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荣福找到磨华生的时候,磨华生正在画室里专注地画画,见到车荣福走进来,他颇为意外,神情一慌。他颤抖地放下手中的画笔,解下沾满颜料的围裙,拉过一张板凳要让车荣福坐下,然后再倒来一杯茶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端起茶水时,滚烫的茶水差点溅了他的手背上。
车荣福接过茶水,并没有坐下来,而是在这方寸之地行走着,并仔细地观赏着各种书画作品。
画室异常凌乱,几乎每个角落都散落着作废的画纸或用于练习毛笔字的废报纸,还有已经没有颜料的瓶瓶罐罐。在一个堆放着几捆废旧报纸的角落,摆放着一只用木板钉成的长方形木箱,箱子上方还系着两条长长的红布。而在箱子里则放着已经装裱过的画作,画作用软布包着。从画室乱成一团的迹象来看,主人颇痴迷于创作,颇下苦功,几乎天天都在这方寸之地画画或练习书法。
车荣福注意到,墙壁上挂着磨华生创作的几幅山水画与书法作品,其中一幅巨大的狂草书法,上面写着“我心狂野”。细看那字体,有力破纸背之功夫,字里行间,如狂龙腾空而舞,颇为夺目。如果说字如其人,那么这幅书法作品则是磨华生的恃才傲物的具体体现。大凡有点料的书画家,免不了会有孤傲、狂妄、视众生如无物之性情。何况像磨华生这样的怪杰、奇才,当然也就不吃人间烟火了,目空一切了。
车荣福之所以赞赏这幅作品,那是因为他觉得自己所见过的书法作品中,多是“宁静致远”“淡泊”“难得糊涂”之类的陈旧得早已掉牙的文句,要不就是写上几句大家耳熟能详的古人的诗词作品中,籍以抒怀。磨华生没有媚俗也没有盲从,而是把自己内心的欲望痛痛快快地表现出来。
磨华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后,拉过一张板凳坐了下来,说:“我知道你迟早会找我的。这样吧,我把外甥也叫来吧,他对整个事情更加清楚。”说着,他打了一个电话。
在瞄了瞄一眼车荣福的时候,磨华生见到对方眼珠子布满血丝,眼圈乌黑,似乎是睡眠不足所致。他见车荣福偶尔站立行走的时候,身子有些摇晃,有一种心力交瘁、快要支撑不住的感觉。工作太累所致?听人说,做警察这一行,是最辛苦最危险的。工作压力之大,非常人可比。
车荣福行走了一会儿后,便坐到板凳上。对于磨华生,他事前早有了解,尽管未与对方见过面。斤木卧底调查各个帮派的涉黑案子时,已经把磨华生的事情跟他说了。或者说,磨华生和他的外甥凌云给警方提供了不少有用的线索,对破获董大桥贩卖假币此案有一定的贡献。
车荣福说:“百米牡丹图有买主了吧?”
磨华生说:“还没有,正在谈着。”
车荣福说:“听说你还要在国外开百米牡丹画展?”
磨华生说:“我是有这个想法,可资金无法落实。一个穷画家,哪里承担得起巨额的费用。想找企事业赞助,人家一听说是这东西就摇头了。我知道他们的想法,宁愿赞助体育运动,也不愿把钱花在这举世杰作之上。因为赞助体育盛事,可以在体育场上拉出他们公司的名称或产品的横幅,而且还可以在电视上做几分钟的广告,有投入就有产出,是不会赔本的。而我这画作,纯艺术的东西,有多少人有这修养?”
车荣福说:“有道理。”
磨华生说:“我知道你找我有什么事,是有关张沈军的事情吧。必须得声明,我跟他不是一路的。我是通过外甥认识他的,而后他出面帮我联系其他包工头,请包工头赞助百米牡丹画新闻发布会……事情就这么简单。这事,我也跟你们的同事说过了。”
车荣福说:“这事,我也知道。张沈军的事还在进一步调查,非常感谢你提供他的相关证据。”
磨华生松了一口气,说:“那你这是……”
车荣福说:“是你们提供的线索,让我们抓获了董大桥。此次来找你,只想让你再次协助我们查找董大桥的假钞制造厂。”
磨华生说:“他开有假币厂?”
车荣福没有回答,只是继续观赏着地上作废的一幅书法作品,看得出是“傲视众生”四个字,可能磨华生觉得某个字写得不太好了,一怒之下就把宣纸揉成扔掉。车荣福俯身把那幅作品捡起来,轻轻地、慢慢地展开一看,说:“挺不错的嘛,扔掉太可惜了。其实,除了一‘众’字最后一笔的提勾略欠力度外,其他字都不错。”
磨华生微微一怔,颇感意外,不禁钦佩地凝视着车荣福,心想,这个警察局长对书法也挺有研究的,确实不能小看。此前,这幅作品是挂在墙壁上的,很多人到画室里来玩的时候,都认为这四个字写很好。直至有一天他细细看了看,才发现问题所在。太丢人现眼了!他于是把它取下来扔掉。
磨华生笑道:“我这东西写得不够严谨,改天我给你写一幅……”
车荣福说:“好啊,到时就让你的作品给我的寒舍增辉。”
磨华生说:“车局长见笑了。”
车荣福说:“听说董大桥曾要求你帮他绘制假币的模板?”
磨华生说:“……被我拒绝了。此前,我已经跟你的同事斤木说过了。他最清楚此事……”
此时,他见到门外突然站着几名表情严肃的警察。他微微一怔,随即平静下来。是祸是福最终躲不了的。唉,这一天终于到来了。
2.
几个月前,董大桥通过别人介绍来找过磨华生,要求鉴定一幅唐代的书画作品。磨华生鉴定之后,按惯例收钱,可董大桥所给的钱却是其他人的几倍以上。因此,磨华生对董大桥颇有印象。之后,董大桥还请磨华生给他画几幅画、写几副书法作品,说是喜欢与众不同的绘画、书法作品,他要惠存、珍藏一辈子。磨华生倒也没有拒绝,得了一笔润笔费。此后,他与董大桥有了交往。
有一天,董大桥请磨华生到一家高档酒店吃饭,酒足饭饱之后,他对磨华生说:“你是个天才画家,但没有人欣赏你,在社会上也不如某些大名鼎鼎的画家一样有名气,一幅画可卖出天价。”磨华生被点中了要害,加上酒也喝多了,一张大嘴巴就破口大骂画坛上的人与事。可骂来骂去,他所骂之人还是朱自流、李其华之类的人物,“我在他们的画院对面开书画店,就是跟他们一比高低。他们的画画能卖高价,为何我的就不能呢”。
董大桥嗬嗬地奸笑:“你是旷世奇才,有必要跟他们比吗?”
磨华生骂累了,就说:“也是。跟他们比,显得我没品位没水平!来来,喝酒!喝醉了回家睡觉……”
董大桥话里有话地说:“像你这样的画家,如果不把画笔变成经济效益,那真是太可惜了。我知道你正在创作百米牡丹图,既想有社会效应也想有经济效果,可是你创作这东西太累人,一年半载都泡在里面,耗费你太多的心血,得不偿失。你这支画笔很值钱,只是你没有发现而已……”
磨华生说:“还望兄弟指点一下迷津。”
董大桥神秘地说:“就怕兄弟你不乐意。这事是要丢了脑袋的,你敢不敢去做?”
磨华生清醒过来了,说道:“叫我去干违法的勾当?”
董大桥的脸上露出一丝诡秘的笑意,道:“违法的生意才来钱,合法的生意只会赔本。只要兄弟有心捞偏门,我愿意指条路给你。唉,我是觉得你那支画笔无用武之地,所以替你可惜,也想让你改变一穷二白的生活……”
磨华生说:“兄弟说来听听。”
董大桥说:“有人想请你绘制人民币的模板,酬劳是一千万元。”
磨华生一听,顿时酒醒了,立即予以拒绝了。他义正词严地说:“我缺这脏兮兮的钱吗?我创作完成的百米牡丹图一出手,就是上千万元。还有,我是个书画、文物签订家,还没有穷到讨饭那个地步!”董大桥讨了个无趣,冰着一张脸,没再吭声,转身离开了。
之后,董大桥又来找磨华生,堆起满脸的笑容,要求磨华生给他鉴定一个文物。他那一脸的假笑,假得如干泥巴一样一捏就碎。磨华生知道董大桥是找个借口来跟他套近乎,最终的目的还是请他绘制假币模板,于是他恶毒地指着那具文物说:“这是水货的水货,给没脑子的傻瓜玩玩可以。”
磨华生已经对董大桥这阴阴涩涩的家伙没什么好感了,特别是那晚从酒楼回来后,他急忙把董大桥的鉴定费取出来仔细看了一遍。不看则已,一看就跺脚娘。那一叠叠少说也有上万元的鉴定费,居然是假币,双眼昏花一点,是看不出什么问题来,总之,这假币比HB、HD开头的假币还牛鬼,达以假乱真的地步。都说台湾版的假币最逼真,看来这家伙给的假钞一点儿也不亚于台湾版。我的老天,这家伙莫非就是贩卖假钞的?他可能想自己搞家假币厂,所以借口有人请我绘制假币的模板。哼,想教唆我犯罪,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确实是个穷画家,可我没有缺少做人的骨气。别说一千万元,就是一亿元,也甭想让我干那种违法犯罪的勾当。
董大桥倒也没有发怒,只是说,他早就知道这东西是有问题的,“所以我就来找你这个专家过目了。我收藏有很多东西,很想请你到我家去看一看。你也知道,我是有这方面的爱好,但鉴赏水平不高”。
磨华生哪里还提得起兴趣跟董大桥说话。他想:这就好像一个去喝朋友喜酒的人,把红包封得厚厚的,看起来挺有料的,既很给朋友面子,出手也很大方,可当朋友拆开封包,看到里面的钞票全部是假钱时,你说他会是什么样的心情?朋友不一定图你封个大红包,小小意思也就可以了,只要你到场祝贺,喝个一醉方归足够了,可你不能这样玩人呀。我磨华生乎你给与不给鉴定费吗?既然是朋友介绍来的,朋友的朋友,这份情我领了,我会免费给你鉴定的,是不在乎你的钱。你不能这样把我当猴子来耍啊,博我没有辨别假币的知识啊!
也很奇怪,磨华生虽说极度憎恶董大桥,可听说他家有很多古董、文物,他萌生了一种想想那些东西价值几何。而且,他还是这方面的鉴定高手,不看古玩字画,不增长一些见识,怎么也说不过去。就好像玩乐器的发烧友一样,一听说某地有个千年的古乐器,兴奋得要连夜赶赴而去,也要一睹它的芳容。不然,日后人家谈起那玩意,他就愧对这发烧友的称谓了。
磨华生预料董大桥收藏的东西不咋地,人都这样假了,鉴定费也那样假了,还能收藏到什么好东西。磨华生就是想去看看卖给董大桥古董文物的人是怎样玩弄这头蠢猪的!
正如磨华生猜想的那样,董大桥把家里收藏的古玩字画全部搬出来的时候,磨华生险些狂笑得摔倒在地上。猪头一个!那是一堆比垃圾还垃圾的破玩儿,让人怀疑是省内某个造假最有名的县份制造的。那县份的手工业非常发达,民间艺人无所不能,可也有些造假的高手,除了原子弹、氢弹、远程导弹不能制造外,只要在市场上出现的东西,他们都能模仿制造,冲击市场,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步。有时候,你不得不佩服他们制造出来的东西,虽说是假冒货,可有些假冒货比真货的质量还过硬。
磨华生想,董大桥收藏的那些“宝贝”,十有八九是这个县生产的。活该他被宰,猪头猪脑一个,该痛宰才对!谁叫他没有鉴赏眼光与能力,人云亦云。就像一个小学都没有毕业的暴发户一样,自从有了几个钱后,在与别人说话时就装做出一副斯文的模样,满嘴仁义礼信之类的东西。其实,他就是饭桶一个,狗脑一个,一字不识。
董大桥一点儿也不沮丧,对于这些破玩意儿,他耸了耸肩膀说:“就当花钱买个教训。”他那样子,家里某个地方堆着数不清的钞票,如果用卡车来搬运,可能得运上两三车,不见一捆钞票太正常了,就像掉了一根毫毛一样。假的古董文物能花他多少钱?跟一捆钞票丢失是一个道理,痛不了他——那可能是是一毛或两毛钱的损失。
磨华生为董大桥这毫无不在意的表情吓着了。哇塞,也太那酷了,没有一点儿的古董文物知识的他在买回这一堆东西,肯定被别人坑了上千万元,而他居然一点儿也不心疼。钱不是钱呀,是纸呀?都说搞地产开发的老板最有钱,看来一点儿也不假。暴利!绝对是暴利,想想,一套房子才百把平方米,没用多少水泥、钢筋、砖头和沙石,售价却是几十万元甚至上百万元。这样的房子能有多少人住得起啊?本地的房价,差的地段,三五千元一平方米;好的地段,七八千元一平方米。听说在广州、上海、北京等地,老天,上万元一平方米,一个打工仔操劳一辈子,可能连一个巴掌大的厕所也买不到。那些政府公务员虽说有俸禄,可扣除吃喝拉撒的费用后,到头发白得只剩下一根的时候可能也只能买到一个单间。所以说,董大桥没有心疼那些损失的钞票那是有道理的。
磨华生一直以来看不起有钱人,以“穷”为乐,甘于寂寞,自认是一个精神富足的画家,默默地创作,当他做出一鸣惊人之举动时,他相信名利会有收获的。因此,他一直潜心于百米牡丹图的创作。可是,当他看到董大桥那有钱的气慨,他真的有一种自惭形秽、白活此生的念头了。奶奶的,干脆躲回自己的那间画室去反省算了。
让磨华生在董大桥面前把头低到裆部的原因还是,董大桥的家跟皇宫一样华丽。别看这猪头没古董文物鉴赏能力,也没有多少学养,可他的家处处显露“钱”的味道。这张茶几多少钱?不多嘛,三五万元!这张饭桌多少钱?也不多啦,是进口的,大几万元吧。这客厅的吊灯也不算贵,四粒水(方言,一粒即为一万元)啰。天!四万元居然说不算贵。组合音响是世界顶级的,几百万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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