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耿直?呵……”御璃骁冷笑,语气里全是嘲讽。
渔嫣怒气一冲而上,又往前走了一步,和他对视,激动地说:“就是耿直,所以被人冤枉。想当年那样毒打,我父亲也不过只为区区一香砚而落罪。罗织的罪名,连他们自己也编不下去,一顿毒打要了我父亲的性命,草草结案,所以,王爷您只怕要失望了,还是早早回去,睡到温柔乡里。”
淡凉月光下,她纤细瘦削的身子站在他面前,脆弱到似乎一阵风就能把她折倒,他一巴掌挥过去,就能让她去黄泉,可她半步不退,就这样与他对视着。
直到渔嫣脖子都仰酸了,才听他慢吞吞道:“你父亲有你这样的女儿,也不算丢脸,起码死也要维护他。”
渔嫣没等来他的骂,倒等来他的赞,有点反应不过来,小声说:“王爷要找东西就快找,此处久不住人,阴气太重,莫伤了王爷的身子,沾了晦气。”
“听着你这假意关怀的话,本王还挺受用。哪天本王高兴,赏你点金银,反正你也贪那些东西。”他冷冷说着,转身往前走。
渔嫣看着他的背影,小声问:“我是爱金爱银爱红尘,那王爷深夜前来到底又想找什么?君若为龙,必将君临天下,何须寻些俗尘凡物?”
御璃骁的脚步猛地顿住,扭头看她,双瞳里杀机渐浮。
渔嫣倒不怕了,来到她生活了十四年的小院中,恍若看到父亲就在月下踱步,为国事忧伤,为百姓操劳,他就站在那棵银杏树下,浓眉紧出一世风霜。
她往前走了几步,仰头看着他,小声说:“你的帝王之心,四年前就举世皆知。你扮弱回来,不就是为了让大家相信你不是来夺这帝位的吗?你若为帝,请你为我父亲正清名,洗冤屈!”
“你这是求本王?”他双瞳微缩,盯着她涨得红红的俏脸。
渔嫣既已把话说出口,索性说个痛快,这样每天闷闷蔫蔫地活着,也确实难受。
“你问我为何三年多还不走,问我为何父亲弹劾过你,我还敢嫁你,我为的就是这个愿望。我是女子,上不得朝堂做不得官,这天下女子,莫不是以父以夫以子为天为地。我本盼你回来,尽力伺候你,尊为你天,请你为我雪冤……可你三年不归,我无人可靠,游走市井,尽我浮游之力而已。你如今回来,却又嫌我厌我。骁王,你戎马生涯,杀伐决绝,绝世英雄,何苦一定要为难我一个女子呢?”
“君若为龙,必将君临天下,何须凡尘俗物……”御璃骁轻喃着,瞳底渐亮,抬手在她的脸上拍了拍,未等渔嫣反应过来,他的手已经掐住了她的脸,手指紧紧地捏进她的肉里。
渔嫣惊一下,又怕一下,随即被他的手掌揉得更紧,那样用力,快让她痛得叫出声来。他的声音低沉得如同压住整片天空的厚云,直透她的心底,“渔嫣,你太聪明了,我也无意为难你,你只要安分,这张小嘴温柔一点,我自会给你你想要的一切。”
“是,渔嫣懂了,请王爷息怒。”她赶紧垂眸,一颗心又跳得急了,咚咚咚地,使劲儿往胸口上撞。她这番话走了险峰峻岭,若他心底阴暗,今儿她就回不去了,当长眠于这小院之中,与这银杏为伴,化为白骨尘泥。
渔嫣说这番话,完全是因为他轻视父亲而一时激愤。她听不得别人诋毁她的父亲,她的父亲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满朝上下,没有一个官儿能和父亲比,那样无私,那样正直!
御璃骁的战神之名,果真不是虚得,和他之间的周旋需更加小心,不能触及他的底线,今后她得拼命管着自己的嘴才对。
渔嫣垂头跟在他的身后,出了小院,又扭头看向当空明月。小院像风烛残年的老人,被岁月斑驳了,被晚风吹得佝偻了。
父亲,若能还你一世清名,女儿死而无憾。
二人贴着墙根走,躲着打更之人。
转个弯,到了夜不眠的地方,勾栏院扎成堆的淮南街上。
几个小贩支着摊,在卖些面条粥饭。
偶有几匹快马过去,意气风发奔往皇宫的方向,那是御天祁的侍卫队。
渔嫣觉得皇家的残忍,不在对百姓,而在对亲人。为了权势,可以弑兄杀弟,一切都是可以利用的,所有人都可以被牺牲掉的。生于皇家,真是莫大的悲哀,人生温情统统尝不到,就连那看上去受宠至极的小公主婧歌,想不到也只是个牺牲品。相比之下,云秦废掉了手,但能过安稳的日子,有娇妻相伴,也是幸福的。
“你想去这里逛?”见他停下脚步,她抬头看着前面那悬了美人灯笼的小楼。
他扫她一眼,在路边一个卖面的小摊边坐下。
他吃这个?渔嫣犹豫一下,在他对面坐下。
“客官,吃什么?”小摊主满脸笑容地迎过来。
“两碗面。”他拿起筷子,在桌上顿了顿。
他也吃这种东西吗?渔嫣倒是吃得多,就是没想到高贵的王爷也吃这市井俗物。渔嫣往四周张望着,见不时有人过路,他也太胆大,就坐在这大街上,不怕被人看到?
“有何可怕?”他缓缓一句。
成天戴着假面做人,想想都觉得痛苦。渔嫣托着腮看他,小声问:“是憋久了吧?”
御璃骁抬眼看来,一脸平静,“是。”
渔嫣摸摸鼻头,他不嘲讽她,句句顺着她,她反而说不出话来。
“面来了,客官慢用。”小摊主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面,笑眯眯地放到二人面前。
渔嫣也饿了,瞄他一眼,见他没看自己,这才低头往嘴里塞起了面。
“慢点吃。”他突然开口,从自己碗里夹了几块肉片放到她的碗里。
渔嫣正一口将面吸进嘴里,辣椒汤直接进了喉管,呛得她连声咳嗽。
“我不喜欢女人太瘦,骨头一把,抱着无趣。”他淡淡地说。
渔嫣呛得上气不接下气,用袖子擦了嘴,低头看碗里的肉,怎么觉得她就是他碗里的肉呢?而且晨瑶她们也很瘦,瘦得像一阵风就能吹跑,怎么他就偏看不得她清瘦?
他看她一眼,又沉声说:“明天进宫,太后必会召见你,自己小心应付。”
渔嫣往嘴里塞了一片肉,轻轻点头。应付啊应付,疲于应付……
他吃得快,在一边等着她,渔嫣才放下筷子,便听他说:“付账。”
“啊?”渔嫣一怔,她哪里有带银子出来?
御璃骁看她这神情,拧拧眉,扭头看小摊主,两个人都没带银子,还一人点了份加了大肉片的面条,头一回吃霸王餐。
“算了,拿这个抵吧。”渔嫣有些不情愿地从腕上褪下一只细细的银镯子,忍不住腹诽,一个大男人出门,怎么不带银子呢?让她出血请吃面,她的心肝要疼烂了,她的镯子,银镯子啊!
小摊主见二人没带银子,咬咬镯子,试了下真假,也就收下了。
渔嫣一步三回头,那银镯子可是她最爱的,第一次赢了官司,得了钱买的,那意义格外不同。她平常都没戴,好好收着,这几日生病,才拿出来挡挡晦气,把当日的威风召回身上来,想不到如今就换了两碗面。
“明日赏你几副新的。”见她拧眉皱脸,他不悦地说了句。
渔嫣没理他,双手拢在袖子里,跟在他身后。
他扭头看她,脸色黑了黑,鼻中一声冷哼,加快了脚步往前走去。
渔嫣还是慢吞吞地走着,想着镯子,想着云秦,想着明儿进宫的事,想那片布锦,想父亲的冤屈……
才三更天,全城灯火通明,辰时要晋献佛诫大典的第一炷香。
渔嫣换上了昨天赏赐的宫装,藕色让她看上去更加轻盈,纤腰不盈一握,发间两支玉钗,唇上揉了一些胭脂,转过身来时,眉眼明媚,晨风拂面,连晨瑶都看得有点失神。
御璃骁已经装扮完毕,见晨瑶不动,扭头看了渔嫣一眼,随即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走了,今日都注意些,不许出岔子。”
渔嫣温顺点头,做小猫状,挤了一脸笑意,等着他和晨瑶先出去。往日进宫,她一定如被强押上沙场。今日不同,她怀里还揣着那块布锦,要进宫去问问织造局的人,是什么时候流行的,又是什么人可以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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