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得慌？”她淡淡地说，牵着欢喜往前走。
“很是。”他跟在她身后，稳稳地撑着大伞。
“无聊。”渔嫣语气愈加冷漠。
莫问离轻轻一笑，视线停在她的发上，慢条斯理地说：“看看你，我就不无聊了。毕竟，遇上中了忘蝶还能活到此时此刻的人，真是百年难遇的稀罕事。我最想看到你毒发的时候，然后我就能取出你的骨头，重新养出忘蝶石。”
“失心疯。”渔嫣扭头瞟他，并不是恼怒的语气。
有低声咆哮从二人身后传来，渔嫣转头一看，十月的一双碧眼正盯着莫问离，雨水已把它淋得透湿，那雪色毛皮紧贴在身上，陡然让十月瘦了一大轮，甚至还有些滑稽……
“这大猫，长大了。”莫问离幽幽淡淡地说了一句，雪袖轻轻拂了一下，转过身来迎着十月的视线。
他连御璃骁的十月也见过，这两个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和他什么关系，我不知道，我和你什么关系，我太知道了。”莫问离一双琥珀瞳轻扫过来，双唇轻漾出一弯笑意。
“怎么，想来一句，我父亲曾把我许配给你？”渔嫣忍不住讥笑。
“你以为呢？”莫问离说着，突然一拂手，摘了她的面具。
雨和风击打在半边灼烧的脸上，渔嫣顿时恼了，伸手就夺，“你干什么？太放肆了！”
“放肆？想不到渔嫣的脑子里还有这两个字。”他把面具抛了抛，盯着她的额头，“也太丑了些，唉，不然也能勉强陪你再走走。”
“莫问离，看你也是有些学问的人，怎的如此没有修养？”渔嫣怒斥一句，夺回了面具，匆匆往脸上一扣，仓促间，面具从指中滑落，趺进了泥里。
渔嫣不是开不起玩笑的人，只是此时实在没有心情开玩笑。她勾头弯腰时，莫问离的手也到了，冰凉的指尖和她的手指触到一起，先她一步捡起了面具，用袖子轻轻擦净，递到她的面前。
“抱歉。”他盯着她泛红的眼睛，低低地说。
渔嫣把湿漉漉的面具往脸上一扣，揪着欢喜的缰绳往上爬。
“渔嫣，我没有恶意。”莫问离看着她。
“谢谢你没有恶意。”渔嫣匆匆说了句，利落地爬上了马。
“渔嫣……”
“我是骁王妃，我的名字不是什么人都能叫的。”渔嫣匆匆打断他的话，策马往前。
莫问离久久站着，看着她带着侍卫和十月策马疾去，才摇头笑道：“这丫头，想不到长大了是这样的脾性……还以为会是个憨实的小村妞，难为当初用我的血喂她，居然对我这么凶。”
说完，他举着大伞，慢吞吞地在河堤上走着，抬眼看看滔滔长河，脸上的神情变得有些肃然。
两名同穿白色长衫的男子从河堤下跑上来，大声说：“尊主，十九公主已经送给赵太宰了。”
“哦。”莫问离淡淡地应了一声。
“可是御璃骁的人看到了。”二人对视一眼，为难地说。
“哦。”莫问离还是形容淡淡。
“尊主，您到底是准备答应御天祁的条件，还是答应御璃骁的条件？”其中一人实在忍不住，小声问他。
“安心，你觉得呢？”莫问离转过头来，看着其中一人，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慢吞吞地往河堤下走，“这么大的雨，也只有倚荷苑可以待着了，不知道今儿晚上会有什么花样。”
“尊主也该娶个尊主夫人才是。”安心犹豫一下，小声劝道。
“找个婆娘管着我，有何意思？找个婆娘唯唯诺诺，又有何意思？”莫问离轻哂。
“可是，总得绵延子嗣啊。”另一个人也忍不住了。
“怎么，你还指望寒水宫世代相传？自古江湖客，多死于非命，站得越高死得越早，我如今胡吃海喝，肆意逍遥，不过等死而已。”
安心握着腰上宝剑的剑柄，沉默了会儿，低声说：“我看尊主不像等死，像在等人，莫非尊主真和这位王妃有指腹之约？”
莫问离转过头来，盯他一眼，冷哂道：“我看这几日你在倚荷苑赏花赏蠢了，你也别跟着我了，去办事吧。”
安心脸色一凛，赶紧低头上前，听他交代完了，快步离开。
河水的咆哮声愈大，莫问离蓦地停下脚步，盯着去而复返的一人一骑一狮。
渔嫣在离莫问离六七步距离的地方用力勒住缰绳，欢喜高扬了前蹄，在莫问离面前如同示威一般踢了踢蹄子，渔嫣再把手中马鞭往莫问离身上一指，大声说：“我记得你！”
莫问离的唇角慢慢勾起一弯笑意，琥珀瞳里泛起几丝促狭的光。
“哼，你无耻，真是从少年一直延续到今日！当年我才十岁，你就哄走我的红糖！”渔嫣一甩马鞭，冷冷地说：“想不到，你还真练成了一身功夫。怎么，现在能还我红糖了吗？”
莫问离脸上的笑意尴尬地凝固住，半晌，轻轻点头。
“红糖……不错，红糖……”他双眸微微眯起，那些少年时光如这大河里的水，往他脑中涌来——
十七年前，他十四岁。满门被灭，忠仆护着他逃进锁骨山，为了救他，跌下了山崖。他独自困于捕兽陷阱中，爬不出来，万念俱灰，看着一日日的天亮又天黑，天黑又天亮……
当他奄奄一息时，突然听到了清脆嘹亮的哭声，他以为是幻觉，这样的林子，怎么会有婴儿啼哭？他躺在泥淖里，听着听着，渐渐地就有了力气，想要上去看看，谁会在这里哭。
于是，他捡起一块石子，拼命地在泥上凿着小坑，一步一步地往上爬，摔下去再爬上来，再摔下去，再爬上来……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筋疲力尽地爬上了深坑，往前看时，只见残阳如血，把眼前一切都抹上了浓艳的红色。
那哭声从东边传来。
他继续往那边爬，爬了很久很久。
终于，他看到了一眼泉，泉边摆着七名女婴，其余六个都已安静无声，独有一个雪色小团儿正踢打着小脚，大声哭叫。
他爬过去，把小东西抱起来，这样大的眼睛，这样漂亮的小脸，这样红的小嘴巴，这是他见过的最漂亮的小孩，可惜她额角上有豆大一块红斑，还在渗着血。他用手指抹去血珠，把她从泉边抱开，坐到大树下，凝视着她出神。
她怎么会在这里？那六个孩子又是谁丢在这里的？难道，是不喜欢女孩儿的村民，把她们遗弃到了这里？女孩儿就不是命吗？为什么他们这么残忍？为什么，小东西你这么可怜？
她在他怀里拱，小嘴去咬他的胸口，分明是想找吃的。
“我没有吃的，我不是你娘。我也快死了，就和你死在一起吧。”他把她放下，躺到她的身边。
她又开始哭，眼泪哗啦啦地流，好像有用不完的力气。
“你怎么能哭？你会把野兽引来的！”他转过头来，不满地指责她。
她也转过了小脑袋，大眼睛和他对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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