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以为丁后锋听完暴牙妹讲述的这个悲情故事后,他会立即答应她的要求,谁知他却一声不吭地离开病房,一点儿礼貌也没有。我想,他这神态哪里像一个记者的处事方式。既然不想介入这个事件,那也要找个理由搪塞着。直率的他,一点儿也没顾及他人的感受。
暴牙妹愣了愣之后,立即看了一眼黄富强。黄富强显露出无可奈何的神色,也不知道丁后锋这是什么意思,但他示意她再作一番陈述,兴许能让丁后锋留步。
暴牙妹蹒跚地走出几步,把丁后锋叫住了,请求道:“……我这事不能登报?我拿钱来登也不行吗?你开口吧,要多少都行。只要把小白脸这丑态写出来,让大家来骂他,我是不会在乎要花多少钱的!”
丁后锋乜了暴牙妹一眼,说:“这都算什么事?我找不到写这稿子的欲望。不是什么事情都是新闻的,我建议你们还是离婚吧。若你们离婚了,也许我还有由头去写,标题就可以这样吓人:夫妻反目成仇,争抢千万家产。”
暴牙妹惊讶道:“离婚?我若他离婚了,不正合他的意?”
丁后锋说:“那你最好去把那个‘新闻策划高手’凌文武找出来,也许他能帮到你。我真的无能为力……”冷冷的脸孔,冷冷的语气,似乎没有一点儿商量的余地。那样子,跟谁惹了他一样。细细观察之后我就发觉,他有些心不在焉,好像被什么不愉快的事情缠上了。是刚才他朋友那个催债的电话?
也许是吧。但我又觉得奇怪,如果是为债务心烦,他为何不做暴牙妹这笔生意,只要他答应给她写个稿子,她是不会亏待他,到时他可以有钱还给朋友了。
暴牙妹问:“谁是凌文武?他是做什么的?他现在哪里?你能不能帮我找到他?”
丁后锋说:“我去哪里找他?他拿了许多人的钱后就逃跑了。现在,天下的人都在找他,恨不得杀了他。”
暴牙妹惊呆住了。过了半晌,她从牙缝里吐出几个字:“对,就跟小白脸离婚。反正婚前的财产已经做了公证。”
黄富强突然插了一句:“那婚后的呢?你的公司是在婚后才搞起来的,虽说是一个人操办起来,但它算不算两人的共同财产呢?”
暴牙妹绝望地望着丁后锋,无助地说:“……那我该怎么办?”
丁后锋冷峻道:“那你就对他好一点吧。多少富婆都在找小白脸,都在养小白脸,以养多少宠男为荣。你的老公就是一个小白脸,为何不好好调教他?”
从医院出来后,我本想自己坐个公交车回家,坐上公交车,只需三四个站点就到家门口了,但丁后锋坚持要送我回家。他说他是顺路的,送一程也不碍事,省得挤公交车挤出一身臭汗,不小心还会被小偷摸走钱包。之后,他又一本正经地说:“这城市什么也没有多,就是小偷多,黑帮多。”
小车往前开出不远,他把车子拐进一条小巷,说福利院恰好就附近,他顺道去看望几个小孩,要耽误我一会儿时间,回头他再把我送回去。说话间,车子停在一间房子的大铁门前。铁门上的油漆已经驳落,到处锈迹斑斑。大门右侧挂着一个木牌子,上面写着“桃源市江北区儿童福利院”。透过铁栏杆,我看到院子里摆满了各种儿童玩具,有跳跳床,有滑梯,有秋千架,还有一个假山喷泉。
在市里居住那么多年,许多地方我都没有去过,像这间福利院,我从未听说过。印象中,我只知道市里有个儿童福利院,就在明秀东路中段。有一年网友搞爱心活动时,我也跟着他们到了那儿,见到许多残障儿童。这些残障儿童有一出生就眼瞎的,有缺胳膊缺手的,也有耳聋的,还有靠打着手势“说话”的哑巴的,让人看了觉得他们挺可怜的。他们都是被父母抛弃路边的,好心人捡到后,就把他们送来了。他们是不幸的,但又是幸运的。因为从那天开始,我就知道社会上有许多爱心人士很关心他们,经常给他们送来温暖。而且,福利院的工作人员还教他们学习、认字。
此时,一个年老的妇女走过来把铁门打开。丁后锋一面探出头跟她打招呼,一面把车子开进院子。院子很大,墙壁上喷着各种绘画,靠近墙根的地方长着几棵高大的树叶常年墨绿的树木。环境还算不错,福利院的设施虽简陋了一些,但却布置得像个幼儿院,只是里面的几个平房显得有些陈旧。此时正是午休时间,院子及教室里没有一个小孩的身影。
年老妇女说:“他们都睡着了。”
丁后锋说:“小珔的病好了吧。”
年老妇女说:“已经好了,没事了,多谢你关心她。她说好久不见丁爸爸了。”
丁后锋指着我对年老妇女说:“吴院长,这是我朋友庞尚萌。跟我顺道来看望小孩。”吴院长走过来,与我握着手,和蔼说:“来吧,我带你们去看看她。”
我们来到左侧一间平房走去。门边站着一个值日老师,见丁后锋走过来,她微笑道:“来啦。”并掀开门帘,让他往里看。丁后锋扬着门帘,仔细地往里端详着。我探身一看,只见房间里整齐地排列着许多小床,其中有几张是上下架的。小床上,安详地睡着大约十多个年龄不到六七岁的女孩。
值日老师指着靠近墙角位置的一张小床说:“小珔就睡在那儿,这几天吃了点药,病情好得很快。今天上午,她还跟几个同伴追逐奔跑着,在院子里玩得挺开心的。前段时间,小珔老是要找她妈妈,梦里还哭喊着……这小孩真是有些特别,很小的时候就进来了,都过去几年时间,居然还想着妈妈。”
丁后锋“嗯”了一声,说道:“其他小孩都还好吧。”
值日老师叹气道:“都不错。不过,她们的性格有些孤独、封闭,不爱与人交谈。没有父母的小孩就是这样,要慢慢跟她们交流,才能走进她们的内心。”
丁后锋放下门帘,跟值日老师聊了一会儿,然后走到车子旁,打开后备厢,从里面取出一些书本与玩具。吴院长说:“你妻子前些天来看过她们了,还带来了许多好吃的东西,可把她们乐坏了。你们两个呀,老惦记着她们,送钱送物,也真难为你们了。”她挥手叫值日老师过来搬走那些东西。
丁后锋说:“得给小珔找妈妈。”
吴院长说:“我听你妻子提过这事,都过去那么多年了,看来有些难。试试看吧,兴许你写篇稿子发出来后,大家能帮小珔找回妈妈。”
车子慢慢驶离院子后,丁后锋说:“这些小孩很可怜。所以,我与妻子经常来看望他们。有时候,我还发动有钱的老板捐点钱,积德行善。有些老板不以为然,宁愿吃喝嫖赌,也不舍得花几个钱给这些智障小孩;有些老板乐意为之,不仅捐了钱,还经常来看他们。现在,我都快成了福利院的常务副院长了。有什么困难,吴院长总是打电话给我。我也是没有亲生父母的孤儿,能理解这些小孩的感受。”
我说:“你是一个孤儿?你不是有个哥哥吗?”
丁后锋说:“我说过我有过哥哥吗?好像没有吧。你一直以为天叔就是我的哥哥对吧?”从他慌乱的眼神里,我已然知道了答案。
我说:“你们要帮小珔找妈妈?”
丁后锋说:“时间跨度长,从捡到她到现在,也有四年了。听说,她妈妈把她扔在路边的时候已嫁到了外省。”
我说:“是谁把小珔送来福利院的。”
丁后锋说:“警察。六年前,我负责值守都市报的新闻热线,突然接到一个报料电话,报料者说在郊外的一条小路上有个小孩被人抛弃了,已经哭不出声了。天寒地冻的,若不及时救治,可能会有生命危险。我按以往的处理习惯,建议那好心的市民给110打电话。因为有规定,弃婴的事是不能报道的,以免被境外某些媒体转载我们的文章后,大肆炒作我们的人权问题。他说,他已经打了,警察快要到了,但他觉得这事有新闻价值。他听说小孩的妈妈是个未婚少女,是在厕所里生下这小孩的。她吓坏了,把小孩放到路边后就离开了。”
我皱起眉头,责骂道:“怎么这样不负责任。”
丁后锋说:“‘未婚少女厕所里生下小孩’这样的新闻,我认为对读者来说也是挺有看头的。放下电话后,我立即赶到事发地点。那个报料者还呆在原地等着我,见到我他就对我说,警察已经把小孩送去福利院了。据警察了解,那小孩不是在厕所里生下的,是有人故意抛弃在路边的。我埋怨他报假料,他解释说,当时天仍未大亮,他看不清包袱里的小孩,且厕所就在附近,且听到围观的人说是个未婚少女生下的小孩,他就给都市报打热线电话了。警察说,这女孩已有两岁了,四肢萎缩,是一个发育不太正常的小孩。可能她母亲见到她这样了,就狠心把她扔在路边。”
我说:“后来你报道这事了?”
丁后锋说:“我见没有预想的新闻效果便撤了。这年头,有些读者在报料时,总爱夸大事实,或为了自己的利益,总站在自己的角度上看问题,挑些生动而具有新闻效应的东西报给我们,生怕我们不到现场采访。”
我说:“我没有给你报过假料吧?”
丁后锋说:“那倒也没有。”停了一会儿,他又说:“直到有一天我应邀到了江北儿童福利院参加一个民间组织的爱心活动,才得知这个可怜的女孩有了一个家。听院长说,她被送进来的时候,不哭也不闹,澄澈的双眼似乎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怨意。他们立即给他检查身体,奇怪的是,这个在大冷天里呆了几个小时的小孩,除非萎缩的四肢被冻得紫红之外,并没有什么不妥。”
我说:“她现在已有六岁了,正常发育了吧“”
丁后锋说:“四肢还是萎缩的。专家说了,这是先天性的,这辈子可能无法拥有正常人一样的四肢了。但是,她的智力并没有什么问题,她比起同龄的小孩还懂事、还聪明。那次来参加活动,幼小的她一见到我,明亮的眼睛便定定地看着我。我心灵一震,心想,也许她责怪我没有报道她妈妈的狠心行为;如果我批评她妈妈不责任的行为了,也许她妈妈看了报道后能忏悔地回到她的身边。我不敢看她的目光,良心似乎受到了谴责……妻子知道我终日不安的情绪后,便对我说,这样吧,我们经常去看望她,就把她当作是我们的孩子。”
我说:“你妻子是个有善心的女人。”
丁后锋说:“她是个信佛的人。第一次去福利院看望小珔时,她就喜欢上这个奇特的小孩。之后,她还叫我一起‘认领’里面的十几个小孩。她很会逗小孩,那些小孩都喜欢跟她玩,现在的她还学会许多哑语。几年过去了,我们都成了那些小孩的爸爸、妈妈了……”他得意的神色浮现在脸上。
我说:“你们有小孩了吧?”
丁后锋说:“还没有。养父养母一直催我们生一个,并责骂我们老大不小,居然把那些残障小孩当作是自己的,一点儿也不懂得脸红心跳。我跟他们说,再过一年,就生个胖小子,哄得他们很高兴。其实,我们并不急要小孩。我妻子说,她准备考研,要到北京进修,怕有了小孩后,精力有限,到时什么事也做不成。”
十几分钟后,车子来到了水电局宿舍区大院的门口。我刚要下车,准备说声谢谢,丁后锋忽然问道:“老张最近还好吧?代我向他问好。”
我一怔:“你认识他?”
丁后锋想了想,说:“……没有,听你提起过他。他是个大局长,想来工作很忙吧。”
我想不明白自己何时向他提过老鬼了?我立即筛理了纷杂的思绪,把这些天来跟他接触的事情从头至尾过滤一遍,但我始终觉得自己从未跟他言及我的家事。至于老鬼的工作单位与职务,我更是一句未提。因为老鬼在我的心中早就死掉了,我不会再天天挂念着他了。如果在以往,我可能还会像某些妇人一样,只要跟人谈及家事,除了对自己的儿女评头论足外,还少不了要炫耀自己的老公如何如何有本事,现在某个单位公干,是个科长或局长什么什么的。
为了不让他看出我们名存实亡的关系,我言不由衷地道:“他的工作确实忙,忙得经常不回家……”推开车门后,我迅速离开。因为我不想在任何人面前再提及老鬼了,我担心在这个精明的记者面前说漏了嘴。
回到家,我猛地想起丁后锋是怎样“认识”老鬼的了。那个采写45米防洪堤坝工程竟如“豆腐渣”工程的记者不就是他么?我真是健忘,那事情才过去一个多月,我竟然忘记那篇报道的作者了。这些天来,我居然一直跟他为哈哈叔他们的事情奔波着,而他居然也提一句曾经过去的“往事”。
在我看来,丁后锋早就知道我是老鬼的夫人了,也许此前他就因为自己所写的有关稿件与老鬼他们交过锋。我终于想起来了,老鬼他们曾经密谋过要除掉他及其他有关的人。
4月24日 死亡的阴影笼罩着我
这几天,老鬼越发坐立不安了。后来,我才知道他害怕什么。他对我说,董大桥给他的钱有问题,难怪这野仔那么大方,看也不看那些古董字画一眼就把一袋钞票扔过来。“原来这家伙是做假币生意的。我还以为他是个地产商,钱多得没处花了。”他咒骂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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