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归案后,老人又接待了无数的记者。那个靠近县城的普通农家,又传来了各种方言和快门声,还有照亮房屋的由闪光灯散发出来的光线。这一回,老人再也撑不住了,病倒在床上,他用沙哑的声音说,“请不要再来打扰我了,就让我好好休息吧”。
之所以想起这件事,张大勇觉得他们有点像当年的那些记者,而任婷婷和她的女儿罗秂就像那个大学生的父亲,早晚都在被人扰乱正常的生活。
他想,如果这起绑架事件报道了,全国各地的记者就会蜂拥而来。到时,母女二人就会像那个老人一样不停地被访问、被拍照。好在这起绑架案至今仍未公之于众,还则她们肯定疯掉的,也会像那个老人一样发出苍白而无奈的呼喊“请放过我吧,请不要再打扰我了”。
在离开杲晟房地产开发公司时,眼尖的苏轼夫突然见到一辆面包车若即若离地跟在他们身后。再仔细一看,他惊叫起来,那人不是罗达吗?
车上的人都不一而同地往后看,果然,坐在面包车上副驾驶室的男子戴着一副墨镜,故意把衣领竖了起来,并缩着脖子靠在座位上,露出半截脑袋。开着面包车的是一个男子,神情猥琐,他并没有集中精力开车,而是到处东张西望。
坐在副驾驶室的男子见张大勇等人从车窗探出头来注视着他,便又缩回脑袋把身子转向后排座位。接着,面包车便飞也似地逃离了。等到黄富强加油追上去时,面包车已经钻进一条小巷,顿时失去了踪影。张大勇要求黄富强把车子开往罗家别墅,也许罗达就躲在那儿的附近。
果然,当他们赶到罗家别墅的时候,又看到那辆面包车了。面包车就停放在别墅的后面,也即一条小巷深处。他们走近前时,发现面包车已空无一人。
张大勇说:“龙宛云他们有可能就被罗达藏在这一带的房子里,大伙儿找一找。”
苏轼夫有点害怕了,说:“这样不妥吧。”
黄富强说:“你怎么啦?这事你帮不帮?你还想不想勇哥帮你搞个策划申冤先?”
苏轼夫说:“我们又不是警察,手上没有武器。他们躲在暗处,我们在明处,万一……”
张大勇想了想,说:“你说得也对。这事,我得跟八哥说一说,让他们来处理吧。”他取出手机,立即给车荣福打了电话。
等他打完电话后,苏轼夫的那两个兄弟忽然问道:“那个戴墨镜的人的相貌我们都没有看清,他会不会是罗达?”
黄富强说:“那肯定是他。”
那两个人说:“你以前见过他吗?”
黄富强愣住了:“……这——我从来没有见过他。那你们呢?”
那两个人说:“见过,他是这儿的首富,谁个不知道。你问苏哥,县城大小居民都认得他,胖胖的身材,一看就是个老板相。只是我们想不明白,他那么有钱,为何还开起赌场?还有,车家跟罗家不是很好的吗,为何罗达还绑了车荣福的家人?”
张大勇说:“很多事情都不是我们所能想得明白的。某县委宣传部一个副部长,大小也是个官员吧,他没缺钱花,既没有饿着也有衣服穿;既有固定工作,也有经济收入;既有贤慧的妻子,也有聪明可爱的儿子,可他却发神经地在晚上抢劫路人,一年内就做了几起。这事报纸上都登过的。你肯定很难理解。罗达的身家有多少没人知道,但我相信他会有上亿元。钱这么多,任他花任他用,够他花几辈子。他明明什么也没有缺,可他为何还开起了赌场?我想,只有用贪婪二字才能解释得通。”
那两个人说:“贪婪?”
张大勇说:“对。有些人永远不会满足的,哪怕有再多的钱,他们还是会觉得自己的钱太少了,还是要通过不法渠道去挣。贪婪的欲望,永远不会停止。”
那两个人说:“钱够用就可以了,对吧。”
张大勇说:“我是这样认为的。钱嘛,永远赚不完;工作嘛,也永远做不完。被金钱迷住了眼睛,困住了心灵,恐怕就要为钱做奴隶了,慢慢就会走上了绝路。”
黄富强说:“勇哥,你确定看清那人就是罗达吧。”
张大勇说:“哼,丑胖子一个!他以为戴了一副墨镜没人认出他了。他就是变成了香港歌星郭富城我也认得出他。”
4.
戴着墨镜的男子确实是罗达。那天绑架龙宛云等人后,他便把他们关在市郊一个出租房里。接到呀哥他们从红星农场打来的电话后,他就想,市里是不会太安全了,局长的家人被绑了,这事闹大了,警察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他们找出来的。把人质转移到其他县市这一想法也行不通了,因为层层关卡一时难以通过;往外省转移看来也非常不妙,飞机、班车、轮船等交通工具警察肯定会仔细盘查。
他认为,唯一的办法就是躲到老家。越是危险的地方越安全。警察是不会想到他那样做的。于是,他把龙宛云他们偷偷转移到了县城。到了县城后,他有几次都想回家,可他不敢轻易露面。这天,他干脆叫人开着面包车来到县城重点中学门口附近,躲在车上看着女儿放学回家。见女儿被张大勇拦着,之后又见女儿带着他们回家,他明白他们在找人,于是一路尾随着。
若在往常,他会叫来在赌场上认识的一帮烂仔,让他们来殴打张大勇等人。现在情况不一样,他成了通缉犯了。哪里还敢打电话使唤那些烂仔。全省的警察都在找他,他稍一浮头,立即被警察抓住。
见张大勇等人从公司出来后,他又悄悄尾随着。他倒也看看他们做些什么。谁知,车子刚刚跟上去不久,便被张大勇他们觉察了。他心里一慌,急忙要求手下调头离开。到了他家附近的那条巷子时,他们慌忙地弃车而逃了。
车荣福、苑长军带人赶到梨花县城的时候,当地警方已经在巷子周围进行搜查。从市里到县城,他们快车一路赶来,足足花了一个多小时。
梨花县公安局局长原先是车荣福的副手,名叫颜石廉。车荣福调任市局后,颜石廉便扶正了。见车荣福、苑长军走过来,他立即迎上去,握着他们的手,微笑道:“你们辛苦了。我们一直在盯着罗家别墅,没发现有异样动静,以为他不会回到老家的。没想到,他最终还在县城出现了。”
车荣福问:“没找到人?”
颜石廉说:“我们找遍了县城的每个角落,还是没有发现他的影子。现在,我们还在继续搜查。”
车荣福走近那辆面包车,拉开车门往里观察,上面什么东西也没有。他走到车头,仔细看着车牌,说:“这车查过吗?是本地车牌。”
颜石廉说:“查了,是林业局林政股股长蓝同华的。我们找到他时,他说他的车子在两天前被盗了。”
车荣福说:“这么凑巧?罗达跟蓝同华可是友仔的啊。本地车在本地被盗,偷窃者居然大胆地开着它在县城各个街道里逛。蓝同华在哪里?我去问问。”
颜石廉一怔,说:“他在上班。估计快要下班了。”他看了看手表,下午5时30分,“还有30分钟他就下班了,我陪你一起去吧”。他拉开一辆警车的车门,让车荣福钻了进去。
车荣福说:“他不是被开除了吗?几个月前,林业局宿舍顶楼上的赌窝被媒体曝光后,县里不是处理了一批干部职工了吗?在我的印象中,蓝同华、覃圣敏、杨茂财以及两名警察已经被除名了……”
颜石廉拉开驾驶室的车门,坐了进去,说:“他们确实被除名了,可两三个月后,又回来上班了。”
车荣福诧异道:“什么意思?县领导在作秀啊?”
颜石廉说:“我也不知道。有人说,林业局没人了,要把他们返聘回来。听说这是县领导的意思。”
车荣福愤怒了:“简直是胡扯!现在做局长的还是蒙世杰吧?他怎么这样扯淡!”
颜石廉发动车子,车子缓缓地离开巷子。
颜石廉说:“我相信蒙世杰也有他的为难之处。难道他都不知道返聘有问题的干部职工会遭群众指责吗?据我所知,为这事,有不少的群众写过举报信,要求有关部门查处,可县领导总是压住不处理。末了,还解释说,他们只是聘用的……”
车荣福沉默不语。他的愤怒也就是在一刹那间,转念之间,他也就愤怒不起来了。这是中国特色啊。他想了想之后,倒也觉得没有必要为此动了肝火。他太渺小了,无法左右一些事情的。他心说:“就如这起绑架事件一样,我居然连自己的妻儿、父亲都没有保护好,这个公安局局长做得也太失败了。”他透过车窗,目光缓缓地凝望着苑长军,心里泛起一股奇怪的味道。
苑长军没有随同,而是找到仍在附近协助警察办案的张大勇等人,向他们了解相关情况。张大勇见到车荣福时,本想上前打个招呼,见他又上了警车,便停下脚步。此时,苑长军却上前拉着他的手说:“你就是张大勇吧?”
张大勇看着这个精瘦的已有五十多岁的警察,说:“你是……”
苑长军自我介绍后,说:“我知道你跟车局的关系。此次得知罗达在县城出现,多亏你们提供的线索。”
张大勇说:“我也想找他问个明白。我跟他无冤无仇,他为何这样对我?他是不是受了县领导的委托要那样整?我确实是个爱管闲事的人,一有什么不满就到处告状,可县领导若是给我们老百姓认真解决问题了,我还会上告吗?我的肉蛙被人找个理由扣了,我去找他们,他们就是没给我个说法。”
苑长军点头道:“发生在你身上的那些事情我们都知道了。我相信,人间自有公道在。”
张大勇说:“这一天,我终于看到了。哼哼,罗达,你就算挖了一个洞躲到地下,我今天也要把你找出来。”说着,他没有理会苑长军还要问他一些情况,就把黄富强等人拉上车,继续在县城的各个街道上转。
车子行驶时,车荣福见到不少的警察在各条街道上盘查过往行人、车辆。此外,他还见到不少武警官兵的身影。显然,得知罗达在县城出现后,当地警察早在第一时间扑到这条小巷,把巷子包围起来,之后又扩大搜索范围。
驻守当地的武警官兵也荷枪实弹出现在巷子里。不仅如此,县城居民、单位干部职工也自愿加入搜索的行列。现在,省厅、市局的刑侦人员也赶到现场,县城的大街小巷随处可见警察、武警。
看着那么多的人在忙碌地工作着,车荣福鼻子酸酸的,眼角有一股咸涩的东西在滚动,那是两行感动的眼泪。他一家人的安危牵动着那么多相识或不相识的人的神经,他能不情动于衷么?
霞客路离林业局还有十几分钟的路程。此时,正遇上三天一圩的集市。每条街道上都是人来人往,过往车辆被行人堵得蜗牛般爬行。赶集的多是山民。县城离大明山也就四五公里,山脚下散落着多个村庄,他们以种植茶叶、八角、水稻等为生。随便抬头一看,巍峨而起伏的山脉便迎入眼帘。
车荣福隔着车窗凝神地注视着远处的山峰。车窗是关着的,可行人还是看到坐在车上的车荣福了,有认识的,便跟他打招呼。他土生土长于此,且在县局待了那么多年,这一方很多的百姓是认得出他的,自然他也认得出那些纯朴而善良的百姓的。
一个肩膀扛着扁担的农民走近车窗边,敲了敲玻璃,笑嗬嗬说:“八哥,你回来啦。你还记得我了吧,我是澄泰啊。”脸膛黑黝黝的,眼睛亮堂堂的,头顶上还沾着一丝树叶,八成是从山里来的。
车荣福把车窗缓缓摇了下来,朝那农民点头。想了半天,他才想起在哪儿与澄泰见过面。去年这个时候,大明山脚下有一户人家报案称,他家的耕牛被偷了。报案者就是澄泰。当地派出所也到了现场查看,认为牛不是被盗的,是自己离开牛栏后不知下落的。澄泰坚持牛是被盗的,晚上拴牛的时候,他把绳子拴得好好的。派出所的民警没有理他,就离开了。澄泰见民警态度不好,就到县公安局反映。
当时是车荣福接待的,他亲自开车把澄泰载回村里。仔细查看牛圈,他告诉对方说,派出所的同志的认定没有问题。这样吧,我跟你去找找,也许在三更半夜的时候,它饿了,便独自离开牛栏了。就在他带着澄泰去山脚下寻找时,有个村民跑回来说,他在一个山沟里见到牛了,它被一个石缝夹住了。之后,车荣福带着村民赶到山沟,把岩石敲烂,把牛抬了出来。
车荣福跟澄泰打了招呼,说:“那牛生崽了吧?”
澄泰说:“生了,牛崽卖了个好价钱。我前些天上山摘了茶,炒了一盘,挺香的。有空到我家坐坐,喝喝茶。”
车荣福说:“行啊。”
澄泰跟着车子慢慢往前行走着,他关心地问:“听说嫂子他们出事了?”
车荣福微微一愣,心想,这事传得这么快。这也不难理解,火柴盒般大小的县城,打个鼾声,整个街道都听得到。刚才那些自动参与搜查罗达藏身之地的居民,也许就是听到这个消息后主动配合警察工作的。
前面没多少行人、车辆,车子加速往前开出去,他仍未来得及向澄泰表示肯定,便把对方远远地抛在了车后。
颜石廉说:“你很有群众基础。你一调任后,我发现我们跟群众的感情生疏了。”
车荣福说:“你敬他们一尽,他们还你一丈。若你为老百姓做了一点事,他们会永远记住你。”
颜石廉说:“也许,我们在某些事情上做得不对了,让他们有看法了……在张大勇那件事情上,现在回想起来,我认为这是我上任以来的一个败笔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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