咋治啊,娘?耿老大问。娘说,娘想给恁找个后爹。找后爹?兄弟仨你看我我看你,拿不准是好是坏。娘提示性地说了几样有后爹的好处。耿老三问,娘,后爹会不会打俺仨?娘说,他不敢,他打娘也不愿意他。耿老二问,有了后爹是不是他就得去菜园子睡觉。娘说,你要是怕耽误上学,不愿意去,在咱家东屋睡就是。耿老二又问,那,活路忙了我还用不用再请假。不用了,家里有主劳力了,再牵扯你咋行。耿老大问有了后爹后,他还做不做家里这些娘们活,现在外边人都叫他小娘们。娘说,有了后爹,家里的活都是我的了,男人家就得有个男人的样子,娘娘们们的,女人不稀罕,到时媳妇都不好找,咱家叫老大做家务活是没办法的事。娘还说等家里好些了,耿老三还可以去上学,晚是晚了,能学几个字是几个字。耿老三说他不稀罕上学。
兄弟仨打消找后爹带来的顾虑,又看到有后爹的好处,娘再征求意见的时候都点头同意。娘说,那好,人家再提我就答应人家。
耿老虎他娘一进家门,耿老三他娘就明白了她的来意,迎出屋门,与耿老虎他娘面对面站在天井里。咋样了,那事想好了没有?耿老三他娘摇摇头,说孩子不愿意。耿老虎他娘的脸上现出失望的神色,说这事你得拿主意,不能依孩子,孩子懂啥,有个人,对孩子对你都有好处,孩子不愿意,主要是不习惯一个大生人猛不丁掺和进家里,处处就好了。
想给耿老三当后爹的是耿老虎他娘的娘家胡同里的一个光棍子。耿老虎他娘跟耿老虎他爹打仗,耿老虎他娘跑回娘家吓唬他,耿老三他娘和白大妮她娘去叫耿老虎他娘时,见过那光棍子。印象中,那光棍子的相貌不好看是肯定的,但也说不上多么难看,反正就是不阴不阳的那么一个人。耿老三他娘用了征求的口气,哎,你说这事合适不合适?不合适俺早给你回绝了,还用得着来跟你拉?
耿老三他娘问那光棍子究竟为啥找不上媳妇。耿老虎他娘嗨了一声,说还不是吃了家庭成分的亏,家里划了个富农,又批又斗的,谁敢跟,等不批不斗了,过了那村没那店了。耿老三他娘问,好像听你说过有个要饭的娘们在他家住过一阵,咋又走了,不是有啥不对劲的地方吧。你还记得这茬啊,看来恁俩有缘分,要饭的娘们是南边过来的,不知根不知底的,谁知道她是啥人,人家根本就没心跟他过,临时找个吃饭睡觉的地方就是。
耿老三他娘咂摸咂摸,下狠心说,好坏认命了,这事就托你操心,跟人家说清楚,俺这里就是清汤寡水的日子,找他来就是找个下力养家的做伴过日子,跟俺一块拉扯孩子。耿老虎他娘两个巴掌拍在一起,说这就对了,回头跟那光棍子说了准一蹦老高不可,你就盼着等好事吧。啥好事,不囫囵的日子凑合着过,混就是。
耿老虎他娘笑着说,啥好事你知道,还用别人说破啊,也别说,这几年不知你咋熬唻,要是我可不行,三五天不那么爽快一下还真受不了。耿老三他娘脸上不自然地窘了窘,说别浪了,俺哪有你那闲心,忙日子忙得那些乱七八糟早忘了。耿老虎他娘看得真切,笑道,哈,还红脸唻,啥不好意思的,又不是没见识过,熟门熟路的了,抬抬脚就迈过那道门槛了。说着抬头看看天,说她得回去了,家里还有一大摊子事。耿老虎他娘走的时候,压低声音扔给耿老三他娘一句,哎,劈拉开腿等着吧,恣的时候可别忘了我的好!耿老三他娘扬手往外赶她,嘴里骂道,别没正经了,谁像你,三五天不劈拉就受不了,这可是你说的!
光棍子听说耿老三他娘应下了亲事,欢喜得说话都结巴开了,一个劲地谢耿老虎他娘。环子,真是想不到,寻思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多亏了你!环子是耿老虎他娘的小名。可不是亏了我,是亏了老天爷,老天爷早都摆弄好了,命里有的到时候就来,命里没有的抢也抢不来,说起来还是耿老三他爹担不起,好端端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也是老天爷向着你,不费力不劳神,老婆孩子一大窝都凑合来了,这跟天上掉馅饼有啥两样。
耿老虎他娘嘱咐光棍子过去后好好跟人家过,勤快些,别吝惜力气。光棍子接连点头,给耿老虎他娘倒水,水满了还不停下来,水顺着杯沿往外淌。耿老虎他娘笑着说,你要叫桌子上淌山水啊,哈。光棍子赶紧停下来,拿抹布擦溢到桌子上的水,慌乱中又把杯子碰翻了,水撒了一桌子。耿老虎他娘说,你慌啥,人家耿老虎他爹娶新媳妇时也没你这么慌过,说起来你也太老实了,人家成分不好的有的是,可没都像你这样打光棍,南边那个小娘们个子矮了点,长得可挺俊巴唻,不知咋弄的,你拢不住叫人家走了,以后可不能这么老实,得活泛着点,不杀人不放火的怕啥。
光棍子连连点头,又要给耿老虎他娘倒水,被耿老虎他娘阻止了。俺不喝了,在咱庄沉不住,得快赶回去,两头都说好了,看个日子把事办了就是。环子,等等。耿老虎他娘走出屋门了,光棍子把她喊住,她问还有啥事。光棍子含糊着脸不说了。有啥事说就是,啥说不出口的,咱打小一块长大,又不是外人。光棍子嘴唇哆嗦着,支支吾吾,上句不接下句地结巴了一通,意思是倒插门他不嫌,虽然是娶个二房,对他来说也是个天大的喜事,他想约和亲的近的在家候场酒席,喜庆喜庆,到时耿老三他娘过来叫他们认识认识。耿老虎他娘犹豫了一下,说这事她不好做主,回去跟耿老三他娘商量商量,叫光棍子等个信。
耿老虎他娘把光棍子的想法跟耿老三他娘一说,耿老三他娘就冒火了。哼,他这是嫌俺光在咱马蹄庄丢人现眼还不够,还要到恁北苗庄去丢,好让恁北苗庄的人也知道,耿老三他娘死了汉子,熬不住了,找了一个叫花子都不要的光棍子,实话跟他说吧,别说活着俺不去他家,就是死了,俺那魂灵子也不踩他的门,这事他愿意就愿意,不愿意就拉倒!耿老虎他娘赔了笑脸浇她的怒火,耿老三他娘你生啥气,人家不是和你商量啊,又没说非那样做,你不愿意去就算了,再说人家也是为你想,怕悄不声地过成堆,屈了你。俺不稀罕!好好好,不稀罕就不稀罕,打发了孩子睡觉,你说咋着咱咋着。哄着耿老三他娘把她的想法说了,耿老虎他娘都一一应承下来。
再回到娘家北苗庄,耿老虎他娘把耿老三他娘生气冒火的事一说,光棍子慌了手脚,摩挲着两手,反复念叨一句话,这可咋治,这可咋治。还咋治啊,按人家说的办啊,日子不是都定下了,到时收拾收拾过去就是,人家那边说唻,随你的便,有过日子用着的东西带过去也行,空着身子过去人家也不嫌,证也不用领了。
光棍子两眼笼着雾气,不领证咋行?嗨,咋不行,一个寡妇,一个光棍子,谁还好意思跟恁过不去,人家那边还说,等你去了,约和亲支近邻和那几个村干部候一桌,把这事说开,不就是一张破纸啊,生米都煮成熟饭了,还在乎它干啥。光棍子说,也是也是,不领就不领,反正都一搭里过了。耿老虎他娘嘱咐他做件新衣裳,剪剪头发刮刮胡子,别叫人家嫌窝囊。光棍子说那是那是。
那天,光棍子提两只包裹随一辆送煤的拖拉机去了马蹄庄。路上,开拖拉机的说,你那伙计倒省劲,不用拉犁,不用下种,腰没弯就收了仨。惹得光棍子咧着嘴笑。
候村干部和亲支近邻的酒席是在晚上摆开的。成年男人一桌,在主房屋里,娘们和孩子一桌,安排在东边侧屋里。耿老三家没几个亲戚,主要叫了胡同里的人。村干部来了两个,一老一少。少的一进院子就嚷,咋没贴新对联,不管咋的,喜庆事就得有个喜庆样,当下派人弄来纸和笔,亲自操笔,给大门和主房屋写了新对联。新对联像燃着的炮仗芯子,红彤彤地预示着一个家庭就要爆响的勃勃生机。
耿老二低头耷拉角的,一脸的不高兴。耿老虎他娘问耿老二咋了,他说还没写作业,写不完明天老师非罚站不可。白大妮他娘说,白二妮在家做作业唻,要是愿意,你去找她一块做。耿老二的灰脸倏地亮起来,离开桌子去拿书本。白大妮说,耿老二你不坐席了?不坐了,席有啥好坐的。耿老二抱着书本就走。耿老虎悄声说,耿老二找他媳妇去了。耿老虎他娘对着耿老虎的后脑勺就是一巴掌。混蛋,你再瞎说看我把你的嘴撕烂!白大妮她娘笑着给耿老虎讲情,说打他做啥,孩子家说着玩。
耿老三他娘没看见耿老虎他爹,问耿老虎他娘,耿老虎他娘说人家这不哪根筋出毛病了,以前闻到酒味魂就飞,这回说啥也不来,说困了想睡觉,昨晚倒是打扑克唻。耿老三他娘坚持再去叫他,耿老虎他娘说算了。算了可不行,这么近的邻居不来咋行。耿老三他娘亲自去叫。
出去拉一泡屎回来准备抡开腮帮子大吃一顿的耿老虎说他爹来了。真的?耿老虎他娘问。坐席了,谁有闲工夫诓你啊,闻见酒就没命的那种人,你信他装羊变狗那一套。耿老虎他娘还是不信,蹑了脚走出去,从窗户朝主房屋里扫眼看了一会,回来说,还真是唻了,在家里说得那么坚决,却禁不住耿老三他娘一浪腾。耿老三他娘说,你才浪腾唻,谁知恁两口子咋鼓捣的,人家跟俺较个啥劲,要是白大妮她娘去叫,人家也准来。
年老的村干部扬脸喝下一盅酒,夹一口菜塞进嘴里,边嚼边说,证不领就不领吧,当庄当院的,村里不向上反映就是,再说不就是一张破纸啊,谁家两口子也不能常揣着那么一张纸,逢人就掏出来叫人家看,你看俺的结婚证,你看俺的结婚证!众人被说得大笑。正在嚼菜的白大妮他爹哈地一声还没笑出声来,菜屑呛进气管,弄得他好一阵咳嗽。众人又为他笑。年轻的村干部掏出笔和一个小本本,问耿老三他后爹的台甫是啥。耿老三他后爹弄不清台甫的含义,笑看着年轻村干部不知如何回答。年轻村干部说台甫就是大号,就是名字,你的大号是啥?耿老三他后爹方才醒悟过来,说他叫焦士学。
焦士学。年轻村干部重复了一遍,边往小本本上记,边称赞这名字起得好,士学,学士,一个秀才名啊。耿老虎他爹耿永发拿胳膊肘捅捅身边的耿连根,小声说,还秀才唻,连啥是台甫都不知道。耿连根回应说,管这个做啥,今晚咱一走,人家就捞着搂着永钦嫂子睡觉了,说不定一年两年的就鼓捣出个耿老四来。耿老虎他爹一撇嘴,人家白家两口子有证有啥的,都不叫养活第三个了,他俩连个证都没领,还想造个耿老四,大白天说梦话就是,再说看他这蔫样,比你也壮不到哪里去。耿连根被戳到疼处,说永发哥你扯络上我做啥,你可倒壮,不也只鼓捣出个耿老虎,说起来还是人家永钦哥厉害,一股脑地鼓捣出仨儿,光壮不行,得灵醒。
年轻村干部打断他俩的嘀咕,说,哎,有个事闹不明白,永发和连根,都是一耿家,又同辈,咋分成永字辈和连字辈了。年老的村干部说,听说是这么回事,他们的老祖宗本来是一个锅里抡勺子一家人来,不知到了哪个节骨眼上,窝里蹬开了,其中一个祖宗另起炉灶,就分成两支了,怪那祖宗火气大,另立门户叫后人生分,幸亏后人们想得开,不管咋治一家人就是一家人,都是一棵树上结下的果子啊。桌子周围姓耿的都点头称是。
年老的村干部问白大妮他爹袖子上的白粉是咋弄的,白大妮他爹光笑不说话,等耿老三他后爹提着酒壶去东边屋里劝酒,咧嘴笑了笑,说我刚才出去尿尿,栏里有娘们,只好回家去尿,回来看见大门的红对联上又多了副对联,用粉笔写的,叫他两口子看见不知咋生气唻,我替他们擦了。啥对联?耿老虎他爹问。快说说,啥对联。耿连根也催。白大妮他爹说,这人倒挺会编派,恁猜他写啥唻,上联是一对新夫妻,下联是两样破家什。席上的人听了都笑。耿老虎他爹问有没有横批。白大妮他爹摇摇头,说没有。耿老虎他爹说,这个还不如年下给人家连根两口子编派的好唻,上联是去年两口人今年人两口,下联是一个清水袋一个漂石牛,横披是两摊懒熊。耿连根用力抗了耿老虎他爹一膀子,说永发哥,你咋净拿我开心!
第二天,耿老虎他娘来帮耿老三他娘洗刷碗碟,分送从各家借来的家什,脸上的笑意不退。耿老三他娘沉不住了,说你笑啥,喝笑老婆尿了。俺笑啥管你啥事,别虚惊了。耿老虎他娘脸上的笑蔓延到耿老三他娘脸上。谁虚惊唻,别没有虚惊自家找虚惊。谁虚惊谁知道,没有虚惊管人家找不找做啥。耿老三他娘没有话了。耿老虎他娘扑哧笑出声来,说耿老虎他爹昨晚喝得醉儿咕咚,翻来覆去就那句话。啥话?人家说一碟子好菜叫人伸手抓着吃了。哪里的一碟子好菜?耿老虎他娘笑着不说话。耿老三他娘又问,昨晚桌上的菜都是使筷子吃的,没人用手抓啊。耿老虎他娘憋不住了,说,人家说的那碟子好菜就是你啊,哈。耿老三他娘咂摸了一下,说你才是他的一碟子好菜唻,他不早就拿你抓着吃啊。
耿老虎跑进门洞气喘吁吁地说,娘,王业顺家说,送去的那个带花的碟子不是他家的,他家的都不带花。耿老虎他娘说想起来了,咱家的碟子里混进一个不带花的,拿去换回来。耿老虎拨回身就走,说你去换吧,外头来了个爆棒子花的,我得去抢一把吃。耿老虎他娘骂耿老虎越忙了越支使不动,早晚不知出息成个啥唻,回家去换碟子,侧了身子,悄声说给耿老三他娘一句,久旱逢甘雨,不知有多滋润唻。耿老三他娘回道,谁像你啊,三五天劈拉一回,不常滋润啊。
事实上,耿老三他娘的第二个新婚之夜并不像耿老虎他娘猜度的那样美好。席终人散。耿老大、耿老三去菜园子睡觉。又打发耿老二到东边的屋里睡了。家里突然住了陌生人,耿老三他娘不自在起来。焦士学拘束在水缸边的一条小凳子上,他长时间望着一个地方不卑不亢的耐性充分发挥出来。耿老三他娘脱鞋上床,穿着衣裳躺下,瞥了焦士学一眼,说你咋不睡觉。焦士学这才站起身,在地上走了走,问他在哪里睡。耿老三他娘反问他,你说你在哪里睡?焦士学犹豫着走到床前,刚要脱鞋,被耿老三他娘阻止了。你不洗洗?洗啥?你说洗啥?焦士学便僵在床前不知如何是好了。耿老三他娘吩咐道,外面门前有盆,拿来倒上凉水,再搀和些热水。
焦士学按耿老三他娘的吩咐兑好水。他脱衣裳的耐性也出乎耿老三他娘的意料。她以为他已经洗完了,睁开眼,他才刚脱完衣裳,正准备洗。一个让人联想到老小孩这个称呼的赤裸猥琐的身体彻底展现在耿老三他娘面前。她把目光聚到那里,她敢肯定这是他所见到和想到的一切中最不起眼的一个。耿老三他娘闭上眼睛,心里倏地暗了下来。
焦士学上床时,卧在草丛里的伙计谦卑地冲着耿老三他娘鞠了几个躬,这几个谦卑的鞠躬调动起了耿老三他娘脱衣裳的积极性。耿老三他娘脱下衣裳,焦士学变得活泛起来,埋下头分开她的两腿看个起劲。看得她不好意思了,夹起腿,说看啥,啥好看的,他才傻笑着俯在她身上。耿老三他娘那里像搁了一小块熟地瓜,不软不硬地压迫着。这种不软不硬持续的时间让耿老三他娘生出疑问。咋弄的,你不会还是不行?等等,快行了。焦士学又表现出了出乎耿老三他娘意料的耐性。好在他别的几样能动的家什没闲着,虽然不是她希望和需要的,但也使她找不出拒绝的理由。终于,他兴奋地说,行了。耿老三他娘感到那块小熟地瓜被晒干,体积有所收敛,但硬度有了。耿老三他娘敞开心怀,准备重温一下荒芜的土地被重新开垦的快意。
焦士学突然牵走他那伙计,急切地说,快,翻过身来。又是一个意外。耿老三他娘躺着没动。翻过身来,快点啊。焦士学催促道,而且开始动手帮扶她了。她没好气地顺从了他,翻身扣在床上。背上这个佝偻着老小孩身体的男人又一次给了她一个想破脑瓜也想不到的意外,他没有把那小伙计领到它应该去的地方,而是到了她身上的另一个部位,且一股迫不及待登堂入室的急切劲。她不得不苦笑不得地提醒他,你弄错了。没弄错,我就是想弄这里。她感到身上那个最为人不耻的地方被他打开了,一股气恼蹿上脑门,猛地翻身把焦士学甩到一边,嘴里喷出一句冷光闪闪的训斥,要弄就正儿八经的,别在人家身上胡戳击!被甩下来的焦士学像做了错事的小孩,带着哭音说,咋了,咋了,哪里还不一样?耿老三他娘怒不可遏,咋了,你就是你爹弄你娘的腚眼生出来的?接下来,两个人陷入僵局,各自退到一个位置,井水不犯河水。
耿老三他娘的第二个新婚之夜是在对第一个新婚之夜的回味中度过的。那个晚上之前,耿老三他娘已领略过耿老三他爹那伙计在她那个本以为只能尿尿的地方踢踏出来的快乐,所以那个晚上两个人轻车熟路地一次次爬上愉悦的巅峰,又一次次从巅峰上跌落下来,直到摔跌得疲惫不堪,耿老三他娘商量说,咱不弄了,明天晚上再弄。耿老三他爹斗志不减,说十一回了,再弄一回,凑起一年来。那你可快点,都疼开了。耿老三他爹放纵他的伙计,在耿老三他娘为他敞开的那方疆土上继续奔波。耿老三他娘受不了了,想中断,耿老三他爹说咋弄也得凑起那个数来啊,凑不起来不吉利。耿老三他娘只好忍痛等待。耿老三他爹突然加快速度,说,媳妇,你女婿的伙计厉害不厉害?厉害啊,你快点。你连说十二“厉害”就行了,快说!耿老三他娘说过十二个“厉害”之后,耿老三他爹问,恁家的人还敢不敢给俺家冷眼了?不了,你快点啊。再连说十二个“不了”,我就完事!耿老三他娘只好又重复十二个“不了”。
耿老三他娘和他爹刚定婚时,耿老三他姥爷仗着家境比男方家境好,嘱咐家里人对男方家的人拿架子,压住男方家,时不时找点小毛病,弄得耿老三他爹这边提心吊胆的。一次,耿老三他娘到马蹄庄来弹棉花,天突然下起雪来,积雪厚厚地覆盖了道路,不通车了。耿老三他娘来找耿老三他爹,要他把她送回家。耿老三他爹说,道上这么厚的雪咋走,平路上还能接就,那几个崖头咋办,要是不小心跌倒,非滚到公路下面的山沟里不可。耿老三他爹提议她在他家住下,他和爹到一个屋里挤挤,等明天出了太阳晒晒道上的雪再走。耿老三他娘想不出别的办法,只好住下。半夜里,耿老三他爹从留好的窗户溜进耿老三他娘睡觉的屋里。耿老三他娘在身处异地的恐惧和孤寂中束手就缚,同时尝到了和耿老三他爹在一起的甜头。以后,耿老三他娘再来马蹄庄做事,耿老三他爹极力撺掇,耿老三他娘经不住诱惑,又住过几宿。媒人找耿老三他姥爷商定结婚日期,耿老三他姥爷嫌男方出的彩礼少,不同意,嘱咐耿老三他娘别给媒人好脸子,耿老三他娘说不给人家好脸子咋治,不跟人家又不行了。耿老三他姥爷咂摸出闺女话里的味道,吓出一串跟头,大骂了耿老三他娘一顿之后,变被动为主动了。耿老三他爹从耿老三他娘那里打听出底细,笑着对耿老三他爷爷说,这些混蛋玩意,就是欠拾掇,现在咱要是提出不要她,那老东西非来给咱磕头不可。
耿老三他爹听完耿老三他娘重复的十二个“不了”,信马由缰了。耿老三他娘在对第一个新婚之夜的回味中,两眼泛潮,并在两眼泛起的潮润中睡着了。清晨醒来,耿老三他后爹不在床上,门外传来扫天井的唰唰声。耿老三他娘不容回避地明确了门外那个男人和她的关系。穿衣裳的时候,她感到后面隐隐作疼,她总结性地意识到她的身体上开过两扇门,一扇是被耿老三他爹耿永钦打开的,一扇是让耿老三他后爹焦士学打开的。
吃早饭的时候,耿老三他娘让出上首椅子叫焦士学坐,自己坐在下首椅子上。焦士学不坐,说在哪里吃都行。耿老三他娘说,那咋行,以后你就是这个家的主事人了,俺娘四个还指望你哪,生分啥。焦士学勉强坐了,诚惶诚恐,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耿老大、耿老二离开桌前的凳子,挤到下面耿老三的矮桌子上吃。耿老三他娘说,咋都到那里吃了,这里又不是盛不开。耿老大、耿老二埋头吃饭,不说话。饭菜是昨晚席上剩下的,耿老三他娘归并成三样热了,每人的碗里都杂七杂八的,焦士学的碗里盛得最多。耿老二用脚踢踢耿老三的脚,说慢着嚼,别嚼出这么大声来。耿老三说,老二你踢我做啥,我哪里嚼出大声了。耿老二看耿老三,耿老三不嚼的时候,耳边也响着呱唧呱唧的咀嚼声。两个人一起看耿老大,声音也不是耿老大发出的。兄弟仨的注意力不约而同地集中到坐在上首椅子上的后爹焦士学身上。
后爹咧嘴笑笑,随即降低了咀嚼时腮帮拉动的幅度,响亮的呱唧声消失了。吃完饭,耿老三他娘唤住准备上学的耿老二,把兄弟仨叫到焦士学跟前,说,人家给恁找后爹时,娘跟恁仨商量过,恁仨都同意了,现在人来了,恁仨挨个叫声爹,从今后咱就是一家人了。兄弟仨挨个叫过,焦士学答应得声音都变调了。最后,耿老三他娘对耿老三说,老三,你也不小了,不能老跟耿老虎到处瞎逛悠,得和老大一起跟着你爹干活了。
后爹焦士学带领全家干的第一件也是最后一件大事是垒一截坍塌下来的石堰。耿老三家一块地的石堰上斜生出一棵野枣树,野枣树年深日久,根部盘结成一个大疙瘩,不知哪个拾柴的人看中了这大枣木疙瘩,瞅准坡里人少的间隙,把枣木疙瘩抠挖下来,松动了堰上的石头,经雨水浸泡积压,一片石堰坍塌下来。
石堰下边的地是耿老虎家的。耿老虎他爹闲着没事,满地里察看庄稼的长势,发现了坍塌的石堰,回来对耿老虎他娘说,哎,咱邻居家的那伙计没了。耿老虎他娘以为耿老虎他爹又在跟她开玩笑,回道,没了也不稀罕你的,人家又倒插进一个,你操啥闲心。耿老虎他爹说你扯到了哪里去了,我是说邻居家堰上的那棵野枣树叫人偷了。耿老虎他娘问起缘由,他爹把坍塌石堰的事说给她,并做出心疼的表情,说坍下来的堰得砸了俩桌面大的庄稼,幸亏苗不大,等他们垒起来再补种一些还来得及。
堰上的那棵野枣树曾藏着耿老虎他爹和他娘许多美好的回忆。没结婚那阵,耿老虎他爹叫他娘到他家里来纳鞋底,其实家里没什么鞋底可纳,纳鞋底只是一种借口,是男方对女方表示尊重和亲近的形式,无非是邀女方来男方家玩玩,吃顿好饭,增进一下彼此的了解和感情。能说的话饭前都说尽了,吃过饭,无话可说,家里便显得无聊、沉闷起来。耿老虎他奶奶善解人意,要耿老虎他爹领他娘出去走走,说愿意的话就去坡里转转,叫人家认识认识咱家的地。耿老虎他爹领着他娘到坡里转,转来转去就来到野枣树下面的那块地里。耿老虎他爹指着从石堰斜伸向空中的那棵野枣树问,哎,你看那是啥?耿老虎她娘看了看,说,一棵野枣树啊,别小看人,你以为俺不认得这个,俺那里有的是。耿老虎他爹说,仔细看看,到底是啥。耿老虎他娘又看了看,说不就是一棵野枣树啊,还能成了啥。耿老虎他爹提醒说,你再仔细看看,从上到下,从下到上,看看它的样子像啥。耿老虎他娘看着看着脸就红了,骂耿老虎他爹不要脸。
耿老虎他爹说,我咋不要脸了?你不要脸你知道。耿老虎他爹涎着脸说,我真的不知道,你说给我看。不知道你叫人家看啥。耿老虎他娘低了头转身往回走,说天不早了,她得家去了。往回走的路上,耿老虎他爹开导耿老虎他娘,你害啥羞,咱俩还是谁和谁,早晚的事,除非你没心给我当媳妇。有心给你当媳妇,你也不能拿那个开玩笑啊!耿老虎他娘说。那棵野枣树根部从石缝里垂下两个大疙瘩,浑圆对称,树干从两个浑圆的大疙瘩间高昂起来,活脱脱一尊男人的那伙计。
耿老虎他娘再来马蹄庄,耿老虎他爹便主动约她到坡里去。耿老虎他娘支吾着不出去,说在家里挺好。耿老虎他奶奶鲜明地站在耿老虎他爹一边,说这闺女,这么不出头,在家里窝憋着做啥,出去转转透透气,那些地方早晚都得碰面,你不稀罕它们,它们还稀罕你哪。耿老虎他娘只好羞答答地跟耿老虎他爹去。耿老虎他爹确定一个方向,率先走到前面,被耿老虎他娘喊住,说不上那里去了,在这里逛逛就行。耿老虎他爹觉出她是敏感那棵野枣树,有意避开那块地跟她到别处去。反复几回,耿老虎他娘对去的地方熟了,能够脱口叫出一些山和谷地的名字,耿老虎他爹就势说,你都这么熟了,干脆当了马蹄庄人算了。耿老虎他娘脸一红,说熟啥,有个地方还没大去。啥地方?你家的那块地那里。哪块地?耿老虎他娘不自然了,反问道,你说哪块地?耿老虎他爹想起那块堰根里有野枣树的地,试探地说,咱上那里看看。耿老虎他娘没说话,身体已做出要去的架势。
地里竖满了密密的庄稼棵,堰根里的那棵野枣树露出几根颤巍巍的枝梢。两个人在堰边逗留了一会,耿老虎他娘说,哎,恁堰根里种的啥?扁豆啊,还能种啥。耿老虎他娘说,咱进去摘点扁豆回去吧,咋弄也是来一趟。两个人拨开庄稼棵往里走,密密的庄稼棵被弄得一阵阵抖动。进了堰根,大得没边的世界就藏得没影了。耿老虎他爹胆子陡然壮起来,纵身把耿老虎他娘抱住。耿老虎他娘嘴上说你做啥快松开,却没有反抗的实际行动。耿老虎他爹胆子更壮,说我稀罕你,快给我当媳妇吧,我都好几回梦见你给我当媳妇了。耿老虎他娘便软了身子任他搂搂抱抱,被他搂抱得动情了,又反过来搂抱耿老虎他爹。两个人一阵忙乱,最后搂抱着倚在石堰上。耿老虎他爹仰脸看一眼那棵野枣树,脸上笑意流淌。耿老虎他娘也看一眼,说你笑啥。没笑啥。耿老虎他爹还是看。耿老虎他娘说,都是你胡琢磨的,俺又不是没见过,根本不大像,那个是啥样,这个是啥样。你在哪里见的?在俺家里啊。在恁家里?就是啊,俺还搂着俺侄子睡过觉唻。耿老虎他爹笑了,你侄子才多大啊,哈,当然不像了。你的就像了?耿老虎他爹使劲搂住耿老虎他娘,把嘴堵到耿老虎他娘的耳朵上说,现在就像,你看不看。耿老虎他娘回应着耿老虎他爹的搂抱,不说话。耿老虎他爹腾出一只手在下边摸索了一阵,说,你看。这一看,便掀开了耿老虎他爹和他娘交往史上的新的一章。
在那棵树干挺拔、枝叶繁茂的野枣树下扁豆秧和庄稼棵纠缠不清的堰根里,耿老虎他爹放庄稼捆一样把晕乎乎的耿老虎他娘放在没膝的荒草上,又解庄稼捆一样把耿老虎他娘打开、摊平,耿老虎他娘便被耿老虎他爹彻底淹没了。当耿老虎他娘从晕眩状态中苏醒过来,耿老虎他爹急切地问,哎,你刚才咋了,可吓煞我了。耿老虎他娘说她也不知道咋弄的,像是叫老虎吃了。一个月后,耿老虎他娘神色慌张地来找耿老虎他爹。不久,耿老虎他娘便如耿老虎他爹所愿地成了马蹄庄人。耿老虎这个名字和那棵野枣树一起雕刻进两个人回味无穷的记忆里。
耿老虎他娘把石堰坍塌的事跟耿老三他娘说了。耿老三他娘匆忙叫上焦士学去看,看完回来就有了明天垒修石堰的打算。耿老三他后爹焦士学在一家人的簇拥下出了门洞。恁一满家子去做啥,惊人动马的?耿老虎他娘抱一把近乎光秃的扫帚在她家门前搭话道。去垒张下来的石堰啊,不知谁这么有眼光,要是那棵野枣树长在屋顶上他也要抠啊,真是的。耿老三他娘落到一家人后面,对抠野枣树的人数落一顿,又为耿老虎家被砸到下面的禾苗表示惋惜。砸了就砸了吧,又不是恁弄的,等恁拾掇完了,叫耿老虎他爹再补种上就是。耿老虎他娘回到家,对躺在床上睡回笼觉的耿老虎他爹说,哎,南邻居家一满家子去修堰了,你也不去帮人家一把。耿老虎他爹折起一条腿,将另一条腿担在折起的膝盖上,不阴不阳地说,别吃了胡萝卜闲操心了,人家有汉子了,咱再去凑合啥,凑合紧了叫人家想歪了咋办。耿老虎他娘“切”了一声,说偷懒倒有理了,你得不歪人家想歪也不怕。
耿老虎他爹倒换了一下两腿,疑惑地骂道,那棵野枣树到底是谁抠的,咋一点影像也没有,白老拐拐这阵子没见他上坡,王子那破身体办不了这事,外来户佟撇嘴子跟咱有点亲戚,准不好意思的。啥,佟撇嘴子跟咱是亲戚,咋没听说过。亲戚都是那伙计惹的,佟撇嘴子的二闺女的公公爹跟耿老虎他爷爷的二舅子是两碰。耿老虎他娘说,恁家的亲戚才是那伙计惹的唻,没正经。耿老虎他爹猛地坐起身,理直气壮地说,你敢说恁那些亲戚不是那伙计惹的,没有那一梭子子弹,你和谁能连起亲戚来?耿老虎他娘凝了凝眉毛,没话说了。耿老虎他爹点晃着高跷的二郎腿,继续纳闷,到底谁做的这事,我要是知道了,非跟他娘们算账不可。你咋跟人家算账?叫他赔咱砸坏的庄稼啊,省得我再补种,那么好的一棵枣树,早知道这样,我早把它弄回来了。耿老虎他娘劝耿老虎他爹说,别生闷气了,没了就没了,你那棵枣树没不了就行啊。
有一段时间,那野枣树曾那么贴切地深入进两个人的阴密活动,枣树发芽了,枣树开花了,枣树旺相着哪,枣树要结果了,枣树的果果压弯树干了,枣树冷了,枣树在打颤哪,赶快把它暖起来,枣树扎煞着手要挠你的痒痒唻……两个人把那个美妙的过程与野枣树枯荣间的变化形象地结合起来,使那个本来就神妙离奇的过程变得更加丰富多彩,撼动人心。两个人在那块地里干活,野枣树生发的枝叶在两个人的对话里神出鬼没,把劳作的疲累赶得一干二净。一次,耿老虎他爹说,哎,我那棵枣树在你的地里开了多少回花了?耿老虎他娘抬手指指那棵野枣树,你数数吧,跟那棵枣树上结的果果一样多!
耿老虎他爹估摸着耿老三家的石堰垒修完了,扔掉快要烧着手的烟巴出了家门。胡同里阳光安详,土坯的院墙被安抚得懒洋洋的。耿老虎他爹倒背起双手漫不经心地往坡里去,遇见熟人搭话,就说去看看耿老三家坍的堰垒好了没有,顺便骂一句,不知哪个混蛋玩意财迷心窍,拾柴禾拾到堰上去,把堰抠坍,砸了他家的禾苗。搭话的人便附和他,数落几句那抠坍石堰的人的不是。耿老虎他爹继续往坡里去,东张西望,偶尔吹一声不成调的口哨。一只兔子从上面的坡地跳下来,待耿老虎他爹看清是一只兔子时,它已慌慌地跑出挺远。耿老虎他爹后悔不迭,埋怨自己反应迟钝,如果反应快,及时来上一脚,就是一顿可口的美味。之后走起路来便陪了小心,提高警惕,暗暗做好随时飞踢一脚的准备。可惜再也没有兔子跳到跟前。
一爬上那段被鞋底和车轱辘打磨得明光光的山道,耿老虎他爹就愣住了。耿老三家那截曾高扬着野枣树的石堰一如既往地坍塌着,一家人围着坍塌下来的土石发呆。咋弄的,咋还不下手垒?耿老虎他爹疑惑着走过去。垒起来又坍了!耿老三说。耿老大说,白忙活了一上午,手都磨出泡来了!耿老三他娘一脸的纳闷,说咋这么巧,坍得不早不晚,早坍一霎就砸到人了,晚坍一霎,人走远了,还以为堰早垒好了来。耿老三他后爹焦士学张嘴结舌,满脸的茫然。
耿老虎他爹走到坍塌下来的土石前,估摸了一会,说准是有的地方没垒好,石头沉,份量大,垒不好就吃不住劲,不坍才怪唻。说着,从旁边拿过一张䦆,干净麻利地刨出堰的新茬,顾自搬了石头往上垒。垒起一层后,又拿起锨往里填土,填满,踩实,接着再往上垒。耿老三他娘主动过来给他递石头,耿老虎他爹看了看,说这块不行,扭头对着几块石头估量了一番,指了指,叫耿老三他娘把那块搬过来。耿老大和耿老三也抢着来搬石头。垒过几层,堰茬宽了,耿老三他后爹爬上去,想和耿老虎他爹一起垒。耿老三不给他石头,说你别垒了,别再坍了。耿老虎也说,你下来吧,真的别再坍了。耿老三他后爹尴尬地下来,拾起锨瞅准机会往里填土。
耿老虎他爹垒得快,也整齐,咋看都是坍不了的样子。垒到最后一层,耿老虎他爹小跳着把填进的土踩实,自信地说,好了,保证下暴雨也坍不了它了!回来的路上,耿老三他娘说,耿老虎他爹,到俺家去吃饭吧,那会帮俺收了棒子也没到俺家吃。耿老虎他爹说不去了,这么点活路,别叫老虎他娘说我帮人干活是为了挣酒喝。不喝酒啊。挣饭吃也不行,赚个馋嘴。
堰垒起来的第三天早晨,耿老三他娘来到耿老虎家,正在喂猪的耿老虎他娘招呼说,来啊,帮我看看这头猪,论架子,论皮肉,把它养起来下猪崽卖咋样。耿老三他娘说,好啊,等下了猪崽俺先买恁一头喂。耿老虎他娘说,行啊,到时使使耿老三他后爹,下了崽任你挑,还不要恁钱。浪形,没正经,使恁家里现成的吧,买回家,俺把它当成耿老虎他兄弟好好养。两个人哈哈笑起来。笑过,耿老三他娘换出一本正经的脸色,说有点事想和你说说。啥事,在这里说吧,家里没人。耿老三他娘犹豫了一会,说,那事俺看着不行。啥事?俺和耿老三他后爹那事,俺看还是叫他回去散了。耿老虎他娘来了认真,咋弄的,看着不是挺好啊。耿老三他娘叹了口气,说你不清楚,这事俺咋处咋觉得别扭,三个孩子也同意他走。
耿老三他娘不愉快的第二个新婚之夜之后,接连几个晚上两个人都没有瓜葛,各人想各人的心事,各人睡各人的觉,各人做各人的梦。有一回,外面的月光特别好,好得耿老三他娘翻来覆去睡不着觉。耿老三他后爹打了个盹醒来,月光弄得他也睡不着了,问耿老三他娘,哎,你没睡着啊。嗯,不知咋弄的,就是睡不着。耿老三他后爹听出她话里透出的亲切,进一步跟她套近乎,套着套着便伸手摸了一把耿老三他娘的奶子。耿老三他娘没反感,他的手胆子壮起来,窜上去把耿老三他娘的奶子捉住了。耿老三他娘闭了嘴,叫她的奶子跟耿老三他后爹的手玩了一会,说,要弄你得正儿八经地弄,别想歪点子。耿老三他后爹的手犹豫了一会,慢慢从耿老三他娘的奶子上滑落下来。
那么好的月光叫耿老三他娘生不起气来,开导他说,那样有啥好的,怪脏的,咋放着好地方不走,专捡偏斜道。耿老虎他后爹被月光动员了一会,鼓起勇气说,我也不知咋弄的,可能是习惯了。习惯?嗯。耿老三他后爹语塞了一会,支支吾吾地说出他的一桩私事。小时候的夏天,他们常常到村外的河里洗澡。在河里,他们玩得最多的是背水趟,两个人一架,猜拳决定输赢。两个人事先讲好背水趟的距离,赢的一方搂住输的一方的脖子伏在他的背上,要输的一方把他背到讲好的地方去。有一会,跟他背水趟的是一个比他大五、六岁的叫锁柱的堂叔,锁柱赢了他,他背着锁柱到讲好的地方去,走着走着就觉得锁柱下面不老实,他停下,说我不背你了,谁叫你下面敲打我的腚唻。锁柱说,讲好了的,谁叫你输唻,输了就得背到头。锁柱劲大,不松搂他脖子的手,他只好背着锁柱走。锁柱在他的背上说,学子,跟你说个好事,你愿不愿意做?啥好事?有个办法,跟和女人一样恣,你干不干?他从懂事就听说和女人挺恣,只是不知道咋个恣法,听锁柱一说,很想感受一下那恣滋味,便爽快地答应了。锁柱把他领到一个僻静的地方,叫他转过身去。他疼得龇牙咧嘴,锁柱的劲大,他挣脱不开,张嘴喊,锁柱又把他的嘴捂住,吓唬他说,你别喊,叫人听见传出去你长大了连个媳妇也找不上。他强忍着,慢慢就领略到了一点好感受,疼痛也渐渐轻了。锁柱怕他漏了话,讨好他说,学子,你也恣恣。他在锁柱的引导下会了那活路,也尝到了做那活路带来的奇异感受。锁柱嘱咐他千万不要跟别人说,又说,跟别人说他也不怕,反正他也弄过了。之后,两个人常常约了悄悄做那事。耿老三他娘坐起身,硬要扳过他的身子看,耿老三他后爹拗不过,只好翻过身子。耿老三他娘一看,便忍不住作呕,窗外那么好的月光也不能抚慰她了,她抓起枕头逃到床的另一头。
那天垒完坍塌的石堰,耿老三他娘出了一身热汗,浑身粘乎乎的不舒坦。回到家,她悄悄躲进盛杂物的屋里,用湿毛巾擦洗了身子。晚上竟发起烧来,头昏乏力,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夜里醒来,耿老三他娘觉得被什么压迫得厉害,定下神,发现耿老三他后爹正像泥坨子一样粘在她的背上。耿老三他娘脑瓜嗡地一声整个身子像爆开的棒子花一样虚飘起来。
再一次醒来,耿老三兄弟仨守在床前。见她醒来,兄弟仨惊恐着脸问她咋了。她坐起身,说没咋,可能感冒了,不碍事,歇一霎就好了。她问耿老二咋不上学,耿老二说今天不去了,老师都去镇上开会。兄弟仨忙着给她盛饭,她说待一会吃,这吃不下,转脸问,他哪?耿老三说起先还在天井里唻,不知这去哪里了,问耿老二知不知道。耿老二说,谁知他到哪里胡转悠去了。她把兄弟仨叫到跟前,说,恁觉得恁这个后爹咋样?三个人低下头不说话。她说,跟恁仨商量个事,娘不想要恁这个后爹了,打算叫他回去,不知恁愿不愿意。三个人同时抬起头来,脸都带着喜色。我也不想要了。我也不想要了。我也不想要了。
耿老虎他娘听完耿老三他娘的话,灰了脸,没作声。耿老三他娘说,辜负了你的好心,你骂俺俺也不怪你。耿老虎他娘仰脸一笑,说,扯到哪里去了,这种事咋能看面子顾情的,恁不稀罕就叫他回去散了。
焦士学走的那天,在村外的汽车站等了一阵,又碰见他庄送煤的那辆拖拉机。回去的路上,开拖拉机的拐弯抹角地哄出他回来的原因,笑着说,真是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自家的伙计不出力,担不起娃啊,叫我白眼热你了。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