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鬼对我说,他曾给磨华生打过电话,质问他明明知道董大桥是做这一行的,为何还把他介绍过来。磨华生倒也没有惊恐,而是振振有词地分辩说:“若是知道他是那种人,我绝对不会那样做的。就你害怕呀?我现在的头颅比你的还要大,都快要炸了。他也把我害了……”
老鬼问:“董大桥会说出这事儿吗?”
磨华生说:“谁知道呀?我看了报道,他涉黑这事大过天,死罪难逃。不过,我个人认为他不会多供出一条罪状的。放心,他不会咬你一口的。就算他供出来了,那警察顶不多是收缴那些假币,跟你没有任何关系。这好比进城农民卖掉两只自己饲养的土鸡一样,转眼间被人用假币坑了,难道你警察抓到假币贩子后也把农民刑事拘留了?农民是冤枉的,也有了损失。不给他路费回去,你警察已经不够人道了。像你这件事,我认为除非你知假买假,要贩卖假币,那就得另当别论。”
老鬼想想也认为磨华生说得在理。不久,他又认为这不过是一种暂时的精神麻醉与侥幸心理而已。警察会顺藤摸瓜找到他的,这只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十几二十万元的假币,并不是一个小数目,警察最终也会来追取物证的。诚如磨华生所说,他老张也是不明不白被假币坑了,但警察肯定会怀疑他为何私藏有那么多的古玩字画。
挂了电话后不久,老鬼便又给蓝晓知去电。电话里,蓝晓知说:“事情恶化了,不走是不行的了。老大跟他说,警方正收网。”
老鬼颤声说:“贾一平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蓝晓知说:“他们也知道大势已去,也准备着退路。偏偏这时候他的儿子阿飞要搅局……我猜想他可能趁此机会让他儿子捞上一笔就溜了。也许,他觉得对不住儿子、女儿,所以心甘情愿让他儿子敲诈他们,算是成全他吧。”
老鬼说:“张顺时知道他的心思吗?”
蓝晓知说:“他那点如意算盘哪里有张顺时不知道的?狗咬狗的事势在必然了。趁这会儿,我们也得扯呼了,别到时事情弄大了我们都难以脱身了。我的前妻偷偷告诉我,老大已有杀我们之念头了。”
老鬼觉得家里热得如地狱,一股股热气直往胃里灌,他不禁解下上衣。他见到上衣早已拧得出水来了。沉默一阵后,他说:“……他们担心我们暴露后,对他们非常不利。”
蓝晓知说:“不管怎样,我捞他一票再走。这么大的一笔钱为何是他阿飞拿?为何我不顺手牵羊弄走。我也有干股在里面。我不拿,可能老大他们也会拿……”
老鬼说:“不要铤而走险。”
蓝晓知道:“没有什么可以考虑的了。我现时手头,欠了人家上百万元的赌债,也需要外逃资金。”
……
与我说起跟磨华生、蓝晓知通话的情况,老鬼一点儿也不担心我的心理承受能力与举报决心。也许,他有了最佳的外逃方案,把这些事情说给我听又何妨。跟我生活那么多年,他对我性格摸捏得异常透彻,知道我不会出卖他的;也许在这种时候,他需要排遣内心的焦虑与不安,所以向我“倾诉”这些事情,以平复慌乱的情绪。
老鬼告诉我,蓝晓知尽管贪污受贿许多钱财,可由于嗜赌成性,所有不明不白得来的钱财全部被他输光了。他要趁着贾一平“放水”给阿飞的时候突然杀了出来,再趁机把那几百万元的“敲诈款”掳走。
老鬼对我说:“我知道斤木在盯着我,也知道那些人要灭掉我。我走与不走都是死路一条。我罪有应得……”他沮丧极了,悔恨极了,几乎要哭了起来。我见到他头发多了许多白发,比前段时间的还多。
我的心如被千百只蚂蚁啃住了一样,难受极了。
老鬼说:“此前,我一直认为是儿子害得我变成这样。现在,我总算明白了,我是自己害自己,怪不得别人。我走到今天这田地,那是因为我缺乏定力所致。这世间上诱惑人的东西太多了,金钱、美色、权力,无时不在每个人的周围徘徊,趁机依附上去。只要定力失去了方向,只要人的欲望膨胀了,离绝路已然不会太远。我走错了一步,希望你好好照顾昆如,别让他再走我这条路……”
正说着,他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接听了。不久,他放下电话,对我说:“他们约我出去见面。我知道他们想干什么,要想除掉我,以防后患。我是不会去的……”
这一天,他没有出门,尽管他的手机不停地响着,可他一个电话也没有接听。最后,他干脆把手机关了。
我问道:“他们是什么人?”
老鬼说:“警察。”
我吃惊不小,心从高空中跌到一个陡峭的山崖,寒声地问:“警察要杀你?”
老鬼茫然道:“因为我知道太多的事情了。他们也跟我和蓝晓知一样,也入了干股……”
我说:“他们是谁?”
老鬼没有说话,一支烟接着一支烟地抽着,也许吸得太多的原因,他不停地咳嗽着。他的脸色早已死灰,眼神也一片昏暗。他取过那只皮质公文包,摸了摸里面的东西,似乎是在寻找什么东西。我见到一个黑洞洞的铁管伸了出来,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莫非是一支枪?他什么时候藏着这违法的东西?
我吓出了一身冷汗,似乎看到他作困兽犹斗、垂死挣扎的下场。尽管如此,我仍是无法鼓起勇气拨打报警电话。如果说前段时间我在意自己的脸面并不想让外人知道我与的破裂关系,也不想让别人知道他的所作所为,目的是为了“保护”儿子,也是为了保护自己不受到伤害;那么今天下午的我,似乎已经看淡这些了——老鬼被杀那是迟早的问题,而我也有可能因为知情步随其后——生与死对我来说,意义并不大了,但是,我却在那一刻做不出任何反应。
那一刻我相信自己纵使拿起了电话报警,老鬼也不会横加阻拦的。他绝望到了极点,对于外逃他已经没有任何想法。奇怪的是,我的双手在伸向家里的那部固定电话时却在不辍地发抖着,犹豫着……
我痴呆住了,麻木住了。可以说,在整个下午,我都在“陪”着老鬼发呆。我们什么话也没有说,也没有相对凝望,彼此想着各自的心事。我知道他万念俱灰。满地的烟头,已经让他无法走出死亡的阴影。
我何尝又不是如此。
4月27日 一袋假钞藏在书柜后面
一天过去了,老鬼还是足不出户。
从上午开始,他就一直坐在沙发上紧张地看着电视。我知道他在关注着新闻。上午的时候,他就从电视上得知昨天上午时分在郊区红星农场一个破旧的房子前发生了一起血腥大案。现场有八个人死亡,其中的一个人就是蓝晓知。
听老鬼说,现场死亡的除了蓝晓知之外,还有贾一平、张顺时以及贾一平的儿子阿飞等人。贾一平和张顺时一直是合作伙伴,在市区开有色情场所及私营医院。
现场那被炸得七零八落的那300万元的钞票,是引起血案的“新闻卖点”。新闻主播通过转述有关办案人员的话说,这是一起黑吃黑的血案,“一名姓蓝的政府公务员蹊跷死于爆炸现场,让人匪夷所思”,由此可知,她有意提示蓝晓知背后可能还会有文章。
电视镜头闪过一行血字——“老史,你要给我说句公道话”。就这几个字,主播在解读时颇费口舌与时间,并留下这样一个悬念,“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有人在血案中是冤枉的?抑或另有隐情?我们的记者采访时,警方拒绝就此做出解答。我们期待此案早日大白于天下”。
电视新闻播报得不甚详细,也许受到了某种限制,于是老鬼很想出门买几份报纸,可刚一走近门口并准备拉门时,他又犹豫了。他折回电脑前,上网浏览网上的新闻及评论。网上各种各样的评论已铺天盖地而来。有网民认为蓝晓知也参与了黑恶势力,现场遗留的枪支就是他的。甚至也有人猜测,这起血案背后可能还有保护伞……
老鬼似乎知道那行血字是什么意思,他梦呓般讷讷道:“公安局里有几个老史?老史会给你说个公道话?”
一听说红星农场那儿发生大案,我就惊惧不安。因为案发的现场离张大勇租下的养殖场并不远,哈哈叔他们就躲避在那儿。我偷偷给丁后锋打电话,他说他就在现场忙着采访,写后续报道,回头就到那儿去看看,就挂了电话。
这起血案报道,我也从网上看到了丁后锋采写的新闻了,像其他纸质媒体记者采写的新闻一样,他的文章也尽是客观地叙述着,不作任何评论述,而且简短得只有几百个字:某年某月某日在某地发生一起血案,死伤多少人,其中一名死者是某单位的职员。目前,警方正在加紧破案云云……想来,这是警方提供的新闻通稿。这案子太大了,记者一长篇地渲染报道出去,可能会给市民造成恐慌的心理效应。
我想不通,既然记者的新闻已经受到了有关部门的限制,为何丁后锋还要在现场继续采访后续报道呢?也许他收集素材后,以备于日后再作详细的报道。
尽管丁后锋答应等会儿会到养殖场那儿去看哈哈叔他们,但我仍是有些不放心。于是,我赶紧给哈哈叔打了电话。哈哈叔在电话里说,昨天上午八九时的时候,他们就听到接连的枪声响起来,不久又听到一声巨响,养殖场的门窗玻璃被震得粉碎了。他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惊恐不已。后来,他跑到一个高处朝爆炸处看去,见到那儿浓烟滚滚,火焰冲天。再不久,大批的警察就来到现场。初时,他还以为有坏人来找他们了。他说,这儿死了很多人,太恐怖了!
我问:“当时有警察到养殖场那儿吗?”
哈哈叔说:“来了几拨警察,他们问我们在案发前是否听到什么情况。他们问得很仔细,也对我们在此养伤颇为怀疑,但我们说了,我们是来这儿开养殖场的,不知道附近发生的事情,他们也就没有再多问什么。”
我说:“丁记者就在你们附近采访,等下他会去看望你们。”
打完电话后,我突然发现老鬼不见了。再看其他物品,他也没有拿。我拉开书柜后面,见到那袋假币还藏在那儿。以往有什么大额的现金,他就把它们藏于此处。真币没见到一张,显然他早已把它们拿走。他放在书桌上的真皮公文包也不见了,烟灰缸上的烟头还在燃着,冒着袅袅的烟雾。50元一包的极品桃源江牌香烟还剩半包,他走得惊惶也忘记拿走了。
我不知道老鬼去了哪里,或许他冒险赶到天然小区。在那儿,有他买给情妇斯佳的豪宅,他可能带上她一起外逃了。斯佳是他最喜爱的情妇之一,给他洗了不少的钱。
就在我打电话给丁后锋和哈哈叔他们之前,老鬼就对我说了:“我也该走了……唉,这段时间来,我生不如死,夜夜难以成眠,干脆就让他们来把我杀掉吧。这样,我才能安然。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儿子。我会去把那些钱拿回来留给你们的……”这番话,他说得很平静,似乎内心已经得到了超然的解脱。
那些肮脏的钱我会接受吗?不会的!那一刻的我,内心出奇的平静。我不想理会他,只是自顾打着电话。我是一个复杂多变的女人,明明知道老鬼一离开家门就有可能被人谋害,可我居然无动于衷。
想了一个晚上,我才想明白为何让老鬼轻易离开家门——那是因为我的内心对他的恨一直没有消除。
4月28日 警察还能让人相信吗?
老鬼与情妇斯佳死于他们的豪宅。这早在我意料之中。警察来找我时,我异常平静,一点儿也不惊慌。
一个女人,最不容忍自己的男人在外面包养比自己年轻漂亮的女人了。女人有时候甚至可以容忍男人贪污受贿,对男人的卑劣行径既可以充耳不闻,也可以充目不见,然而她最不能容忍自己的男人玩弄另外的女人。
老鬼到了死的那天也永远不会明白我的恨有多重的。每个人的心腔都会蓄有怒火与仇恨、宽容与爱意,这四种人类最原始的朴素情感,一直伴随着我们到老的那一天、死的那一天。有的人的怒火与仇恨可能会少些,宽容与爱意可能会多些。因为他们容易从某种厌恶的人或事中解脱出来,所以他们可能会活得平平淡淡,从从容容,就像得道高僧一样,了无生死,达到禅境;有的人一直无法平衡愤怒的情绪,无法让憎恨从胸腔中消弭,所以活得悲悲戚戚,患得患失,苦水满怀。
我正是后者。我认为自己没有理由宽容老鬼,也没有理由对他充满爱意。这种人早该死,他们该死!
说也奇怪,我今天一上网,无意点击一个网页时,居然跳出很多贪官落网的新闻,无一例会,他们落网的事情都跟自己的结发之妻有关。想来,网页制作者有意把很多类似的新闻链接在一起,并想告诉人们这样一个道理:善待自己的爱妻,不然东窗事发了,被法律制裁了,自己的老婆就是最大的敌人。
有许多贪官确实因为女人出事的。他们在外面拈花惹草后,对发妻不闻不问,甚至虐待妻儿。妻子知道后,他们仍然不思悔改,我行我素。于是,妻子走上漫长的上访之路。女人哪里容忍得男人家外有家。
看了这些新闻,我认为制作者有些偏激,认为所有的贪官都是因为发妻案发的。事实上,我并没有揭发老鬼,在明知他包养女人的情况下。我居然还与他签订那“互不干涉”的离婚协议。我的良心受到过谴责,尽管也苦苦挣扎过。我真的是个感情复杂的女人!
然而,警察不时来找我,让我有些扛不住了。我不知道该不该把所知道的事情告诉他们。老鬼说过,有警察要杀他。现时的警察还能让人相信吗?
……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