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哼了一声，挪手去找他的手指。他滚烫的手掌赶紧顺着她冰凉的手臂往下，用力握住她的指尖。
她的呼吸急了急，随即又平静下去，浅浅的，随风散了，一点儿声音都听不见。
御璃骁不敢闭眼，就这样盯着她。
御奉孝遣人来请了好几回，御璃骁都不肯去，沈郡王也等不了他，先回去了。得知王妃病倒，郡王府里的家眷亲自带了婢女过来侍奉，又送上灵芝、雪莲、人参等珍贵药材，就在这琴馆里为渔嫣熬煮。
琴馆只是一家普通的店铺而已，这样一搅和，店主早吓得不知藏哪里去了，客人也不敢进门，甚至半条街都无人敢踏足。
一天熬下来，御璃骁就似在油锅里走了一遭。
弦月悬起时，聂双城快步进来，“骁王，莫问离果然送东西来了。”
御璃骁飞快起身，箭步过去，从聂双城手中夺过那本泛黄的书。
“一说，忘蝶毒，以忘蝶石割破七名阴年阴月阴日出生之女婴额头，滴血入锁骨山顶泉池，在极阴之月夜，以女婴祭祀，再取泉水与忘蝶石一同炼制长生丹。二说，以七名阴年阴月阴日女婴之血融化锁骨山顶的密锁，可得天下至富财宝。”
“这些都是传说，如何可信？”听他念完，聂双城忍不住愤然发问，“而且这也太残忍了，以出生女婴的性命，换这些虚妄的东西，太可恶了！应当把写这个的人抓起来，碎尸万段……”
他说着，扭头看向榻上，又露出一脸愕然，“可是，王妃好歹也是御史家的千金，怎么会在婴孩时被割了额头？难道是御史老儿狠心对自己的女儿下手？”
御璃骁拧拧眉，继续往下看，“解法，有情人之心头血，有情人之心头肉，有情人之眼中泪……”
他怔住，血和肉可得，可泪从何处来？他堂堂七尺男儿，还真没落过泪啊！就算这时候，他也挤不出眼泪！
“用辣椒？洋葱？”聂双城赶紧出主意。
“试试吧。”御璃骁不禁焦躁起来，如此焦躁，又如何流得出泪来？
“属下去拿。”聂双城快步出去。
御璃骁抽出长剑，取血割肉倒易，可是这上面也没写，这三种东西要怎么用呀！
“要朝心口上捅呀，一定要又狠又准，带出热血三碗才行。”莫问离幽幽的声音传进来。
“行了，下来吧。”御璃骁拧拧眉，不悦地说。这亦正亦邪、亦敌亦友的对手，此时让他格外心烦。
若是平常，即便是像羽毛一般轻，他也一定能听到莫问离落在屋顶上的轻微声响，可今晚他心思全在渔嫣身上，听她每一声轻微的呼吸，看她每一次眼皮的轻颤，他与她手指和手指交握，一直未曾分开。
“哦。”他从窗口轻盈地跳进来，月光恰巧投在他的背上，他便像是从月亮上飞过来的一样。
“堂堂武林尊主，也一大把年纪了，时时扮这狐媚样子出来，也不觉得丢了身份？”御璃骁转过头来，把长剑往桌上一丢，咣当一声，震得莫问离脸色大变。
怎能说他一大把年纪？
“骁王若下不得手，我这老头子就帮你一把。”莫问离咬牙切齿，雪袖一挥，长指化刀，直戳御璃骁的心窝。
御璃骁闪身躲开，黑衫拂过莫问离的胳膊，冷冷地说：“莫问离，我现在没空陪你发疯，你只要护住她的性命，十九公主和你要的东西，我给你。”
莫问离收住脚步，转头看他，一脸愕然，“你真给？”
“真给。天下江山，我自能取得，便是给你十九又如何？但是你若敢伤十九性命，你莫问离永生永世也别想抬头做人，我自会让你生不如死。”御璃骁盯着他，唇角弯起冷傲的弧度。
莫问离双手回到雪袖之中，拢于身前，轻轻点头道：“骁王动情，可不是好事。”
“是人皆有七情六欲，何奇之有？”御璃骁转身走向榻前，凝着渔嫣道：“若我连自己心爱之人都护不住，又哪能护住我的家国江山。”
“若到了你在渔嫣和家国江山之间选择的时候呢？你如何选？”莫问离上前一步，盯着他冷傲的背影问。
静了会儿，御璃骁淡淡地说：“不会有那一天。”
大风骤起，撞开飞雀衔梅枝的雕花大窗，层层雪纱狂舞，片片桃花瓣在大风里颤抖飞旋。
莫问离的白袍被风灌满，妖孽之笑渐浅，他掀开重重雪纱，慢步到榻前，看向渔嫣，半晌才低声说：“江山美人，英雄所谋。可是，王者动情，等于把软肋交于敌人之手。”
“这些不劳你担忧，你只需说忘蝶毒如何解？”御璃骁浓睫垂下，他撑得镇定，可是分明满瞳都浮动着竭力掩饰的担忧。
莫问离笑笑，拢在身前的袍袖松开，探出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指，在渔嫣额角的忘蝶印上轻轻落下，“锁骨泉边忘蝶人，忘蝶泪尽泉中血，忘蝶肠断永不还，忘蝶枯骨念旧人。”
御璃骁不想听他念诗，他焦躁得就像快燃烧起来了。莫问离的声音像这屋子里悬垂的雪纱，明明轻轻飘起，又重重砸进他的耳中。
“书中所载的这两个都不是传说，宝藏和长生丹都在锁骨山上。山下几个小村，大都住着两百多年前倾覆的大云王朝遗族。他们在那里守护当年退至锁骨山上殉情而死的大云皇后于攸兮的陵墓。”
“于攸兮？她不是带兵退至大漠，万箭穿心而死？”御璃骁惊愕地看着莫问离。他小时候看过国史，大云王朝盛极一时，是被后青国先祖帝一手倾覆的。不过王朝更替从来如此，胜者为王败者寇，无谓对错。
史书有记，大云王朝最后一帝，其皇后乃大将之女，精通文武，深得太后喜爱。十四入宫为后，却因疾病所扰，一生无所出。后来云帝宠幸后青国先祖帝献上的贵妃，战火起时，贵妃频将情报传给后青国，大云铁骑一败再败。
皇后亲自领兵，带人拼死一战，也未能救回大云国，皇后与追随自己的将士皆被围困在大漠之边，最后被万箭射杀。
莫问离笑着摇摇头，缓缓地道：“错，她退去了锁骨山，想等大云皇帝前来相聚，就此隐居深山。可一月之后，等来的却是皇帝和贵妃一同沉湖自尽的噩耗。她在月起时，于锁骨泉边以忘蝶石割腕自尽。呵，多么凄美的爱情。在这个世上，最无情的是人，最有情的也是人，人可以无情到遗忘一切，也可以有情到付出一切，只为守护心里那一点点念想。那些活下来的皇后的忠心护卫们，就在山脚下建村耕地，守护他们忠义皇后的陵墓，几代人都未离开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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