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丝凶光忽地闪过袁非多的脸庞,紧接着,凶光变成了白色,凝固在他的嘴唇上,嘴唇噏动着,欲言又止。他的司机只得往后倒车,还好没撞到墙根。这会儿,丁后锋稍微转了一个角度,把车子开往停车场。等我们从停车场走出来时,宝马车早已不知去向。
哈哈叔紧紧地抱着头,无助地坐在板凳上,眼神散乱而呆板地盯着地板;范韵汝则躺靠在病床上,出神地看着窗外的盆景——那是一株缺乏水分的快要枯萎的野鸽花,紫黄的花蕾低垂着,皱巴巴的,没有一点儿的生气。离盆景不远处,即楼房的过道,有一个病人正站在窗户前,低着腰,一声接一声地咳嗽,让人看了异常担心:再咳下去,就要断气了,医生怎么不巡查病房,给病人打针吃药。
见我们走进病房,范韵汝缓缓回转过脸。我坐到她身边,安慰着她。泪水忽而悄然地从范韵汝的脸庞上滑落下来。我感觉到她的身子颤抖着,一股寒冷的东西正从她的身上传递到我的手。恐惧在她的眸子里流转。
哈哈叔抬起头,道:“阿萌,我们扛不住了。”声音微弱得犹如空气中飘荡的一片羽毛,让人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丁后锋异常尴尬,不知如何是好。
我问:“刚才袁非多对你们说了些什么?”
哈哈叔说:“他一到这里,就流着泪说,我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但我已经真诚地认错了,并不惜代价地把你们解救出来,目的也就是以这种方式赎罪。现在,我不想有人再去揭我的伤疤,也不想别人在我的伤疤上撒盐,把这事搞得满城风雨。我希望你们给我个悔过自新的机会,不要把我逼到绝路……”
我说:“就说这么多?”
哈哈叔说:“就这么多。临走时,他要求范韵汝原谅他,范韵汝没有理会他,突然大吼一声叫他滚开!”
范韵汝轻声哭泣着,她侧过脸,拉过被子把脸埋了进去。
哈哈叔接着说:“袁非多走后不久,自称是受天叔委托而来的一个男子走进病房,他先是自我介绍说他姓胡名来,然后趾高气扬地掏出律师证让我过目。他说,记者来采访天叔后,天叔很生气。如果不是他那做了记者的弟弟出面求情,让他不要为难你们,否则,你们早就被人从这里拖了出去……我很害怕,大妹子也很紧张。因为那家伙的口气非常嚣张,哪里像个律师,那简直就是一个歹徒。他拉开一个公文包,露开在桌子上,公文包里放着很多钞票。他说,这是天叔要我转交的钱。钱不多,十几万元,是他的一点儿心意。希望这事到此为止,让我们不要再找任何媒体记者了。还有,也不要报案。不然,天叔被人麻烦了,我们也会被他麻烦……”
我说:“天叔有个弟弟做记者?”
哈哈叔说:“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听那个律师这样说。”
我转头去看丁后锋,见他转身离开了病房,径直走到走廊的尽头拼命吸烟。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似乎觉得对不住哈哈叔。也是啊,当初接下这单料时,他就对哈哈叔说,这事他搞定了,不搞得袁非多和天叔抱头鼠窜他绝不罢休。结果,他控制整个局面,自然也就觉得收不回自己的“大话”了。
我说:“那钱你们收下了?”
哈哈叔说:“没有。我对那律师说,这事容我们想一想。那律师十分不高兴,气呼呼地拿走公文包转身就走。他一离开,我就给你电话了,让你拿个主意。”
我心乱如麻。这事让我拿主意,我怎么拿得了主意?人命关天啊,我一个女人怎么拯救得几条人命?何况,我也牵涉进去了。我在内心哀喊,为什么这样呢?本来跟老鬼的事已经搞得我精疲力竭了,现在又陷入这种危险境地,我可谓腹背受敌。
我朝丁后锋走去,也许他会有办法,他是个记者,见识许多场面,是个精力旺盛的年轻仔,脑子好用,说不定他能拿出个周全之策。我也不知道为何那么信任这个记者,尽管对他我从未放松过戒备,但第六感告诉我他是一个有良知的人,不会害我们的。
丁后锋似乎知道我的意图,他把烟头扔掉,说:“我还是那句话,躲为上策。凌文武才是真正的可怕的敌人……”
我说:“他们病情都没有好转,怎么躲?”
丁后锋说:“这些已经不是考虑的问题了。我有一个朋友,点子挺多,也够义气。这样吧,我带你去见他,也许他有办法让你躲避一阵子。”
我连连表示感谢之后,问道:“天叔有个弟弟做记者,这事你知道吧?”
丁后锋说:“我知道。”
我心头咯噔一下,接着一阵乱跳:“你是他的弟弟?”
丁后锋一怔,继而一本正经地说:“他姓欧阳,我姓丁,我怎么会是他的弟弟?纵使我有个哥哥,也不会有他那样恶贯满盈的亲人,对吧。”他的脸色极不自然,气愤之中夹杂着悲戚与无奈。我盯着他的眼睛,他慌乱至极,又取出一支烟点了起来。
丁后锋的眼睛,此刻隐藏着让人无法猜测的秘密。天叔我至今都没有见过,但我从哈哈叔等人的描述中也得知他的长相及容貌。丁后锋的模样,跟哈哈叔他们所描述的并无二致。他真的是天叔的弟弟?可是,他们之间的姓氏却不同啊。
4月20日 小白脸动了转移财产之念
丁后锋的朋友叫张大勇,一接触他,我才知道他的“苦水”与仇恨比我、比哈哈叔他们的还多。现在的他,被坏人逼得到了“无家可归”的地步了。
张大勇挺好说,也很豪爽,十分同意帮助哈哈叔他们,就是他的妻子房姻莲的脸色不太好看。她说,他们已经够麻烦的了,现在还要揽一大堆的麻烦上身,“不行,这事断然不行。我们一家几口命都保不住,还想搭救你的亲戚。你们去找警察保护吧,出这么大的事,你们不找警察找谁呀”。
我说:“这些我们都想过了,可他们信不过警察,认为警察里也有坏人。”
房姻莲说:“不行!我说不行就是不行!我们刚刚摆脱了死亡的阴影,现在你又来烦我们。”
张大勇把丁后锋拉到一边,嘀嘀咕咕说着什么。不久,他走到房姻莲跟前,说:“他们的处境也很危险,但他们跟我们同病相怜。这样吧,让他们暂时到我们那个设在郊区的养殖场躲一躲,顺便养病。那地方挺偏僻的,没人知道。”
房姻莲坚决地说:“我不想揽这麻烦……”说罢,她哭泣起来。她的肩膀因哭泣而剧烈地颤动,她的身子因哭泣而恐惧地发抖。不难理解,他们一家刚从噩梦中回过神来,而我又开始把噩梦带进他们的生活。换了我,也同样会拒绝这样的请求。
我知道房姻莲所承担的种种压力。我听丁后锋介绍说,张大勇在梨花县大明山脚下开的养殖场被当地有关部门整惨了,皆因他天不怕地不怕的“告状性格”而引起的;或者说,皆因他策划的几个事件而埋下的祸根。各家媒体争相报道他的事情后,有些人早晚都坐不住了,于是他们千方百计地打击报复他。甚至梨花县杲晟房地产开发公司的老板罗达也不知出于何种目的,居然也请来一些残渣社会分子迫害他。他的养殖场倾刻间便毁了,他也被人打伤了,家也不能呆了,只得躲到市里来。这段时间来,他一家老少过得并不开心,神经绷得跟一根弦一样紧紧的,快要断了。
“罗达?”初次听他们提到,我险些失态地尖叫起来。前些天,我与水老板遇到的那个赌场叫罗达,也是住在梨花县城的,莫非欺侮张大勇他们的人就是他?
没有人注意到我的表情变化,他们都在开导着房姻莲。
我不明白丁后锋为何要带我来找张大勇寻求帮助,一个连自己及一家都保不住的人,他真的还能帮助别人?张大勇真的有通天本事?我宁愿相信丁后锋有浑身能量,毕竟他是一个记者,交际广泛,也不会相信张大勇有救人于倒悬之能耐。
昨天,丁后锋说要带我去见他的一个朋友,我就以为他的朋友至少也是个官员。他做记者做了那么多年,上至高官,下至百姓,少说也有一打。以他的社交能力,也会让哈哈叔他们找到一个说理或庇护之处。
谁知,当我坐着他的车子来到这个靠近城中村的光华苑小区,我就异常纳闷。这个小区少说也有十年了,楼房已经出现老化的痕迹。达官显贵怎么可能住在这种地方,住这种小区的人,不是进城务工人员就是收入并不高的人群,抑或就是一些城市的边缘人群,如靠出卖青春出卖肉体的妖冶媚俗的女人。只有这种小区的房租才是最合理的、最便宜的。
再跟着他走到一幢楼房的四楼一个光线不怎么好的房间时,我才发现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他带我来找的人既不是社会名流,也不是位重权贵的政要,而是一个也被黑恶势力所伤害的养蛙老板。他的想法很简单,既然遭遇相同,那么张大勇自有办法让哈哈叔他们躲避一阵子。之后,他丁后锋再找个机会替哈哈叔他们申冤。
张大勇想也没想就答应下来,要让哈哈叔他们到他的养殖场住下来。看得出,他很给丁后锋的面子,毕竟对方替他申张过正义,尽管正义最终并没有站到他这边,他最终被迫放弃“根据地”。
见妻子哭成一个泪人,张大勇便内疚道:“既然如此,那行吧,我也不想揽这麻烦事,就让他们自己想办法吧。”
丁后锋无奈地对我说:“唉,我也无能为力了。走吧,我们另想办法吧。”
事已至此,我还能怎么说?丁后锋已然尽力了,张大勇也有他的难处。我心情异常沮丧,脚步沉重地跟着丁后锋下了楼。我听得到自己的喘息声,眼里闪过哈哈叔他们绝望的神色。
想起哈哈叔他们的处境,我很害怕,心头阵阵紧缩,呼吸有些困难了。纵便老鬼犯下了滔天罪恶让我看得一清二楚,但我从未有过害怕的心理,因为我一直认为自己跟他不是同一路的,他被抓了并被拿去枪毙了也跟我没多大的关系,毕竟我没有成为他的共犯,也没有帮他藏匿赃物。何况,我与他的夫妻关系早就没了,虽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但心并不在一起;即使是得知水老板把他的客户罗达“卖”给了天叔,我也没有这样惊惶失措。
哈哈叔他们真的在劫难躲了?
离开光华苑小区后,丁后锋一面开着车一面打了一个电话,好像是通知朋友来跟他见面。不久,来了一辆面包车停在丁后锋的小车旁边。车上的一名年轻男子探出一张憨厚的脸庞。
我问丁后锋这人是谁,丁后锋告诉我,他是张大勇的合作伙伴,名叫黄富强。
黄富强跟我打了声招呼后说,你的亲戚住在什么地方?我去拉他们,你先跟他们说一声,让他们收拾东西,我马上过去把他们接走。我一愣,而后奇怪地望着丁后锋,希望到确切的答案。
丁后锋说:“张大勇和我说了,偷偷把你的亲戚送到养殖场那儿,这事暂时不让他的老婆知道。”
我一阵感动,不知说什么才好,觉得眼眶湿润了。我立即给哈哈叔打了一个电话,叫他们做好了偷偷溜出医院的准备。所有的住院费都是袁非多出的,他肯定交代里面的人看好仍在住院观察的范韵汝等人。哈哈叔在电话里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地说:“事到如今,也只有这样了。我跟范韵汝母子说说,让他们也赶紧离开医院吧。”
本来,我是想叫丁后锋送我回家的,可转念一想,仍是觉得落实哈哈叔他们的住处才妥当心里才踏实。于是,我又叫丁后锋跟着黄富强一起到了医院,偷偷把哈哈叔他们接走。范韵汝母子及哈哈叔均是坐在黄富强的面包车上,而我则与丁后锋则在后面跟随着。
为了防止有人跟踪,我们出城后还故意在外环的公路上兜了一圈,之后才朝郊外一个荒山开去。奇怪的是,在我们的身后老是出现一辆微型货车。我们东拐西弯之后,便把货车甩掉了。
确认身后没有任何车辆的时候,黄富强把车子朝一条山路开去。不久,出现一排房子。再往前开,还见到七零八落的房子位于山路的两边。但是,也有很多漂亮的别墅群,想来这是有钱人在此建的休闲处。
我问丁后锋这是什么地方。他说:“这儿是红星农场,不远处就是张大勇租下的养殖场。那养殖场原先是一个老板承租的,他搞养猪,但赚不到钱,只好转手场地了。我是在采访过程认识他的,听说他要转让这地方,且张大勇也有意在市里发展,我便这讯息告诉他。他接手后,开起了养殖场,规模还算可以。前段时间,我还被人绑到这附近。”
我惊诧极了:“你被人绑了?记者也被人绑架?”
丁后锋漫不经心地说道:“这有什么奇怪的的,记者也是人,被人绑架也很正常。”
我问:“是不是你写报道得罪人家了?”
丁后锋说:“我做了那么多年的记者,写了无数的批评性报道,让某些人发不了财,或被送上山或坐牢受罚,确实得罪了无数的人,但他们都不会恶劣或变态到要谋我性命或限制我人身自由的地步。”
我说:“那是什么原因呢?”
丁后锋说:“有人逼我去采访我不愿意采访的事情,逼我去写我不喜欢写的文章。我反抗了,他们就来硬的,就这么简单。这帮狗娘养的,就这点本事!”
我说:“我听不明白你的话。”
突然,丁后锋的电话响了起来,是他的朋友打来的,要叫他去打麻将,地方已经打好了,现在三缺一,问他在哪里。丁后锋说:“我现在没空,正在办急事。办完事我现去找你们吧。”
他的朋友就在电话那边骂骂咧咧地说:“丁大记者这会儿有什么急事?跟老婆还是小姐在床上打架是吧?你这人呀,以往随叫随到,这些天你怎么老是缺席了,哥们对你很不爽。那笔钱你什么时候要还我?不能这样老躲着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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