忍痛割爱地把它作为礼物送给你。实话实说,这些年来,我一直在寻找另一个陶瓷,没想到它居然就在你这儿。你真是顶级收藏家!”
这话说到了这份儿上时,老鬼已经有些昏乎了,真的以为这两件陶瓷是当今之世难得一见的珍宝了。
我再也忍受不了磨华生的表演了,突然冒出一句说:“也许这陶瓷还会有三胞胎、四胞胎、五胞胎……”
磨华生如被一记重拳击中了头颅一样,陡然坐到椅子上,愕然而又惶惑不安地望着我。隐约之中,他已然明白我知道了些什么了,滚滚热汗开始从他的额头上冒了出来。
老鬼一怔,看了看磨华生后,又望了望我。我再也懒得他们的古怪的眼光了,走进自己的房间。从房间出来的时候,磨华生已经离开了。
老鬼泄气般坐在板凳上,见我走了出来,便站了起来,焦急地问着我:“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我说:“那些古玩字画都有双胞胎,可惜,这些双胞胎都不是正货,都是赝品。”
老鬼惊愕得张大嘴巴,百思不得其解:“……可是,董大桥却以高价把它们买走了。”
我说:“如果我分析得对,那么怪圈就这样循环着:并不懂行的董大桥欠磨华生的,他当然要投桃报李了。磨华生是专家,他说稻草是金条谁都会相信。而你又帮他撑了脸面,他欠你的,他叫董大桥来买你的东西,董大桥难道不来?”
老鬼想了半天,终于觉得我所言有理了。
他喃喃自语道:“一开始我就觉得奇怪,他跟董大桥那么友仔,像董大桥这么有钱的家伙,磨华生为何不请他去赞助新闻发布会呢。而且,像他这样的专家,怎么会没有钱把发布会搞得热热闹闹呢。也许,他是在利用我,通过认识省市领导,然后再通过领导把他的死对头叫到现场参加他的会议,他再趁机羞辱他们……”
活该!我暗暗地骂着他。
3月27日 财源达大酒店是个大赌场
水老板一见到我,就哭丧着脸说:“表嫂,帮帮我吧,救救我吧,我真的不想活了!”
我鄙弃地看着他,不为他的哀求声所动。他是做什么的,我比他母亲还清楚。他是一个职业赌棍,嗜赌如命,十几岁的时候因在赌场上做手脚就被人打断了一条腿。但他仍没改这恶习,继续出没于赌摊。只要赢点钱,他就唤来猪朋狗友喝得烂醉,俨然一个有钱的主儿,因此被人称为“水老板”。输了钱,他就死皮赖脸向亲戚朋友借钱,什么下流的招数都用上。
他这回来找我,无非是来向我借钱,之后再到赌场去翻本。哼,狗改不了吃屎的习惯!这样的人,就是被鬼魂拉到地狱去了,他也不会洗心革面的。
两年前,他没少来找我借钱,不是说他母亲病重了需要钱治病,就是说他的小孩没钱读书了,现在已经面临着辍学的困境了,你再不帮帮我,小孩子就会跟着社会上那些小混混到处去干伤天害理之事了。我明明知道他假话连篇,可是见不得他的眼泪,或一见到他跪在地上,不得不给他三五百元。我可怜他的小孩,如果不给他钱,他有可能连小孩都卖掉。
有一次他来找我借钱,我没理睬他,转身就离开。一个大男人居然什么尊严也不了,扑通一声,就像一根木头一样跪倒在地上,叫喊着说,他整整两天没饭吃了,再借不到钱堵肚子他就拿刀去抢银行……眼泪、鼻涕说来就来了,哗哗一大把,悲伤得如丧考妣,让人陪着流下同情的泪水。
当时我冷若冰霜,没有理睬他。他猛地跳了起来,竟然抄起一把菜刀,一副就要冲到银行去打劫的架势。我吓坏了,急忙把几十元钱扔到他跟前。他捡起钱,千恩万谢地离开了。事后我才知道,他输钱了,已经有一分钱吃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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