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你经常玩麻将?”
丁后锋说:“偶尔玩,没事干时,几个哥们就凑在一起打发时间。玩上几局,大家下点水,就当作谁输了谁拿钱出来请客吃饭。”
我说:“你刚才说被人强迫……”
丁后锋没有回答,看得出他不想提及被绑架之事。那事对他伤害极深,因为我从他的脸上看到掠过几许惊悸不安的表情。我没有再往下追问,就算追问了,他也不会告诉我的。
他的内心秘密,无人接触,也让人无法猜测。
转眼间,养殖场到了。
所谓的养殖场,不过是几间破烂的房子。不管怎样说,这场地还是很大的,高高的围墙把几间房子围了起来,所占的地方少说也有十几亩。房子前面是菜地,同时还种有玉米和萝卜等农作物。在菜地的旁边,还有一口不大的鱼塘,随时可见肥硕的鱼儿露出水面。在房子的左侧,是一排用塑料挡雨篷挡住的平房,里面饲养着数十头肉猪。显然,张大勇他们在搞立体养殖。
车子停在猪圈前面时,我见到那几间房子有装修过的痕迹。墙根下还扔下几只沾满已经干了的石灰的小塑料提桶,刷墙用的工具扔得满地都是。那是张大勇承租下来后,请人用腻子在墙体上简单地粉刷了一下。房子里的设备是先进的,肉蛙居然享受空调。厂区办公室及居住处也简单布置着。一间宽大的厨房也粉刷一新。这儿已经有了现代化的厂房雏形,处处显露出生机。我见到几个工人在车间里饲养着肉蛙。在房子前面的空地上,停放着两辆微型货车。
黄富强把哈哈叔、范韵汝母子安置下来后,对丁后锋说:“丁大哥,我先走了。等下,我还得跟婆娘去看秀秀和暴牙妹。”他发动车子,飞也似地离开养殖场了。
丁后锋走进房子,见哈哈叔正忙着收拾其他东西,想了想,便说:“你们先暂时在这儿养病吧。有什么需要只管给我打电话。若我的电话打不通,也可以打给黄富强。”
哈哈叔说:“太谢谢你了丁记者。”
丁后锋说:“不用谢我,要谢你们就谢张老板吧。这主意是他出的,这地方也是他的。”
范韵汝母子仍然沉默寡言的模样。在他们看来,这地方也许不会安全。他们在沙井赌场被残害的阴影,至今仍盘旋在他们的心里,久久挥之不去。过了一会儿,范韵汝开口说话了:“……丁记者,你是个好人……你没有被他们收买。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你还是别理我们吧,你那样做只会招来横祸……”
丁后锋说:“我帮不到你们,也觉得对不住你们。开弓没有回头箭。我会想办法通过其他渠道帮助你们的……”
范韵汝嘤嘤饮泣着,不再说话。她一直以为丁后锋也会像凌文武一样把他们卖掉的,实则不然。现在,他全然没考虑到自己的安危,一心一意帮助他们,咋不叫她感激涕零。
我对哈哈叔说:“有什么需要你也可以跟我说,我会常来看你们。”我边说边感到伤心。在朗朗乾坤与和谐盛世之下,有冤者居然被迫躲避到如此山沟里,甚至连一个见多识广、能耐通天的记者都显得激愤与无能为力,这都是什么世道啊?绝望的潮水,一阵阵涌上我的心坎。这样下去,不仅哈哈叔他们,就是我也没有尽头。
哈哈叔哽咽道:“阿萌,你要小心点。”
在走出养殖场大门后,我见到一卖甘蔗的人力三轮车摆在公路旁边。一头戴草帽的中年男人不时抬头朝我们张望。刚才来的时候,没有见到此人啊,怎么我们一从养殖场出来,就见到他。
我看了那男人一眼,见他显得很普通,跟附近以种植果树的农民没什么区别。他脸膛黢黑,手掌粗糙,一车甘蔗还没有卖掉一根。我还见他削甘蔗的动作极不利索。
我暗示丁后锋,丁后锋说:“是有些奇怪。不过,往前几百米的地方,也有几个卖甘蔗的摊点,想来他原来就在那儿摆卖的。见生意不好做,就挪到此处来了。”
想想,我也认为有理。
离开养殖场不久,丁后锋接到黄富强的电话,说暴牙妹一定要见他,她有话要跟他说。
我一听说暴牙妹三个字,脑子就闪过街道两旁到处林立着的路牌、灯箱广告,广告上穿着厨师服饰的女人在大笑之时,露出她那颗暴突而的门牙。一个肥肥胖胖的女人毫无掩饰地露出她那颗十分难看的门牙,让人在感到她有些恶心的同时也觉得她的心胸没有那么奸诈,不是让人恨得咬牙切齿的那种奸商。丁后锋要去见的人难道是她?
正如我猜想的一样,他要见的那个暴牙妹正是广告上的女老板。
黄富强先我们到达医院。我们急匆匆地走进病房的时候,他正拉着一个光彩照人的姑娘的手走近一张病床。想来,此姑娘就是黄富强所说的他的婆娘了。事后,我得知她叫邝美丽,原来在暴牙妹的餐饮公司待过。
病床上躺着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子,此女子秀秀,是黄富强的表妹。秀秀哭哭啼啼的,那秀美的杏眼红肿得犹如樱桃,似有满腹的委屈与仇恨要向黄富强倾诉。邝美丽坐到床沿边,轻轻抚摸着秀秀那双柔弱的香肩,柔声安慰着。在秀秀不远处的一张病床上,躺着一个中年妇女,她的头部包扎着,看样子伤得很严重。她总在无意之间露出那颗“经典”的门牙,一看就知道她是谁了。
见丁后锋走了进来,暴牙妹两眼突然放光,激动得就要从床上跳了下来,可刚一伸直身子,就禁不住哎唷一声叫了起来,好像背部的骨头错位了。她强忍住剧痛,问:“你就是丁大记者吧?”
丁后锋点点头说:“我听张老板提起过你,你曾经跟他们做过田鸡生意。不知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暴牙妹说:“你可得为我说话啊!”
黄富强离开那两个女子,走到丁后锋身边,说:“她叫包春香,暴牙妹餐饮连锁公司的老板。她跟我表妹被人害成这样子,你也看到了。”
那年轻女子原来是黄富强的表妹秀秀。秀秀右手的两根手指绷着纱布,似乎缩了一截。她那张清秀的脸庞上还挂着欲滴未滴的泪珠。简单了解后我才得知了事情的经过,在秀秀的房间里,秀秀与暴牙妹被董大桥与他的手下黄巴限制了人身自由,并被他们摧残了:秀秀的两根手指被夹得骨折了,而暴牙妹的后背也被踢得骨折,头部被硬物砸伤。好在住院治疗后,病情有了好转的迹象。
我震惊了,董大桥被警察抓到牢仓里去了?3月18日那天,他还到磨华生的推荐下到我家买走老鬼收藏的“古玩字画”。才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他竟成了犯罪嫌疑人了。真看不出这个大腹便便的地产老板竟然是一个心狠手辣的家伙。当天,我早就有预感,像他这种花钱买古董眼睛眨也不眨的人,钱财来路肯定不正,迟早也会出事。这段时间,我一直没有看报纸,也没有在网上看新闻,居然都不知道他被抓了。
丁后锋说:“她们的事我早就知道了。那天案发后不久,我迅速赶到现场了进行采访,但她们已经被送往医院。本也想到医院来采访她们的,可警方却不同意。后来,我只得把收集到的零星的线索进行整理,再融进警方的简单介绍,便写了一个抓获假币贩子董大桥的稿子。”
暴牙妹说:“那文章我在报纸上看到了。写得简直太好了,那样的坏人就该曝光,就该遗臭万年!”
丁后锋说:“我还有事……”看得出,他不想听到别人对他的文章的评论,也不喜欢别人拿这事儿来恭维他。评论或恭维他的文章,那简直是对他人格的诋毁与侮辱,或贬低他文字的表达水平。都做那么多年记者了,文字水平如何难道还用得着别人“评头论足”?人有自知之明,纵便有些文人经常自以为是,一直这样定调——别人的老婆是最漂亮的,文章还是自己的好。但是,通过接触他,我认为他一直不喜欢别人评价他的文章。
见到丁后锋转身欲走的样子,我差点笑了起来。这丁记者呀,就是有个性,竟然不给对方一点儿的面子。
暴牙妹急忙拦着他,尖声尖气地叫道:“别、别急着走,我找你来是想让你为我评判一件事。你说,这样的人该不该登报唾骂,让市民评理。”
丁后锋说:“别绕来绕去,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的,请开门见山地说出来。”我猜想他可能还要赶着去跟朋友打麻将,或有什么急事要去办。他只想尽快结束与包春香的谈话。
暴牙妹说:“那个小白脸看到我和秀秀被董大桥他们残害的报道后,就又假惺惺来看望我。之后,他又得意地回到公司总部,坦然地坐到我那张真皮老板凳上,要控制公司所有的财权,而后再把公司的财产转到他名下……”
丁后锋不耐烦地问:“小白脸是谁?你到底想告诉我什么?”
黄富强见暴牙妹的“过门”扯得特别长,便简要地说道:“小白脸是她的老公。是这样的,她老公一直想跟她离婚,分割共同财产,但她一直没有同意,认为他在经营暴牙妹餐饮连锁公司上没有出过一份力。所以,她想叫你采访报道这事儿,让大家来评个理儿。”
暴牙妹说:“我没读过什么书,表达能力欠佳,也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反正,我是不会让这小白脸的野心得逞的。我真没想到这软弱无能的家伙会玩这一手!”
我总算听明白了。原来,小白脸看了报道后,得知暴牙妹的头部被人打伤了,认为她有可能得了脑震荡了,下半辈子可能会成为植物人了,他大喜过望,决定回来继承财产。此前,他一直闹着要跟暴牙妹离婚,无果之下,他带着愿意跟他一生一世的恋人,也即原先在暴牙妹饭店打工的一个服务员到外面同居去了。
小白脸习惯于让人养着,跟暴牙妹结婚多年,他哪里干过什么活,整天靠她供养,一副养尊处优的样子。离开暴牙妹后,他还是那个德行,无所事事,没有任何经济来源了,何以为生?服务员出去帮人打工所得的报酬也很低,两张嘴巴靠一个的低收入养着,困难可想而知。他们的经济日益困窘。于是,服务员怂恿他跟暴牙妹离婚。她说,只要你们离婚了,你就能分割了共同财产。
小白脸也觉得服务员言之成理,于是经常回来找暴牙妹协商离婚。暴牙妹对他不理不睬,并生硬地塞了他一句:“你凭什么啊?我的公司开得很大,全市几十个连锁餐饮店林立在各个街道,可是,没有一家分店是你的。你跟我在结婚后购置的东西我都做了财产公证,可那些东西不过是几张烂板凳、一张破床、一床发霉的棉被以及几个用来洗脸、洗脚的早已褪色发白的塑料盆子,再就是一台嗡嗡作响的黑白电视机和怎么也冰冻不了食物的电冰箱。这些东西你若是喜欢,可以拿去跟你的小情人一起享用吧。”小白脸反唇相讥:“是你的病逼得我离开你的……”暴牙妹被捏中了软肋,半天吭不出一句话。接着,她生气地说:“不管怎样,你想跟我分割财产是没门的!你扪心自问,你到底跟我创过业了没有?”小白脸碰了一鼻子灰,只好灰溜溜地走了,从此极少回来提离婚的事儿。
暴牙妹被警察送进医院救治的第三天,小白脸就来了。那时的暴牙妹还昏迷不醒,神志不清。小白脸就向医生打听她的病情。医生摇头说了,这事难说,就算能救活了,也许会落得个植物人。小白脸一听,乐坏了。真是天助我也!于是,他赶紧跑回到暴牙妹餐饮连锁公司总部,要行使“临时掌门人”之职。
其实,这个医生并不是主治医生,而是刚从医学院毕业的实习生,并没有参与治疗方案,只负责换药。他哪里知道暴牙妹妹和秀秀的具体病情。
公司的职员见暴牙妹的丈夫突然出现,颇感意外。公司成立至今,少说也有几年时间了,但他们从未没见过小白脸亲临公司指导过一回工作。具体操办公司事务的人是暴牙妹,因为她是公司法人代表。意外归意外,但在暴牙妹住院治疗这时刻,小白脸出来主政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这是家族企业嘛。此时,也没有人知道暴牙妹与小白脸之间闹翻脸的事。
小白脸一到公司,就要求财务部给他提供所有的家底报表。一见那么多的钱,他狂喜万状,立即要求提取一大笔现金,尝试他有否这个权限,以便日后趁机转移钱财。平常,暴牙妹也没少这样做,而且提取的现金也是大得惊人。但是,小白脸不是法人代表,按公司财务制度规定,若无暴牙妹的签章,就算是一两元钱谁也无法提取。
看着这么多的钱就在银行里却无法提取,小白脸异常恼火了。得想办法弄到暴牙妹的印章,于是他在公司及家里到处翻找,弄得到处一片狼籍,始终也没有找到。他沮丧地来到医院,不过暴牙妹尚处昏迷状态。
邝美丽虽说离开了公司里了,可她还有留在公司里仍未搬走。那天一回到公司,她就见到小白脸把办公室翻个底朝天。见她进来,他便正襟危坐,并问她有没有发现暴牙妹的印章。邝美丽早就知道小白脸与暴牙妹的胶着关系了,见他寻找印章,就知道他乘人之危,要趁火打劫了。她说不知道,并把自己的东西装进纸箱。
几天后,邝美丽跟黄富强到医院看望经过治疗之后醒转过来的秀秀时,顺便也把小白脸回公司的事告诉了悠悠醒来的暴牙妹。暴牙妹知道小白脸的狼子野心后,气坏了。她在心里骂着:我还没有死呢,你就想来撬门脚了,做梦吧你!想来想去,她也找不到合适的办法来对付小白脸,毕竟她仍住院观察,活动仍不怎样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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