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悬疑录-大唐悬疑录4:大明宫密码(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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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金仙观下的地道直通太极宫中三清殿下的地牢,地牢里还关押着吐蕃重犯论莽热,这个绝密在当时只由先皇掌握着。论莽热意外逃脱,在金仙观中大开杀戒,郭念云差一点儿就成了吐蕃人的刀下鬼,先皇自然不可能未卜先知,所以只能说他顾虑不周,好心办了坏事。幸亏郭念云毫发无伤,案发后便吸取了教训,乖乖回广陵王府做她的郡王妃去了。

    秘而不宣的却是,郭念云当时已经怀有身孕。金仙观一案中,她受到惊吓,回家后不久便小产了——那是一个已经成型的男婴。就这样,郭念云失去了为李纯诞下嫡长子的机会,等她再度怀孕生子时,只能排行老三了。

    这是一系列意外的结果,怪不得任何人,倒像是老天对她的捉弄。但当郭念云因为自己封后和儿子立嫡备受挫折之后,心中渐渐形成了一种可怕的猜疑:金仙观的劫难,根本就是皇帝与先皇父子针对自己的恶毒阴谋。

    因为要利用郭家的势力,所以才娶郭念云为正妃。但又不想让她诞下嫡长子,以防下一代皇帝的身上流着郭氏的血,外戚的力量太过强大,难以控制。所以才有了金仙观中所发生的一切!

    在郭念云的反复琢磨中,这个想法渐渐成了无可争辩的定论。她不去想,最初正是自己和李纯闹别扭要进的道观,也不去想吐蕃人怎么可能与东宫相互勾结,更不去想李纯父子即使再包藏祸心,也不可能用放走论莽热为代价。毕竟,大唐还是他们的天下。

    所有的道理她统统不管。郭念云就是要把人生中所有的失意、悔恨和不满全部怪罪到皇帝的头上,唯如此,她才能够心安理得地恨他,一直恨下去。

    金仙观的惨剧再度上演,更让郭念云感到是上天在提醒自己,应该彻底抛弃对皇帝的幻想了——他绝不会让她的儿子登上皇位的。罢免崔群只是第一步,只要他想换储,就一定能有条不紊地、坚决而持续地实施他的计划。就像他花了整整十五年,终于把那些桀骜不驯的藩镇一个一个地收服,让天下重归于李唐一统。

    除了权力和智慧,皇帝的意志力才是最令人生畏的。郭念云深知,自己和儿子不是他的对手。

    她曾经一心巴望,儿子能安安稳稳地当着太子,有朝一日名正言顺地继承皇位。现在她明白了,这是不可能的。除非先下手为强,在皇帝换储之前就夺下皇位!

    那也就是说,皇帝必须尽快死掉。只要皇帝死时,还是郭念云的儿子在当太子,就没人能够阻止他即位。可是才刚四十出头,又一向健康的皇帝怎么会突然死亡呢?

    郭念云相信,一切皆有可能。

    但必须策划周密,因为皇帝暴卒必将引起朝野震动,到时候追查起来,决不能留下任何把柄。当然,即使真被查出什么来,郭念云也是不怕的。因为那时坐在龙椅上的,已经是她的儿子了。只是有些话好说不好听,就像今天的皇帝,再怎么铁血强硬,却在一个“孝”字之前屡屡失态,终究于颜面有害,于权威不利。

    所以郭念云下定决心,大逆不道的事情就让自己来做吧。太子无需介入,甚至不必知道。这份恩怨本来就是她与李纯两人之间的。

    天赐良机。在太液池边无意间看到的一幕,再加上陈弘志透露的信息,使郭念云的心中飞快地成形了一个计划。这个计划太过大胆而狠毒,把她自己也吓坏了,以至于当她步步为营,成功地将柳泌装入彀中时,却在最后一刻犹豫了。

    她没能说出口的计划是:让柳泌直接在丹药中下毒。

    郭念云认为,柳泌的丹药迟早会要了皇帝的命,自己只不过是让这个过程加快速度。柳泌是个聪明人,应该懂得皇帝一死,自己的靠山就倒了,如今飞扬跋扈结下太多仇家,到时候根本不需要任何证据,光用唾沫星子就能淹死他。所以柳泌应该感激郭念云,为他指出了一条生路。

    圣上升仙而去,人间自不会缺了皇帝。

    只要柳泌立下汗马功劳,继任的皇帝就不会亏待了他。

    尽管没有明说,他们今天还是达成了共识的。对于郭念云来说,这就够了。

    2

    皇帝派来玉晨观的内侍,向裴玄静捧上一把纯金的钥匙。

    “圣上命我将金匮的钥匙交给炼师。”

    “给我?”

    “圣上口谕,宋学士对凌烟阁异象的解释尚不足信,命裴炼师继续调查。”

    裴玄静愣住了。

    “裴炼师?”

    “妾遵旨。”裴玄静双膝跪倒,从内侍手中接过沉甸甸的钥匙。

    “裴炼师请起。”内侍又道,“圣上已经传旨给凌烟阁的守卫,任何时候炼师都可以出入。马车已在外面候着了,请炼师即刻去凌烟阁查案。”

    裴玄静将金匮的钥匙藏入怀中,登上了马车。

    皇帝为什么要让自己介入凌烟阁一案呢?会不会是宋若昭要求的?也可能是自己曾进入过凌烟阁,被柳泌或者神策军们通报给了皇帝,于是皇帝便想利用自己来验证宋若昭的说法?

    不管怎样,宋若昭在凌烟阁异象案中究竟隐藏了什么,是否与《推背图》有关——这些都是裴玄静感兴趣的。裴玄静始终相信一点:从哪里开始,还要在哪里结束。所有秘密皆如是。既然皇帝给了机会,裴玄静不会放过。待胸有成竹之后,再考虑下一步该怎么办。

    神策军果然已接到指示,将裴玄静放入凌烟阁后,便退了出去。裴玄静听到关门落锁的声音——自己被关在凌烟阁里了。

    裴玄静径直来到中隔前。正是午后时分,薄薄的阳光投在中隔上,画了一条金色的斜线。她欺身向前,没费多大力气,就在中隔靠近中央的位置,找到了一个小洞。

    乍一看像是虫蛀出来的洞,但边缘又整齐得很不自然。无巧不巧,阳光划出的金线恰好穿洞而过,直直地落在前方的柱子上,变成了一个拳头大小的光圈。细密的灰尘在光圈中悄然起舞。裴玄静盯着灰尘看了一会儿,又绕着柱子转了一圈。这一圈还没有转完,她的目光便被柱子上的一小块污痕吸引住了。

    裴玄静伸出手指探了探,有点黏。她索性凑上去,朝污迹呵了口气。不出所料,再摸时黏度增强了。

    这是有人在柱子上抹了胶。凌烟阁中灰尘较多,陆续粘在胶上,便形成了这块污迹。几天过后,胶都变干了,污迹也比较淡,轻易发现不了。

    小洞、胶迹和小剪纸,都证明在凌烟阁中充满了人为的蛛丝马迹——造成异象的根本不是鬼神,而是人。

    裴玄静回到金匮前,取出那枚小小的金钥匙,将锁打开。

    金匮的盖子比裴玄静想象的重,掀开后,首先看见的是第一象,卦曰:“甲子,乾为天。”

    图上画着:一个男子身披桷叶,两只手里分别托着日月,坐于石上。画面另一侧的竹苇上,站着一个女人。谶曰:“初劫世千变,战争无了时。遇着秋兰草,方是迨成时。”七言诗中写道:“自从盘古分希夷,虎斗龙争事是悲。万代兴亡谁能记,试从唐后定兴衰。”

    宋若昭提到过,第一象是整个《推背图》的总纲。从“甲子,乾为天”的卦语中就能看出来。图示也很容易理解:人分男女,而男子手托日月,说明阴阳分明,乾坤若定。至于谶和诗,说的都是兴亡更替,承袭天命。所以《推背图》的第一象不需要特别的解释,因是总论和概括。

    裴玄静将第一象取出放到旁边,紧接着便是第二象了,卦曰:“乙丑,天风姤。”

    图上画着许多鲤鱼。裴玄静数了数,恰好十八条。画面中央竖着一柄宝剑。宝剑的前方游着一条鲤鱼,两条鲤鱼被宝剑穿过,身上还画着斑驳的血迹。其余的鲤鱼都游在宝剑的后方。谶诗是这样写的:“枝叶方生根,东风起复翻。将不磨二剑,十八子称尊。”

    “十八子称尊?”裴玄静默念着,心中疑云顿生。

    按照宋若昭的说法,推背图除了一头一尾的第一象和第六十象,分别作为开始的概论和结束的总结,其余的五十八幅图均为预言。第三、四、五象已经有了较为确切的解释。宋若华又将第九象解释为藩镇作乱和武元衡遇刺。但是,宋若昭为什么没有提到第二象呢?

    就连普通人都能一眼看出,十八子,便是个“李”字。鲤鱼,更是“李”的谐音,所以本朝禁吃鲤鱼,老百姓在江中捕到鲤鱼都必须放生,凡有胆敢贩卖鲤鱼者,被抓住了还得挨六十大板。

    所以,第二象明显是对李唐国祚的预测。尤其是七言诗写着:“江中鲤鱼三六子,重重源源泉渊起。子子孙孙二九人,三百年中少一纪。”其中的鲤鱼、三六子仍然代表李氏。“重重源源泉渊起”一句,肯定是说李唐江山源自高祖李渊。而后面的两句“子子孙孙二九人,三百年中少一纪。”则直白得有些令裴玄静害怕了。

    “子子孙孙二九人”很像是指李唐传代的位数,但“二九人”究竟是说二十九位皇帝,还是十八位皇帝,抑或还能解释成别的数字,尚无法断定。至于“三百年中少一纪”这句,几乎明示了李唐江山将要绵延近三百年。“少一纪”具体是指多少年,又无从判断。

    宋若昭没有提到第二象,会不会是因为第二象所预测的正是李唐江山的气数与命脉,意义太过重大,所以不敢去解释它?

    裴玄静心想,可能还有一个原因:如果对《推背图》的解释只能是已经发生的事实的验证,那么除非到了大唐覆灭之时,才能给第二象一个明确的答案。

    “三百年中少一纪?”裴玄静暗自琢磨,今年是元和十四年,大唐建国至今正好二百零一年了。三百年,似乎还是很遥远的未来。不论“少一纪”指的是少一年或者少十年,对于活在今天的人们来说,都不可能亲眼目睹,因而并不那么重要。

    这么想着,她又觉得心中释然多了。

    再往下看,依次便是第三、四、五和第九象。裴玄静盯着第九象发起呆来,武元衡遇刺的往事勾起了许多回忆,齐齐涌上心头。

    良久,裴玄静清醒过来。抬头一看,那道投在中隔上的阳光更加偏斜。冬天日落得早,她得抓紧时间了。

    再往下翻,便是第三十三象。对着两个变成红色的字,裴玄静又想了好久,却始终没有灵感。

    “裴炼师,天快黑了。”神策军在外面敲门,“是不是该走了?”

    裴玄静答应:“知道了。马上就好。”刚才全神贯注于《推背图》上,不曾注意到窗户上已经全黑了。她下意识地瞥了一眼立在金匮旁的烛台,和凌烟阁中的其他陈设相匹配,烛台的下部为青铜,上部为青瓷,均施以蓝白彩釉,全无金银之类奢华的装饰,显得朴实而端庄。烛台上插着一支没有点过的红烛。

    突然,裴玄静震惊地回过头去——凌烟阁中早就一片黝黯了,为什么自己能一直毫无障碍地观看《推背图》?

    却见金匮之中,幽光莹莹,从《推背图》的下面亮出来。

    裴玄静的心都快跳出来了,连忙将《推背图》全部从金匮中取出。顿时,一块圆形的玉片似的东西显露出来,像是被人随意丢弃在金匮里的,正是它在静静散发着柔和的莹光。

    裴玄静小心地将它捡出来,轻轻薄薄的,分明就是一块玉。当她将它从金匮里取出时,它的光泽明显变暗了。裴玄静再把它放回去,亮了些,取出来,又暗了。

    她明白了!这个玉片和夜明珠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在暗处会发光,到了明处则黯然。

    是谁把它放在金匮里的呢?难道是为了研读《推背图》时照亮吗?

    不可能。宋若昭说过,研读《推背图》都在白天,根本不需要额外的光线。况且,阁中四周都竖着烛台,金匮的左右两侧也有,万一需要照明,也不必采用如此奇异的手段。

    她轻轻摩挲着玉片,指尖不经意地触到了一些凹凸不平,好像有什么粘在表面上。

    裴玄静恍然大悟!

    她把《推背图》按原样放回金匮,锁好。玉片藏入怀中,想了想,还不放心,又将金匮两旁的蜡烛都点亮了,才招呼守在门外的神策军。

    神策军打开门时,屋内一片亮堂。

    暮色苍茫,裴玄静在神策军的护送下,回到玉晨观中。

    直到夜深人静时,裴玄静才在烛光的掩护下,悄悄取出玉片。尽管不够明显,仍然能够看到玉片的周围,笼着一层轻烟似的微光。

    是有人将它粘在了正对中隔和金匮的柱子上。白天粘上时,完全不会引人注意。但入夜后阁中一片漆黑时,玉片发出的光便足够在窗上显影了。

    中隔的那个小洞上方,裴玄静还发现了一根扯断的丝线。这条丝线上,原来就应该系着那片两棵树的小剪纸。

    凌烟阁窗上的第三十三象,至此便真相大白了——

    玉片在黑暗中放光,光投到中隔上。中隔的小孔前悬着剪纸,上有一枯一荣两棵树,其形状经由小孔再投到窗上,放大了数倍,便成了他们在外面看到的情景。

    当众人打开门时,火把灯笼大放光明,玉片之光立刻消泯。宋若昭及时取下玉片,藏到身上,待之后打开金匮向裴玄静解释《推背图》时,再伺机将它丢了进去。但她毕竟只有两只手,且在众目睽睽之下,所以只来得及扯下剪纸,扔在地上。按她的估计,地上的一个巴掌大小的薄纸片肯定会被忽略掉,却还是被裴玄静发现了。

    其实在裴玄静发现剪纸和中隔上的小洞时,心里已经有了初步的推测,所缺的只是光源。现在,一切都清楚了。

    凌烟阁窗上的第三十三象显影,是宋若昭费尽心机安排出来。她只要偷偷将四件东西带入凌烟阁即可:夜光玉片、剪纸、丝线和鱼胶。这几样东西都不大,很容易藏在身上。

    夜光玉片在黑暗中才能发光的神奇特性,是这个计策能够成功的关键一环。裴玄静记得,当时宋若昭要求距离凌烟阁最近的神策军熄灭火把,才使第三十三象在凌烟阁的窗上完美地呈现出来。

    裴玄静将夜光玉片放在手心掂弄着,如此稀罕的宝物,恐怕也只有皇宫大内才能找得到。以若华、若茵和若昭历来所受的皇恩来看,三人中的任何一个都有可能获赐此物——或许还是宋若华的可能性最大吧。

    至于这张玲珑秀气的剪纸呢?

    裴玄静猜想,多半是心灵手巧的宋若茵的作品。宋若茵死在整整三年前,所以这张剪纸应该是她很早就制作出来的。看来宋若昭还是说谎了。宋若华奉命解读《推背图》,并没有对柿林院中的妹妹们保密。她肯定曾把其中的一些画默写出来,和妹妹们共赏共猜,只要不出大明宫,也算不上违背皇命。而宋若茵把它们做成剪纸图样,亦符合她一贯标新立异的性格。

    以此类推,第九象的“猿猴戏火球”显影,会不会也是宋若昭用相同的方法制造出来的?

    内侍又来传旨了,皇帝召裴玄静即刻前去清思殿。

    已过半夜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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