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荣福拿过扔在地上的沾满血迹的信,认真地看着。信写得很长,一气写就,共有十多页,字迹潦草,次序颠倒,没有逻辑。可想而知,苑长军在写信之时,脑子已经一片惨白,哪里还考虑到谋篇布局。那信是这样写的:
荣福老弟:
请允许我这样称呼你。我知道自己不配跟你做同事,不配做一名领导,也不配做一名警察。因为我玷污了人民警察神圣的职业,也玷污了那闪闪发光的警徽。但我想了又想,我年龄比你大,共事这半年来,平日我们都是老哥或老弟相称,这样称呼也算得恰当吧。
此刻,我真的不知道该对你说些什么。对于一个罪孽深重的人来说,我认为有必要把罪孽说出来,把一切真相公之于众,可以达到警示教育世人的目的:赌博害人害己,最终会断送自己的前程、自己的生命;人不能太贪,一贪就会迷失方向……
你是个聪明的人,一调任市局,就对我产生了怀疑。我很紧张,处处防着你。并叫人在你的办公室及配车上安装了窃听器。当时,我们还想在你家里安装,只是你的父亲早晚都待在家里,我们无从下手。事实上,那些窃听器根本就没有起作用。你故意设下迷阵,让我们往里钻……
我知道,你的怀疑是有原因的。因为你调任不久,就拜访了老史。也许,老史跟你说出他心中的疑虑了。当时我估计老史不会知道太多的东西。尽管他也曾向省厅汇报有关情况,听说还叫人打探我们和各个帮派互相勾结的事情,但他没有拿到确凿的证据。
这些年来,我们已经形成一个利益团伙了,无人听命于他了。下面的人我都“养熟”了,形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圈子。或者说,他的权力已经被架空,哪里还能找到反击我们的东西。而且,收受黑钱的事,我们也做得很隐蔽。
这些年来,市里的黑恶势力之所以如此猖蹶,那是我们暗中保护的结果。用一个字可以说明原因,就是“贪”。贪欲如漫天野火,烧坏我们的躯壳,也烧烂我们的灵魂。两年前的那天晚上,梅半极应狗仔之约去“喝茶”,那也是我一手谋划的。事先,狗仔就向我行贿了,并建议由他出面做各个帮派老大的工作,让他们给我送保护费,这样省得单个来送也不安全。他出面了,其他人是没有意见的。
我认为此法可行。于是,让他与梅半极联系。梅半极当然不知道这是我的意思,但狗仔在跟他密谋时,就明确地告诉他,收集上来的保护费是给大家的辛苦费、办案费、加班费和补贴费,日后有什么事情,大家互相关照一下。梅半极顿时明白是什么意思,因此又交代牛顾伟负责处理此事。各个帮派每月交上来的钱,牛顾伟都会分发给各个部门的负责人。而梅半极则负责给我那份属于我的钱,他做得干手净脚。
就这样,我们与各个帮派相安无事三四年。
收下那些黑钱后,我们过得并不安然。有句话说得好,不是自己的东西拿了总会觉得烫手。我们何止感到烫手,那些钱像一根锐利地钢针一样刺着我们的心,我们整日感到惊惧不安。也许是为了让自己减压,我们大肆挥霍那些钱,不仅凑在一起赌博,还到境外去赌钱。所有的这些,都无法让我们的良心得到安宁,绝望的心理始终还是包箍着我们。作为一名警察,没有打黑除恶,保护人民,居然充当黑社会的保护伞,腐败到了极点。
事实上,早在我们与狗仔达成“盟约”之时,已有一些不是我们这个行业的人吃起各个地下赌场、色情场所的干股了。如你所知的张沈军、蓝晓知,他们就偷偷从巴爷的场子里弄钱了。事后我才知道,巴爷的幕后老板贾一平和张顺时之所以让张沈军和蓝晓知吃起干股的,那是他们之间此前在承包工程有了“互惠”协议。
现在可以告诉你,张沈军和情妇死于天然小区并非自杀,那是我安排肖如铁杀的。
这事还得从45米防洪堤坝说起。肖如铁原本要承包这段工程的,但却被竞争对手陶豹和谭渌明抢走了。事后,他才知道陶豹他们从中做了手脚。他们买通张沈军,让张沈军暗箱操作此事。得知此事后,肖如铁异常恼怒,于是到处告状。在告状过程中,他认识了我,之后我们成了好朋友。
我为何愿意与肖如铁结交“朋友”,那是因为我准备想利用他的冲动对付张沈军和蓝晓知。得知张沈军他们也像我们一样吃干股后,而且他们曾经因一件事得罪我,令我异常不快;偏偏在前一段时间,他们两人又曝露于警方的视线之下,我决定找个机会除他们。若不除掉他们,他们落网了,可能会供出我们的事情。因为他们也知道我们入了干股了。
为了让肖如铁信任我,我让袁非多给他提供一项目工程,让他解脱了困境。他很感激我,表示有何需要尽管开口说。我并没有着急地推出自己的想法,而是慢慢跟他交往。
有一天,我对他说,你知不知道自己的公司为何上了有关部门的“黑名单”。他说,他知道。我又问他知不知道这一切是谁造成的。他说,那当然是包工头陶豹、谭渌明搞的鬼。我说:“他们排挤你固然是个中的原因,但重要的还是张沈军从中作怪。他是业主单位的法人代表啊……”他情绪很激动,大骂张沈军的不是,大有要去殴打他一顿的冲动。
见火候已到,我便对肖如铁说,该教训一下张沈军,不然他老是欺侮人。他就跟情妇住在天然小区里。肖如铁一听,又是开口大骂,说这样的贪官太腐败,还养了情妇。我去收拾他的证据,捅到有关部门去!
我太了解肖如铁了,知道他的老婆被天叔抢走后,心里郁积的东西就如火山般沸腾着,一经点燃,就会喷射而出。
果然,在得知张沈军在天然小区购买商品房包养药品售货员斯佳后,肖如铁便带着偷拍工具前往跟踪了。但是,在跟踪张沈军的过程中,他被张沈军发现了。于是,他问我该怎么办?我就说:“他既然知道你要搞死他,他心里肯定很害怕,但他也会想,他包养情妇的事情一旦曝露了,公职、饭碗就会没了,还会被投放牢房。凭他那点工资怎么会养得起情妇?有关部门肯定会追查他的经济问题。所以说,他会找人杀掉你!既然他要谋你的命,你不妨趁早下手……”
也不知道肖如铁哪根神经不对了,一听了我的话,就紧张起来,说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杀人的事万万做不得。我说,他不死你也活不了。类似被人发现“脚数(情妇)”后杀人的事太多了,媒体就经常公开报道。你再迟几天不处理张沈军,可能横尸街头的就是你。
犹豫之间,肖如铁似乎冷静下来,他古怪地看着我,好像在说,你不是个警察吗?怎么让即将发生的事情变成了血案呢?我又故意用其他话刺激他,还扯到李娜娜被天叔抢走的事。他脑子一热,就说妈个×,我去做掉他,也算是为民除害!
肖如铁于是用万能钥匙打开张沈军和斯佳的楼中楼,躲在房间一个角落里的。令他万万没有想到,张沈军和情妇回来的时候却发现了他。肖如铁身材高大,一番搏斗,他就抢过张沈军手上的枪,把他杀死。斯佳急忙逃路,但仍未离开房门,也被我拦住去路。我对肖如铁说,张沈军都被你杀了,如果让一个女人活着,你也活不了。他狠了狠心,咬了咬牙,也枪杀斯佳了。
事后,我伪造了张沈军与情妇畏罪自杀的现场。肖如铁很是感激我,但他根本就没有想到,我却在背后捅了他一刀,然后把他扔到高峰林场六里分场一个山谷里埋了。
我为何知道张沈军在天然小区买了商品房包养情妇,这事说来也是凑巧。因为我也用黑钱在此购买了商品房,用于出租。等到退休后,我堂而皇之地住进去。去年的一天傍晚,租户对我说水管坏了,我便到小区去。仍未下车时,就见到张沈军跟着一漂亮的女人从车上走下来,形同情侣。因此,我一眼就知道他肯定在此包养这个女人。事后一观察,果然发现他是在此处养着女人。
危多利是我开枪杀死的。他被困在狮子洞内一个溶洞时,我惊恐不已。如果他被捕了,他有可能就会捅我们的事。怎么办?那一刻,我偷偷从另外一个洞口爬进去,朝他背后开枪了。事实上,他是发现我朝他走来的。当时,他用枪指着我说,别过来,你想杀我灭口对吧。
我告诉他说:“我是救你出去的。”他没有相信,大骂着:“你们警察比我们毒贩还坏,吃了我们的黑钱后,见事情败露了,就想杀掉我们,以求自保。哼哼,我躲在牛大家里时,你们就想干掉我了。你还以为我不知道这事是吧?”我对他说:“没有的事,你是瞎猜的。你逃路的车子我们已经准备好了,就放在山脚下,我放你出去,就可以逃到越南去了。”他犹豫着,最终还是相信了我的话。
当他转身离开之时,我开枪了。我以为,溶洞内没有第三人,且他是负隅抵抗的,这事做得滴水不漏。谁知,当我从溶洞走出来的时候,我见到你困惑的眼神。我心里一沉,知道你在想什么。更加让我冒出冷汗的是,当你从溶洞内救出吓昏过去的黎尘兮夫妇,我就知道事情坏了,他们肯定听到我跟危多利的谈话了,也看到我杀死危多利了。得想办法除掉这对夫妇。此时的我们,已经没有机会了。因为你已经要求当地警方严密保护他们了。
你也许会问,我为何同意袁非多把千万元的赎金交给天叔?其实,我是跟天叔串通在一起坑袁非多的。我知道你早就怀疑我跟天叔有不清不楚的关系了。你曾问过我,海北市警方调查袁非多的事情怎么样了。我告诉过你,没有任何进展。事实上,当地警方已经弄清他当年贪污挪用公款的事情了,只是我故意压住不让你知道。因为我害怕你摸藤摸瓜,把我们揪出来。
赌博害了我,赌场让我失去了人性;贪婪害了我,贪婪也让我越滑越深。这几年,我不仅输掉每月拿到的保护费,还输掉自己的工资和奖金。而且,还欠了境外“大耳窿”两三千万元的高利贷。为了尽快还清这些钱,我只得想办法坑到一些钱来填补这个看不见的黑乎乎的无底洞。
此事,天叔就跟我说过,袁非多请他哄赶旧情人范韵汝母子二人离开市里。他还意外获知袁非多当年如何发达的历史。我一听,大喜过望,要求天叔想办法弄到袁非多当年犯罪的证据。当天叔弄到证据后,我又授意他开出天价敲诈费。为防止日后出事后被人抓住把柄,我还授意天叔以赞助影片《那一年的冬天》的方式,让袁非多交换他的证据。袁非多被揪住了小辫子,最终只得就范了。
袁非多在被天叔敲诈勒索之前,问过我该怎么办,他是希望我帮他的。我说花钱消灾,反正天叔也是警方要追缉的嫌疑人,他开有非法赌场,让他拿去这笔钱,他最终也会吐出来的。袁非多依计而行。事实,那笔钱一到天叔账户上,我们就分了。事后,袁非多也怀疑我参与其中,但没有直接证据,且他也不想得罪我,且还考虑到我的身份,反正他的钱也多得没处花,他也便自叹倒霉了。
说到这里,我可以告诉你,沙井赌场我也有干股。欧阳天高除了每月按时交一定的保护费给我们之外,还拉我入干股,年底再分红。以致沙井镇派出所每次前往赌场查处时,我都给欧阳天高报信。因为我在所里还“养”有一个小兄弟,每次查处前他都会给我“汇报”情况。这个小兄弟就是副所长杜月琳。
谁想到,一篇报道却让我们终日坐立不安。
这篇报道就是有关桃花歌舞厅存在的问题的。如果不是媒体的报道,也许我们还不会那么快就进入你的视线,尽管我们也知道省厅调任你市局做一把手的意图,也知道省厅派出卧底调查我们及各个帮派的事情,但是如果不是媒体提早介入,也许我们不会那么快走向穷途末路的。
此前,媒体也没少报道地下赌场、色情场所的问题,但每次报道之后,我们只是例行查处、抓抓几个替罪羊也就了事。真正的老板,我们一直没有认真去抓捕。有时候,我们还为他们除掉对手。譬如去年记者报道南百宾馆那单事情,我们就是为狗仔“服务”,因为福建老板跟狗仔抢了生意,也该拿他来开刀,而且福建佬始终也没有向我们交纳保护费。
几个月前媒体的暗访报道,似乎跟以往的报道有所不同,其背景是你调任市局不久。我们知道你肯定会利用这个机会打黑除恶,挖出后面的保护伞。正如我们预料的那样,你一面责怪媒体记者不负责任的报道,一面开会组织人员追捕危多利。同时,还拿群众反应最为强烈的青山路发廊一条街开刀。
在开会的当天,你对各个部门的负责人遂一恶批,让我们心生寒意,做贼心虚。从你的话里,我们感觉到你咄咄逼人的气势,让我们本来就很恐惧的心更加虚了,更加心慌了。我知道你在揭我们的老底,也许你会终止我的罪恶,把我们送进牢房。怎么办?我们焦虑不安,后来想出了一个计策,就是在整治发廊一条街上,请人做掉你。
或者说,那天晚上请你到街口不远处的夜市摊点吃夜宵,就是预谋着要砍死你的。第一次袭警事件,也是我授意贾一平他们这样做的。只要癞皮蛇带着打手冲进人群,就像以往一样围攻警察,在抢走嫖客和小姐的同时,趁机把你杀了。但癞皮蛇一伙没有得逞,他们只得一哄而散。
在这种情况下,我又发短信要求贾一平尽快调派癞皮蛇他们杀回来。因为我已经物色到让他们下手的场所了。癞皮蛇接到讯息后,又带着人杀回来,对你狠下毒手。表面上看,他们是冲着我们而来的,其实我知道他们的目标就是你。因此,我便假意抵抗,希望你被他们杀掉。岂料,你身手不凡,他们伤不着你的半点皮毛。我怕事情败露,只好开枪将歹徒撂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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