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了。”渔嫣闷闷地看着念安，这丫头皮光肤滑，真是令人羡慕。
“王妃，别找了，喝水吧。”念恩过来，把茶水放到她的面前，小声说：“王妃会有神灵庇佑，万福万安的。”
“说好话没用，得找着这毛病的根源才行。”渔嫣指着自己的额角，继续埋头苦翻，一坐一整天，还真翻出了那段记载。
“心头血，心头肉，真心泪。”
她怔住，难怪他吃辣椒，难怪他喂她眼泪！
她合上书页，想到了那回在宫中撞上夙兰祺时的一幕，夙兰祺当时的神情很震惊，他那时就认出来了？那他有没有办法？
渔嫣对着镜子照了好半天，心中愈加沉闷。
屋顶突然一阵响，一道白影从窗口落下，十月回来了！
她心中的愁绪扫走了一半，站起来往外看，十月正摆了摆大脑袋，甩得那雪色长毛舞了起来，又慢吞吞地转头看向她，铜铃大的碧眼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踱着高贵的步子，往窗边走来。
渔嫣抓了块书案上的绿豆糕，伸到它的嘴边，小声问：“你从他那里来吗？”
十月瞟了一眼她掌心的绿豆糕，十分不屑地转开了头，在窗下卧好，大爪子在脸上轻轻抹了两下，懒懒地闭上了眼睛。
“唉，你能不能不要如此高傲？”渔嫣叹息，这可是厨子精心烹制的糕点，它居然厌恶到连看也懒得看。
“它吃肉的。”站在一边的侍卫忍不住说。
“可是它都这么胖了。”渔嫣随口说了句，实在是顺口而为，像逗小猫小狗一般。
十月迅速转过头来，碧色眼珠轻轻转动，很是凶狠地瞪住了她。
“……我胖。”渔嫣赶紧滑下去坐好，把糕点往嘴里塞。
她想他了！想靠在他的身边，告诉他她如今心中多急，多害怕，多担忧——怕变丑，怕死掉，怕失去刚刚享受到的一切美好……
怔坐片刻，她从怀里掏出锦帕，拿起毛笔，想写几句话，却想不出写什么。她犹豫半晌，翻了胭脂膏子出来，在唇上厚厚抹了，再往锦帕上一吻，锦帕上便多了一个鲜艳的唇印。
她捧着锦帕细看，鸳鸯戏碧水，唇印在水上，他收到这锦帕时，会不会特别高兴？不过，此时战事吃紧，又会不会让他分神？
想了好一会儿，她自觉无聊，都要十八岁了，还以为自己是十四岁的青涩豆蔻吗？她是王妃，理当有王妃的端庄，巴巴地送这么方锦帕过去，多丢人！
犹豫了半晌，渔嫣把身子探出了窗口，小心地摸着十月的大脑袋说：“十月，你帮我把这个送去给他好吗？”
十月用鼾声回应她：“呼……呼……”
渔嫣轻叹，她是病了，可十月明明威武雄壮，在这样明媚的阳光下，难道不应该上蹿下跳，威风凛凛地陪着她招摇过市？
“懒虫。”她抱怨了一句。
十月的尾巴挥了挥，非常有力量，凌厉击风，悍然作响。
渔嫣苦笑，这十月的臭性子太像御璃骁了！分明不肯纡尊降贵，它是万兽之王，才不屑给她送这方锦帕，做这传递儿女私情的小事。
“算你狠，你主子明明说让你听我的话！”她无精打采地转过身，把锦帕叠好，放回怀中。
“王妃，真是奇怪，叶素简把念恩找去了。”念安一脸狐疑地进来，小声说：“还是从后门叫进去的。”
叶素简的父亲如今正为御璃骁效力，那人虽无大才，但是人缘不错，左右逢源。御璃骁正值用人之际，叶素简又是他的侧夫人，所以叶大人主动筹粮，正干得热火朝天，据说已筹集了三十船粮食。
叶素简这些日子也没闲着，和秋玄灵一起带着城中的妇人们为将士缝制衣袜，十分勤快。
御璃骁虽然还是不喜欢她，但也不像之前那样声色俱厉，只令人告知她，须恪守本分。
这世道就是这样，娶进了门，就是妻，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叶素简只要不犯错，就会一直是他的侧夫人，或者今后也会是个小妃嫔。
渔嫣不知道这些女子如何想，她只感觉这是世道和男人对女子的极至残忍，可悲的是，一万名女子中，怕只有渔嫣一人有这样的想法，其他人都会觉得只要在他身边，就是荣耀。
见她一动不动地坐着，念安急了，一推她，小声说：“王妃，你在想什么？快想办法呀。”
“我没办法，你自己想。”她有气无力地说。
见她心情糟糕，念安嘻嘻一笑，赶紧上前去扶住了她的手，大声说：“我们王妃最威风了，我跟着您就是福气。”
“嗯，等我晚些时候找个如意郎君给你，你就更有福气了。”渔嫣随口道。
“我不要，男人很可怕的。”念安连连摇头。
“为什么可怕？”渔嫣好笑地问她。
“王妃，您就别骗我了，您书里说夫妻之欢如鱼水一般，可你一时喜一时忧，跟疯子似的，我看就没什么好事。”
渔嫣愕然，原来她现在跟疯子似的！
念安发觉自己说错了话，赶紧掩住唇。
渔嫣又开始忍不住想念御璃骁，这样的相思，让她又懊恼又欣喜。
“王妃，您的脸好红。”念安一声惊呼。
渔嫣下意识地去摸额角，胎记处果然很烫！她强迫自己不去害怕，不是有御璃骁在吗？他说了会没事的。
“别大呼小叫，还有，以后不要用这香了，太香了！”她吸了吸鼻子，瞟了念安一眼。
“哦。”念安赶紧点头，从怀里拿出锦帕，在她额角上轻轻擦了几下，小声说：“王妃，我很担心，这是不是什么恶疾？王爷不是说让白御医来吗？他什么时候才会到？”
“快了吧。”渔嫣轻轻拉开她的手，秀眉轻锁，呆坐了好一会儿，她转头看向站在一边的侍卫，“你过来。”
那侍卫立刻上前来，“王妃有何吩咐？”
“把这个给王爷送去，不要弄丢弄脏了。”渔嫣把印了唇印的锦帕给他，小声叮嘱。
侍卫小心地叠好锦帕，念安又积极地递上一只小锦袋，让侍卫把锦帕放进去。
渔嫣的心至此全乱了，这么多隐秘塞在脑子里，撑得她的头快裂开了。父亲并非亲生，她还有三个月的生命。若真是如此，她还有什么好争的？不如找个安静的地方等死。这些争权夺利，江山社稷，突然就变得轻飘飘了，就连血液都变得冰冰凉，从血管里流过，整个人都冻得发抖。
要死了和知道快要死了，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滋味，后一种，是活生生地受着临死前恐惧的折磨。渔嫣做不到视死如归，她怕得想钻进一个坚实的壳里去。
她一夜未眠，越想头越疼。
第二日，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大雨。渔嫣早早爬了起来，她要去问莫问离，他是如何知晓她的身世的。
“王妃要去哪里？外面这么大的雨……”念安担忧地看着她。
“出去走走，你们别跟着。”渔嫣把半颜面具覆在右脸上，轻声说完，披上蓑衣就往外走。
这场雨，把一切都浇得灰蒙蒙的，这时候出去，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渔嫣心里难过，心头堆积了太多杂念，她又怒火中烧，非要把那个残害女婴的恶魔揪出来不可，非要一耳光狠狠扇到他的脸上，让他受万人唾弃不可！
侍卫们拦了过来，以御璃骁之名，阻止她出行。
她推开侍卫，手指放进双唇，响亮地吹了声口哨。十月的大脑袋从长廊下探出来，昨儿晚上没追上那人，十月很沮丧狂躁，回来之后就一直趴着，闷闷不乐。
“十月，跟我出去撒欢。”她清脆地叫了一声。
十月站起来，抖了抖身上雪白的毛皮，一声低咆，大步往外奔去。见她执意，侍卫们只好备马。
牵来的马是欢喜，这家伙受渔嫣之惠，捡回了一条性命，对渔嫣比之前温和亲热多了，此刻正跪卧下去，迎她上马。
“王妃小心啊。”念安跑过来，把渔嫣的小短刀给她。
渔嫣把刀拴在腰带上，扫了她一眼，策马出去。
穿行在滂沱大雨中，豆大的雨滴疯狂地扑到她的脸上，雨中的一切都是这样模糊，那人，那狮，那房子，那雨滴……
她一直冲到池城的护城河边，河中大水滔滔，咆哮着往下游翻滚而去。乱转的浮木，七零八落的小船舢板，倒霉跌进河中的小兽，都与河水一道从她眼前急涌而过。
她拉紧了缰绳，抬手抹了把脸，吸了吸鼻子，如果她掉进去，就会像那些小兽一样，没有半分挣扎的力气。
一把伞突然撑在她的头顶，她扭头一看，只见莫问离笑眯眯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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