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泉-彼得·吉丁(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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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你的!”他尖叫道,“去你的!你以为你是谁?谁跟你说你可以对人这样做?那么你是太出色了,不屑于承认和那个设计有关系了吗?你想让我为此感到耻辱吗?你这个卑鄙龌龊的、自负的杂种!你是谁啊?你是一个失败者,一个不够格的,一个乞丐,一个失败者!失败者!失败者!而你甚至连弄清楚这一点的才智都不够!可你竟然站在那里下起判断来了!你,与全国的人作对!你与每一个人作对!我为什么要听你的?你吓不倒我的。你没法伤害我。我有全世界的人支持!……你别那样瞪着我看!我一直都恨你!你不知道,是吗?我一直憎恨你!我会永远恨下去!总有一天我会整垮你,我发誓我会的,即便那是我最不愿意做的事!”

    “彼得,你为什么无意中流露出这么多内心的东西?”洛克说。

    吉丁透不过气来,发出了一声窒息的呻吟。他倒在一把椅子上,坐着不动了,两只手抓紧他身体下面的椅座。

    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来,木然问道:“噢,天呐!霍华德,我在说些什么?”

    “你现在还好吧?你能够走回去吗?”

    “霍华德,对不起。我向你道歉。如果你想让我这么做的话。”他的语气单调而生硬,毫无诚意,“我失去了理智。我想我是精神失常了。我根本无意于此。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说那些话。老实说,我不知道。”

    “把你的领子弄好,它松了。”

    “我想,我是因为你对那张支票的态度才生气的。可是我想,你也受到了侮辱。对不起。我有时候就是那么愚蠢。我本来无意冒犯你的。我们实际上会把那件该死的事情弄砸的。”

    他拿起支票,擦着了一根火柴,小心翼翼地看着支票燃烧,直到剩下最后的一小片纸,他才不得不扔掉。

    “霍华德,我们会忘了它吗?”

    “难道你不觉得你最好现在就走吗?”

    吉丁费力地站起来,伸出手做了几个无用的手势,嗫嚅着说:“好吧,那么,晚安,霍华德。我……我不久还会再来见你的……那是因为最近我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我想我需要休息一下……再见,霍华德……”

    走到外面的大厅,并随手关上门时,吉丁有一种冰冷的放松感。他感觉很沉重,很疲倦,觉得自己令人生厌。他已经认识到一件事情——他恨洛克。再也没必要怀疑和惊诧,再没必要为自己的惴惴不安、辗转反侧而感到不好意思了。事情很简单。他恨洛克。理由呢?没必要去想出一个理由。只有恨,无缘无故、没头没脑地恨,持续不断地去恨,毫无怒意地去恨才是他必须要做的;唯有恨,不要让任何东西介入进来,而且永远不要让自己忘记。

    星期一下午很晚的时候,电话铃响了起来。

    “洛克先生?”魏德勒说,“你能马上过来吗?电话里我什么也不想说,赶快过来。”那语气听起来既爽朗又快活,预示着好兆头。

    洛克看了一下窗外遥远的塔楼上的时钟。他坐下来,嘲笑那口时钟,如同嘲笑一个友好的老对手:他将不再需要它了,他会再拥有一块自己的手表。他猛地一扬头,以示对那只高悬于城市上空的浅灰色的时钟的藐视。

    他站起身,伸手去拿外套。他挺直了肩膀,顺势穿好衣服;通过肌肉的运动,他感觉到一种快感。

    在外面的大街上,他叫了一辆出租车,那是他负担不起的。

    董事会主席在办公室里等着他,在座的有魏德勒,还有曼哈顿银行公司的副总裁。房间里有一张很长的会议桌,洛克的图纸铺在桌上。当他进去时,魏德勒站起身来,向前伸出两只手来迎接他。这间屋子的气氛就像是已经为魏德勒所说的话拉开了序幕,然而,洛克却不确定他是什么时候听到这些话语的,因为他觉得,一进门时他就已经听过一遍了。

    “那么,洛克先生,这份委托书是你的了。”魏德勒说道。

    洛克鞠了一躬。这会儿最好还是不要相信他的声音。

    那位董事会主席和蔼可亲地微笑着请他就座。洛克就在放着他的设计方案那边坐了下来,将手放在桌上。用手指摸上去,那光洁的桃花心木温暖而富有生气。他有那样一种感觉,仿佛他的手就压在他设计的大楼的地基上一样。那是他所设计过的最大的一座建筑,有五十层高,矗立在曼哈顿的中心。只听那位主席说:

    “我必须告诉你,我们对你所设计的那座建筑进行了多次争论。谢天谢地,总算过去了。我们的一部分董事就是无法轻信你那种极端的创新。你也知道有些人是多么愚蠢和保守。不过我们已经找到了一种使他们满意的办法,并且得到了他们的同意。魏德勒先生为了你的利益,可真是做得特别令人心悦诚服啊。”

    在场的三位又说了很多话。洛克几乎都没有听进去。他在想象着挖掘机开工后机器的第一次啮合。接着,他听见董事长说:“……所以这份设计委托就交给你了,只有一个小小的条件。”他听见了这句话,便注视着主席。

    “你得做点小小的让步,等你同意了,我们就可以签合同。那只是大楼外观上一点点不重要的小问题。我知道你们现代主义风格从不把重点单单放在楼面上,正因为如此,设计要尊重你的意见。这样做相当正确,所以我们不会想着要以任何方式改变你的设计方案。因此我肯定你不会介意的。”

    “你想干什么?”

    “只是对正面做一点轻微改动,这是一个小小的问题。我拿给你看。我们帕克先生的儿子也在学习建筑学,我们请他为我们画了一幅草图,只是个大概的轮廓,用来说明我们心目中的一些设想,是给董事们过目的。因为他们无法将我们所做的让步具体化。你来看。”

    他从桌子上的图纸下面抽出一张草图,递给洛克。

    草图上是洛克设计的大楼,线条非常干净整洁。那是他的设计,可是它的前面加了一个简化的陶立克式门廊,楼顶还增加了檐口,而他原来设计的装饰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典型的古希腊式装饰。

    洛克站起身。他必须站着。他凝神努力地站着。那样才能使其余的人感觉舒服些。他伸直一条手臂,那只攥着的手按在桌边上,身体的重心就支撑在这只手臂上,手腕皮肤下的青筋突了起来。

    “你明白了吧?”主席安慰似的说,“我们的一些保守派的确不愿意接受像你这种奇特简陋的建筑。而且他们声称公众也不会接受这种风格。所以我们就想出了个折中的办法。这样一来,虽然它当然不再是传统风格的建筑了,但是至少还能给公众留下一点他们所习惯的东西。它还增添了某种正统的稳定可靠的高贵气派——而那正是我们银行所需要的,不是吗?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一个银行必须要有一个古典风格的门廊——但是一家银行也未必就是标榜打破常规和宣扬思想反叛的恰当场所吧。你知道,要去挖掘这种难以捉摸的信赖感。人们并不信赖创新。而这是一个皆大欢喜的两全之策。从我个人的角度看,我不会坚持这个方案,不过我确实看不出有什么妨碍。而这是由董事会作出的决定。当然,这并不意味着我们想让你仿照这个草图去设计。不过它描绘出了我们大致的想法,而你要自己去画出来,并对正面的古典主题做一些你自己的改动。”

    然后,洛克作出了他的答复。在座的人分辨不出他的话语用的是哪一种语调,他们无法确定它的语调是过于平静,还是过于感情强烈。最后,他们断定他的语调是平静的,因为他说话时的声音一直是高低相同的,没有重音,没有音色和格调,每一个音节之间留出的间隔都是一样的,就像是用机器分隔开似的那么均匀,只不过那间屋子里面的空气并不能使平静的语调产生振动。

    他们断定,正在讲话的这个人并没有不正常的地方,只有一点除外——他的右手不愿意从桌边拿开,而当他必须翻动桌子上的那些图纸时,他用的是他的左手,就像是一条胳膊瘫痪了似的。

    他说了很久。他对为什么不能在建筑物正面采用古典主题进行了解释。他解释了为什么一座诚实正派的建筑,像一个诚实正派的人一样,必须是一个有着统一信念的统一整体;他解释了是什么构成了生命的源泉,是什么构成了现存的事物和生物的思想信念,他还解释了如果一个最微小的部分违背了这个思想,那个生物的整体便会死亡的原因;解释了为什么人世间那些美好的、高贵的和宏伟壮丽的事物,只是那些保持了自身完整性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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