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嫣一声低呼，顿时冷汗直冒。她的手腕很痛，是被马车的木头硌的，已经红肿破皮，有血珠干涸在伤口上。
他推起她的袖子一看，脸色微变，“谁捆你？”
“没捆，好吃好喝好风景地伺候着呢，比你强。”渔嫣抽回手，凑到唇下使劲吹气。
“那这是怎么弄的？”他脸色稍霁。
“我挤在马车下面，这样——”渔嫣比画了一下，又长长地叹气，扭头看向他，“不过，你怎么会在这里？这地方可是我这种残花败柳的人待的。我在这里住了三年，生死自负，好容易攒点银子，你还给我撕了。”
他的唇紧抿成直线，盯了她半晌，沉声说：“跟我回去。”
渔嫣毫不怀疑，若她摇头，他立刻会一巴掌扇过来。
他不再多言，转过身大步往外走。
“你就这样走？”渔嫣看着他的腿，站着没动。天已亮，他这样走出去会被人看到！腿断可以接好，雪发又如何一夜变黑？
他突然就折返回来，几大步冲向她，手掌一推，就把她压在了大树上。他覆着热汗的额头抵在她的额上，柔软的唇从她的鼻梁往下滑，贴到她的唇上了，才缓声说：“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若再敢擅做主张、独自出去，我折断你的腿。”
渔嫣心一抽，喃喃地问：“为何如此狠毒？”
“所以别惹我。”他松开手，大步走开。
渔嫣又抹唇，小声说：“王爷，你应该用盐巴擦擦牙了，有味儿。”
院门砰的一声重重砸响。
渔嫣苦笑，早知道他会守在这里，她就不贪这点银子了。这不是孽缘吗？他干吗跑这里来？还有，他就这样让这事过去了？还是准备回府之后，十八般酷刑伺候她？
她突然离开，又突然回来，王府里炸开了锅。
念恩和念安没少吃苦头，一直被关在王府的柴房里，直到她回来才被放出来。伺候渔嫣梳洗完，两个人缩在墙根处，根本不敢靠近坐在窗边的御璃骁，一个劲儿地冲渔嫣使眼色。
渔嫣挥挥手，两个人立刻拔腿就溜。
御璃骁正翻看她带回来的那本书，渔嫣在记载巫术的那一页夹了片叶子，所以他很直接地就看到了那张图，听到她的脚步声，他缓缓抬眼看来。
渔嫣见他盯着自己的额头看，伸手摸了摸，小声说：“我这是胎记。”
御璃骁拧眉，低声说：“你父亲多年前是不是查过一起女婴失踪案？”
“不知道。”渔嫣摇头，从她懂事起，渔朝思就会与她说些案子，教她如何分析，在她印象里，没有这桩女婴案。况且，渔朝思绝不会给她脑门上刺这个！
“说吧，这几天在哪里。”他合上书，盯着她看。
“御天祁请我去他云霞寺的后山上住了几天。”渔嫣略一思索，如实相告，“那地方挺隐蔽的，而且这些年来一直闹鬼，没人上山，山上还有一位住客……”
渔嫣突然收住了话，只见御璃骁的视线从她的脸开始，慢慢往下低，脖子、胸脯、腰……她知道他在想什么。她匆匆转过身，手指抠住桌子边，不满地说：“他比你懂得尊重人，你不要这样看着我。”
他的呼吸微沉，缓缓道：“最好这样。”
听他语气充满讽刺，渔嫣的脸上飞起红霞，不愿再往下说。
“王爷为了你一退再退，王妃，不要再让王爷失望。”晨瑶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多嘴。”御璃骁冷冷一眼扫去。
晨瑶勾下头，到了他面前，双手轻轻搭在轮椅的扶手上，轻声说：“刚刚宫里传来消息，说凤阙宫闹鬼。有人半夜看到有穿着牡丹裙的女子在无邪宫里走动，头发一直垂到地上，传得神乎其神的。有个老宫女还吓疯了，直说那是怡琳贵妃，太后今日正在焚香诵经呢，只怕他们会以为这事是王爷安排的。”
“人心有鬼，哪来鬼怪之说。”御璃骁冷笑，“那老妖妇又想玩什么把戏？”
“只怕不是把戏，据说太后昨晚被吓得尖叫数声，当场就晕过去了。这事很古怪，怡琳贵妃已去世多年，为何现在闹出动静来？王爷的计划改了又改，可别人不见得领情。”晨瑶转脸看向渔嫣，细声慢语。
渔嫣顺手拿起那本书，做凝思状，不看二人亲密的姿态。
“太后病了，你总要进宫去探望。”晨瑶拧眉，轻声说：“骁哥哥，我很害怕，怕她又弄出阴谋诡计来害你。”
骁哥哥？渔嫣头皮发麻。她三岁之前叫云秦为云秦哥哥，三岁之后就直呼其名。总感觉加上“哥哥”二字，实在令人汗毛倒竖，如同有条小蛇顺着背脊骨往上爬，所及之处皆是鸡皮疙瘩。尤其是这御璃骁，脾气烂，人古怪，戾气太盛，哪里像个哥哥？
“药。”御璃骁手一伸，生硬地挤出一个字。
晨瑶哀怨地看着他，从袖中拿了一只小瓶，轻轻放在他的掌心。
“你先出去。”御璃骁的语气越发生硬。
“我、她……王爷真偏心！”晨瑶怔了片刻，幽幽一句，关门出去。
“山上的住客是谁？”御璃骁把瓶子丢向渔嫣，正中她额上的胎记。
渔嫣咬咬唇，握紧跌在书上的药瓶，一字一顿说：“不知道，没看见。王爷若有兴趣，派人去后山找吧。只可惜林中太黑，我又躲在马车下面，记不住路。”
“他这么轻巧就让你逃出来，不是诱我上山去杀了我？”他又冷笑。
“王爷英明，千万莫去。”渔嫣拔开药瓶塞子，往手上破皮处倒，冰凉之后，是难忍的刺痛。她身体往前俯去，紧摁着手腕，声声吸着凉气，眼泪都快涌出来了。
抬眸时，他正看着她，许久不见的疤痕纵横的面具依然狰狞。和他对视片刻，渔嫣低下头，轻声说：“那日你说办成了大事，是何事？”
御璃骁收回视线，一言不发地垂下头，继续看那本书。
渔嫣心里似是被什么堵了一下，她明白，之前与他缓和的关系，此刻又回到了冰点。他冷硬的眉眼、冷硬的呼吸都在排斥着她。
她有些惆怅地看着他淡漠的侧影，生起一丝冲动，真想告诉他其实她是想念他的，甚至盼着他上山去救她，可窗外静立的晨瑶，又让渔嫣把所有的小心思都收了回去。
罢了，原本就不是一路人，是她妄生了些许贪恋，他的繁华，又岂是她能靠近的？他有佳人相伴的生活，更有逐鹿天下的梦想，而她，不过是他浩瀚心海中一尾可有可无的小鱼，游过去，连水花也不会激起半分。
这样坐着，让人喘气都觉得干涩难受。就在渔嫣快坐不下去的时候，傅总管来了。
“王爷，宫里来人了。”他胖胖的脸上堆满忧郁，视线似无意般扫过渔嫣。
渔嫣喜欢观察人间百态，人之千面。这傅总管也是宫里来的人，由御天祁亲自选进骁王府中。按理说，应是御璃骁最防备的人，可她冷眼看着，并不是这么回事。相反，御璃骁还挺器重他。
“来做什么？”御璃骁头也不抬，长指轻轻翻过一页，发出哗啦一声闷响。
“太后想请您赶紧进宫。”傅总管脸上的忧郁更浓。
“何事？”御璃骁轻飘飘吐出两个字。
“昨晚又闹鬼了，好几人都看到是怡琳贵妃，还盛传上回锦贵嫔推王妃入水，就是因为被鬼蛊惑了，所以才做出那样愚蠢出格的举动，说是什么鬼在勾魂，太寂寞了，让人去陪她。太后请您拿着怡琳贵妃的牡丹披风进宫一趟。”傅总管赶紧说。
渔嫣兴致大涨，这事有趣！就像御璃骁说的，人间无鬼，鬼在心中。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宫中闹鬼，那一定是有人在装神弄鬼。
她正在心里盘算着千百种可能时，御璃骁淡漠开口了：“不去，本王怕鬼，那披风也没了。”
窗外静了会儿，傅总管尴尬地轻咳，向晨瑶使眼色求助。晨瑶略一犹豫，小声说：“王爷去吧，若真是有人假冒怡琳贵妃的名声兴风作浪，王爷也能弄个明白。反正王爷您……”
她的话停在这儿，视线却落在了渔嫣的脸上。
渔嫣抬头，心中暗问，反正什么？
“进宫。”御璃骁把手里的书往桌上一丢，啪的一声，砸到了茶碗。
渔嫣心疼极了，这书难得，里面有好些稀奇古怪的事，她正看得有味儿，可不能被他给粗鲁地毁了。她快步过去，用帕子轻轻擦拭书上的茶水，再小心地放到了桌上，用镇纸压好。
“你也去。”他的声音传入耳中。
“我？”渔嫣一怔，“我不想见到他。”
“心虚？”他扭过头来，声音冷漠。
“是。”渔嫣索性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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